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拖泥带水般从噩梦抽离,俞子夏听见沈瑾之踏实的心跳,调整呼吸,他掐了掐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勉强地笑着跟沈瑾之说了几句半真半假的“我没事”,然后拿起手机搜索糊塌子的做法。
糊塌子是老北京的地道小吃,俞子夏的厨艺仅仅维持在能吃和不会食物中毒的程度,他没把握做出跟沈瑾之奶奶一样的味道。
沈瑾之并不在意,笑眯眯地搂过他,发表色令智昏的言论:只要是俞子夏做的糊塌子,不管像不像奶奶的味道,都好吃。
俞子夏因为担心糊塌子的味道会很奇怪,下意识捏着沈瑾之的大拇指玩,想从他那里得到安抚,沈瑾之惊讶地倒抽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歪头盯他。
俞子夏无言以对,他们都负距离了,所以,他依赖一下沈瑾之怎么了,大拇指还不能让他这个男朋友玩一玩吗?
啊,男朋友。
俞子夏摸摸发烫的耳垂,原来被爱是这样的感觉,让他习惯并且享受依赖,让他觉得自己的后背有支撑,也会让他四肢百骸无时无刻流动着温暖又充沛的爱意。
他记得第一次来沈瑾之家的时候,沈瑾之苦口婆心地劝他要跟家人关系好,还可怜巴巴地说已经吃不到奶奶做的糊塌子。
现在,他和家人的关系依旧恶劣,在沈瑾之家连续留宿两晚,他们做了最亲密无间的事,好像有什么改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昨晚淋湿的衣服洗了,挂在阳台晾干,他这次留宿穿的还是沈瑾之新买的Supreme内裤。
俞子夏回头蹭蹭沈瑾之的胸膛,听到他的沉闷笑声,让他瞬间拥有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不管沈瑾之怎么笑他撒娇,他只会跟随自己的心,他希望跟沈瑾之更加靠近一些、更加亲密一些。
上次留宿,他会惴惴不安地搜索内裤的价格,他会忧愁回家之后又跟俞准伟争吵,因为上次他还是一个人。
现在不同了,他有男朋友了,他有沈瑾之了。
沈瑾之有如俞子夏在海底沉睡时偶然睁眼看到的一束冷光,刀子嘴豆腐心,说着不讨好的话,却比谁都要疼俞子夏。
俞子夏心想,沈瑾之真好啊,好到他可以用尽他的快乐、他的力量,甚至是他的一切去喜欢他,同样的,他可以从沈瑾之身上获得同等的快乐和力量,他甚至也拥有着沈瑾之的一切。
他不怕爱得卑微,他只怕没人爱他。
他最怕自己在这个世界失去存在的价值。
比如,父母不喜欢他,连俞子冬都对他嗤之以鼻,但他仍有价值,因为他是劳动力,他可以赚钱给俞子冬交大学的学费。
俞子冬今年十八岁,等过了圣诞和元旦假期回去就要开始准备大学的考试,他成绩勉强可以,因此他对自己出现了严重的偏差认知,看都不看CUNY和SUNY的大学,直接奔NYU这些私立大学,勿论他能否考上,仅是对比最低学费,私立大学一个学期的学费能抵得上俞子夏四个学期的学费。
因为俞子冬坚持读私立大学,所以俞子夏要苟延残喘地活着。
俞子夏晃晃脑袋,不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他现在有男朋友了,特别帅,还特别宠他:“要不我还是别做糊塌子,我意面做得不错,我怕我会破坏了你惦记着的奶奶味道,我厨艺真的一般,”
容易心软的俞子夏稍想放弃,沈瑾之就用可怜巴巴又乖巧的狗狗眼一瞬不瞬地看他。
“别这么看我,”俞子夏盖住沈瑾之的眼睛,叹气,“你这么看我的时候,我会不舍得。”
“不舍得什么?”
俞子夏搂住他的脖子,吻他的喉结,含糊地说:“就什么都不舍得啊。”
沈瑾之微微仰头,顺从地把脆弱的喉结送进他嘴里,宠溺地笑道:“贪心鬼。”
不舍得让沈瑾之不开心,不舍得离开沈瑾之。
不舍得死。
俞子夏抱着腐朽的木头在墨蓝的大海已经漂了好久,早就冒出许多负能量的想法,本来决定等俞子冬大学毕业之后,他潇洒地留下一笔钱,不需要再苟延残喘,他要开心地松开浮木,得到长久的解脱,永远沉睡在安静的海底。
沈瑾之咬了一口俞子夏的鼻尖,抬腿踢他的屁股,赶他去卧室换衣服,准备一起出门去超市买食材。
正当沈瑾之满心欢喜,以为挑了个不是热闹的时间去超市就可以悄悄牵手,过一过二人世界,结果等他打开大门,手指无限挨近密码锁的不速之客林钦一声嚎,差点没把他耳朵吓到离家出走。
“这我不兄弟呢吗,干吗去呢,这一身穿的。”
二人世界的美好构想如同易碎的玻璃球,它在沈瑾之的脑海里哗啦啦地顷刻崩塌。
他气得咬牙,使劲一脚踢中林钦的小腿:“你咋这么能挑时间来呢,啊?你是属闹钟的吗?还是滴答滴答一直准时的那款儿吗?你就非得踩着咱俩出门二人世界的点儿来烦我是吧?!”
“哟呵,瞧这暴脾气,我哪儿是来烦你,我都懒得理你,”林钦嫌弃摆手,“我这是给你通风报信来了,还不感恩?哎!是弟夫!原来弟夫在呢!难怪你说要出门过二人世界!可以,这很浪漫!”
说着,林钦跟站在客厅懵乎乎的俞子夏挥手,热情大喊:“弟夫你好!”
沈瑾之紧皱眉头,挡住林钦的视线,不满:“你弟夫他听力好着呢,没聋,你瞎嚷嚷什么,不是,你乱喊什么弟夫,人家没名字吗,他叫俞子夏,你好好儿叫人名字能怎么了你了。”
“我这不第一次见到俞子夏在你家出现,我兴奋呀,就想着你们俩这事儿终于成了,我叫一句弟夫攀攀关系,开心开心嘛。”
“滚。”
林钦箍着沈瑾之的脖子往外拐:“不跟你损了,我今儿来,真有要紧事儿。”
林钦嘻嘻笑着跟俞子夏说“借你男朋友一会儿”,然后一瞬正色,挨在沈瑾之耳朵旁边小声说:“我今儿找你是关于王贤安那孙子。”
“楼下说事儿。”沈瑾之挣开林钦,回去拿了羽绒外套,捧起俞子夏的脸亲了几下,“天儿冷,夏夏乖,待会儿再下来,咱们仨一起去超市,我现在跟林钦也没去哪儿,就在楼下吹吹牛皮。”
直觉告诉俞子夏,事情跟他有关,但沈瑾之不想让他知道,那他就乖乖听话。
晚饭是糊塌子和番茄意面,林钦被沈瑾之狠揍都要厚着脸皮留下来吃饭,说是“尝一尝弟夫的厨艺”,但他没吃多少,沈瑾之同样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直走神,夹起一块糊塌子能定住好几秒。
俞子夏纵然想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林钦回家前,严肃地握住沈瑾之和俞子夏的手,语重心长:“你们俩要好好的,我会尽我的最大能力帮你们,所以别太担心。”
沈瑾之偏头躲开俞子夏疑问的眼神,催促他先去洗澡,他则是去卧室把昨晚弄脏的床单被套枕套都换下来。
新换的四件套散发着浓郁的木香,洗完澡的俞子夏满足地埋进去用力一嗅,是沈瑾之身上的香水味没错,木头的香气扑鼻,让他不自觉地放松。
“你在床上喷香水啦?”
沈瑾之还是恹恹的,他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器人,慢了好几拍才点头:“是Byredo的无名,你如果喜欢,我明天买——没事儿,你如果喜欢,就把我那瓶拿去用吧。”
话锋骤然一转,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话里的内容,都不是沈瑾之惯有的风格。
俞子夏苦恼寻思,沈瑾之是沈家少爷,之前拿钱给自己的时候要多横有多横,自己不经意地提了一嘴喜欢什么,第二天就能看到他给自己买了什么,现在竟然只是让他直接把香水拿去用,如果沈瑾之没说前面那句“我明天买”,他也不至于这么多疑。
“发生什么事了,”俞子夏窝进沈瑾之怀里,伸长双臂,将可怜的大狗狗搂入温暖的怀里,“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好吗,我很担心你。”
沈瑾之弯腰埋在俞子夏的肩膀,过了好久,他长叹出一口气,接着传来痛苦的呜咽,似乎痛到极致,忍耐已经到了尽头。
林钦清早收到父母的电话,迷迷糊糊还没睡醒就挨了骂。
林家父母十分严厉地质问他在纽约有没有乱来,林钦心虚地咳嗽,心说该不会是在夜店就撩了那么一次辣妹,结果被父母在纽约的熟人碰见了,还告状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套话,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宁可他撩辣妹被父母知道。
“我周一回学校考试,然后就办理休学,”沈瑾之挨着俞子夏的后脑勺,闷闷地说,“我得快点找到可以申请工作签证的工作,不然我要么被遣送回国,要么非法滞留。”
沈瑾之是留学签证,如果他有一个学期没能拿到大学的证明去大使馆报告,那他的留学签证有效期将直接骤减到只剩两个月,假若想继续合法地留在纽约,他必须找到能够申请工作签证的工作,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签证逾期,他就会变成非法滞留。
“你为什么要休学?哪怕休学,你就回国,不要待在纽约变成非法滞留,非法滞留的后果很严重。”
“我怎么放心留你一个人在纽约,”沈瑾之哽咽,“王贤安那孙子,他把你跟我的事儿添油加醋地传了回去,我爷知道了,拄着拐杖就想坐上红眼航班飞过来抽我,还是林钦父母帮忙给稳住了,只不过林钦父母知道林钦会拿钱帮我,他们控制了林钦在这边的日常开销,储蓄卡的钱随即被取走很多,剩下的钱勉强够林钦一个人在纽约过两周,等两周过去了,他们才会把新的生活费再存进去。”
稳住沈炎军只是暂时的,林钦和沈瑾之走得近,林钦父母担忧儿子也忽然不爱江山不爱美人,安顿好沈炎军后,他们连忙给林钦打电话,还给林钦透了内幕,说是沈炎军冻结了沈瑾之的卡,沈瑾之没有钱交学费,等于不能继续读大学,不用多久,他就会被遣送回国。
沈炎军这招确实损,但无可否认的是他算盘打得叽里呱啦贼响,完美踩中沈瑾之的命门。
沈瑾之性子顽劣,但他不是纨绔子弟,他有赚钱的能力,他可以不读大学,可是他无法天真地说服自己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可以申请工作签证的工作。
更何况,工作签证多数在大学毕业的五月,现在还没到圣诞节,他上哪儿找一位仁慈的富豪在这个接近圣诞和元旦假期的节骨眼儿上,给他安排一份工作,顺便帮他申请工作签证?
可能性几乎为零。
傍晚站在楼下,沈瑾之和林钦愁得抽烟,抽到手背都冻伤了,此时被暖洋洋的被窝一捂,有点发痒,他想挠一挠,立即被俞子夏牵起他的手,轻轻地吹着。
沈瑾之抬头定定地看着俞子夏,渐渐,他的嘴巴委屈地抿了起来:“你说我爷他为什么这么顽固!我们沈家是有我不知道的皇位要继承下去吗?为什么我非得跟女生结婚生孩子!”
俞子夏没说话,现在摆在他和沈瑾之面前的不仅仅是家人的反对,沈瑾之的留学签证有效时间也在倒计时,哪怕沈瑾之找到可以申请工作签证的工作,那他大学怎么办?难道沈家少爷出国就是为了累死累活地打工吗?
留学生的学费是他这个当地学生的三倍,他不清楚沈瑾之读的DLT的学费会不会更贵,但一个学期最少一万美刀没跑,还有沈瑾之现在租的公寓,地段不错,月租好几千,加上各种日常开销。
俞子夏绝望地闭眼,他根本不敢想下去。
然而解决这头痛的一切的方法很简单,只要他们分手。
从小,俞准伟就骂俞子夏是扫把星转世,谁沾了他,准没好事,俞准伟早些年的爱好是赌马,赌得尤其疯、输得尤其凶正好是俞子夏两岁的时候,那时候的俞子夏懂什么啊,什么难听的话听进耳朵里也是不痛不痒。
可是,两岁的他把俞准伟那副丑陋的嘴脸深深地印在心里。
血红的眼睛瞪大,鼻孔愤怒地张开,咒骂的唾沫星子会从参差不齐的牙齿缝隙喷出来,俞准伟平时的面相就有点窄,是那种很小家子气的窄,让人看了就不舒服,生气的时候,面相更像被踩扁了的鞋拔子,又丑又难看。
俞子夏自责地捂脸,在他的梦里,游泳馆的门票是沈瑾之通宵倒两晚垃圾的工资,而现实的他们也是捉襟见肘。
如果他那天在时代广场没有撞到沈瑾之,如果他没有喜欢沈瑾之,如果他没有和沈瑾之在一起。
只可惜,人生如戏,却是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