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赵言卿:“我打过你吗?”
孟书灯没说话。
赵言卿没有打过他,但是赵言卿如果有一天真的打他了,他也不会觉得奇怪。他一直有这种感觉,或者说这种觉悟。
但是他不能说,因为说了就好像在提醒赵言卿可以打他一样。他现在就是怕赵言卿怕到了这种可悲的程度。
阴晴不定的脾气,张口就来的羞辱,他没办法不胆战心惊。
“我想回家。”孟书灯突然低声说。
“今晚去我那吧。”
“我想回家。”
赵言卿蹙眉看着他,觉得今天孟书灯很不对劲,他以前从不拒绝自己任何要求。他看了看孟书灯的手臂,说:“你睡客房,我不碰你,你看现在都几点了……”
“我要回家!我想回家!”孟书灯突然崩溃了,近乎尖叫一般说。
赵言卿也恼了:“我道歉了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还要我怎么样?要不你还回来。”
他真的觉得可行一样,说:“对,你打我吧,打到你消气为止,行了吧?”
“赵言卿……”孟书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是能听出声音里的克制到了极致,他问:“我连你的同情都不配得到吗?”
凑着车窗外昏暗的光线,赵言卿看了他一会儿,长长吐了口气,说:“行,我送你回去。”
赵言卿开着车把孟书灯送到他租住的公寓楼下。孟书灯下了车,一言不发地往里走。
赵言卿突然叫住他,顿了一会儿,说:“你这两天在家休息,别拿重的东西。”
孟书灯嗯了一声,就进了单元楼,稍显瘦弱的身体隐匿到门后,就看不到了。
然而孟书灯并没有在家休息,他第二天就去了公司,然后提交了转岗申请书。申请书洋洋洒洒,理由充足,甚至都能用文采飞扬来形容了,一看就是费了很大心思写的。
赵言卿捏着申请书,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把申请书放下,抬头看孟书灯,发现他的眼神比以往都要坚决,几乎表现出一种对抗的姿态。
赵言卿冷着脸问:“你又发什么神经?”
孟书灯还是那句话:“我要转岗。”
他要离开的决心太明显,赵言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做特助做得挺好的,如果是因为待遇的问题,我可以给你加薪。”
孟书灯不为所动,说:“我想去营销部。”
赵言卿也有点恼火了,他都放下姿态了,可是孟书灯还是这么固执,他冷声道:“你想?公司你家开的?你想去哪就去哪?”
孟书灯沉默了片刻,说:“赵总,你有没有想过,我如果去了营销部能比做助理发挥更大的价值,也能给公司带来更大的利益。”
赵言卿当然知道这一点,可是能为公司创造价值的人多了,但是孟书灯只有一个,他还是不肯放人,只是目光轻佻地看着他,说:“是吗?我怎么觉得你最大的价值就是伺候我呢?”
孟书灯闻言脸色一僵,然后血色尽褪。
赵言卿在他的注视之下,将他的转岗申请书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孟书灯看着自己熬夜准备的申请书被他这样毫不留情地丢掉,直接说:“我辞职。”
赵言卿因为这三个字愣住了,他嘴唇紧抿看着孟书灯,一言不发。
僵持了一会儿之后,他笑了,说:“你辞啊,你试试你离了我这,哪家公司还敢要你。”
孟书灯压抑着呼吸,看着他不说话。
赵言卿往后靠了靠,说:“孟书灯,你工作能力是不错。但是愿意为了你跟我过不去的人,应该也不多吧。”
————
安安被扣了500块钱,整个人都emo了许多,再看商珉弦的时候,满脸的幽怨。
商珉弦当然也察觉到了,安安的心思太好猜,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但是他没有理会。
清晨,稠密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下,花园里一片盎然生机,被安安打理得很好,他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园丁。
最近几天是最热的时候,早晨气温已经很高。司机已经提前把车启动,把里面的冷气打开,保证商珉弦上车的时候温度适中。
商珉弦还在屋里吃早饭,司机从车上下来在庭院里踱步等待。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低头看了看,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喂,怎么样?”司机看了看屋里,接起电话压低声音回应,说着说着,他伸手又想去揪眼前的月季花。然后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缩回手,走到另一边的灌木从前,揪叶子。
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司机听了几句,回答:“他今天下午要去郊区工地视察,路上会经过一栋烂尾楼,我到时候把车停在那,找个借口下车。”
“等我离开了,你们再动手听到没有?别的事,我就不管了。”
停顿了十来秒。
司机低声又问:“你答应我的钱,什么时候到账?我要先看到钱。”
然后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司机嗯了两声就挂了电话。
这时,商珉弦吃完早饭从屋里出来。
司机收好手机,帮他打开后排车门,然后自己进到驾驶室,驱车离开。
他们离开后,安安拿着除草用的小铲子从灌木后面站起来,看着远去的车辆。
夕阳收拢了最后一丝光芒,暮霭在夏日黄昏中越聚越浓,商珉弦回到家已是天黑。
“安安不见了。”
商珉弦一进屋就听到这个消息,身形顿住,转头看管家,问:“不见了?”
管家点头:“今天午饭后就下雨了,花园里的活也干不了,我以为他一直在自己房间休息。”管家面露愁容,说:“刚才晚饭他也没出来吃,我去敲门,发现里面没人。”
商珉弦没说什么,直接去餐厅吃饭了。
心里却在想,又跑出去玩了?见朋友?他哪来那么多朋友?
吃完晚饭,商珉弦坐在沙发上喝茶看新闻,手机突然响了。他打开看了看,是陌生号码发来的一张照片。
画面环境破败,应该是在一栋烂尾楼里。照片是俯拍的,这个视角下的安安显得很幼态。他坐在墙角的地上,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看着镜头。
很快,这个号码打了电话打进来。
商珉弦垂眸看了一会儿,然后接了起来,说:“姑父。”
“商珉弦,你耍我啊?”电话是商姑父打来的。
没错,商珉弦早就知道他姑父要对他动手。他联系司机时,司机就已经告诉商珉弦了。
商珉弦将计就计,让司机按他要求和对方周旋,留下通话录音和转账记录的证据。
今天下午,他让司机开着车去原定地点,接着离开,留下一辆空车。
商珉弦知道,这人被逼急了,已经是一条丧家之犬,所以并不打算乘胜追击。
他只是希望姑父能明白,接下来他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就老实等官司的判决,要么就麻溜出境逃难。再不消停,他就把手里的证据拿出来,也够给他多加几年牢饭了。
只是没想到会有安安这个变数,商珉弦蹙眉,表情有些苦恼。
他怎么会跑到那里去?他怎么会知道地点?是听到了司机讲电话,所以跟了过去?
他想干什么?救自己?
这时,商姑父说:“商珉弦,我要的不多,完全在你能力范围之内。”
商珉弦张了张嘴,要说话,却又顿住。
不对劲儿,他意识到自己有点不太对劲儿,这种感觉就像一滴落到头顶的水,冰凉地顺着颅骨、后颈、脊椎往下滑落。
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在意安安。
这个发现给他一种不适感,像一台精密的机器里掉进去一颗多余的螺丝钉,在里面乱跑乱窜,丁啷作响,一运作就卡着。
同时,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个声音不是来自电话,而是来自他的脑海。
不要偏离轨道……
理智、利益、无偏差……
商珉弦深吸口气。
另一头。
安安和照片上一样的姿势,被那些人围着,盘腿坐在角落里。他眼里还是那种不知痛痒的呆,好像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终于,商珉弦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冰冷无情:“你到底是有多蠢?你好歹还是我姑父,我连你的死活都不在乎。”
“他只是一个小园丁,你怎么会觉得他有这么重要?”
安安听了这话,说不上是什么表情,看着商姑父手里的手机怔愣着,眨了眨眼。
商姑父:“你们的关系没那么简单吧?我上次可在酒店看到你和他一起了。而且,他可是来救你的。”
商珉弦无情道:“可事实是我现在好好的,根本不需要他救。”
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根本不给对方讨价还价的机会。
安安闻言,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掉了,半晌后垂下了头,看不到他什么表情。
姑父看着被挂掉的电话,嘴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真不是人来的!”
“冷心冷肺的东西!”
“跟他那个爹一样,这爷俩早晚他妈遭天谴!”
骂完,商姑父抬起头,对上面前几人的视线,微微一愣。
为首那人皱眉:“现在什么情况?钱还能不能给了?”
商姑父把手机收好,说:“放心,该你们的我一分都不会少。”
“我们只要现金。”
“知道。”商姑父说:“现金在车上,我去拿一下。”
他离开后,烂尾楼里安静了一会儿,过了几分钟,外面突然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
“操!”
为首那人察觉不对劲,跑到窗户边往外看,只看到一个车屁股。商姑父居然就这么丢下烂摊子,跑了。
几人忙活了这么多天,结果什么都没捞着,不由得都燥了起来,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泄,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坐在角落里的安安。
安安依旧盘腿坐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听见他好像叹了口气。
商珉弦挂完电话,很快就从挣扎中脱身出来。他一向看不起无法把控自己人生和欲望的人,被外来者打乱步伐的人都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如同处理一道错误程序一样把安安处理掉,要把自己的运作轨迹扳正。他应该永远像一台高精密机器,崭新、流畅、永不生锈。
第二天就是开标日,商珉弦按时到场。
会场给每家公司都配备了独立休息室,商珉弦进休息室前,正好看到从外面进来的邓昆。这么重要的日子,庄清河居然还是没有出席。
邓昆进来后看到商珉弦,没说话,只是远远朝他扯了一个冷笑,然后就进了休息室。
商珉弦在隔壁隐约能听到邓昆讲电话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愤怒。
开标结果出来,毫无意外,商珉弦顺利中标。
邓昆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测。
商珉弦想,看来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标底被泄露了。
散场时,商珉弦和邓昆在门口碰了个照面。
邓昆看到商珉弦,目光恶狠狠地瞪着他。然后大步朝他走了过来,那气势像是要干仗。
然而并没有,他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很故意地撞了商珉弦一下。
商珉弦被他撞得微微趔趄。
邓昆见状停了下来,皮笑肉不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他妈没长眼睛。”
“……”
商珉弦淡淡道:“没关系,下次注意。”
“嗯。”邓昆点点头,还是皮笑肉不笑:“我下次肯定注意,争取撞死你。”
“……”
商珉弦问:“庄清河怎么没来?”
邓昆:“可能死了吧。”
“……”
商珉弦觉得他和邓昆天生不对付,今天说了三句以上的话都算长谈了。最后,他淡漠地看了邓昆一眼,决定不搭理他。
邓昆又深深地看了他两眼,转身离去。
招标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可商珉弦却突然生出一种由内而外的空虚感,他本来以为这种空虚感是紧张后的骤然放松。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商珉弦逐渐区分出空虚和松弛的差别,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是少了什么呢?
直到两天后。
这天夜里,他在书房,起身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脚下咔嚓一声脆响。
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这个声音解开了一个死结,突然让商珉弦有一种水落石出般的大悟。
他脚下碎裂的,是一枚开心果的果壳。
安安喜欢吃开心果,商珉弦时不时就会从这个房子的某些角落看到白白的像小贝壳一样的开心果壳,活像有一只松鼠在这里生活过。
他甚至能通过这些小果壳,得知安安在这个房子里的活动痕迹。
他低头看着那枚碎裂的果壳。
安安……
一直萦绕在商珉弦心里的那种空虚感,在此刻突然有了清晰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