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楼问桓将签筒递给他:“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奇了,殿下究竟所求为何?”
“求功名利禄。”李肆隐将袖中的花签扔进去,“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只盼春风吹来,弃土也花开罢。”
维持秩序的官兵姗姗来迟,楼问桓向外望了一眼,旋即伸手拨下李肆隐已掀起来的帷帽,牵着他的手,沿偏门离去了。
待二人到得城南买了火烧来吃已是下午,李肆隐坐在路边,见簪着花的少男少女结伴往城郊去,当即问道:“他们又要去哪里?”
店家正拎着茶壶路过,听见他问,便道:“客不是本地人罢?这是要去城郊踏青呢,游春扑蝶、挑菜踏青,好玩得很!不少贩子也都跟着出去了,沿路上卖什么的都有,客若想去,只管走便是。”
楼问桓原本已经开口,要带李肆隐回去了,却又不知怎么的,在店家说出那句“游春扑蝶”后蓦然改口,试探着问:“我陪六郎去看看?”
于是两人便从南门出城,果真如那店家所说,路上处处是商贩,大老远就能听见叫卖声。
城郊只一条浩浩荡荡的官道贯通南北,其余皆是踏青的好去处,二人跟着一众少男少女往前走,不多时便闻见花香阵阵,再往前,就能看见在花丛中扇动翅膀、上下翻飞的蝴蝶了。
少女们脸上挂着笑,拿着扇子在花丛中扑蝶,银铃般的笑声与呼唤传遍四野,李肆隐站在原地,盯着花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听见楼问桓问:“六郎要蝴蝶吗?”
“什么?”李肆隐回过神来,见楼问桓指着一双停在花蕊上的玉色蝴蝶,再一次问道:“六郎要那双蝴蝶吗?”
李肆隐知他是因为先前那句“我自小到大连只蝶儿都没摸过”才起了给自己扑两只蝴蝶的心思,顿时觉得好笑:“你又没扇子,怎么扑?”
话音才落,卖绣扇的小贩正好扛着扇架过来,忙朝楼问桓道:“客,小佬这儿有扇子!竹骨的,五文一把,给您夫人买上一把罢!”
楼问桓一听就变了脸色。
李肆隐戴着帷帽遮脸,又与他站在一起,看不出身量样貌,乍一看竟真的像是跟着夫君出门踏青的夫人。小贩尚不知发生了什么,抓了满手的绣扇给他看花样,楼问桓却是让他那一句夫人喊得心都乱了,随手拿了一把付钱,摆手示意那小贩赶快走。
李肆隐站在原地没吭声,待那小贩走远了,才道:“买贵了。”
楼问桓尚未从小贩的话中回过神来,啊了一声,不知所措地看向他。李肆隐伸手拿过他手里的绣扇,将帷帽掀开一点,垂着眼睛左右翻看了一番,道:“不值这个价钱。”
不远处忽然传来少女的惊叫,二人扭头看去,只见一阵东风吹得花枝乱颤,各色蝴蝶翩翩而起,从花丛中飞走了。李肆隐诶了一声:“将军,我的蝴蝶要飞走了。”
这句话总算把魂游天外的楼问桓拉了回来,他这才如梦初醒般看向李肆隐,嘴唇嗫嚅了两下,似有话要说,余光却捕捉到了那一双留恋花丛的玉色蝴蝶,当即手起扇落,迅捷一扑,眨眼之间就将两只蝴蝶齐齐扑于扇下。
他的动作之迅疾、身形之矫健引得身旁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捏住那两只蝴蝶的翅膀,松了扇子,朝一离得近的少女道:“劳娘子借我一只蝶笼。”
少女红了脸,推了身侧的侍女一把,那侍女便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小的银蝶笼,一串碎步上前,双手捧着递给他。
“郎君好身手,这蝶笼便拿去罢,不必还来。”少女娇羞地冲他一笑,福了福身子,扯着婢女快步往别处去了。
楼问桓拎着蝶笼与扇子往回走,见李肆隐站在原地看他,原本遮住脸的帷帽已经被彻底掀了起来,露出少年定王灿若星辰的眉目和殷红水润的薄唇:“将军武功已入化境。”
“比不得六大王护卫。”楼问桓用旁人听不见的音量揶揄,“夷空武功高强,区区化境,如何比拟?”
李肆隐接过他手中的蝶笼,拉开银栏,低笑道:“好酸。”
楼问桓将那两只玉蝶放进蝶笼里,眼睛却垂着,直直看向李肆隐。
看了一会儿,李肆隐突然抬头与他对视:“我若是哪家娘子,必定是要嫁与你做夫人的。”
楼问桓瞬间红了耳廓,两指一抖,竟将一只玉蝶放了出去,李肆隐忙伸出手,连手带玉蝶一起按在他胸口上。
“将军,”李肆隐说,“你心跳好快。”
楼问桓别过目光不敢再看他,却见不远处夷空策马而来,身后还跟着禁军与东宫卫,两辆马车慢吞吞地落在队伍后面,共同朝他们驶来。
李肆隐也听见了马蹄声,他低下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然后右手握拳,将那只玉蝶攥进掌心。
“大王!”骏马行至两人面前,夷空尚未等马停稳便翻身而下,两步跑至李肆隐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六大王如何?”
“无事。”李肆隐不着痕迹地甩开他的手,将目光投向他身后那浩浩荡荡的车马旅人,问:“这是做甚?”
夷空看了楼问桓一眼,带着李肆隐往另一边走,凑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宫里来消息,圣人要您即刻启程,回清平府。”
“他知道了?”李肆隐笑着问。
日暮西沉,残阳如血,明亮的红光照在李肆隐俊秀的脸上,为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染上了一点血色,夷空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到底还是没忍住,不安道:“你总是要我担心——”
雀鹰在城外天空中长啼,展翅俯冲而下,停在楼问桓的肩上。骏马嘶鸣,李肆隐看见接踵而至的禁军纷纷下马,抱拳跪在楼问桓面前,仰头与他说了些什么。楼问桓点头,转过来看他,眼神中带着温柔的询问,李肆隐了然地点了点头,带着夷空上了马车。
竹帘外传来一声雄浑的军令,车马齐动,驶上了浩荡官道,直奔远方的清平城而去。
李肆隐坐在车内,用布擦拭掌心,然后将那布和已经被捏得粉碎的蝴蝶尸体扔出窗外。夷空始终沉默,垂目看着放在炉子上温着的火烧,听见李肆隐问:“你真去买了?”
夷空冷哼一声:“我若不去,怎叫你与那情郎出门幽会?”
李肆隐摸了摸包在火烧外头的油纸,不烫,便拿起咬了一口,含混道:“你说话当真难听。”
“今后凡事与我商议。”夷空皱着眉头给他倒茶,“今日又是去做甚?”
“幽会。”李肆隐道。
车窗外传来车轮旋转时的嘎吱声,夷空咚一声将茶壶放在桌案上:“莫与我玩笑。”
“谁与你玩笑,本就一时兴起。”李肆隐两口吃完火烧,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又把茶杯往前推了推,“你昨日与我说,太子正为查上元夜宴诸事焦头烂额,是不是?如此,便做个顺水人情告诉他罢。”
“你疯啦!”夷空手一抖,将壶里的茶水洒到了桌面上。
“没疯。”李肆隐撩开竹帘,看着车窗外如火烧般的红云,手指点在桌案上发出叩叩声。夷空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他藏在袖间的花签,问:“那是甚?”
李肆隐随意哦了一声,将那支花签扔在桌上:“楼问桓摇的。”
夷空看了那签一眼,皱眉道:“他要求甚?菩萨看了都摇头。”
“不是他求,是我。”李肆隐笑着说。
光从车窗外照进来,照亮了夷空脸上贯穿眉心的疤痕,还有他变幻莫测的表情,半晌,车内才再次响起他的声音:“你要求甚?”
“无足轻重。”李肆隐伸手拿过他手中的花签,捏在手里细细摩挲,“不过是镜花水月,素影虚光罢了。”
车轮碾过一枚石子,上下震了一震,从车窗外投射进来的日光抖了抖,将李肆隐手中的花签照亮。只见那片夕阳残光下,他的拇指轻抚而过,露出了签上那朵已经略有褪色的昙花。
卯初,天光尚未大亮。
花朝节刚过,官道两旁尽是大片鲜花,城门卫的头盔上也插着三两朵打蔫儿的花,和拄着戈矛打瞌睡的兵士上下呼应。
已是春天,但城里仍是冷的,城墙上的守卫分着烧刀子,你来我往地喝上一口,醒神暖身。
突然,缩在角落补觉的少年士兵一个激灵,霎时从睡梦中惊醒,他扶正自己打歪的头盔,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借着天边微弱的白光,眯眼去看远方官道上缓慢驶来的车马。
待得打头那一队人露出披在身上的禁军银甲,他猛地跳起来,扭头往城墙下跑,边跑边喊:“定王殿下回来了!”
话音未落,身后城中又传来纷乱的马蹄声,小士兵站在梯上回头看去,只见一队东宫卫打扮之人策马而来,到得城门前,见定王车马已到城外,忙勒停骏马,匆匆翻身而下。
“东宫左卫率孔爽奉太子令,恭候定王殿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