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在一阵阵吵闹声中醒来的李修泽,环顾着四周,目光朦胧间,似乎看到几个走走停停打量着他的行人,修泽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但这种模糊的视界并没有得到任何改善。于是只好慢慢站起身来,扶着墙角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此时的脑海中又突然闪过几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让一下!让一下!”
李修泽并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越来越近的马车的声音,有些慌张地往墙根靠了靠。令他没想到的是,他所待的位置刚好是个拐角,那赶马的人也走得急,马车的后轮不偏不倚刚好压过他的两只脚,疼得他顿时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赶马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立马回头看了一眼,可因为急着送货,后车的视线又被马车上堆叠如山的货物遮挡着,也没看清是哪个倒霉蛋,索性就大喊了一声抱歉,依旧疾驰而去。
李修泽捂着脚背顿时疼得汗如雨下,咬紧牙关瘫坐了下来。
赶车的马夫到了祥义号布庄,急忙跳下车跑了进去,正巧碰见佟掌柜在翻看账簿,于是嬉笑着说道,“佟掌柜,接货吧?”
佟掌柜头也没抬地回道,“今儿晚了三刻钟了。”
马夫又赔笑道,“您也知道,我向来不喜欢找什么借口的,晚了就是晚了,下次保证按时送到!”
佟掌柜抬眼看着马夫回道,“姜龄,你可以跟你们老板说一声,让她再加个人进来呗,金陵这么大的地方,就你一个人送货,也怪累的。”
姜龄笑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支出嘛,我保证,下次一定按时送到!”
“行吧,”佟掌柜又朝着里屋喊道,“小庆,快过来帮着卸货。”
“来了!”
“我一个人就成,您告诉我放哪儿就行了。”姜龄又笑道。
那位叫小庆的便立马住了脚,笑道,“那行,那就麻烦你了,我先去收拾库房了。”
看着小庆的背影,佟掌柜也只能摇头,“要不是看他能说会道的,我是真不想留他在这儿干活。”
姜龄一边搬送着布匹一边笑道,“别的不说,自从他来这儿以后,你们祥义号的生意那是越来越好了!”
“花里胡哨,一个大男人,整天想着怎么打扮自己,也不知道那些娘们儿怎么就喜欢这种男人了。”
姜龄可没心思管这些,毕竟这些店铺怎么经营,找什么人来打理,那都是上边老板们的安排,跟他没关系。今天最让他忧心的,反倒是刚才被他的马车压到的人,也不知道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心中虽有惦记,但又怕误了活儿,左右为难时,又是心里的那份善念占了上风,于是寻着来时的路又驾车转了回去。途经方才转弯的地方,恰好就看到一个瘫坐在地的男子,姜龄心头一颤,最终还是厚着脸皮走了过去。
姜龄轻轻拍了拍李修泽的肩膀,小声问道,“公子,你怎么样了?”
李修泽转头看向姜龄,却也看不清对方的长相,摇着头略显虚弱地回道,“刚才不知道被哪个不长眼的压了脚,我现在疼得站不起身了。”
瞧见李修泽的样子,姜龄也是愣住了,一袭鹅黄色又有些破烂的长衫,踉跄得似乎是刚刚下地走路的小孩,再看那模样,笔直的剑眉下是一双深邃的眸子,只不过这眼眸看起来似乎有些混浊,高挺的鼻梁下又是一张温润的红唇。
李修泽继续问道,“兄弟,劳烦你帮我个忙呢,可以吗?”
姜龄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笑道,“我背你去医馆看看吧,别落下毛病。”
李修泽摆了摆手,“没事,我现在就是眼睛看不太清楚,你方便给我点水,让我洗洗眼睛吗?”
“哦!哦!马上!”姜龄连忙跑回马车取了水壶递给了李修泽。
李修泽摸索着急忙用水冲洗起了眼睛,可不论他如何清洗,那眼前的污秽都无法清洗干净,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啊!”
姜龄看得一愣一愣的,“怎,怎么了?”
“我瞎了!为什么会这样!”他的眼睛为什么会瞎,李修泽是一丁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看着李修泽无助地拍着脑袋,姜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轻声安慰道,“要不我还是先送你去医馆看看吧。”
李修泽一把抓住姜龄的胳膊,接着又顺着姜龄的胳膊一直摸到姜龄的手,而后紧紧握住,颤抖着声音回道,“谢谢你。”
姜龄略显尴尬地笑道,“没事儿,举手之劳嘛!”
姜龄本想搀扶着李修泽站起身,可李修泽脚背的刺痛感和模糊的视线让他顿时重心不稳,本能地抱紧了一旁的姜龄。姜龄吓了一跳,急忙抱住李修泽,说道,“我背你吧。”
“谢谢你。”
背起比自己还高半头的男人,多少是有些为难姜龄了,好在自己平时干的都是些体力活,也不至于背不动。
到了医馆,姜龄又小心翼翼地将李修泽背了进去,医馆的郎中看着姜龄便询问了起来,“这是怎么了?”
“我朋友不小心被车轮压到了,麻烦您帮忙看看伤势,还有他的眼睛好像也看不清了,您也一并看看吧。”姜龄道。
老郎中先是仔细端详了一番修泽的眼睛,回道,“看样子应该是被利器所伤,只要刮掉眼睛上的那些污秽,再敷点膏药,应该就可以复明了。”
姜龄笑道,“那敢情好啊!麻烦您快给他治治。”
老郎中摇了摇头,“这金针拨翳之法我还从未学过,不敢贸然医治啊。”
“啊!那我们岂不是白来一趟嘛!”
“别急,这脚伤我可以医治。”说着便去脱李修泽的鞋,可李修泽的脚早已肿了起来,鞋和脚再也没有比此时更加契合的时候了。
老郎中便继续说道,“想要医你的脚,这鞋是保不住了。”
姜龄急道,“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管那双鞋干啥啊,赶紧给他医脚啊!”
“那行。”
老郎中不慌不忙找出一把剪刀,将那双鞋小心翼翼地剪了下来,没曾想里面的袜子也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似乎和肉还连在了一起。
“会有些疼,你忍忍。”老郎中叮嘱道。
“啊!”要不是李修泽强忍着,真不知道此时的他会不会把老郎中给踢飞了出去。
姜龄不忍看下去,急忙别过了脸。
等到处理完,李修泽的脚已经被裹了起来,老郎中吩咐道,“需要连续换五天,这几天不能沾水,也不要下地走路。”
“他的脚,应该,没什么大碍吧。”姜龄试探地问道。
“只是伤到了筋,没伤到骨头,放心吧,很快他就能正常走路了。”
“那我的眼睛还有人治得了吗?”李修泽急忙问道。
老郎中顿了顿说道,“应该有吧,等你脚好了,你可以去别处看看。”
李修泽顿时有些失落,失明给他带来的无助无疑是最致命的。
“好吧,好吧!等你脚好了,我陪你去别处看看,对了,你家住哪儿啊,我送你回去吧。”姜龄道。
家?想到这里,李修泽突然头痛了起来,似乎关于自己的过往一时间都想不起来了。
姜龄还以为他又生病了,急忙问道,“你没事吧?”
老郎中也在一旁摸起了脉,不多时说道,“他现在气血有些虚弱,我给他开个方子,吃几副就好了。”
“可我怎么觉得好像什么都记不得了呢?”李修泽问道。
“你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先吃些药好好调理一下,说不定哪天就都想起来了。”
“你连你家住哪里都不记得了吗?”姜龄问道。
李修泽摇了摇头。
“那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不?”
“我叫李修泽,但是我好像只记得我的名字。”
“啊!那,要不你先住我家?”
“我看你还是先结一下账吧。”老郎中突然插话道。
“多少钱。”
“总共二两纹银又一十八文。”
“什么!都是些什么药啊,这么贵!”
“一个是治疗他脚伤的,一共五副,共三百七十二文,另一个是给他开的补药。”
话还未说完,姜龄连忙打断道,“什么补药啊,我家的老母鸡都没你家的补药贵呢!你连他眼疾都没医好,好意思张口要那么多吗?把他脚伤的药给我,补药我们不要了。”
“那行,一共是三百七十二文。”
姜龄十分不情愿地掏出钱袋,拿出几个黄豆大小的散碎银子递给了郎中,“你且称称这是多少。”
老郎中拿着戥子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称量了起来,“不足半两。”
“那也够你的药钱了!”
“那我可就切了?”
“切吧,切吧。”
姜龄虽心中不爽,但毕竟李修泽的脚伤是自己造成的,想想也就罢了。
结了药钱,姜龄又把李修泽背上了马车,一路拉着朝织女纺走去。
“我还得再去趟纺里,你就在车上坐着,等我忙完,再送你去我家修养。”
“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姜龄回头看了看李修泽,笑道,“谈不上报答,只要你快些好起来就行了。”姜龄此刻的内心却是在窃喜,突然有个这么俊俏的人闯进他的生活,往后的日子仿佛有了些盼头。
虽说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不过是在织女纺里谋点营生苟且度日,但这也足够承担二人的日常开销了,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也许是因为年轻,只是一眼,姜龄便幻想起了未来。
回到织女纺,恰好碰见巡查的霜儿,姜龄便急忙作揖问安,“霜儿姐。”
霜儿是织女纺的大管事,原先在北平王爷的府上做事,后来因北平王爷接管了整个金陵城的布匹生意,因此将霜儿调至织女纺管事。
霜儿注意到姜龄马车上的李修泽,便蹙眉问道,“他是谁?”
姜龄急忙赔笑道,“是我一个朋友,名叫李修泽,今天被我的马车压到脚了,等我忙完就把他送回去。”
“你这是公家的马车!”
“以后再不会了!这次就劳烦霜儿姐通融一下了,谢谢啦。”姜龄的语言间无不透露着一种卑微,因为他知道,离开这里,很难再找到比这个更好的活儿了。
霜儿也并没有继续理会姜龄的话,转身又去忙别的了。
姜龄拉着马车去了马厩,将李修泽背到一旁的高处坐下,卸了舆,又急忙搬了草料开始喂马,这马可比他尊贵多了,若是伺候不好,不光工钱讨不到,活儿都做不下去的。
李修泽听着姜龄忙前忙后,却也帮不上什么忙,总想说点什么,但最后都憋了回去。
姜龄收拾完,也跟着坐了下来,顺手递给李修泽水壶,说道,“用了药,脚应该不疼了吧?”
李修泽点了点头,“没事了,辛苦你了。”
“应该的。”
李修泽这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压他脚的不就是一辆马车吗?姜龄也是驾的马车,所以姜龄其实就是那个压他脚的人吧!要不是因为他刚刚失明,估计还不至于这么久都没反应过来。想必当面问的话,这人也可能不会承认,但是念在他良心发现又折返回来帮他疗伤的份儿上,也就不再计较了,此刻他更关心自己的眼睛。
“你真的愿意帮我治疗眼疾吗?”
被李修泽这么冷不丁的一问,让姜龄顿时结巴了起来,“呃,可以呀,你不是还失忆了嘛,我家也不差你这一口饭,这段时间你可以在我家先住着。”
“这样会不会太叨扰了,你家人呢。”
“我家里还有父母和一个哥哥,但是他们人都很好,不会介意的,你放心好了。”
“你多大了?”
“我十九了,你呢?”
“我,我不记得了,应该比你大一些。”
“哦,看起来,你年纪应该也不大。”不知怎的,姜龄聊着聊着竟然越发激动了,也许是觉得李修泽对他说话太温柔了?
二人沉默了片刻,李修泽又问道,“你要忙到什么时候呢?”
“天黑吧,如果下午不需要送货的话,可以早点回家。”
“那你早上很早就需要来送货吗?”
“差不多吧,天亮前就得去送货,每天要给七八个铺子送货。”
“那还是很辛苦啊。”
“还行吧,习惯了。你真的对你的过去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
李修泽抬起手摸索着抓住姜龄的手,说道,“帮帮我,我也很想想起来,但是在此之前,你不要丢下我好吗?”
姜龄被他这么主动的握手,身体一震、心里一惊,仿佛是触电一般,急忙回道,“不会的,我说过的,我家也不差你这一口饭,放心吧!”
不知不觉,俩人一阵闲聊过后,时间已至中午,姜龄拿着吃饭的家伙跑去领饭,留下李修泽一人坐在马厩。闲着无聊,李修泽便想起身尝试走走,可没想到,刚一使劲,脚背就传来一种难以忍受的胀痛感,还没站稳,就又跌倒了。失明之后的李修泽,方向感极差,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原先位置。
没多时,姜龄跑了回来,看到坐在地上的李修泽,急忙放下饭食跑去搀扶。
“又给你添麻烦了,我本想试着看看能不能站起身来的,没想到伤口还是很疼。”
“没事没事,我知道你着急,但这事也急不得,好歹也得把这几天的药先用了,是吧?来,先吃点饭吧。”
“我不饿。”
姜龄还是将馒头递到了修泽手里,“人是铁饭是钢,况且你还受了伤,那更得吃好饭了。”
“你怎么还押上韵了,我没事,你快吃吧,你干的都是体力活,我只需要安安静静坐在这儿养伤就好了。”
姜龄笑道,“我这不是还有个馒头嘛,我今天特意多拿了一个,够咱俩吃的,你放心吧!”
李修泽也不好再推辞,于是拿起馒头便准备啃起来,没想到馒头直接抵到了鼻尖上。
姜龄又笑道,“看来你还没习惯你失明呢。”
“有点吧,”李修泽叹气道,“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复明。”
“放心吧!有我在呢,我一定会让你复明的!”
李修泽看不到姜龄脸上的笑容,他以为姜龄只是觉得愧疚,想要弥补他。“我真幸运,在我失明之后能遇到你。”李修泽这样说,也是为了讨好姜龄,现在的自己几乎和废物无异,他害怕自己在此刻被姜龄抛弃。
姜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也没什么,大家互相帮助嘛。”
忙了一下午,终于挨到了天黑,姜龄收好次日送货的清单,提前备好了布匹,便背起李修泽打算回家,没想到刚离开织女纺没多久,便刮起了大风,眼见大雨就要来了,姜龄急忙寻了一处屋檐下躲雨,又担心大雨打湿李修泽的双脚,便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李修泽的脚上。
虽说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但姜龄的这些举动却让李修泽感动不已,可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暗暗下定决心,将来等自己康复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姜龄。
豆大的雨点还夹杂着空气中的一丝温热,尽管二人尽可能地靠近墙角,可那大雨还是时不时被大风刮到脸上。姜龄将自己的身子严严实实地护在李修泽身前,似乎眼前那些瓢泼的雨点成了一个个敌人。李修泽的身子被姜龄挤得有些僵硬,双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抓往哪里,不经意间便轻轻搭在了姜龄的肩上。
他竟然光着膀子!雨水让他的身子失去了些许温度,但那稍显瘦弱的肩膀依然透露出一股股坚毅的力量,这似乎已经超出了他最初对姜龄的那些设想。不知为何,李修泽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许许多多错综复杂的思绪,许多画面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又一闪而过,像是看到了几个故人,又好像是亲人,但最终还是没想起来。
一瞬间的思绪,让他突然开始头痛,不经意间竟然叫出了声来.姜龄以为他的脚伤犯了,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双脚,急忙问道,“怎么了?”
刚才的回忆竟有些窒息,缓过神来的李修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知何时,额头已经冒出了汗珠,“我,我好像想起了些什么。”
姜龄也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当李修泽完全恢复记忆,又会意味着什么。此刻的他,正静静地端详着李修泽,像是在看一本书,从高健的眉骨到深邃的眸子再到挺拔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李修泽的每一处,都慢慢刻录到了姜龄的脑海深处。
“雨是不是停了?”李修泽问道。
姜龄这才回过神来,雨真的停了,只是还刮着风,姜龄再次背起李修泽,淌着几处不深不浅的水坑往家里赶去。天是完全黑了,路上黑漆漆的,姜龄的每一步都显得有些吃力,仅凭着不知从哪里发出的些许光亮小心翼翼地走着。
李修泽实在有些不忍了,便说道,“要不你把我就放到路边吧,我在外面将就一宿就好了,去你家也确实太叨扰了。”
姜龄硬着头皮回道,“没事,我怎么能把你丢在路边呢,快了,我家就在前面了。”
听着姜龄累得气喘吁吁的声音,李修泽也越发不忍了,抓着姜龄的衣服用力裹了裹,两只手环抱住了姜龄的双肩,“刚才你把衣服也给我披上了,你可千万别因我受了风寒。”
“放心吧,我身子骨硬得很!”
“你为我做的太多了。”
姜龄顿时想笑,只是现在没什么力气,“没事儿,不用放在心上。”
到家门口的时候,姜龄的膝盖以下全部都湿透了,有气无力的叫了几声门,只听见姜龄的妈妈小跑着前来开门,边跑还边念叨着,“今天怎么这么晚,下这么大的雨,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话音刚落,又看到姜龄身上背着的人,便继续念叨起来,“这是谁啊?怎么还背了个人来。”
“我朋友,受了伤,在咱家养养伤。”
姜妈好奇地打量着李修泽,看了半天也没看清是谁,又跟在姜龄身后继续念叨起来,“你朋友伤到哪儿了?去看郎中了没有?那你们吃饭了没有?”
姜龄都没有答话,而是径直背着李修泽回了自己的屋子,姜妈也紧跟着追了进来,点了煤油灯提到李修泽脸前,仔细端详了一番,“这小哥是谁啊?怎么之前没见过呢?”
“是我朋友,娘,你就别问了,你快去睡觉吧,我照顾他就好了。”姜龄放下手里的药,转身又跑去了厨房。
姜妈继续紧跟着问道,“那是你哪里的朋友啊?咋受伤了?”
“脚受伤了,被我的车压到了,娘,你可千万别跟他说是我压的他啊,对了,我明天出去干活,你帮我照顾照顾他,他眼睛不好使,看不清路。”
“哦,他家人呢?”
姜龄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他家是外地的,来金陵求医。他的事你也别多问,让他养伤也是我欠人家的,你帮我照顾一下他就好了。”
“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姑娘没找到,却是半路捡回来个大男人!”
“娘!大半夜的怎么突然又说这事儿了!”
姜妈也懒得继续追问,便转身朝着自己屋子走去,临走又吩咐道,“锅里有饭。”
“知道啦!”
姜龄端着一盆热水回了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李修泽的面前,又拿着毛巾在盆里洗了洗,拧干以后,便开始给李修泽擦起了身子。
李修泽顿时有点受宠若惊,羞涩地接过毛巾,“我自己来就好。”
“你现在也看不见,我帮你擦吧。”
李修泽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你对我已经很好了,我还是自己来吧,什么事都要你帮忙,那我就太说不过去了。”
姜龄见他这么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
没多时,姜龄的哥哥走了进来,看到姜龄的屋里多了个人,便笑道,“这是你朋友吗?”
姜龄嗯了一声。
“吃了饭没?”
“吃了。对了,你明天没事的话,在家帮我照顾照顾他,他受伤了,脚上还裹着药呢。”
姜龄的哥哥低头朝着李修泽的脚看去,“咋啦这是?”
“被马车压到了。”
“严重不?”
“不严重,过几天就好了。”
“那就行。”
“你快回去睡吧。”
“哦,有啥事就跟我说啊。”
姜龄的哥哥走后,李修泽笑道,“你家人真热情啊。”
“还好,你就把这里当成你自己家就好了。”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有我年纪大吗?”
“他叫姜毅,比你大,他都快三十了。”
“哦,那他结婚了吧。”
“没有。唉,这事也强求不得。”洗漱完,姜龄收拾好东西,又将床收拾出来。姜龄躺在床上,想着身旁的修泽,胸口传来一阵阵扑通扑通的声音,此时不管他什么姿势,都觉得很不舒服,翻来覆去,最后还是选择面朝着李修泽侧卧着。
片刻后,李修泽小声问道,“累了吗?”
怎么可能不累啊,姜龄的胳膊都拿不起来了,但还是忍着笑道,“不累,你还疼吗?”
“不疼了,今天多亏了你了。”
姜龄笑道,“小事儿。”
又过了许久,二人几乎同时开口,“我。”
姜龄立马问道,“怎么了?”
“我好像想起点什么,我隐约记得我失明前正在经历一场恶战,但是具体情况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我有点担心,我是不是被人追杀了,如果是这样,我真怕连累你。”
姜龄愣了一下,这年头也没听说有什么战事,更没听说金陵发生过什么动乱,但若真像他说的那样,是不是会牵连到自己的家人?
李修泽见姜龄没有说话,也知道了姜龄的担忧,因此继续说道,“我想我还是趁早离开吧,等我记忆恢复,若是真的没事,我再回来找你。”
“你这说的,光天化日之下,谁敢为非作歹?你放心在我这儿住下就行了!如果真有人想谋害你,那我就更不能让你这么离开了,起码在我家呆着你还是安全的啊!”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复明,才能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在这之前,我只会连累你。”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是你朋友啊!”
李修泽沉默了片刻,他不知道姜龄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如果是图点什么的话,姜龄又图他什么呢?“你刚才想说什么呢?”
“哦,我是想问,如果你找回了记忆,发现你不是金陵人的话,你是不是就要离开这里了?”
“你不想我离开,是吗?”
姜龄苦笑道,“也没有,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何况我们仅是萍水相逢,我只希望你能早日康复。”有些话,姜龄还是说不出口,就当是梦一场吧,这也没啥。
李修泽笑道,“你说啥呢,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朋友,这一点不会改变。”
“你结婚了吗?”姜龄问的有些突兀,李修泽苦思了片刻后回道,“不知道,我完全没有印象。”
“那如果你没有结婚的话,你将来还是会结婚的吧。”
“不知道,结不结婚很重要吗?”
“我曾经有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但是他十六岁的时候就结婚了,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家,渐渐的,我们就没了联系,尽管我们同在金陵。”
“你是怕我结了婚就会忘了你吗?”
姜龄摇摇头回道,“那倒没有,也许等你找回记忆就懂了,我可能注定永远是一个人吧。”
“怎么会,”李修泽以为他在开玩笑。
“睡吧,明天我帮你打听打听金陵的郎中,肯定有可以治好你眼疾的人。”
“好。”李修泽听见姜龄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想着他已经睡着了,这时的他,睁着眼其实和闭着眼没什么区别。屋外的风还在“呼呼呼”地刮着,内心的无助并没有因为姜龄的帮助而缓解多少,他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任何一点想要回忆起过去的想法,都会让他头痛欲裂,似乎是被封印了起来一般。
次日一早,姜龄伸了个懒腰看向一旁熟睡的李修泽,小心翼翼地穿好衣服下了床,这时姜龄的父母也开始忙活了起来,太阳出来前,他们还得赶去庄稼地。
姜爸似乎对姜龄的这个新朋友并不感兴趣,因为他一向都是寡言少语的,看到姜龄,也只是叮嘱他好好干活。姜龄临走前,对姜妈又特地嘱咐了起来,“娘,记得帮我照看一下我朋友,还有,千万别说是我压的他啊!”
“知道啦!你这人就是热心肠,什么时候才会为自己的事上心啊!”姜妈道。
“还不都是你惯得,他哪里会听咱俩的话,这俩儿子注定熬成两光棍。”姜爸埋怨道。
姜龄也不想听他们多言,转身便跑了出去。
一大早,姜龄便开始了送货,只是和往常不同的是,这天多了一句问候,“您知道哪里有会金针拨翳之法的郎中呢?”
一整天的打听,姜龄竟没有一丝收获,对于一些疑难杂症,怕是只有传说中四处云游的神医或者是宫廷里的御医才能医治的吧,如果真是这样,那李修泽的眼疾被医好的希望就太渺茫了。
完工后,天色也渐渐黑了,姜龄收拾好东西,急忙奔去他的发小周镇家。周镇在衙役里做工,是周镇的爹几乎倾家荡产捐来的官职,别看这官职小,其实他统管的事情还挺多的,最重要的是见世面广,说不定还真就认识什么神医呢。
来到周镇家,姜龄刚打算敲门,就听见院里传来一阵追逐声,像是在驱赶着什么,几声叫门后,周镇拉开了门,满脸透露着疲惫和无奈,“今天咋想着来找我了。”周镇顺手又把赶紧把门儿关上。
姜龄笑道,“这不是有事求你呗。”
周镇从屋里搬来两个凳子,递了一个给姜龄问道,“啥事啊,是最近活儿干得不顺心吗?”
“那倒没有,你不是见多识广嘛,想问问你认不认识什么神医,就是精通金针拨翳之法的。”
“啥?”周镇并没听说过什么金针拨翳的医术。
“就是治疗眼疾的一种医术,我一朋友得了眼疾,只有会这种医术的郎中才能治好他。”
“朋友?”周镇认真看向姜龄继续追问道,“谁啊?”
姜龄笑道,“以后再跟你说嘛,你帮我打听打听呗。”
“你老板不是霜儿吗?她肯定认识北平王爷府上的郎中啊,王爷府上的郎中应该和宫里御医的水平差不多的。我一小捕快,哪能认识什么神医呢。”
本来就不想跟那个霜儿有太多瓜葛的,可现在看来,这好像是目前最有希望的选择了。“也是,那我明天去问问她吧。对了,刚才我在门外听见你好像在驱赶什么呢。”
“哦,我在赶猪呢,你瞅,猪圈墙都倒了,三头猪全跑出来了。”姜龄顺着周镇所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墙角还真有三头猪在那儿啃食着什么。
“你爹还没回来吗?”
“没有,还是那样,整日酗酒,天天喝得昏天黑地才回来。”
周镇的爹自以为给儿子捐了个官,就可以过上飞黄腾达的生活了,整日里到处耀武扬威,生怕不惹出点事来。
“我帮你垒猪圈吧,你也好歇息歇息。”
“不用了,我跟我爹平时都不在家,家里也没人打扫,院里的草都比人高了,我打算明天就把这三头猪卖了,然后再娶个媳妇,毕竟这个家总得有个女人收拾吧。你呢,真的不结婚了吗?”当初买这三头猪就是为了给自己攒点聘礼的,为了这个官,家里已经是家徒四壁了。
“不结婚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备一份厚礼!”姜龄笑道。
“厚礼倒是不必了,你家的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记得来给我捧场就行了!”
“那肯定呀!”
周镇笑道,“我就你一个兄弟啦!”
“没问题!好兄弟嘛!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有事喊我就行。”
“去吧。”
从周镇家中出来以后,姜龄突然莫名的有些伤感,他的这个朋友,从小到大都在为家人争取着什么,可最后却往往是竹篮打水。本以为他可以像平常人一样,到了年纪娶妻生子,可偏偏母亲早早地过世,父亲又整日想着投机取巧,后来好不容易找了关系,捐了个小官,以为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了,可父亲又开始了整日酗酒,似乎他做一天官,他就会欠他父亲一天,每天的俸禄还不够他父亲挥霍的。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大部分人能做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你可算回来了。”姜妈略显急切地说道,“你不知道,你朋友今天一整天都没吃饭,只是喝了一点点水,我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总说他不饿,这可是一整天呢,怕不是又生病了。”
姜龄急忙跑回屋子,李修泽也似乎听出了姜龄的声音,有些着急地想要从床上下来,姜龄见状,大步走上前去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李修泽却笑道,“没有,你刚忙完吗?我的脚今天好像好多了。”
“你怎么一天都没吃饭啊?”
李修泽继续笑道,“你妈不在跟前吧?”
姜龄回过头看了看,姜妈确实没有跟来,“不在啊,怎么了?”
“我是不想上厕所,我怕我站不稳,上厕所也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啊,对吧?”
姜龄瞬间有了画面,而后噗嗤一声笑道,“那你今天一天都没大小便吗?”
李修泽瞬间脸红了,“有,上过一次小的。”
“你也不怕憋坏了身子,”姜龄笑道,“多少吃一点嘛,不方便有我呢。”
李修泽挠着脑袋笑道,“总归还是不太方便吧,对了,你帮我看看,我的脚好像不那么肿了,我今天闲着的时候,一直揉着呢。”
姜龄这才发现李修泽竟然把缠好的纱布都拆了,“还敷着药呢,你怎么都拆了。”
李修泽继续憨笑道,“痒得不行,而且确实好像不肿了,我还试着站起来呢,就是没鞋,走起路来有点硌脚。”
“这么说,一副药你的脚就好了?那个郎中竟然给你开了五副药啊,真够黑的!”
“应该是,姜龄,我能不能再让你帮我个忙。”
“啥忙啊?”
李修泽小声回道,“你能不能帮我买一双鞋?”
“我以为多大点事呢,鞋还用买啊,我妈给你做一双,等着啊。”
没多时,姜妈便拿着家伙事儿走了进来,对着李修泽的脚就开始比划了起来,又随口笑道,“除了衣服我做不来以外,鞋子还是很顺手的,我们一家人的鞋都是我做的。”
李修泽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实在太麻烦你们了,真希望我的眼睛可以早点复明,这样我也能帮你们做点什么。”
“会好的,我已经打听好了,明天我就给你问问去,你放心好了!”姜龄道。
李修泽听后,心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这时,姜妈说道,“身体就是本钱,以后还是要多保重身体才是,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呢。”
姜龄害怕母亲继续说教,连忙打断道,“娘,明天一天可以把鞋做出来吗?我想着如果我找到了能治好他眼疾的郎中,后天就带他去看病呢。”
“今晚就给你赶出来了,东西都是现成的。”姜妈笑道。
“那就谢谢您了。”李修泽急忙谢道。
姜妈走后,姜龄又笑道,“看你今天气色好多了,心情不错嘛。”
李修泽笑道,“是啊,我想着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我得尽快好起来才行,而且今天我的脚基本恢复的差不多了,明天应该就可以正常下地走路了。”
“嗯!那最好了!”看着李修泽心情变好,姜龄也跟着高兴了起来。“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吧,你现在脚好了,应该可以好好吃饭了吧。”
“那就少吃点吧。”虽说心里还是有些顾忌,但也熬不住肚子一直“咕咕”乱叫啊。
端着热好的饭菜回屋以后,姜龄在李修泽的身旁坐了下来,视线又移到了窗外,突然就追忆了起来,“小时候,我经常会爬到屋顶去看天上的星星,看着看着就感觉自己好像真的飞起来了一样,那时,我总听我娘讲,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代表地上的一个人,所以我总想找到属于我自己的那颗星星,你说属于你的那颗星星是不是就离我不远呢?”
李修泽噗嗤一声笑道,“天上的星星不会属于任何人的,你看他很小,那是因为他离你很远。”
“啊?”姜龄不可思议地看向李修泽,“你怎么知道的?”
对啊,自己怎么知道的?李修泽也愣住了,自己究竟是谁?好像这种认知是他从小就很明确的。“我。”突然间,李修泽的思绪变得混乱了起来,思索间,又开始头痛欲裂了。
姜龄也跟着乱了阵脚,不知所措地看着李修泽,“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么多的。”
李修泽摆摆手说道,“不怪你,我总觉得我的记忆好像真的是被封印起来了,就是那种一旦我开始想起什么的时候,就有一种力量开始阻止我。”
“你不会是天上的神仙吧,不然你怎么会有那么神奇的见识呢?”姜龄打趣道。
李修泽苦笑道,“我要真是神仙就好了,也不至于眼瞎至此。”
“你放心,我会帮你治好眼疾的,你的过去也会慢慢都记起来的,真的。”姜龄安慰道。
“我就是开个玩笑,”李修泽笑道,“我还巴不得自己是个神仙呢!到时候,我一定把你也渡成神仙,哈哈哈!”姜龄也跟着乐了起来。
没多时,姜毅走了进来,“笑啥呢,大晚上的。”
姜龄回道,“没事,随便聊聊。”
“你朋友脚好了吧?”
“差不多了。”
“那等娘给他做好鞋,我明天带他去茶馆听书吧?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
姜龄看向李修泽问道,“咋样啊?要不你跟我哥出去逛逛?”
“嗯!”
“那你明天要帮我照顾好他,别光顾着自己听戏啊!”
“没问题,那你们早点睡吧。”
姜毅走后,李修泽小声问道,“你哥还喜欢听书啊。”
“他从小就喜欢听书,他原来在一个官家里面做活,每个月还有固定的收入,闲时基本都会跑去听书,只是后来那个官员被贬了官,家中的下人就都被遣散了。我爹娘也因为这事经常骂他,你说他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谁能在家闲五年的。”
李修泽想了想笑道,“是不是他有自己的打算?年纪大了,都会有自己的心事的。”
姜龄摇了摇头,心想着,自己何尝不也有自己的心思呢,坚持到最后,依旧免不了和家人的一顿争吵,身边的亲戚熟人也难免会在自己背后说三道四,这好像是人们永远逃脱不了的宿命。“不知道。”
李修泽轻轻摸到姜龄的肩膀说道,“我能感觉得出来,其实你也有心事,但我也不想开导你些什么,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选择,即便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会因此而后悔,但这也不重要,我想人活着的意义也就是这样了。”
“后悔,也没事吗?”修泽的话,让姜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那你能保证在你面临十字路口的时候,选择另一条自己并不喜欢的方向,将来不会后悔吗?所以,你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了。”说到这里,李修泽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可那一缕记忆好像是流星划过夜空一般,一闪而过。
姜龄顿时愣住了,透着些许月光,呆呆地看着身旁的李修泽,眼前的人更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长辈,谈吐间,尽显渊博。他一定是一个饱读诗书的王公贵族吧,自己这样一个普通到掉在土里都找不到的人,怎么可能高攀呢。
就这么一瞬间,姜龄的脑海中已经演绎过未来的一千种画面了,从满怀期待到卑微极致,从憧憬再到担忧,似乎眼前这个人同自己的命运又是一个无疾而终的结局。
“你在想什么呢?”李修泽的一声提问,把姜龄又拉回了现实,“是在想接下来要做什么选择了吗?”
“你听过白娘子的故事吗?”
“白娘子?没有。”
“白娘子是一条修行千年的白蛇,她和一个凡人相恋,做了一对普通夫妻。但后来一个叫法海的和尚,为了破坏他们的婚姻,便让许仙偷偷给白娘子喝了雄黄酒,逼她现出了原形,许仙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在和一条白蛇同床共枕,后来他逃到了金山寺,被法海关了起来也做了和尚。”
“然后呢?他俩真的没有再在一起了吗?”
“如果你是许仙,你会逃跑吗?”
“那说不准,人天生就会害怕蛇这种动物,很难想象一个人看到蛇会没有反应。”
“也是。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睡吧。”姜龄只是想借助这个故事隐喻什么,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李修泽突然笑道,“你不会觉得我是妖怪吧,哈哈哈,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是妖怪!”
姜龄笑道,“合着我是妖怪啊,等你眼睛复明以后,怕不是看到我就立马逃走了吧。”
“怎么会呢!如果你真的有另一种形态,那也无妨啊,只要你还是你,我就相信你一定不会伤害我。”
“想得美!我要是那条大蟒蛇,我一定一口就把你吞了,顺便给我也补充点营养。”
“我可不好吃哦,我很臭的,我怕你到时候被薰到,哈哈哈!”
“哈哈哈!”
他是听懂的吧,他那么聪明,但也许真的没听懂,毕竟他不是说失忆了吗?失忆的人,哪里分得清爱呢。可是爱真的那么重要吗?爱又能维持多久呢?爱到底是什么?对姜龄而言,也不过是一种单方面的幻想罢了。
次日一早,姜龄忙完手里的活儿,便马不停蹄地来到正堂的院里,正瞅见几个姑娘正在院里收拾,于是客客气气地走到其中一个叫秋月的姑娘前问道,“秋月姐,霜儿姐在屋里吗?”
秋月姐一边浇着花一边回道,“在的,但是现在屋里有人,你再等等。”
姜龄道过谢,又小心翼翼地走到屋前停下,偶尔能听得见几声谈话,但也不敢细听。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屋里出来一位二十岁上下的男子,青纱玉带,身姿修长,只是瞥了一眼,就让姜龄有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那男子也注目看了看他,似乎是认得,问道,“你就是给织女纺送货的姜龄吧?”
姜龄点了点头。
“我刚还说起你了,过几天是北平王的五十大寿,我点好的绸缎你可别出什么差池。”
“是!是!”姜龄急忙回道。
男子走后,屋里的霜儿便唤道,“进来吧。”
姜龄这才抬脚进了门,绕过屏风,进了一旁的屋里,见了霜儿姑娘,忙作揖请了安。
霜儿慢慢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又抬手示意一旁站着的姑娘扇起了扇子,不缓不慢地问道,“啥事啊?”
姜龄道,“有一事,想请霜儿姐帮个忙。是这样的,前天您也看到了,被我压了脚的那个朋友得了眼疾,需要找一位懂得金针拨翳之法的郎中才能治好他。”说到此处,姜龄的口气突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想着,您一向见多识广,一定认识这样的能人,再者,您之前还在北平王爷府上待过,那必定是王公贵族也是见过的。所以,我想请您帮忙寻一位医术高超的郎中,我和我朋友一定会对您感恩戴德的!”
霜儿目无表情地看着姜龄,放下手中的茶盏,回道,“姜龄啊,这金陵城里所有的郎中也不够给你朋友看病的吗?那我想,你朋友的病估计很难痊愈了。你把我抬得那么高,以为我是手可摘星的人吗?”
姜龄一听,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忙赔礼道,“霜儿姐,姜龄万万不敢要求于您,是姜龄一时心急,说话乱了分寸,希望霜儿姐不要怪罪。”姜龄此时的心里是着实有些害怕。
霜儿顿了片刻,没再理会姜龄方才的话,而是拿过一张清单说道,“过两天是北平王爷的五十大寿,你明天一早就把这些绸缎还有衣裳都送到府上。”
姜龄接过清单,仔仔细细从头看了一遍,这大大小小上百的数目,怕是几趟都拉不完,“霜儿姐,这有点多呢,是只我一个人送吗?”
“一个人不够吗?多跑几趟还不够吗?”
“够了,够了。”姜龄强颜笑道,“那,霜儿姐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去了。”
霜儿没有回话,姜龄便慢慢退了出去。才出正堂,心里的那股委屈便立刻涌上了心头,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坚持这低人一等的营生,三年了,每日早出晚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这霜儿压根儿没把他当回事,恨不得活活累死他,可谁叫人家是织女纺的老板呢!自己受点委屈倒也罢了,只是李修泽的事又该如何呢?
姜龄走后,霜儿一旁的姑娘便聊了起来,“霜儿姐,北平王爷以后会不会把织女纺都交给那个袁宗南啊。”
“交就交吧,谁让人家是主子呢。”
“那这次能不能找由头换掉姜龄呢?”
“你以为这种小事对于北平王的外甥来说很难吗?不就是找个理由嘛,不找理由都行。”
姑娘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此时的姜龄还不知道接下来让他面对的会是什么,反而满脑子全是想着该如何认识到王爷府上的郎中,毕竟自己答应过李修泽,一定会治好他的眼疾。
金陵西市有个名叫“博来茶馆”的地方,这里一向客如云集,不过多数都是些市井小民,闲来无事,进来讨一壶茶水顺便听听说书,也算是消遣一回了。
姜毅来的次数多了,自然知道哪里的位置最佳,拉着李修泽寻了一处视线刚好,又不至于拥挤的位置坐下。
今天讲的是《水浒传》里风雪山神庙这一回,李修泽也是头一回这样听故事,全场静得出奇,只听得说书先生时不时拍一下案几,再来几句拟声词,颇有身临其境之感。
等到最后且听下回分解一句,在场的众人乌央一下顿时哗然一片,有叫好的,也有意犹未尽的,更有甚者混淆了现实与故事,忍不住就要慷慨激昂一番。
姜毅笑道,“怎么样,这说书先生讲得好吧?”
李修泽点头笑道,“是啊,那你知道林冲最后去哪儿了吗?那些坏人还会追他吗?”
姜毅回道,“之后都上了梁山了,不过最后的结局都不怎么好。水浒传的故事,我也只是断断续续听过几个,毕竟这里是花钱的地方。”
“这世上真有像林冲那样遭遇的人吗?”
“肯定有啊,这年头,没钱没势,就只能活在最底层。”
林冲的事迹,让李修泽似乎又回想起了些什么,就是最后那种走投无路,被逼无奈的境地,好像他有经历过。“姜大哥,姜龄干活的地方离这里远吗?”
姜毅想了想回道,“有点远,他在大东边呢。”
“我想去找他,等他回家。”
“你找他干嘛,晚上他不就回来了吗?再说你现在也看不见,走路又不方便。”
“唉,”李修泽叹气道,“我现在真是一点忙也帮不了。”
“没事,姜龄不是说能帮你找到可以医好你的郎中吗?再说你这又不是什么大病,年纪轻轻的,很容易康复的。”姜毅安慰道。
李修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跟着姜毅一步一步走回了家。
到家门口的时候,李修泽寻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嘱咐姜毅回家后,自己便开始在门口等着姜龄。偶有微风拂过树梢,吹得树叶簌簌作响,虽说自己看不清眼前的世界,但是朦胧间还是会闪过一些影子,多少还是会生出些许怯意。
姜龄不在身边的时间里,李修泽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也不知为何,对除了姜龄以外的人,他真的生不出几句话来。
傍晚时分,几个小孩儿在李修泽跟前嬉闹,没多时,也不知是哪个孩子注意到李修泽是个盲人,便调皮地跑到跟前挑逗。李修泽没有理会,扭着身子转向了另一边。可这却越发提起了他们的兴致,也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干草和树枝,皆成了孩子们取乐的方式。
“诶!诶!诶!”姜龄大老远就喊了起来,“谁家的孩子,干啥呢!”姜龄呵斥道。
孩子们听见有人跑来,也许是怕挨揍,立马四散了去。姜龄急忙跑到李修泽身前,仔细端详了起来,“没事吧?”
李修泽摇了摇头,“你今天回来很早啊。”
姜龄笑道,“明天要去北平王爷府上送货,我们老板让我早点回家,你这是等我呢?”
“嗯,好不容易能走路了,就想着出来走走,待在屋里总觉得闷。”
姜龄搀起李修泽说道,“走吧,太阳快下山了。”
回到屋里,李修泽端坐在床上,本想问问姜龄求医的事情如何了,但又想着自己本来就是有求于人,便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了。姜龄也因为今日之事,心中略有些委屈,但是答应李修泽的事,仍旧挂在心上,只是感觉事情没有办妥,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见李修泽许久都没有提及寻医的事,姜龄心中反倒过意不去了,结结巴巴地问道,“修泽,今天我问了我们老板了,她说她也不认识懂得金针拨翳的郎中,我想,明天去北平王府的时候,去那里问问,或许会有人认识。”
还是会有些失望的,毕竟他听得出来姜龄语气的变化,看来寻医之路并不会那么顺利,李修泽笑道,“不急,不急,你能帮我打听,我已经很感激了,慢慢来吧,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我还以为你会不开心呢。”姜龄端了一杯水递给了李修泽,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不要灰心,我也不会放弃,金陵没有,我们还可以去京城,那里比这边繁华多了。”
李修泽笑道,“京城离这里远吗?”
“我也没去过,应该不远吧。”
“那我可以慢慢走过去,不用你陪我的。”
“那怎么行,你看不见路,一个人很不方便的。”
“你帮我的忙已经够多了,我怎么能不知好歹呢,再说你跟我走了,你的活不做了吗?”
说起活儿,姜龄今天的气就瞬间上来了,不就是问一下嘛,都是给别人使唤的,怎么就分得出个高低贵贱来了?“不做就不做了呗,离了他,我还饿死不成?”
李修泽听出了些许不满,忙安慰道,“如果真的受了不少委屈,那不做也罢,等我眼睛好了,我跟你一起做点别的,不至于饿死人的。”
姜龄听了这话,瞬间高兴了起来,笑道,“可以啊,干啥都行!”而后又打趣道,“你也可以挣点家业,再娶个漂亮媳妇!”
“你要娶媳妇吗?”
“我要娶早娶了,我就是不想娶,自己一个人多好。”
李修泽笑道,“那你是没遇到那个让你心动的人吧,随缘吧,这事也强求不得。”
姜龄听李修泽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意,于是也不再想去接话,在面对自己心事的时候,自己也只能选择沉默,很多东西是说不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