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付彦博真是没想到能接到他家小二的电话。
毕竟那家伙神出鬼没,半年甚至一年都联系不到一回。所以这次仅仅隔了三个月就给他来了通电话,付彦博还是有点惊讶的。
但这货向来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付彦博接起电话,喊了句称呼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次又有什么事要奏啊?”言下之意为无事便要“退朝”(挂电话)了。
哪成想对面背景音虽嘈嘈杂杂,却竟然许久没听见拨电话的人回音,以至于付彦博后来都有些怀疑对方大概是不小心按到拨号了。
“您好,请问你是付的家人或者朋友吗?”对面说的是中文,但却带了些怪怪的口音,好似很久没说过了一样。
“……是,”原本靠在椅背上的付彦博直起身,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是我堂弟,他出什么事了吗?”
“我跟您说,但您不要着急,”对面顿了一下,“我们是付乐队的那些朋友,今天下午刚到巴黎,是准备继续我们乐队巡演计划的。结果排练的时候付突然晕倒了。我们打了急诊电话,把他送到医院,检查后发现……发现他脑子里长了个肿瘤……”
“什么!”
付彦博脑子一懵,彻底坐不住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起步,回过神时发现自己错过了电话那头还一直在不断陈述的信息。
他这才吐出胸口闷着的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向对方告知自己一时情急,没听清楚,希望对方再说一次他们所在的医院,以及到底怎么回事。
他把电话公放分神听着后,就开始一刻不耽误地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搜索最近的机票。
他最后点击确认付款的时候,手竟然有些发抖,又气又担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的堂弟,付彦哲,低度恶性脑膜瘤。不过这事明显只有他们这些亲朋好友才刚知道,打电话来的那位叫吉姆的付彦哲乐队朋友告诉他,付彦哲本人可能早就知道他自己得了可怕的脑瘤。
“……因为他晕倒前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白药瓶,所以我就特别注意了一下,拿去问了医生。医生告诉我这就是治疗脑膜瘤的药。我这才知道付他可能早就得知自己生病了。”
“他……应该差不多是三个月前突然开始吃这种药的,没标签名字,当时问他也只说是什么维生素。现在看来都是在骗我的……”
“而如果不是突然晕倒在众人面前,被送了医院,在昏迷状态进行了全身检查,还不知道那家伙要瞒我们多久……Fuck!”
“……抱歉,情绪有点激动,总之您赶快过来吧。看他那样子也不像能听医生话好好治病的,希望您过来劝一劝。”
付彦博很想说吉姆小兄弟你根本不用道歉,因为他也想跟着爆粗口。
—
自从入了电竞这行后,付彦博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样跑得气喘吁吁了——飞机起飞前四十多分钟,他急着忙慌地总算到了机场。
所幸没行李要托运,顺利卡着点登了机。
匆匆找到位置坐下后,他赶紧趁手机必须调成飞行模式前,把它打开,准备擦自己由于行事匆忙留下的屁股。
他先是看到了姜祎的消息,下意识点了进去,可又念着陪练团的工作更需要紧急解决的样子,便只潦草解释了两句,就切到了与郭晓的对话框,给郭晓请假并不好意思地麻烦他可能最近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
都说清楚之后,他看了眼时间,还有几分钟就飞机起飞,于是赶紧去找姜祎对他进行“安抚”——就他和郭晓聊得那一会儿,那家伙竟已经给他发了二十四条消息,语气从暴躁到担忧到焦急最后到又暴躁又担忧又焦急。
20:54
Night:杀你大爷!你别回来了!
20:55
Night:喂,付彦博,你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解释清楚再跑
Night:我知道你在线,没出意外的话别他妈不回消息
20:58
Night:……老付你吱个声行不,别吓人
Night:?
Night:你他妈真无视我?
21:02
Night:看见了就回消息,懂点礼貌!
21:04
Night:妈的,希望你是真没看见,不然老子就当你出人身意外去报警了
21:05
Night:……空了给你爸爸报平安,懂?
【省略不明意义的“?”x16】
21:09
Power:吱
Power:我本人没人身意外,你别那么激动
Power:是我堂弟,就上次你问我哼什么歌,我说哼我弟写的歌,那个弟
Power:他在巴黎那边出了点……身体状况
Power: 我赶着过去看看具体情况,顺便把那不把身体当回事的臭小子教训一顿
Power:我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刚刚是乘着飞机起飞前和郭晓说明情况来着,不是故意晾着你的
Power:飞机还有三分钟这样起飞,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Night:谁激动了
Night:……话说你弟出什么事了
Night:额,我是说,他肯定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付彦博望着姜祎的回复,心里觉得突然有了点倚仗,在接到噩耗之后第一次能重新展露出些许笑容——尽管很浅淡。
Power:嗯,我们Night奶那么鲜,他肯定会没事的
屏幕那边的姜祎看见“我们”两字没忍住咧了咧嘴,他瞄了眼时间,知道付彦博马上要起飞了,于是也没有再说什么其他的,只是发道:
那是肯定!你好好照顾你弟,回来换我陪你借饮料消愁
Power:好。
Power:【猛鲨比心.jpg】
还好开的是欧洲地图,跨国方便需时极短,约莫一个半小时之后,付彦博就根据吉姆给的地址打车到了医院。
一下出租,付彦博不顾晕车带来的晕眩,就朝着不远处的医院大门跑。
刚离得近,就看到一个长得很高、金毛碧眼的帅小伙等在正门口,四处张望。
他走过去,试探着问道:“请问是吉姆吗?”
小伙点点头,然后说:“付的哥哥?”
“嗯。”
顺利接上了头,但由于两人都挂心付彦哲的病情,于是也没多做寒暄,一前一后直接快步往住院部走去。
哪曾想,等他们走到病房,推开门,却是面对着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只有白色窗帘被风吹得阵阵浮动,翩跹中露出的一角,透露了窗外被秋意染黄的橡树叶。
吉姆神色慌张起来,低声骂了一句shit就要赶紧出门逮人。付彦博却伸出手拦住了他。
吉姆:?
付彦博朝他眨眨眼睛,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故意朗声道:“糟了,那混小子怕我来找他算账先跑了,咱们快去抓他回来!”
说着,拉着吉姆走到门口,却不出去,而是站在屋内把门关上,用上了不小的力气,以至发出了较大的关门声响。
吉姆挑眉,有点看明白了,于是跟着付彦博一起,把视线转向半阖的病房卫生间的门。
果然,没过几秒,穿着浅蓝色条纹病号服的男人就从门后晃了出来,脸上还明显带着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但现实很残酷,这口气并没有让他成功松下去——
他瞪大眼睛看着门口依靠着门框面色不善的男人,猛地把刚要吐出去的气又吸了回来,差点没把他噎死。也因此,他的面目诡异地扭曲了一下。
但他很快回过神,开始嬉皮笑脸:“啊呀,这,这,不是我哥吗,真巧哈,怎么在异国医院都能遇到……”
“呵呵,巧?”付彦博大步上前,像拎小鸡仔一样揪着付彦哲的耳朵把他拎到面前,“要不是你哥我gank能力高,指不定又被你溜了,那可就巧不了了。”
“哥哥哥,我错了我错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先松手,松手!”付彦哲心虚,不肯跟他对视,奋力挣扎着朝向金发好友那边扑腾,“吉姆,吉姆,Mayday!Mayday!”
而吉姆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坚决地摇了摇头。
并且还直接对付彦博道:“那你们兄弟好好聊一聊,我先出去给付买餐。”
Fuck you man!
付彦哲悲愤地冲着吉姆无情离去的背影竖了个中指。
令付彦哲更悲愤的是下一刻,他就被他的哥哥给拖到床上,强迫他像个乖宝宝一样躺好。
付彦哲不满,想要坐起来,结果付彦博一个眼神,又把他给吓了回去,只敢嘴上嚷嚷:“我快奔三了哥!”
“得了吧你,”付彦博无语,“你他妈刚过二十生日就算奔三了?”
眼间付彦哲还想跟他贫,而付彦博哪不知道他其实是想转移话题,于是直接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开门见山道:“行了,别跟我犟了。你要是真是个奔三的人,脑子里长了东西怎么不知道告诉我们这些家人朋友?怎么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好好治疗?你拿自己的身体开什么玩笑!”
操,吉姆那家伙简直把他底裤都给扒了!
付彦哲暗骂,嘴上却说着讨好的话:“哥,我这不,太突然了,没做好心理准备……”
“小二,”付彦博突然道,“你有多久没回家了?”
付彦哲蓦地哑火了。
“你大伯和大伯母都很想你,”付彦博拿起床头柜上的橘子开始剥——他家小二最喜欢吃橘子,“我上次休赛期回家他们二老还念叨着呢。”
付彦哲面露纠结,但最后还是道:“我……我这轮乐队巡演结束,应该有空回去。”
付彦博见状,又像他逼近一步:“那你爸——我二叔那边呢。”
“哥,我回去有用吗?”付彦哲露出个难看的笑,“回去也进不了那老家伙的门。”
他深吸一口气,反问付彦博:“你说说,都是一个娘生出来的,你爸还比我爸大了五岁,怎么观念差距那么大,跟个老古董似的。”
“不,”付彦博却是摇摇头,“其实他们俩确实是一个娘胎的。”
“什……么?”
“是的,我可能没告诉过你。我当年好不容易渡完高考的劫,刚上大学没几天瞒着家里办休学打电竞去了,给我爸妈气得半死。俩人追着到我当时的俱乐部TSP去,当着我队友和经理的面,把我骂得狗血喷头,北都找不着,简直面子全无!”
付彦哲傻呆呆地看着他,嘴巴半张着,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后来看我态度坚决,两老家伙还是心软了,双方各退一步,签订了双九协议——那天是九月九号。
协议内容就是我一年内出不了成绩就麻溜收拾铺盖滚回家去。”
下面不用他多说了,付彦哲知道,付彦博就像一颗横空出世的明星,在DPL大放异彩,上首发的第一年就拿了那个赛季春季赛的冠军,第二年更是以二号种子队伍队员的身份直接拿到了世界冠军。
他还记得当时付彦博春节放假回来,罕见地在酒桌上带头喝起酒。结束后更是拉着他到老家后院的土坡借口坐着一起看看星星,其实和他炫耀夺冠决胜局他和他的团队的表现有多好,金色的雨有多漂亮。
他永远忘不了他哥最后跟他说“我们是冠军,我们代表华国赛区赢回来了DTF领域最高奖项”时的眼睛,太亮了,也太吸引人。
这也成了他决心去追寻自己梦想的决定性因素。
付彦博说到这清了清嗓子,一转话题:“咳,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些酸,但你给我认真听仔细了。”
“家人,只要有爱,就算一时有些隔阂,也会因为时间,渐渐消磨掉那些疙瘩,努力着试图理解对方,”付彦博将剥好的橘子递到他嘴边,大概是剥得累了,甩了甩右手的手腕,“我们家那两位最后能理解我,变成你和大家看到的那副开明模样,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再说了,你和我的情况又是不同的。叔母当年难产,早早去了,咱叔心里不好受、歉疚,也把你当心灵寄托,所以就生怕把你养歪咯,对你要求很严。
更何况,我是成年跑路的,你才十七就学我这个坏家伙跑路,甚至最后都跑到国外去了,你叫他怎么能不生气!
这些,我觉得我能看出来,你小子搞艺术的,心比我细腻,估计也能理解。”
付彦哲:“是啊,我能理解,但他为什么不能理解理解我呢?我开始也其实回过家,也和他谈过几次,但他每次就只有一句话:滚回来上学,否则就把我曲子全烧掉!
最后一次,他甚至什么也没说,看我回来直接拿着砸我,差点把我鼻子给砸断。从此,我就知道我永远说服不了他了。而相对的,他也永不能让我妥协——
按照他规划的来?做什么公务员?别开玩笑了,我绝不会如他的愿!
人来到这世上总是有原因的,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这原因,而我很幸运,我找到了,那个原因就是音乐。这份幸运又是多么难得,我怎么能够、怎么舍得放弃!”
付彦哲最后睁着湿漉漉的大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付彦博,像只求认领的流浪小狗:“哥,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呀。”
不合时宜的,付彦博想到了姜祎。姜祎长得和付彦哲一样,很适合撒娇,可性格却偏偏异常强势,不肯露出一点自己弱势的样子。
爱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啊,你看看面前这个家伙,从小打到用这招偏了我多少东西……
额,好吧,其实,作为Night选手的爸爸粉,Power选手似乎不需要他撒娇也愿意给他糖吃……
“喂喂,”付彦哲瞪着他,“哥你想什么呢,我问你话呢!理解我不!”
付彦博一下回神,赶忙举起双手:“理解理解,完全理解!”
付彦哲被他那举动逗笑了:“你跟谁投降呢。”
老脸一红,付彦博心道不好,坐直身,赶紧调整回苦口婆心劝导弟弟的好哥哥模式,继续道:“其实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叔其实也已经能理解你了呢?我那次回家,我爸妈跟我念叨你,也是为了对我透露点口风——今年端午我没回家,我爸妈就去你家过了,吃完饭看见你爸望着你房间偷偷抹眼泪呢。”
付彦哲懵了,这怎么可能呢,就他爸那种倔驴,那要强的性子,哭?!
“真的,别不信啊,你一走这么多年,除了我家里人谁的消息也不回,你爸有气也早就变成担心了。所以啊,小二你就尝试再回家和你爸仔细聊一次,说不定一切就不一样了。”
“我……”
付彦博轻轻地把手附在付彦哲的头上:“小二啊,哥现在都不相信,你这小脑壳里能长什么瘤子。哥都害怕,你肯定更害怕对吧。我一开始真是生气啊,尤其是吉姆告诉我你可能早就开始吃药的时候,简直想好了五种揍你的方式。但是最后,我突然想明白了。你不愿意告诉我,就是因为你害怕。”
“你怕你这瘤子被你乐队的人知道了,你就会被他们勒令治疗,再也不能背着吉他跟他们满世界跑了;你怕你这事告诉家里的我们,会惹我们担心,更是害怕你爸以此为借口把你拘在医院接受那些可怕的治疗,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付彦哲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得就落下来。
他伸出双手环住付彦博的肩,把他抱得死紧,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号啕大哭:“哥,哥,我确实害怕,从拿到检查报告开始我就怕死了……”
“哥哥在呢,”付彦博眼眶也湿了,哽咽道,“没事的,你再信哥一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爸不会再拘着你,乐队也能继续搞。咱,咱乖乖治病,这病很快就会好……”
放在他额头上的右手不知为何好像在发抖,但付彦哲觉得,没什么比此刻这只手更能给他带来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