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这片海的位置有些偏僻,沙滩不大,夜色中和海域几乎融在了一起,海风湿咸,迎面吹散了夏夜的闷热。
夜幕低垂,海浪的声音乘着掀起波涛的风从远处传来,盛如珩放慢了跑步的速度,调整着呼吸,撩起衣摆擦了擦额头的汗。
视线不经意地掠过远处的海边,隐约看到一个朝着深海走过去的清瘦身影。月光洒落在海面上,被浪花搅碎一海的波光粼粼,他像是在朝着光而去,又像是朝着无尽的黑暗而去……海水已经淹没了他的腰身、肩膀……
盛如珩反应了一瞬,晦暗的夜色和深邃的海像是一只可怖的怪兽,在这只怪兽张开黢黑的大口将人影吞没的瞬间,他脱掉了上衣,摘下手臂上的手机一起扔在了地上,冲刺过去。
粗粝的沙落入了鞋子里,带着凉意的海水和一身热汗融在一起,他朝着大概的方向一头扎入海中。
海水的阻力也没能让他的速度慢下来,游入海中,盛如珩的速度更快,只是他根本没有任何适应的时间,睁着眼睛的刺痛感和模糊的视线让他完全看不清人在哪里,只能隐约看到前面有个白色的影子,他伸手去抓,又什么都没碰到。
他奋力地往前游动着,几乎是在和死神赛跑,终于抓到了男人的手臂,把人搂进怀里,他的头脑在这一瞬异常的冷静。男人已经失去意识了,没有任何的挣扎,倒是让他很顺利地游出了海面,换了口气,他托着男人的脖颈,让人仰面靠着他,修长有力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划出一道道浪花,游回岸边。
把人平躺地放在沙滩上,盛如珩抹去脸上的水,然后在昏暗的月色中看清了那张眉眼清俊的脸。回忆如浪潮猛地打来,让他一下愣住了。
裴聆。
许久都没有梦到过的人突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眼前,倒真像是一场梦。
盛如珩手掌发颤地靠近裴聆的鼻息,然后深吸了口气,凑近给他做人工呼吸,再双掌交叠着按压他的胸部,一次、两次、三次……十次、十一次……三十次……
他的思绪有些乱,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机不在身边,这里地方偏僻,等120反而耽误时间,不能慌,要稳住。
盛如珩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还看到了自己止不住发颤的手。
一定要醒过来。
他向来不信神佛,此刻却在心里求起了神佛——求眼前人能醒过来。
再人工呼吸、胸部按压……循环了三次,就在他一颗心沉沉往下坠的时候,他听到了呛水咳嗽的声音。
盛如珩连忙偏头看过去,男人睁开了眼睛,修长浓密的睫毛沾了水,一眨眼,显得那双眼睛也湿漉漉的,只是他的眼神却是淡漠涣散的,像是没有聚焦。
盛如珩心有余悸地坐在沙滩上,后知后觉的脱力感让他有些手脚发软。
然后是一股难以言说的欢喜和庆幸漫上心头。
还好。
他长舒了口气。
还好裴聆醒了。
清醒过来的裴聆愣了好一会儿,视线才慢慢聚焦,落在了他身上。
眼前陌生的男人长了一张英朗的脸,寸头、浓眉,深邃的眉眼,墨黑的瞳仁偏上,映着一点亮光,显得有些凶。可是他的眼神又是温柔的、带着关心的,还带着一股与众不同的神采,像是清清浅浅地洒落在海面上的月光般。
男人宽阔的肩膀、手臂和腰腹上紧实漂亮的肌肉线条,都暗含着力量的美感,不夸张的说,这种男人完全是同性的取向狙击,裴聆也有一刹的惊艳,但却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一心求死的人,心里早就是一潭死水了,难起波澜。
他沉默地垂下了眼,然后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盛如珩连忙跟着起身,伸手想去扶他,被裴聆后退一步避开了。
一阵海风吹过来,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湿腻的触感和凉意往骨头里钻,叫他手脚都有些发颤。脑子里像是灌了千斤重的水银,太阳穴连着头皮往后的位置都像针扎一样疼,眼前有瞬间的发黑,耳边翁鸣的声音、海浪拍打海岸、还有夜风的声音,搅和在一起,让他根本没办法思考什么。
他哑着声,说了句:“谢谢。”
盛如珩张了张嘴,想问他为什么要轻生,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在胸膛里横冲直撞,让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你要不要去医院……”
裴聆摇了摇头,抬步要走,盛如珩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送你回去。”
盛如珩的思绪冷静下来,裴聆此时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对劲。意识到裴聆可能会再做出轻生的事情,盛如珩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走。
“……放开。”裴聆想要挣开他的手,可男人的手掌粗糙又温热,像是一副手铐一样牢牢禁锢着他,他挣扎得更厉害,挣脱不开,脸上都被气得泛起了薄红,眼泪也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裴聆。”盛如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对于裴聆而言是个陌生人,即使他救了裴聆,但他也是个陌生人。裴聆会寻死,遇到难事情绪正是崩溃的时候,自然会抗拒抵触。
他几乎来不及多思考,就简单地道明了自己的身份:“七中14级39班,盛如珩。我认识你,你是6班的,校广播站的裴聆。”
“我不会伤害你。”他放缓了语气,眼神关注着裴聆的神色,慢慢松开了手,“我只是不放心你。”
裴聆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怔愣地看向他的眼睛,盛如珩……这个名字……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但他的挣扎和抗拒并不是因为觉得男人是陌生人,不知道他是好心还是心怀不轨,也不是因为身体对陌生人的防御机制。
而是因为他此刻崩溃的情绪。勉强存活着的空皮囊就跟行尸走肉一样,他身体里的一切都在被糟糕的情绪蚕食着,让他觉得痛苦不堪。
这个世界糟糕透顶,他也糟糕透顶,活着有什么意思啊,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负面的情绪被夜晚无限放大,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滚落,裴聆说:“不用管我。”
“我好不容易把你救上来,怎么可能不管你。”
盛如珩捧住他的脸,温柔地擦去了他的眼泪:“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能再遇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有些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擦过脸颊,裴聆闭了闭眼,侧过脸躲开:“你不该救我。”
救他干什么呢,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盛如珩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无从安慰他,更不知道怎么把他从绝望负面的情绪里拉出来,只能笨拙地抱住了他,以一种无声的安慰的姿势。
裴聆好瘦,身体好凉……盛如珩喉咙发堵,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裴聆反复拉扯的情绪在这个拥抱里慢慢停在了一个平衡点上,过了一会儿,大概几十秒,又或者是几分钟,他觉得头疼轻了一些,耳鸣声慢慢消失了,他低声道:“盛如珩,我好一点了。”
盛如珩这才松开他,只是还是不放心,于是拉住了他的手腕,牵着他朝自己扔衣服手机的地方走过去。
他捡起手机解锁屏幕看了看,手机倒是没坏,就是屏幕的钢化膜摔碎了几条裂痕。盛如珩把衣服套上,白色的无袖背心早就在他跑步的时候被汗湿了,后背都变成了深色。
裴聆看着他的背影,这才注意到盛如珩的个子很高,自己接近180的身高站在他身边,都要矮一截。
裴聆垂下眼,手腕空了下来,刚才他想挣开,男人松了手,他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鬼使神差地伸手牵住了盛如珩,男人的手掌温热,源源不断的热意从交握的手掌沿着四肢蔓延,叫他一颗发冷的心也感觉到了温暖。
盛如珩愣了一下,然后回握住了他的手,喉结有些紧张地动了动:“我的车停得远,我们得走过去,这边也不好打车……”
说话间,耳根都红了,只是夜色晦暗,无人发现。
裴聆这才想起来什么,偏头看看四周,找到了大概的方向:“我的手机,扔在那边了。”
盛如珩又牵着他去找手机,好在这片海域位置偏僻,晚上没人经过,裴聆的手机还在原地。
“你的号码是多少?”
裴聆报了串数字,盛如珩给他拨了个电话过去:“把我电话存好,以后别做傻事了,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随时都可以。”
裴聆情绪稳了下来,听话地把号码存进通讯录:“哪个珩?”
“王行珩。”
见他把电话存好,盛如珩又说:“微信也加上。”
裴聆迟疑了一瞬,一阵海浪从远处翻涌而来,拍打在海岸上,哗哗浪声,像是在催促他似的。他低头加好微信备注好,抬眼看盛如珩,他在笑。
男人俊朗的眉眼带了笑,显得整个人都温柔起来。
裴聆倏然想起刚才溺水的感觉,身体和心都是冷的,他在海里慢慢沉下去,四肢越来越重,水顺着鼻腔灌进喉咙,呼吸困难,可是他却觉得被冰凉的海水包裹着的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感。
终于要解脱了。
被救上岸,睁眼的瞬间,裴聆甚至想再跳一次海。
但此刻,他不想了。
陌生的男人没有问他为什么轻生,没有对他进行长篇大论的说教和安慰。只是问他要不要去医院,只是说要送他回家,只是握住了他的手,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朝他露出了温柔的笑。
这点善意,让裴聆觉得自己好像在黑暗的长夜里看到了一点点光。
盛如珩牵着裴聆往停车的地方走,脑子里的思绪有些乱。
他们很多年没见了,快九年了吧……上一次见,还是高考前喊楼的那天。
那天他举着红旗从楼道里跑过,在跑过裴聆他们班的时候放慢了速度,人群里他喜欢的少年脸上带着晃眼的笑,漫天飘洒的试卷如大片的雪花纷飞,“高考必胜”的喊声震天。
他却在心里加了个前缀:裴聆,高考必胜。
想到自己高中时期无疾而终的暗恋,盛如珩偏头看向走在身侧的人。
有些感慨缘分。
裴聆高了,也瘦了,更成熟了。半张脸隐没在暗沉的夜色中,侧脸像是被炭笔勾勒出来的线条,漂亮,却透着一股冷漠的疏离感。倒是和以前一样,看着就不好接近。
差一点,就差一点,那一眼就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盛如珩突然很想听到裴聆的声音,于是他开口,叫了一声:“裴聆。”又慢吞吞地问他:“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认识你吗?”
裴聆放空的思绪被这句话拽了回来,他想了想,说:“广播站里每周二都会听到我的自我介绍吧?”
盛如珩:“哦,是哦……”
他当初就是听到少年干净的嗓音心里就惦记上了,那时候年纪小,一开始自己都不知道那种在意和惦记是被称之为喜欢的情绪,只觉得每周二的中午,过的比其他日子都有趣些,听着清润的嗓音读出字字句句,能将教室的吵闹喧嚣都压下去。
他听了一学期裴聆的声音,临近期末的时候,广播站停了,他就整天失魂落魄的,做什么都不得劲,还特意在晚自习的课间跑去6班打听裴聆是谁。
见了一眼,他第一次明白,一眼万年原来不是一个成语。
而是一眼的怦然心动。
高中时期的心动就跟春日里刚长出一簇新绿的柳枝似的,春风一吹垂条绿枝就晃来晃去。裴聆就是他的那阵春风,从高一吹到了高三都没有停歇,叫他沉溺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