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Q市的夏天格外的热,沥青路像是被烤化了一样,稍微倒点儿水就能听见滋滋的声音。
灼热的地让人无法落脚。
路两边的梧桐树也在叫嚣着,绿化带上的草叶都卷了边。过往的人骑着电车匆匆走过,谁也没注意到一丁点儿树荫下站着一个少年。
如果有人看到了,也定会惊讶一下,这么热的天,少年怎么还穿着长袖呢。
可是行人匆匆,谁会在意一个陌生人呢。
少年从正午等到了日落,才从那一小片荫地走了出来,夕阳的余晖洒在了他那件洗的发白的长袖衬衫上。
“小绪?怎么还来这么早啊,等我一会儿给你换班。”
少年点了点头,额前的刘海有些长了,险些遮住了眼。
同他说话的人很快就忙去了,这是一家火锅店,开了十多年的老店了,刚刚那位是这家店的老员工鹏哥。
林绪直接去员工休息室了,来了半个多月的他对这里还是挺熟悉的,从前台拐个弯后门那里便是员工的休息室了。
“小绪来了啊,这个给你。”
迎面走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员工,她笑眯眯将手里的彩色硬糖塞给了少年。
“这是姐姐专门为你留的哦。”
林绪伸出去的手顿了顿,又拐回来了,“谢谢婉姐。”
赵婉冲林绪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加油哦,等发工资请你吃大餐。”
林绪点了点头,说好。
赵婉听着他的语气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不过面上没显出来,笑着离开了。
七点整,鹏哥从推开了休息室的门,林绪已经换好了身上的衣服了,带着火锅店logo的酒红色薄衬衫,隐隐约约能看到纤细的腰肢,裤子还是林绪原先那件黑色直筒裤,衬得腿修长笔直。
“啧,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你穿着跟那电影明星一样,好看!”
鹏哥由衷的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林绪拨了一下快要扎到眼睛的头发,嘴角轻轻抿着,看不出喜怒来。
鹏哥也没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的换下了工作服,将手中的记事本交给了林绪。
“晚上这会儿人应该不少,你照顾不过来给我打电话昂,哥给你撑腰。”
“我可以的。”林绪说完,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谢谢鹏哥。”
准备好工作的少年走出了休息室,他主要任务是询问顾客吃什么喝什么,端锅端菜的都不属于他,刚来的时候鹏哥就跟老板说了,他这小身板端不了那东西,点点单啊拿些饮料啊这些轻松的才适合。
路过前台林绪扯了几节纸巾握在手里,然后走向15号桌。
……
“怎么样?Q市的医院条件还不错吧?虽然和你们那S市的一甲医院比起来差了点,但是呢,我们Q市还要往更好处发展呢。”
“嗯,那很期待。”
林绪僵在原地了。
这声音他化成灰了也能认出来的。
傅南禹,是傅南禹。
“我就说嘛,——哎服务员,快来快来!”
林绪抿着嘴,头垂的很低,头发几乎都要遮住了眼睛,他缓缓地走到15号桌前,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安静一点青年。
“南禹还是不吃辣吗,那就点个鸳鸯锅吧,……毛肚,肉片,金针菇这些全都点一些。”
林绪在本子上记着,一声不吭的样子让高佳恒感觉很不适应。
他抬头看了眼林绪,皱了皱眉,想说什么话却到嘴边说不出来,无奈道:“再来两瓶啤酒,就这吧。”
林绪顿了顿,写上了啤酒×2。
等林绪拿着本子离开后,高佳恒忍不住说道:“感觉这个服务员有点眼熟,不过他头发咋留那么长啊,看着挺碍眼的。”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望了眼林绪离开的背影,收回视线后对着高佳恒摇摇头说:
“你高中不是见一个好看都说眼熟吗?”
高佳恒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也是,哎吆哥你就别提高中那档子事儿了,我现在都打算认认真真的养家糊口了。”
话题就这样被岔了过去,高佳恒丝毫不觉。
傅南禹边听着高佳恒说着中医院的好,边想着刚才那位服务员。
很瘦,他瘦了好多。
他们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
这边林绪拿着本子递给了管事儿,那人好像姓张,不过林绪倒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林绪你今晚不舒服吗?”
林绪抬头,黝黑的眼睛里带着一点疑惑,也只是一点,在沉寂的黑色中涟漪都没能起来。
“字怎么写的歪歪扭扭的,不舒服了及时说,别影响工作免得得罪了顾客。”
林绪没说话,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那双眼睛。
傅南禹思绪还未蔓延开来,林绪已经拿了两瓶啤酒过来了,身后一名服务员端着的是他们点的鸳鸯锅。
“呀,这么快啊,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高佳恒说完又扭头对着傅南禹说道:“南禹,以后我们就可以经常出来小聚火锅店了。”
以后,经常。
林绪抓住了这两个关键词,帮忙上菜的手顿了顿,指尖有些发白了。
“可以,到时候看我有没有时间吧。”
这是傅南禹的声音,很温润,像山泉涓涓流淌一样,听着让人很舒心。
林绪好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有一年了吧。
“服务员?你咋的了?”
高佳恒的话将林绪从回忆里给拽了出来,他连忙低下头,和一起来的服务员快速的放好菜,指尖微颤着收在了身后,跟着那人一块儿离开了。
林绪只觉得心口抽疼,他就像是沼泽里腐烂的根茎,窥得那一缕光,却不敢用腥臭腐朽的自己去靠近,连看一眼都要花费他好大的力气。
他深陷泥潭,窒息感扑面而来。
剩下的几桌他都是靠着身体的记忆完成的,本子交给张管事的那一刻,林绪再也忍不住了。
他捏了捏手心里被汗水浸湿的纸巾,直接冲进了厕所里。
镜子里的少年脸色苍白,眼神阴郁,林绪丝毫不觉,他指尖夹着一片轻薄的刀片,轻轻的把玩着。
洗手台的水哗哗地流着,少年手中的纸团渐渐染成红色。
林绪捏着刀片的手轻颤着,翻开的右手心血肉黏在一起了,侧边一道道刀痕,有新的有旧的,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咔哒”一声伴随着抽水的声响,厕所隔间的门被打开了,林绪指尖贴着刀片滑落在裤子口袋中,带着血的纸团被丢进纸篓里了,利落的关掉水龙头转身就离开了。
傅南禹出来刚好就看到林绪离开的那一幕,他眉眼之间带上了点困惑,水声响起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直到他出来才停的。
他哭过了?
傅南禹走近洗手台,眼尖的他发现了纸篓里带着血的那一团。
回到餐桌上的时候,傅南禹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
高佳恒说道:“南禹,咱俩好不容易聚一聚你怎么老是走神啊?”
傅南禹挑眉,“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你的毛肚再不吃就老了。”
高佳恒低头夹了一筷子的毛肚,顺便给两人的杯子倒满了啤酒。
“说起来啊,也不知道高中时候那个小屁孩儿去哪了。”
傅南禹抿了口酒,“怎么想起他来了?”
小屁孩儿就是林绪。
“高中的时候我不是为了帮你打探消息的嘛,混进了他们的班级群,本来上大学后就不咋看群消息了,没想到去年他们群里都在讨论小屁孩儿呢。”
高佳恒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他退学了,离高考还有两个月的时候。”
傅南禹咀嚼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不过转瞬即逝,他抬眼示意高佳恒继续说下去。
“群是他们初中的群,说的乱七八糟的各有各儿的,我拼凑了好一会儿才知道,林绪这小屁孩儿考上咱们的高中后学习成绩还是很好的,好像是因为家庭原因,父母不顾学校的劝阻直接让他退学了,还剩两个月高考啊。”
高佳恒叹了口气,夹了块肉片塞进嘴里了。
“去年我想和你说来着,那时候医院里忙就耽搁了。”
傅南禹点了点头,他和高佳恒高中毕业后没考进同一所大学,不过都是医科大。
“你说他要不退学,是不是也就跟着你去予州的医科大了啊,这么好的苗子可惜了。”
傅南禹摇摇头:“未必吧,予州的医科大也不是最好的。”
他答非所问了。
“可是那里有你啊。”
林绪从他高三的时候就经常像个小尾巴跟在他身后,或者是偷偷的看他一眼,像个可怜虫。
那时候林绪还没上初一,他的初中和傅南禹的高中挨得比较近,林绪来回跑着也不绕远。
后来傅南禹上了大学,S市很大,医科大在北,那所初中却在南边。
可是林绪还是风雨无阻的跑过来见他了。
“你上大学的时候小屁孩儿也去见你了?”
高佳恒惊的筷子都掉在桌子上了,“不得了啊南禹,追人还是得看林绪。”
傅南禹失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话题又不可避免的偏了偏,傅南禹和高佳恒一直吃到了晚上九点,因为都喝了点酒,所以没有开车步行走回了中医院。
“这段时间先住我那里吧,你住不惯医院宿舍,所以以后就跟我凑合着过吧!”
高佳恒借着酒劲笑得像个二傻子,傅南禹也笑了,不过他说:
“三个月后我就走,别想以后。”
林绪直到傅南禹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店门口,他才从前台里绕了出来。
张管事儿给了他一记眼刀子,“不去干活在这里偷懒?再这样就扣你工资!”
林绪点了点头,拿着本子就往就餐区里走,这个时间点多数都吃完了往外走的,很少再来客人了。
他捏着本子的一角漫无目的的徘徊在亮堂的店内。
直到15号桌前。
那是傅南禹坐过的椅子,桌子上的火锅已经灭了火,收拾桌子的服务员还没过来,林绪看的出神。
仿佛那个青年还坐在那里,眉眼带笑地看着他,这一次他肯抬起头和傅南禹对视了。
对上了一双虚无缥缈的眼睛。
林绪莫名的红了眼眶,心口处像是堵上了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下班后他还没有从那种令人难受的感觉中走出来,窒息感快要将他给埋葬了。
出了店门一阵滚烫的热风吹来,林绪捻了捻裤子口袋里的刀片,锋利的刀锋在指尖划过,他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昏黄的街灯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林绪走的很慢。仿佛能够在这路上拖延时间就能解决回去的问题。
最后少年走进夜色,落寞的身影隐入一条破败不堪的胡同里。
……
傅南禹没去医院宿舍,住医院宿舍是不可能住的,但是也总不能住在高佳恒的家中,索性就直接开始物色房子了。
三个月的交流期,最好还是租房子为好,不过傅南禹挑了好几家出租的都是不合他意的。
高佳恒觉得他太挑了,有一间房子离他家特别近,很方便串门,不过傅南禹这家伙非但不选,还直接看起了买房子的。
得了,是有钱人了。
一连着好几天傅南禹不是在忙着买房子的事情就是在医院里开交流会接诊病人。
他是呼吸科医生,院长直接给他安排上了主任这一职责,忙起来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多。
他都没空去找小孩儿了。
小孩儿也就是林绪,高佳恒一直小屁孩儿小屁孩儿的叫着,而傅南禹觉得林绪可怜巴巴的望着他的时候,他会心软,也就导致了连着四五年都见着面了。
一忙完房子的事儿,傅南禹就找个借口拉着高佳恒去了林绪在的那家火锅店。
今天他们来的早,寻常五点多就到了,高佳恒本来还想问晚饭吃这么早吗?
瞧见傅南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吃饭上面,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服务员来了他也只是瞧了一眼便低头看着手机了。
赵婉拿着林绪那天拿着的本子过来给他们点单,温柔的声音引起了高佳恒的注意力。
他眨了眨眼睛,“那个头发挺长的男服务员呢?”
傅南禹在心里给高佳恒的行为点了个赞。
“你是说小绪吗,他到晚上七点开始上班。”
高佳恒本就是想和赵婉搭话,开口之际听到傅南禹问到:“他来这儿工作多久了?”
“快一个月……两位先生需要点什么?”
赵婉带着职业微笑看着两人,关于林绪的事儿并不想透露太多。
傅南禹也听出来了她的话外之音,于是便不再多问,让高佳恒点菜了。
赵婉离开后,傅南禹开口:“那个人是林绪。”
“什么?!是小屁孩儿?”
高佳恒再三确认傅南禹并不是说谎,才缓缓静下来问到:“就那天见那一面,你就认出来是他了?”
傅南禹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快七点的时候,火锅店的玻璃门从外推开了,一个穿着长袖衬衫的少年进来了,他径直走到前台,和赵婉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后面的休息室。
“鹏哥今天和我换班,你来了那我就走了啊。”
赵婉说着,和林绪挥了挥手,后者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傅南禹所坐的位置只能看到了少年的衣角,然后消失在前台的拐角处。
高佳恒也注意到了,“怎么感觉他好瘦啊,还是没长大的样子,但是更瘦了。”
一瞬间傅南禹觉得有些酸楚,但他说不上来是因为高佳恒所说的内容还是因为是高佳恒说的话。
“出来了出来了,南禹交给我吧。”
傅南禹皱了皱眉,抬眼瞧见林绪缓缓的从前台那边往这里走来,头发长的已经遮住了眼睛。
他走的很慢,也很僵硬。
傅南禹看出来了,神经大条的高佳恒却毫无知觉,等到林绪走近,高佳恒笑着喊了一声:“林绪。”
也许是高佳恒喊的太突兀了,少年身子猛的一颤,攥着本子的指尖有些发白。
林绪抬起眼睛,这样的话他能看到人,却不会让人看到他的眼睛。
这几天头发已经长到能遮住眼睛了,就像是给他定棺了一样,特别死寂。
“林绪,你怎么来Q市了?”
又是高佳恒问出来的,林绪整个人微不可察的颤了颤,这一细节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我……”
林绪开口,但他就像是得了失语症似的,话语都堵在嘴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些过往的不堪一幕幕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无处可逃,眼前的人影重叠模糊了,林绪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自己浑身都在发颤。
傅南禹最先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猛的从位子上站起来,握着他的肩膀轻轻地说:“没事了,林绪没事了,我们不问了。”
林绪坐在了傅南禹的旁边,额前的头发被撩了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
少年眼中没有了光泽,仿佛就像一滩死水。
林绪从泥泞的思绪中挣扎出来的时候,傅南禹已经握着他的手腕在前台和张管事说关于他的事情了。
“辞职?说的怪轻巧,你是他的什么人?”
林绪早就习惯了张管事的牙尖嘴利,只是这一次他的心里蓦然跳动了一下。
傅南禹听到这么刺耳的话也没有生气,指腹轻轻摩擦着林绪的袖口,说道:“我是他学长,不辞职也行,今晚给他放个假吧,我们聚一聚。”
张管事乜了傅南禹和高佳恒一眼,看着他们不像是坏人的样子,就点了点头,语气甚是高傲的说道:“今天工资扣掉,还有别影响明天的工作。”
林绪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傅南禹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就和高佳恒带着少年离开了火锅店。
“小屁孩儿,你住哪里啊我们去、”
“不能去!”
一直沉默的林绪猛的喊道,傅南禹看了高佳恒一眼,抬手在林绪的背上轻拍着,“我们不去的,别怕。”
傅南禹的声音太温柔了,林绪眼眶红红的,他那只被握着的手腕隐隐发烫。
是傅南禹手心的温度高吧,林绪心想着。
等他平复下来后,傅南禹垂眸看着比他矮一头的少年,头发是真的长,发梢都盖过了后颈,只露出个耳朵尖儿来。
傅南禹盯着那一点粉嫩正出神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他不自然的捻了捻手指,确实一片柔软的布料在指尖摩擦。
林绪的手腕他正握着呢。
“现在?行等我一会儿,刚好我就在附近。”
傅南禹看向高佳恒,后者把手机收起来后苦笑: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五,一个电话打来又得去加班,刚刚救护车送来个紧急的,我先走了。”
高佳恒说完就往医院赶去了,路边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林绪,陪我走走吧。”
林绪抬头,昏黄的路灯打在傅南禹的身上,光晕柔和了青年温润的五官,带着信仰的色彩照进了林绪的心窝里。
“好。”
华灯初上,步行街的小吃摊都开始上了,竟是比城西那条小吃街还要热闹。
傅南禹突然想起来了他大一的时候,也是穿着短袖的季节,刚跨进大学校门的他领着林绪走完了小吃街,给小孩买了好多吃的。
那时候的林绪眼里闪着光,就像天上璀璨的星星,眉眼弯弯地望着他,额少的碎发懒洋洋地趴着,衬得小少年特别软。
傅南禹不知道当时怎么想到这个字了。
是真的软,头发丝儿都是软软的,看上去真的很招人喜欢。
“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林绪掐了掐右手心那块凹凸不平的地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正常些。
傅南禹回过神,指尖轻轻摩擦着,他想揉一揉小孩的头,像以往那样,看着那双倒映着他影子的眼睛,然后伸手在他脑袋瓜上揉一揉。
可现在,他好像看不到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了。
“傅……南哥?”
傅南禹垂眸,“你想回去了吗?”
林绪点了点头,背在身后的手紧握着。
“我送你回去吧,路上车多。”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林绪抬眼看了傅南禹一眼,很快就把视线挪开了,他说:“真的,我……自己就可以的。”
“……”
傅南禹静静地看着他,头发长的只露出个下巴尖,瘦的脸上的肉都没有了。
过了两三秒,傅南禹叹了口气说:“好,路上小心。”
林绪点了点头,转过身绕了一条路才往后瞧了瞧,树影斑驳,傅南禹站在路灯下好像是在打电话。
林绪心里沉闷闷的,他想甩开傅南禹,可他却根本就没有要跟上来的想法。
【……他们又打电话,可是我胆怯了。
我说不出来,所有的言语止步不前。
我快疯了,我真的好恨自己,好恨好恨……
我会莫名的流泪,我会喘不过来气的,……我、我好想躲起来啊。】
林绪翻看了两眼日记本,随手放在了更明显的地方。
刚才他看着傅南禹打完电话离开后才回来的,但是,他的家——准确来说这只是他租的小屋子。
有人进来过。
林绪阴郁的眼神中带着点狠厉,是谁来过他大概是清楚的,是那个给他推荐房子的人。
想到那人一副笑脸的模样,林绪只觉得恶心,披着羊皮的狼。
窗户有点破损,掉了一小块儿玻璃,热风从那处巴掌大小的空缺处吹了过来,将桌面上的日记本给翻了几页。
日记本的主人已经去洗澡了,上面凌乱的写着“我快死了。一切都快结束了。”
……
深夜的Q市热的不能行,开着的电风扇吹出来的都是滚烫的风,刚洗过澡的林绪已经又热出了一身汗。
他随意的擦了擦头发,关上了老旧的风扇,拎着手机出去了。
这条街是Q市最犄角旮旯的一条了,离步行街有一些距离,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街上空荡荡的,这里没有一个人住。
林绪曾经怀疑过他,但是麻木的心让他归于平静,就像一个人跌落谷底后遇到一点点萤火便以为是前路的光。
不过林绪不信,他很清楚这种做法不过是在骗取信任罢了。
手机“嗡”的一声,将林绪拉了回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林绪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周围,点开了短信。
【他们已经上钩了。】
上钩了,呵呵。
阴郁的少年扯了扯嘴角,删掉了短信。
第二天,林绪起了个大早去了火锅店,张管事瞧见他就皱着眉,说道:
“怎么来这么早,上个月的工资已经打到卡上了。”
林绪抬眼,又听见张管事说:“除了你的,过来给你转钱。”
他皱着苦瓜脸,很不情愿的样子打开了微信,分了好几次才给林绪转够了三千块钱。
林绪不懂张管事的操作,收到钱之后他便开口道:
“我要辞职。”
“什、什么?!”
张管事的脸立马就变了,刚刚还是苦瓜的模样,现在就是苦瓜炒辣椒的样子。
“我要辞职。”
林绪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张管事敛眉,收起了那副苦瓜脸,问道:“辞职的原因呢,这你总得说一说吧。”
林绪不说话了,他就静静的站在那儿仿佛是一座雕塑,张管事咬牙,对他真的头疼了,恰巧这个时候鹏哥推门而入。
“杵在这儿干嘛呢,小绪怎么早上过来了?”
鹏哥一开口说话,张管事的脸更冷了,明人都知道姓张的和鹏哥不对付,当然鹏哥这么好的人怎会和别人起什么冲突呢,不过都是姓张的看不惯鹏哥老好人罢了。
林绪转过身跟鹏哥打了个招呼,张管事见状冷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林绪辞职的事儿了,埋起头开始算账了。
"小绪怎么突然想辞职了呢,是有什么难事吗?"
林绪扯了扯嘴角,他为什么辞职,鹏哥应该最清楚了吧,真是可笑,以为自己披上人皮就真的是人了?
“谢谢鹏哥关心,我没事。”
鹏哥不放心的又说了几句,“那间屋子你先住着,不急着交钱的。”
林绪点点头,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地摩擦着刀片。
辞职的事情搞定后,林绪就直接去了城东区修电脑的地方。他要开始行动了,那些该付出代价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一切都会结束的,一切都会尘埃落定,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都会被关进去的,或者死。
他也会死的,林绪小声的说着,声音淡入夏天烦躁的风中,知了的叫声冲破了天际,可能是因为这边的树多,知了也就多了。
“小伙子要修什么?”
林绪抬头,店长坐在门口摇着塑料扇子,白色的大背心随着他扇出的风起伏着。他瞥了一眼很快就转过视线,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进去说。”
店长手中的扇子不晃了,他打量了一下林绪身上的长袖,还有那过长的头发,过了几秒钟才开口说:“进来吧。”
中医院里,忙了一夜的高佳恒打着哈欠走进了傅南禹的办公室。
“累死老子了。”
然后仿佛进到自己的家里一般,径直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杯水,猛地喝了两口继续说道:
"昨晚送过来的那个,差点儿被他女儿给捅死。"
高佳恒咂舌,拿着杯子的手还在胸口比划了两下,“在心口处戳了两刀呢,还好戳的不深,没伤到主动脉,要不然。”
剩下的话不说也都知道,傅南禹将视线从办公桌上移到了高佳恒身上,后者抿了口茶水,说:“听说拿刀的人是患者的女儿,当时我们科室里的护士说,那人的女儿就是个疯子。”
“邻居叫的救护车,不知道为啥没报警,他女儿到现在也没露面。”
傅南禹摇摇头,“都敢拿刀捅父亲了,还来干什么。”
病人转到重症监护室里了,从昨晚送过来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来看望他的,医药费还是医院先垫付的。医院里不知道怎么传了一些流言蜚语,关于那个男人,一时间话语都传到了傅南禹的科室里。
“你们知道吗,我听内科的小岚姐说,那个差点被女儿捅死的男的,干的都不是人干的事,活该!”
新来的小护士一脸义愤填膺的说着,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站着她们的傅主任。
“哎你还别说,那个男的不是人呢,我听我亲戚说,那女孩才二十岁出头正是上着大学的年龄呢,她那不是人的爹非得把人送去什么训练营,干嘛的不知道,反正人回来就跟个疯子似的。”
“不会吧,这得逼多狠啊。”
小护士还在感慨着,一转头看到了傅南禹拿着文件站在门边。
“傅、傅主任好。”
“嗯。”
傅南禹没有多说什么,拿着文件就进了办公室。身后的小护士呼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说道:“吓死了,不过傅主任真的比刘主任好多了。人也温柔,对我们这些护士也很好。”
新来的小护士不知道缘由,就拉着她又开始了八卦。
办公室里,傅南禹看着手机里的消息,和外间护士说的一样,那个女孩被父亲逼疯了,微信上高佳恒还说,因为病人无人探望也没有人付医疗费,医院这方已经报警了。
一个上午的时间,警察没找到了那个女孩,怀疑人畏罪潜逃人拉着小区的邻居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去调查女孩近段时间所接触的人或地方了。
这件牵扯比较麻烦的杀父案件就在中医院里彻底传开了,吃饭的时候高佳恒还特意跑过来分享着从警察那里获得的一手消息。
“查到了一些东西,那女孩姓秦,叫什么秦亚雪,三天前从学校回来的,不过警方查不到是哪所学校就很奇怪。”
傅南禹抿了抿嘴,心脏猛地跳了两下,说不上来的感觉弥漫在整个胸膛,也许是人性本来就有的怜悯,他可怜那个女孩。
故事的结局往往会出人意料的,秦亚雪的也是。
【秦亚雪出事了,她不见了。】
林绪收到消息后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一个月的工资让他花去了一半,午饭都是买泡面解决的,拥挤的出租屋里,林绪面无表情的删掉陌生号码发过来的短信。
泡面的味道有些刺鼻,林绪毫不在意的把玩着手里的东西,那群人将秦亚雪带走了,藏在哪儿了没人知道。
他们就是一群疯子,站在道德最高点拿着正义肆虐的屠杀,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帮助,所谓的救赎,被骗去的所有人都恨,他们该死,没有正义的制裁那就让他们死,一个个的,全部都该死!
滚烫的汤水撒了满地,林绪的胳膊上,腿上溅的都是,他就像不知道疼一样,猩红的眸子盯着掉了皮的墙面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林绪回过神,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他不想做恶人,他不想让傅南禹对他失望,傅南禹也在这里,他要乖乖的做他的小太阳,不,至少是他眼中的乖小孩儿。
傅南禹不止一次说他乖巧,从六年级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说,小林绪从来都没有被夸过,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哪怕和实际不符,他也欢天喜地。后来两个人熟了点儿,林绪经常装乖,他太喜欢被傅南禹夸了,当时的少年温润的声音是他不可多得的良药,在他贫瘠的生活中绽放了唯一一朵玫瑰。
他不想让玫瑰枯萎,更不想让傅南禹对他失望,不告而别了这么久,他还在逃离躲避,他一身狼狈,破碎不堪,像个被人抛弃的布娃娃,脏兮兮的,没人要他了。
害怕两个字已经深深地烙印在林绪的骨子里了,对傅南禹的感情也是。
……
“废物,几个大男人还看不住一个女人,瞪你一眼你就害怕了?”
男人被吼地一愣一愣的,他缩了缩脖子,心里默默地嘀咕着:还说我们,你们不也是没把一个看着跟未成年的小孩给看住吗,人都跑了一个月了,还没抓住。
鹏哥不知道男人在背后吐槽他,不过知道了也无所谓,鹏哥是谁,到了青创营不还是得听他鹏哥的话吗。得清楚自己什么身份,当狗的得有狗的样子。
秦亚雪听着他们的话心里唾弃着,手里攥着的刀片也被紧紧的包裹在手心,哪怕划伤了自己也不松动,鹏哥他们的注意力也不在她的身上,他们好像又把话题挪到了林绪的身上,秦亚雪狠狠地瞪着他们,她都听到了,他们要对林绪下手了,林绪要有危险了!
“鹏哥英明!”男人狗腿地捧了两句,心里却是骂道,傻逼玩意儿,装什么烂好人,说出去谁会信啊。
“好了,你们好好守着她,明天我们就收网,该算账了。”
鹏哥笑得阴霾,让人看着更加毛骨悚然,男人打了个哆嗦,赶紧将他送走和弟兄们商量着怎么看着秦亚雪。
昏暗的房间里,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被绑在床上,衣衫褴褛,嘴里被塞布条子,眼前站着几个高大的男人,他们笑着说:“秦亚雪,你跑什么啊,你以为警察就会过来抓了我们吗,别做梦了小姑娘。”
说话间,一个男人又拿着他手上的皮带狠狠的甩向秦亚雪,女孩呜咽着,眼神却像淬了毒似的,盯着那群男人,她的眼里没有求生的欲望了,只有无尽的黑暗在燃烧。
抽皮带的男人缩了一下手,对旁边的人说:“鹏哥,这女的咋这么凶啊,那眼神看着毛骨悚然的。”
被叫鹏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火锅店里一直照料林绪的鹏哥,在这间阴暗的屋子里,他的眼神不复以往的温和,犹如盯上了猎物的猛兽,伺机在猎物的身后。
林绪辞职的第三天,张管事收到了一笔转账,还有林绪发过来的消息。
【钱交给你了,你替我向鹏哥转达一下对不起,我要走了。谢谢。】
任谁都会觉得这不过是离别信罢了,可是像林绪这样一无所有的少年,连钱都转给了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甚至还不熟,这能不让人起疑心吗,张管事也确实起了疑心,他对少年的印象很深,就像是幻想自己有抑郁症了一样,整天低垂着头,干什么事都是不主动的,张管事很不喜欢,他对少年本身无感,但就是不喜欢他抑郁的样子。
截图发给鹏哥后,人很快就跑了过来,脸上的担忧也不像是作假的,“你什么意思?林绪要自杀吗?”
“这只是我的感觉,你不是知道他在哪儿住吗,你去看看他。”
鹏哥慌了,林绪不能死,他守株待兔了这么久,怎么能让这小子轻易的死去?
一路上鹏哥都在想,林绪会选择怎么个死法?喝药还是跳楼?就这几天没去看他就闹成这样,真的让他活腻了。
火烧得很快,一会儿便蔓延开来,成了一片火海。浓烟腾起,呛林绪不住地咳嗽,眼睛因疼痛和力气透支而渐渐模糊了,周遭只剩下火焰的噼啪声,渐渐炽热起来。身旁掉落了几枚白色的药片,热腾腾的火马上就要烧到蜷缩在地上的少年了,可他只是桀然一笑,仿佛置身于火海的人不是他。
安眠药他只喝了两粒,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同时也要让他们不起疑心。林绪从口袋中摸出刀片,在右手心上狠狠的划上一道,血落地砸出一朵朵猩红的梅花。
林绪在赌,他拿自己的命赌。
门外一阵哐当声,紧接着鹏哥冲了进来,浓烟还不是很大,还能看清人在哪里。
林绪听着鹏哥喊着他的名字,在后者看不到的地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笑。
“林绪!咳咳,你,”
鹏哥话没说完,他看见地板上蜷缩着的少年了,二话不说直接将人带了起来跑出了火海。
心慌之下鹏哥也没细想,怎么这么大的火人却一点儿也没伤到?
林绪意识有些模糊了,他咬牙保持头脑清醒,昏沉着身子,任由鹏哥带着他离开。
也许这一把火会把他带到他想回去的地狱里,也许睁开眼只是雪白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
这个赌的代价太大了,林绪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秦亚雪的事给了他们当头一棒,报警解决不了问题的。
那么多人等不了的。
傅南禹总觉得有些闷,这两天一直都有这种感觉,高佳恒说他可能中暑了,这么热的天,闷也正常。
七月的天,热得让人想逃,禁锢人的牢笼到处都是滚烫的热意。好在空调都是还有的,不至于让人热的想死。
傅南禹看着下班的时间点到了,默数三秒后,科室的门被推开了,高佳恒一脸欠打的模样走了进来。
“走吧走吧,火锅店找小屁孩儿去。”
“……”
傅南禹捻了捻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上次见面的温度。有三天没见了吧。
高佳恒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外走,医院里换班的小护士都看着抿嘴笑,眼睛直往傅南禹的手腕处瞧,待两人坐上电梯之后 ,小护士们的八卦群热闹起来了。
【hhh,高主任又双叕牵了傅主任的手腕(づ ̄ 3 ̄)づ】
【kswl,我想知道傅主任出来的时候为何衣服有些凌乱。】
【姐妹你拿放大镜看的吧】
群里聊的热火朝天,而两位主角则是驱车来到了那家火锅店,傅南禹来过几次,只不过没有刻意的留意店名,现在不经意间抬起头,带着led灯光的字牌上挂的是欣欣火锅店。
“看啥呢,欣欣火锅店?”
高佳恒摸了摸下巴,说道“这不会是店老板女儿的名字吧。”
傅南禹瞥了他一眼,笑了笑说“万一不是呢,先进去吧。”
“万一就是呢,你看一般人家开店都喜欢用自己孩子的小名儿,这样来保佑自己的孩子一生顺遂,多好的寓意啊。”
“少说两句吧。”
高佳恒听了痴痴的笑了笑,也不恼。
傅南禹已经进去了,高佳恒快走了两步跟上,瞧见面前的赵婉姑娘红了眼睛,还没开口问两句就听见这姑娘坑坑巴巴的说“林绪他,他联系不上了。”
这个消息像是这七月里的毒太阳,焦灼的很,傅南禹喉咙有些发紧,只是联系不上了他便这么紧张,那万一那小孩儿出了什么意外,他得多慌啊。
“别急,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傅南禹说着,将人带到了离得近的一桌上,刚想开口询问手机就响了,而且同一时间高佳恒的手机也响了,两人对视了一眼,拿出手机看了眼联系人。
陈院长。
高佳恒的是陈院长,傅南禹的是呼吸科的主治医生何元恩。
同一时间打来的电话,这真令人匪夷所思,赵婉见两人都挺忙的,直接说:“你们先忙吧,小绪可能有事,也许是我大惊小怪了。”
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还是接电话为好,高佳恒只好先出去接电话了,傅南禹还是放心不下,直接拨了红键,挂断了电话。
“这位先生,我还要忙,就不说了。”
赵婉执意不再多说,还未等傅南禹开口人就走了,恰巧这个时候,何元恩的电话又打来了。
傅南禹只好接了电话。
“小傅啊,紧急室送来一位病人,刚好小刘他今天请假我只能打给你了。”
小刘是呼吸科室的副主任,主治医生何元恩资历深,他这般行为也是有心想提拔提拔傅南禹。
傅南禹很清楚,现在的局面他只能选择回医院去,赵婉逃避的太明显了,傅南禹逼不得,林绪的消息还得需要她。
高佳恒这边的电话还没结束,傅南禹挥了挥手先离开了。
回医院的路上,何元恩一直跟他念叨着病人的现状,傅南禹听着描述出的症状,心下已经有了结论,既然能够催促他速度一点,至少这个病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十分钟后,傅南禹穿上白大褂赶去了紧急室,一个看着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青年正在吸着氧气。
“小傅过来,这是病人的资料,刚才也简单做过CT了,你先看一看。”
傅南禹接过何元恩递过来的几张报告,看了眼上面的检测项目指标,和自己想的结果是一样的,病人是呼吸衰竭,初步诊断是Ⅰ型呼吸衰竭,幸好发现的及时,如果再晚一段时间送过来,人可能就要躺进监护室里了。
“病情初期,配合治疗就行。”
傅南禹简单评价了一下,想说既然病人还在初期,就交给何老您吧。
“嘿你小子,能力果然不错,那他就交给你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你来担任他的主治医生。”
“……”
何元恩不等傅南禹开口拒绝,一锤定音,交代完事后就直接下班了,临走时笑眯眯的说道:“这也算是老天爷在帮你。”
何元恩的意思他懂,这位元老级别的人物有些顽固,他坚信傅南禹只是个上边刷下来的小医生,没背景没人脉,还没资历,所以他向院长申请给他了主任这一职,傅南禹只是过来交流的,提升一下Q市的医疗水平,三个月期满他就回S市的,何老不清楚说了也不信,非要提拔他。
傅南禹没辙,就都依着何老了。
“傅医生,我可以走了吗?”
青年略微沙哑的声音将傅南禹唤回神,他抬眼看向青年,脸上已经有了气色,可以不用吸氧了。
“可以了。”
说完,傅南禹捏着那几张报告坐在真皮转椅上看了起来,全然没注意到青年的脸色从充满了希翼渐渐转变为不解,“傅医生,这氧气罩怎么办啊?”
傅南禹正想得投入,被这青年给打断了,他抬头面色无异地看了眼坐在吸氧机前的青年。
一般吸氧结束后会有护士在旁边看着,这个时候正是下班时间,刚好换班的护士不在这边,没人看着也是正常,不过,一个成年人连氧气罩都不会摘,这多少有点说不过去了。
最后还是傅南禹走了过去将氧气罩给摘了下去。
“谢谢傅医生,我叫谢泽。”
青年带着欢快的音调道了谢,也不知道是在谢帮他摘掉氧气罩还是谢他是他的主治医生。
不过傅南禹没听清他叫什么,他现在是满心的林绪,想起林绪在他生活中消失了那么长时间后再次失联,他的心就像被一排密密麻麻的针给扎了似的,疼的呼吸都有些冷。
谢泽走了,走之前他好像说了句什么,傅南禹没听清却也没在意,现在他主要的事情就是找林绪。
大概看了半个小时的资料,高佳恒的电话就打来了。
“南禹,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打包了点,等回去和你再细说。”
他的声音有些沉,和刚下班那会儿完全不是一个样子,傅南禹摁了一声不再多说,今晚发生的事情有点出乎意料,先是林绪失去联系紧接着就是院长给高佳恒打的电话,听他的语气似乎又是一件大事。
何老给他的这个病人无非就是病情少见了点,这在S市不过是一个普通病例,挪到了Q市就成了罕见的了,傅南禹揉了揉眉心,治疗方法无非就那几种,只要前期配合的好了,这病也就无关大碍了,完全康复也是有可能的。
呼吸衰竭是各种原因引起的肺通气和换气功能严重障碍,以致不能进行有效的气体交换,导致缺氧伴,二氧化碳潴留,从而引起一系列生理功能和代谢紊乱的临床综合征。而那位病人的CT检查报告上显示的各项指标偏离的不是很多,一切都还好说。
高佳恒裹着滚烫的热意推开了门,“刚才去你办公室你不在,一打听原来跑到紧急室了。”
“嗯,刚把病人的报告表看完。出什么事了吗?”
傅南禹看了眼高佳恒,后者的眉头舒展,眼含笑意,嘴角还微微上扬。
所以,是没什么事吗?
亏他傅南禹还担心了一下。
“事儿倒是有,不过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
高佳恒见到傅南禹无语的表情忍不住乐了,不过正事要紧,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好消息是我加上了那姑娘的微信了,可以打听林绪的消息了。”
“坏消息是,秦亚雪那件事背后有人,院长打电话也就是这个意思,病人一直在重症监护室里烧的都是医院的钱,这件事已经惊动院长了。”
惊动院长代表着,这件事情警方还没解决,这秦亚雪背后的人是好是坏也无法知道,涉及利益的事情人命就不算什么了。
傅南禹和高佳恒都想到了这里,他们也都清楚,这件事想要终了要么让秦亚雪的父亲离开医院,要么就是找到秦家那边的亲戚,或者就是秦亚雪本人,让他们来付清医疗费。
重症监护室里三天就已经几十万元了,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放谁身上都是挺难拿出手的。
“院长怎么说的?”
“这件事院长本来就是知道的,他既然在这个时候说,那就意味着医院承担不住了,院长的意思就是你想的那样。”
傅南禹沉默了,这件事情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中医院再厉害也一时之间拿不出这么多资金。”
高佳恒叹了口气,“不说这了,你走没一会儿我就拐进去要了赵婉姑娘的微信,她说等有消息了就会给我们说的。”
傅南禹松了口气,只是,看着眼前的外卖餐盒他却没有一点胃口,事情堆积的太多了,压得让人喘不气。
“南禹,你好歹得吃点吧。”
高佳恒还想说一句担心小屁孩儿都食不下咽了,不过看他的脸色,还是歇了这心思。
林绪还是联系不上,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又好像做了一场昙花一现的梦。
“南禹,你也别太担心,没有消息不是最好的消息吗。”
高佳恒干巴巴的说出这句话,听了让人想笑,不过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是吗?
两天了,距离从赵婉那里得知林绪失联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日夜,傅南禹从未如此焦灼过,这种感觉只出现在一年前林绪的不告而别的时候,可现在的这种情况更让他担忧。
小孩儿的状态很不对,那天在火锅店遇到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第二次去的时候,小孩儿的反应很抗拒,傅南禹只当是他生了,一年未见产生了些距离,可直觉却又告诉他那不对。
还有那团带血的纸巾……
傅南禹闭了闭眼,他早该发现的。
“傅医生?”
傅南禹回神,眼前站着那个诊断出呼吸衰竭的青年。
“傅医生,我来复诊了。”谢泽抿着嘴笑了笑,眼中带着柔光看着傅南禹。
后者没应声却是抬头看着谢泽,他指尖轻点着桌子,声音很轻但是存在感极强,谢泽很不自在的眨了眨眼,和傅南禹对视让他有些害怕,是身体本能的害怕。
就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温和的医生而是坐在高台之上的握权者,这一想法让谢泽不自觉地打了个颤,再回过眼睛看去时,傅南禹开口说道“高医生呢?”
“啊?是刚才出去的那位吗?”
“你进来敲门了吗?”
谢泽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大白牙,“敲了好几声傅医生都没听见,我就进来了。”
傅南禹没说话,揉了揉眉心,今天刚好是他值班,想等着到点和高佳恒再去火锅店问一问的,这病人就赶上来了。
“傅医生,都快到饭点了,你什么时候下班啊?”
谢泽像是会读心术一样,他这副模样一点也不像是前来复诊的病人。
“还早,你先去做一下CT,让小西带你去。”
傅南禹说完就拿起桌子上的座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很快那头就接通了简单说了一下就挂断了,整个过程快如流水,谢泽都以为这人是故意不听他说话的,可是看这样子也不像。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一名护士,“主任。”
傅南禹嗯了一声开始交代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总共也没多少项,不过都挺费时间的,小西一一记下后,转身对谢泽说道:"先生我们先去做九连检吧,这一项人少。"
小西笑眯眯的看着谢泽,他哪能说不啊,只好点了点头和傅南禹道了别跟着小西出去了。
“小西姐姐,能问你个问题吗?”
刚出了呼吸科还没坐上电梯,谢泽快走两步和小西并肩。
“你嘴可真甜,想问什么啊?”
谢泽嘿嘿一笑,瞥见小西嘴角带着笑意,心里乐了下,说道“你知道傅医生多大了吗?”
闻言小西瞅了他一眼,再一转头电梯已经到了5楼,她慢悠悠的说道“傅主任可年轻了,才二十五岁。”
话音刚落,电梯门就开了,小西收住了嘴角,走出了电梯,谢泽顾不得惊讶,连忙跟了出来。
“傅医生这么年轻啊,只比我大三岁呢。”
小西笑了笑,说:“大学刚毕业吗,看着嫩生生的。”
谢泽点了点头,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们这边边聊边做着检查,好不轻松,倒是傅南禹那边气压低的已经抵得上这酷暑的空调屋了。
高佳恒又来了,这一次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踪迹,眉头也是紧皱着,傅南禹心头一跳,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南禹,出事了。”
傅南禹给他倒了杯水,锁上了办公室的门。
“秦亚雪死了,警察今天下午接到报警,她死在一间废弃的储存室。”
秦亚雪的尸体是被两个初中生发现的,当时这两个孩子在那一块空地打羽毛球,捡球的时候听到储藏室里有动静,而且还上着锁,他们害怕就报了警。
警察赶到的时候发现了里面一个血人,整个人都是血淋淋的,整个人都是惨不忍睹,当时还没有断气,但是等救护车的时候,人没坚持住,当着警察的面死了。
尸体直接送去了中附属院,法医查出来人就是秦亚雪。
“院长其实决定自掏腰包给秦亚雪的父亲治疗,就没打算让她来还了,谁知道这姑娘竟然……”
傅南禹没说话,任谁也没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查出什么人了吗?”
高佳恒摇了摇头,“倒是发现了一封发出去的短讯。”
“好像和小屁孩儿有关。”
傅南禹呼吸一紧,只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内容是什么?”
高佳恒担忧的看了眼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他好不容易要过来的短讯递给了傅南禹。
【小绪,我要死了……
他们又做了一次恶人,我好恨好恨,他们凭什么拿着我的人生当作玩乐,我好恨啊还有秦建东,是他杀了我,他不配做我的父亲,他亲手将我推向地狱的,小绪,我差点就杀死了他,差一点啊,他怎么命这么大,为什么他就不能死啊,还有他们,那群该死的恶人,他们就该下地狱,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毁了我们啊,小绪,他们该死啊。这都是报应,报应啊……
我和你一样啊,都没了妈妈,就连爸爸都是不爱我们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好累,地狱里也好冷,小绪,你再逃一次吧,逃得远远的,别让他们再找到你了,别回来。
可我又不想死,栀子花开了吧,我还没有去看看……
小绪,答应我,你好好活着,不要再来这腥臭腐朽的沟壑里了,去有光的地方吧。】
信息很短,是一个带着血的手机发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