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掀开厚实的毡帘,他躬身进去,不料有不明之物正向头面袭来,侧脸躲过,低头一看是只铜碗。紧跟在他身后的引者阿嬷,悄悄地拾起地上的铜碗,默默地站在了大可敦身后。他抬眼望去,一位身着红色长袍的老妇人端坐在榻几前,表情肃穆,嘴角紧紧抿着,眉毛斜飞入鬓,眉宇间有深刻的川字纹路,一字一顿道:“处月吴提!
“阿娜何故发如此大的火气?”处月吴提眼见大可敦已有怒意,嘴角轻撇,轻轻提了提袍角,单膝跪地。
“终于舍得出来了?你荒芜族里诸多事务,像什么样子?”
“儿子不知,正值冬季如何能荒芜了族里事务?”处月吴提抬起头,表情玩味,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向高位上的阿娜。
此刻,冷风裹挟雪花袭来,从外面又进来一人,身量也颇高,长相身形和吴提很有些相似,也是方脸,不过眼眉更为温顺,下巴蓄着短须。
“阿娜!”
老妇人面色稍霁,“斛律你来了,坐吧,暖一暖。”老妇人旁的引者,看着两位特勤来了,去火炉旁热了两碗奶茶,端在一侧的矮几旁。
斛律一进帐子,就看自己的大哥跪在地上,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也不敢坐,顺势跪在吴提旁,“阿娜,莫要生气!保重身体要紧。”
老妇人用袖子轻掩了下嘴,伴随着几声沉闷的咳嗽声,“我年轻时,草原可没有这么冷。前些日子处密派使者送来一名十分美貌的女子给你暖床,是么?”斛律犹疑地看向大可敦,“嗯?儿子没有偷见处密使者。”突然像明白了什么,看向身侧的大哥,只见吴提眼皮微垂,并不答话。
大可敦陡然拔高了声音,只是她身体还是不太好了,本来高亢的声音反而像西北风的低鸣的呜咽,“吴提,你睡女人都睡糊涂了么?数年来,处密部抢我们的女人,占我们土地,你不想着如何灭了处密,却每天沉迷酒色,人尽皆知。”
吴提头脸微扬起,目不转睛地盯向老妇,梗着脖子充满挑衅地回应道:“儿子帐中的事,阿娜每次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老妇人见自己的儿子执迷不悟,反问道:“吴提,美人那么好,为何处月金山要送给你?你意志消沉,如何成为一部之首?”
吴提眼睛微挑,嘴角轻翘,略带讥讽地看向老妇人:“阿娜,儿子现已快三十,草原上打打杀杀,没准我也和阿塔一样,这部首之位儿子怕是等不上了!当不当又有什么所谓!”
老妇扶着案几的手紧了又紧,终于似泄了气一般,无可奈何地缓缓长舒一口气,“很早以前处月和处密本是一个部落,因为兄弟不睦,分地而治之,最后更是信仰也不同,他们信佛,我们信腾格里天神,百年过去,直到现在两个部落更是水火不容。你们阿塔在你们幼年之时就死于两部落的争斗。当时吴提你只有五岁,而斛律才不到两岁。”这句话对她而言,还是太长了,老妇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寡母带着幼子,谁都可以欺负,于是我嫁给了你们的塔哈,但是你塔哈也是短命之人,而我一介妇人只能提上矛枪,甚至背着你们上战场,当时草原的风真大啊,我就把吴提放在——”
吴提听闻阿娜回忆旧事,另一只膝盖终于落地且跪行上前,粗声粗气道:“阿娜!儿子知错了!”
老妇人从榻几后站了起来,仔细看来,可能草原风沙过大,雕琢了皱纹,其实并不显老,只是走路一行一跛,拍了拍吴提的肩膀“这几年处月部扩大了不少,有你的功劳。”又摸了摸斛律的头顶,“族里的事务,多是你的功劳。”斛律执着老妇的手,亲吻了一下。
老妇人又回头走到矮几旁,端了一碗奶茶,“吴提,处月金山甘言重币,不可信啊。如果你能灭了处密,一统处月处密,不用我说,部酋之位自然是你的。我也想歇一歇了。”
“好!”吴提站起身,接过茶碗,一饮而尽,他朝着老妇深深躬身后,转身离去,至始至终没看身后的阿弟一眼。
斛律回头看着了看吴提出门后,吹进来王帐内的风雪轻轻地飘落在门口的地毡上,忽然道:“阿娜,大哥不喜我很久了,也不喜札兰丁!”老妇扶起跪地的斛律,让身后的引者把奶茶端来一碗,“天冷了,喝茶暖暖,他没有子嗣,以后都是你和札兰丁的。他没有那么糊涂的。”
斛律呷了一口热茶,上前给老妇揉按肩膀,“阿娜,真希望您能长命百岁,一直护佑儿子。”
“部里杂事诸多,你处理好了,他不会为难你的。大叶护一早过来说,他圈里的牛羊最近嘴巴附近都是水泡,传染得到处都是,可不要传染给人了。你去看看吧,他说给札兰丁从别处换了一把上好的匕首。”
老妇轻轻地拍了拍斛律的手,又轻咳了一声,旁边的那位引者立刻躬身过来,安顿道“你让社仑这几天陪斛律把大叶护牛羊的事情处理好了。”
斛律躬身道:“明白了!儿子出去了。”
大可敦看着斛律出帐,摇了摇头,对着身边的引者道:“母亲的心在儿子身上,儿子的心在草原上。而草原风大雪大,你说呢?”
“主人,还有札兰丁呢!”引者闻言,低声安慰道
大可敦探着身拉住身边人的手,那双手粗糙皲裂,道“如果我死了,我要你陪我。温珠儿,你可会怨我?社仑还未生子呢!”
“您去哪里,我去哪里。能伺候特勤,是社仑的福气。”说罢,身边的引者低垂着头,拿了件羊皮裘,轻轻覆在大可敦的腿上。
吴提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尺厚的雪上,耳边不仅是风雪声,还是脚踩新雪的吱呀声,他本想回帐,却看到阿娜的侍卫把自己帐中的那个女人拖拽出来,不远处马鸣长嘶和女人的尖锐刺耳的叫喊声混在一处。他紧握双拳,迫切地想要在风雪里狂奔一番,宣泄胸中的闷气,遂让护卫去帐中取了狐皮大氅,将自己的爱马牵来。
吴提正待上马,携几名侍卫出去,忽然从毡帐后面跑来一名马奴,气喘吁吁地跪在他面前道:“特勤,风雪还会加大,您万万不可出去。”
吴提抬眼望了望天,大喝“滚!!!”遂即一马鞭抽向跪地的马奴,“驾!”带着几名侍卫踏着风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