精彩段落
“Asperger syndrome,简称AS,翻译为阿斯伯格综合征,是一种泛自闭障碍,被诊断为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儿童,必定会具有社交困难、语言沟通困难、固执和狭窄兴趣三种症状......”
深秋的午后比前段时间回温不少,阳光下暖意融融。不知道是谁开了热空调,七八十个学生挤在阶梯教室里,被暖气闷得昏昏欲睡。
秦瀚宇一边盯着窗上的水雾,一边碾着嘴角的死皮发呆,神游间忽然听到周围的人开始哗啦啦翻书,立马回过神。
“老规矩,下课前找个同学提问,不然我看你们都要睡着了,现在我开始随机抽人......”
秦瀚宇猛地清醒了,抬起头看见讲台边的老教授正拿着名单册翻动。
这门叫《人与社会心理解密》的公开选修课据说是全校最好混学分的几门选修课之一,秦瀚宇真是信了那些学长的鬼话,上了半个学期,老教授堂堂课都点名也就算了,还要在下课前抽人回答问题,答不上来的人通通要扣平时分。
别叫我,别叫我。
他手还没掀开课本,就听到老教授喊:“林西图。”
“林西图?”
“学号后四位2236这个,名字我没叫错吧?人来了没有?”
林西图戴着卫衣兜帽,埋在胳膊里睡得昏天暗地,根本没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秦瀚宇额头起了一层汗,手伸到发小牛仔裤的破洞里狠狠拧了一把。
“林西图!”
林西图被掐醒了,“哐当”一声站起来,睡眼朦胧间发现教室里的人都在往自己的方向看。他还没来得及问秦瀚宇什么情况,前面的老教授扶了扶眼镜。
“就是你啊,刚睡醒?刚刚叫了你几遍了都不站起来,梦到什么了?”
林西图顶着一额头红印,尴尬地冲教授笑了笑,用余光狠狠瞪了秦瀚宇一眼。
秦瀚宇:“......”
“我问你,临床上常用来评估阿斯伯格综合征的量表是什么?”
底下翻动课本的声音更响了。
秦瀚宇看林西图双眼迷蒙无神,直呼完蛋,拿出手机偷偷在桌子底下搜,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听见林西图慢吞吞道:“......ADOS和ADI-R。”
“......”
老教授拉下眼镜仔细看了看林西图和他染成橘色的杂毛。
“嗯,不错,前面的课起码听进去了,坐下吧,这次先不扣你平时分。”
下课后林西图和秦瀚宇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外走,一出教学楼,林西图就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又张嘴打了个哈欠。
秦瀚宇把视线从他左耳反光的黑色耳钉上挪开。
“哥们昨天回去不会自己偷偷卷了吧,我都没在书上找到那个什么ADOS,你咋知道的?”
“你忘了我大一开始就去参加那个特殊儿童帮扶社团了?”林西图被晒得焉焉的,“常识起码要知道,不然我早被踢出去了。”
说是帮扶社团,其实就是给城北的特殊教育学校免费当长期义工,帮忙带带有自闭症的孩子。林西图去年就一对一结对了一个叫小河的女孩,每个星期都要往学校跑一次,神神秘秘的,秦瀚宇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帮扶什么。
“城北那么远,来回一趟都得两个多小时,又没学分拿,你吃错什么药了当初一定要加那个社团?”
“......你管我。”林西图含含糊糊。
每次都打马虎眼,秦瀚宇皱眉:“该不会是因为......”
话还没说完就被几声招呼打断了。
两个人长得俊,个子又高,站在人群里鹤立鸡群。林西图皮肤白,不笑时像一条浑身暖呼呼毛茸茸的金毛巡回犬,笑时嘴边的虎牙半露不露,放在校园表白墙上就是“纯情坏小子”独一无二的象征,秦瀚宇看完那些帖子都觉得有些反胃。
怎么林西图是“纯情坏小子”,他秦瀚宇就只能是“长得像道明寺的花萝卜”,他哪里不够纯情了?
林西图又哪里纯情了?
“瀚宇,晚上去O’CLOCK玩会儿呗。”
秦瀚宇的狐朋狗友眼尖,瞅见他背后的橘毛,喊道:“西图来不来?”
“我晚上要去我妈的大排档帮忙。”林西图摇摇头,“你们玩。”
几个人在教学楼底下闹了一会儿才散,下午没课,林西图也不住寝室,秦瀚宇跟着他往校外走。
A大东校区的大门外正对的就是一个商圈和地铁站,下了课的学生平时没事就爱晃到这里逛。林西图重新戴上兜帽,穿过来来回回的人群,在深秋干燥的空气中吐出一口气,回头瞟见秦瀚宇还跟着自己,纳闷道:“你不回寝室?”
秦瀚宇冲他挤眉弄眼:“好久没尝过阿姨的手艺了。”
意思是要跟他回大排档。
“你歇了吧,我妈炒菜用的都是地沟油,你这吃佛跳墙养出来的金胃还是少折腾比较好。”
上次秦瀚宇带了一桌朋友来大排档喝啤酒,点了份鸡公煲和辣炒鱿鱼,和人吹了两瓶就突发急性肠胃炎被送进医院急诊了,从大排档一路吐到医院门口,林西图被他吓得不清。
秦瀚宇虽然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但家世和如今的林西图天差地别,他是城西秦家的小少爷,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林西图就得被铐去秦家被小鞭子抽打。
两人正说着,忽然被前方聚集起来的人堆绊住了脚步。
商圈的名字叫星悦汇,A座是最大的主楼,曲型外墙被一块电子屏和三块竖型的纸幕海报一分为二。
其中一张海报下聚集的人最多,都在举着手机拍照。
林西图还以为是什么明星的代言广告牌,刚想穿过去时,却被余光里的男人占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准确地来说,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巨大的暗调海报中,男人穿着高定燕尾服,正面向底下的观众弹奏钢琴。头顶的银白灯光吝啬,只聚集在他一人身上,流淌过每一寸笔挺宽阔的脊背,直至在钢琴边留下星星点点的鎏银,恍若银河从弹奏者的指尖垂落。
这张海报的构图精妙,弱化了观众的存在,只凸显男人一人。
音乐家在表演时或多或少都是高傲如扬颈天鹅,或是沉醉在高亢的迷梦中无法自拔,图上的人却是安静、孑然的,像隔了层迷雾般无法触及。
见林西图怔怔地盯着海报看,秦瀚宇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了然地“哦”了一声。
海报最左侧用斯宾塞体写了一串花式英文,林西图分辨了好久才认出那是什么意思。
“Manlord’s Garden......”
“《曼洛德的花园》。”秦瀚宇说,“最近特别出圈的钢琴曲,听说那个近几年一直占据国内音乐家富豪榜榜首的华裔钢琴家要回国开第一场个人演奏会,《曼洛德的花园》就是他五年前的原创钢琴曲,我爸说有中东的富豪想花百万美金买断这首钢琴曲,那个钢琴家还不同意。这人还挺神秘的,对外只用CX330这个艺名,没人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弹钢琴的时候还要戴面具。不过他的场在国外都是邀请制,票根本抢不到。”
秦瀚宇的话林西图只听进去了一半。
要是错觉就好了,不然他怎么会感觉海报上男人的背影这么熟悉,就像他那个已经失去音讯很久了的哥哥?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林西图问。
“我姐不是学古典乐的嘛,最近她天天都在跟我念叨这个人,恨不得放下身段去当他站姐,抢到两张票拍了十个朋友圈的照,我现在连他爱穿什么牌子的西装都知道。”
“你觉不觉得他长得有点像......”
林西图回过头去看秦瀚宇,对方呆愣地回望过来:“怎么了,长得像谁,柴可夫斯基?”
“大哥哥,我们之间的对话可不可以有营养一点。”林西图翻了个白眼,最后瞄了眼海报下方演奏会的地址后就绕过人群继续往前走。
“你不拍张照再走?”
“拍下来发朋友圈说在他身上看到了柴可夫斯基的七生七世吗?”
秦瀚宇:“......”
秦瀚宇:“你神经病,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中心剧院音乐厅三楼。林西图琢磨着这个地址,又问:“这个音乐会的票还能搞到吗?”
秦瀚宇狐疑地看过来:“你什么时候对这个感兴趣了?这是CX330的个人独奏会,抢票的时候都设置门槛的,我姐也是靠人脉才拿得到,票务都拿不到。”
林西图想也是没可能了,只好搪塞道:“我以前不也学过一段时间钢琴,想培养一下情操怎么了,人穷贵在志大,也许我就是下一个舒伯特,中东的富豪可能会拿几千万美金来买我的作品。”
“那你还是去重生吧。”
本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回去的路上林西图却总是想起那个男人的背影,随之儿来的就是记忆中方知锐那张冷漠的脸。
只要一想起那些陈年旧事,林西图就好像变回了那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吃了罐带苦味的糖,却只能生生咽下去,在原地徘徊打转。
空荡荡的地铁车厢里,林西图靠在椅背上,盯着对面黢黑的隧道,烦躁地揉了把脸。
这么多年过去,林西图才发现,他和方知锐之间或许连兄弟都谈不上,方知锐没了他或许也能过得很好,而只有他还会巴巴地留在原地,像只被抛弃的家犬。
所以他哥当年才会不声不响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