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明树申请了法律援助后,法律援助机构很快指派了律所,律所指派了一位李姓律师。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巧合,李律师妻子提前生产,实在抽不出身来,于是这个任务又落到了周换身上,周换看了看,不是复杂的,不耽误自己案子时间,就接了过来。
周换接到后,第一时间申请了会见,看守所很快安排了时间。当时明树已经被批准逮捕,且在看守所里已经一个多月了。
周换是在会见室里见到了明树,会见室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又小又空荡,两人面对面坐着。明树一直低着头,没说话,周换先自我介绍一番,常规问题问完后,她将会见笔录放在一边,突然问了句。“你是申大法学院的?”
明树从头到尾一直低着头,听到这个问题后终于将头抬了起来,他第一次正视对面的律师,似是不明白,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貌似和本案无关。
周换见他不说话,又说,“我看材料上写的,我哥也是申大的,不过不是法学院,你算是他的学弟。”
明树摇摇头,申大法学院,以前提到这几个字他是无比骄傲的,可现在,却拒绝承认自己是其中的一份子,他给自己的母校抹黑了。
周换看着他,突然心生不忍,周换做律师有些年头了,遇到过各种各样的案子,她早就做到了将工作和私人情绪分开,但这一次不一样。
这么年轻,这么优秀的小伙子,却遭到这样的事,不用想也知道这一个月他是怎么熬过来的,瘦的就快要脱相的脸庞,深深的黑眼圈,通红的双眼,无一不告诉着周换,这个年轻人这一个多月以来过的有多煎熬。
周换这是第一次会见也是了解下基本情况,后面还有会见的机会,她看了看表时间还有,于是以一个前辈的语气问,“你怎么看这个案子?如何定性?”
明树闻言睁大了双眼,像是惊讶对面的律师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周换又问了一遍,“你觉得该如何定性?”
明树没再沉默,他低声开口,“我们会被定性为打架斗殴,现在那个人成了植物人,我应该会被以故意伤害罪提起公诉。”
周换点点头,说:“是的,你说的没错,司法实践却是如此,你们互相都有殴打行为,即便你被迫还手,这意味着双方至少是放任危害结果的发生的,最起码是一个间接故意犯罪。”
明树听着,没有什么表情,这些他都想到了,就是因为想到了,所以这一个月以来才会那么难熬,因为故意犯罪意味着他再没资格做律师了。
周换见他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也知道他估计早就想到了。周换顿了顿,又问,“你有想过往正当防卫上面靠吗?”
正当防卫?明树当然想过,但是司法实践中认定正当防卫有多难,当时的刑法老师足足花了两节课时间来强调。其他案子认定尚且如此之难,别说他这个打架斗殴了。明树摇摇头说,“周律师,谢谢您帮我,我都没花钱,我知道我这个案子八九不离十了,您不用觉得为难。”
周换倒是笑了,我都没花钱,这话听着还挺有意思,“没花钱没关系,我是被指派的法律援助律师,本来就不需要你花钱的,我刚刚说正当防卫的问题,其实并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实践中有过案例,起码我们可以往防卫过当上面走,如果认定防卫过当,那你很有可能就是过失犯罪。”
明树听到过失两个字,内心湮灭的希望又死灰复燃,真的可能吗?真的可能认定为过失犯罪吗?明树紧紧盯着周换,从他从周换口中听到过失这个两个字的这一刻,他把周换当做了救命稻草,他迫切的希望能抓住这根稻草。
周换被他热切的眼神看的,好不容易下去的不忍心,又回来了。周换知道故意犯罪和过失犯罪对眼前这个刚毕业的小伙子意味着什么,她想了想,说,“我是打算往这方面辩护的,毕竟最差的结果你已经想到了,没有比那更差的了,所以我们干脆拼一把,你觉得呢?”
“我同意,我希望您可以这样为我辩护!”明树当即回道。
周换点点头,她看了看时间,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等会要走,我下次再来看你,不过估计没那么快,要等到我能够阅卷以后,你知道现在案子还在侦查机关,我没法阅卷。一旦到了检察院,我阅卷后就来会见。”
明树重重的点了点头,郑重的说了声,“谢谢周律师。”
“不用谢,我的职责所在,虽说希望不大,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你在里面好好的,尽量放平心态,我知道这很难,但你现在只能接受,你可是申大的,知道吗?”周换说着说着,不自觉的带上了前辈的语气,说完后心里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
周换会见结束后,一时半会没法阅卷只能将这个案子暂时放一放。有一次和好朋友陆小清聚会时,在店里遇到了陆小清的小叔,周换口中的霸道总裁顾云。以往也不是没见到过,但出于对霸道总裁的尊敬,通常都是周换跟着陆小清喊一声“小叔”,顾云回之一个点头结束。
结果这次,非比寻常,霸道总裁居然屈尊降贵的坐在了周换对面,而后像是不确定似的问一句,“冒昧,你是律师?”
“啊,是是是,我是律师。”周换没想到过霸总会主动跟她交谈,有点受宠若惊。这一点都不冒昧好吗!
“既然是律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小叔你问。”
于是顾云将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说着说着,周换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个问题怎么这么熟?周换很快想起来,这不是明树那个案子吗!于是问道,“您怎么问这个问题?是……”
“我算是,你们业内说的目击证人?我围观了全程。”
周换立马严肃了起来,说,“您说您看到了整个过程?”
“是的,说是全程,其实也就三分钟左右的样子。”
然后顾云将当时的经过细细的又说了一遍,甚至包括摔倒的那个黄毛是三个人中毛最黄的都说了。周换听到顾云说现场有人拍了视频,还被警方取证了,顿时觉得希望又大了点。
如果,顾云记忆没有偏差,视频又能相互印证,那往防卫过当上面走,周换起码有六成把握。
首先本案发生的诱因,是对方挑衅在先。说是挑衅,周换作为明树的辩护人,她的辩护意见里肯定写的是对方性骚扰在先。明树作为被骚扰女生的男朋友,其制止对方的骚扰行为有正当理由,且制止的行为也具有相当性:对方强搂他的女友,他保持着最大克制,只是将自己的女友拉过来。在拉的过程中,因为力的作用,对方摔倒,在整个过程中,明树没有和对方接触过。
其次对方动手在先,明树出于本能还手,后又很快收手,最后被三对一殴打,出于自保才又还手几次。如果视频能够很清晰的反应整个过程,甚至,明树还手几次,在哪个时间节点还手都能看到的话,那过失犯罪把握又会大了几分。
周换现在迫不及待想要阅卷,看看卷宗里的证据材料。但是案子目前还是在侦查阶段,没法阅卷。
顾云说完后看着周换陷入沉思,也没打扰。他转而问陆小清,“小清,顾意那个胖墩在哪?你们那还是我二哥那?”
陆小清见他们谈正事,也没打扰,正在一旁盯着一篇文章,打翻译腹稿。听到自家小叔的问题,莞尔一笑,自从她和顾晨谈恋爱以后,顾家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拿她当自己人,让她重新感受到了缺失多年的家庭温暖。
“小叔,顾意这几天在爸妈那,说是想他了,前天顾晨就给送了过去。”顾晨和陆小清订婚后就搬了出来,不在华庭住了,说是要过二人世界。陆小清的公公婆婆举双手赞成,谁还不想过二人世界啊。
“那好,我也想那个胖墩了,调皮捣蛋的还挺好玩。”
陆小清笑眯眯的,“那小叔你早一点去玩,顾晨说明天要接回来呢。”
“接回去干嘛,等两天的,我玩够再说。”
陆小清很干脆,“行,小叔先玩。”
周换已经思考的差不多了,顾云见她回了神,想了想,还是问道,“需要我出庭作证吗?”
话音刚落,周换和陆小清双双惊呆了。这不像是霸道总裁会干的事啊!难不成当中有什么隐情?
周换毕竟是专业的,很快答道,“我作为明树的辩护人,小叔您的证词对他很有利,我当然希望您可以出庭作证的。”
顾云点点头,末了又说了句,“那孩子其实挺冤的,必要时,我可以出庭。”周换连连说好。
顾云没再多停留,他本身是长辈,但是在同龄人面前端着长辈感觉十分怪异,不端着吧,又觉得自己有点亏,所以说了声“走了”后起身离开,进了里面的一个包间,估计是约了人。
顾云一走,周换忙不迭和陆小清挤眉弄眼,“你小叔真的好帅啊!”陆小清淡定点头,“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极品味道。”
这样的话陆小清只能偷偷的说,不然被家里的顾晨知道,不知道要哄多久才能哄好。周换嗯嗯嗯表示赞同。两人都是纯欣赏角度,没有其他杂念,这和美女喜欢看花是一个道理。
明树在看守所的第三个月,案子终于被移送到了检察院。周换可以阅卷了,周换阅完卷后又马不停蹄的申请了会见,一周后,她再次见到了明树。
自从上次会见后,明树又瘦了一些,倒不是故意的,但看守所环境在那,他心里压力过大,稍微多吃一点就反胃,他自己估计瘦了有二十斤。
这期间检察院的过来做过笔录,问明树同不同意认罪认罚。明树问了,被指控的罪名是故意伤害罪。明树没法认罪认罚,办案人员从卷宗里已经了解到明树是申大法学院的,所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做完笔录就走了。
还是那个会见室,还是相对而坐的两个人。明树刚坐下就带着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律师,他知道,周律师肯定是已经阅卷了。
果然,周换很快开口,“我阅卷了,从在案证据来看,证据对咱们还是有利的……”周换认真地给明树分析了整个证据链,明树一说就懂。俩人没有花费多长时间。明树也提到了认罪认罚的问题,询问周换的意见。老实说,周换没法给意见,只能分析认罪认罚与否的法律后果,然后由明树自己选择。
如果认罪认罚,这意味着检察院会根据实际情况从宽处理,在量刑上面会有“优惠”,同时程序上面也可以“速裁”,案子早一点尘埃落地。但同样意味着对检方指控的罪名故意伤害罪没有异议,这代表着明树彻底和律师这个职业说再见了;反之,如果庭审时周换的辩护意见被采纳,那明树这个前途未知的年轻人起码还有点希望。但同样,若到时候庭审法官不采纳,最后仍然定的是故意犯罪,那量刑上面可能就没有所谓的“优惠”了。
明树听完后没有犹豫,如果做不了律师,那么刑期上少一个月两个月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明树坐在桌前,回忆着那个他一辈子忘不了的庭审。那是对他的审判,对他余生的审判。
不出意外,对于辩护人周换的意见,控方并不认可。明树这个案子,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刑事案件,案件事实清楚,证据也很清晰,唯一的焦点在于定性问题。
庭审到质证环节时,周换申请了证人出庭作证。
是顾云。
顾云站到法庭,第一眼看到站在被告席上的明树时,险些没有认出来。这才几个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当初那个热烈鲜活的生命,是怎么枯萎成这样的?
从第一次见面破天荒的盯着人家看很久,到案发时莫名动了恻隐之心,再到如今时隔几月的再次见面,顾云内心的感觉一次比一次强烈,强烈到他再不能忽视。
明树看着站在证人席位上的男人,他刚刚得知有证人愿意出庭作证,他从自己律师的口中得知对方叫顾云。他想,他的恩人又多了一个。
出庭作证对顾云来说,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但霸道总裁毕竟是霸道总裁,顾云条理清晰的陈述了当时的所见所闻,甚至还非常主观的称呼那三个黄毛为傻逼,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法官竟然也没有制止他的脏话。
证人作完证后就离开了法庭,庭审继续。
到了辩论环节后,周换坚持了之前和明树通过气的辩护意见,后面的事,顾云就不知道了。
庭审两个小时就结束了,这实在不是个复杂的案子,这在周换那,搁平时都是扔给她曾经的律师助理刘庆庆做的。只不过因为接手了,出于职业道德,就必须认真负责,加上顾小叔看似不怎么在意,实则非常关心的模样,周换拿出了百分之两百的努力,希望能争取到最后想要的结果。
案子没有当庭宣判,这样事实非常清楚的案子竟然没有当庭宣判,说明对于控辩双方的意见,法官并没有明显的倾向。对明树来说,周换给他争取到了“死缓”的机会。
再后来,周换受人之托,准确来说是受顾云之托,又会见了一次。
当时周换正在律所忙的焦头烂额,收到陆小清的微信:我小叔要了你的联系方式,我给了。
周换心说,那感情好,和霸道总裁的距离又近了一步。在周换这个工作狂眼里,霸道总裁约等于人脉,约等于源源不断的案源。
顾云没有加微信,直接一个电话扔了过来,上来就问:“周律师,方便再去见一面吗?”
周换脑子还在思考刚刚整理的卷宗,一时没反应过来,电话那头又问了一遍:“可以再去见一次明树吗?”
这次周换听见了,“可以,当然可以,但是案子开完庭了,应该不会再次开庭,会见……”
“你可以去陪他聊聊天。”很平淡的一句话,周换却被击中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不等周换回答,顾云又说,“律师费……”
周换连忙打断,“小叔,我是法律援助律师,这个案子我不收他费的。今天周四了,时间上来不及,我下周过去,陪他聊聊天。”
顾云说了句好,就挂了电话。
两天后,也就是周六,陆小清约周换吃饭,吃到一半,陆小清拿出了份礼盒,说是给周换的。周换有点摸不着头脑,不逢年过节的,也不是生日,送什么礼物。
周换打开一看,是套非常!非常!非常!贵重的护肤品套装,周换笑的嘎嘎的,连声道谢,并连连发誓,要紧抱顾晨陆小清这对夫妇的大腿。
陆小清看她心花怒放的样子,内心有点惆怅,因为这是自家小叔交代送的!
顾云直接开车去了长顾,长顾是顾家产业之一,一家五星级酒店,目前是陆小清的老公顾晨在负责,然后找到了顾晨,拿出了两份礼盒,说:“两份一样的,你老婆一份,另一份给你老婆的朋友,周律师。”
顾晨还没来及问什么,顾云就走了,来去如风的,留顾晨在原地凌乱。
顾晨拿回家后,直接跟陆小清说了。说完后两人心有灵犀的联想到同一种可能,然后双双沉默。
顾云和顾晨虽然是叔侄,但却是同一年出生。人到三十了,顾晨早就恋爱结婚,连顾意那个胖墩都快两岁了。而顾小叔至今仍然是单身狗一枚,最近几年也没见和哪位异性亲近过,送陆小清礼物可以理解,顾晨堂妹顾研还有陆小清,时不时就能收到顾家三个老男人送的礼物,但是为什么要送给周换啊?!
陆小清联想到之前两个人还“相谈甚欢”过,小叔还问自己要了周换的联系方式……
夫妇俩十分纠结,这要是小叔真的喜欢周换怎么办啊?周换的老公程杨是顾晨兄弟,两人大学室友,关系好到曾经一度有人怀疑他俩在搞基。顾晨欲哭无泪,不知道程杨知道后,会不会想弄死自己。陆小清稍微冷静了点,说,“应该不会吧,小叔是知道换换已婚的,再怎么也不像是知三当三的……”
这边夫妇俩继续纠结,周末很快过去。周换申请的是周三会见,结果周一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周换意想不到的人,明树的女友,明月。
周换见到明月的第一面,听过她的自我介绍后,大概就知道了这姑娘此行的目的。明树在看守所已经七个多月了,周换看着面前虽然有点小心翼翼,但是满脸妆容精致,说荣光换发也不为过的女孩,有点替明树悲哀,不管怎么样,明树也是为了她才会遭遇到这样的事。
连明树孤儿院的院长都来找过周换几次,而他的正牌女友,却连问都没问过,周换估计她都不知道案子已经开庭结束了。周换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正常女友对男朋友的那种牵挂和担心,不知道明树知道后会是什么感觉。
周换没有开口,说实话,她是有点看不上这样的女孩的。但周换理解,理解归理解,看不上归看不上。不过周换作为执业多年的专职律师,职业素养还是在的:律师只做法律评价,不做道德评价。
明月自我介绍了一下,就没再说话了,周换估摸着,估计是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只能问道,“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明月见周换开口,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她连忙说道,“就是,我想问一下,明树怎么样了?我到现在没有见过他,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周换听不下去了,心说,想知道过的好不好,听听这什么问题,这还需要问?
“不好,他瘦了不少,整个人很低沉,这事对他打击挺大的。”周换实话实说,往常面对其他嫌疑人家属,周换还会迂回一下,但面对明月,她不想迂回。
“啊…这,怎么会不好呢?”
周换简直想骂人了,你特么倒是说说为什么会好!
明月见周换没说话,可能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白痴问题,沉默了一会说,“我咨询了其他律师,律师说这种情况最少要三年,我……”
周换见她磨磨唧唧的,实在不想应付了,语气不是很好的开口说,“明小姐,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你也看到了,我时间还是挺紧张的。”
明月听罢,估计有点生气,但又不得不说出此行的目的,“您是他的律师,可以去看他,我想让您给我带句话,我问了其他律师,但是他们说没有授权或者指派,见不了。”
周换大概猜到了,果然,只见明月开口,“你跟明树说,我要结婚了,让他……让他在里面好好的。”
周换简直想骂娘,她以为这妹子是来提分手的,结果居然不是!特么这是人干的事?这才多久?不对,重点是,您和明树分手了吗?没分手然后就结婚了?
周换内心MMP,嘴上倒是很平静,“好的,我会带话。”
周换已经不想再和她说话了,明月却是一副想倾诉的样子,“周律师,您也是女人,您能理解我的吧”
周换面无表情,心说,对不起,理解不了。
“我比他还大两岁,等他出来,我说不定就快三十岁了,我……”
“判决书还没下来,刑期不一定的……”
“我问了好几个律师,都说最少要三年。”
“话是这么说,但是不是绝对的,我,包括明树,我们在争取……”
“您别说了,周律师,我已经决定了,就当我对不起他吧。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们在孤儿院长大的,相依为命您知道吗,我以前对他很照顾的,这次…这次,就当我对不起他。”
周换继续面无表情,不是当,您就是对不起人家。
明月说完,拿起自己的包就走了,那个包G家的,周换虽然自己没有,但陆小清有很多,都是顾晨买的,顾晨这个宠妻狂魔,他送给自己老婆的包,绝对是死贵死贵的。
周换没有送她,人家攀上高枝了,明树这个蹲大牢的怎么比得上。
明树第三次坐在会见室时,状态比前两次好了很多,起码没有再继续瘦下去,他没想到周换还会再去见他,以为是案子的原因。
“周律师,是怎么了吗?”
周换笑呵呵的,看着让人舒心,“没什么,就是过来和你聊聊天。”
明树闻言,有点诧异,他以为除了这个案子以外,两人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庭审当天给你作证的那个证人还记得吗?”
“记得,当然记得,他是我的恩人,您也是!”
“恩人?”
“是的,恩人!对我有恩!”
周换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内心很复杂。她原本以为,经过这样的事后,心态多少会有变化,不愤世嫉俗就很不容易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赤子之心。恩人,多么古老的词汇,却让周换看见了这个年轻人干净又透明的心。
周换说,“你恩人让我来陪你聊聊天。”
“顾云,顾先生?”
“是啊,就他,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就让我来和你聊聊天,我想着反正没什么事,就过来了。”其实周换忙的要死,为了凑这个时间,还专门把刘庆庆抓来做壮丁,帮她整理卷宗。
“后面判决下来,会送达你的,我那也会收到。要是结果不是我们想要的,那肯定是要上诉的。”
“我没钱……”
“知道你没钱,再跟你说一遍,本大律师是法律援助机构指派的,不收你钱。”
明树当然知道,可谁家的法律援助能够做到周换这个程度?明树不是个不知好歹的,相反,他在孤儿院长大,从小就知道别人对你好有多难得多可贵,正是如此,才让他更懂得感恩。
明树想了想说,“顾先生为什么请您过来和我聊天?”
周换也郁闷,顾云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但他愿意出庭作证,甚至案子都审完了,还特地让周换进来陪人聊天,周换想,除了喜欢,还会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爱心泛滥,才让顾云一而再再而三的动恻隐之心?
“顾小叔也是申大的,可能在照顾学弟?”
“申大的?顾小叔?”
“是的啊,你学长呢。”
“您为什么喊他小叔?他看着年纪不大的。”
“哦,他是我最好朋友的老公的亲小叔,和我一样大,我跟着后面喊,习惯了。”
明树点点头,有点懵的样子。
周换想了想说,“你女朋友明月来我律所找过我。”
明树惊讶的看过来,说,“找您,为什么?”
“哦,也没为什么,就是她要结婚了,托我给你带个话。”周换一点也不婉约,直接丢了这么一句话。
“结…婚?您…您您是说结婚?谁结婚?”明树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是,你女朋友明月,她是这么说的,不过我猜应该是真的,她说就当她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明树低着头,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我……”
周换见他十分难过的样子,有点于心不忍,但是长痛不如短痛。不是周换对明月有偏见,虽然两人只见过一面,但周换直觉,这个手是分定的了,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是,我们还没有分手啊,我们……”明树说不下去了。没分手又怎么样,人家要结婚了。
周换某些时候脑子不太够用,她看到明树伤心的样子,有心安慰,“没事儿,分手就分手,结婚就结婚,这都不是事儿,伤心伤心,忍忍就过去了,最主要的是你要是被定性故意犯罪怎么办……”
得,明树闻言,更伤心了。
周换索性说道,“其实我觉得把握还是很大的,不然的话,事实这么清楚的案子,判决书早出来了。”
明树看着周换,眼眶通红,他看着周换就像在看救命稻草。周换继续说道,“而且,分手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男人,这点事都经受不住?别说你是申大的啊,我怕我哥和顾小叔不认你这个学弟。等你再大一点你就知道了,人生啊,除了生死没有大事。就拿我说,我就打算选个好时机和我老公离婚呢,我还是个女的,这不也没什么。”
周换大言不惭,殊不知前脚逞能办了离婚,后脚嗷嗷后悔。
明树被这一番言论唬的一愣一愣的,别说,还真没那么难过了。甚至有点想八卦周律师为什么要离婚,不过也知道,这不礼貌。
“其实,怎么说呢,我不是给自己找面子,我本来就没有多喜欢她。我甚至不知道我对她有没有喜欢,我是指男女之间的喜欢。这是真的。我俩一起长大,她比我大俩岁,在生活上多照顾我一点,而我呢,如果有别的小朋友欺负她,我就帮着她欺负回去,算是相依为命,”
明树说着还笑了笑,“周律师,您不知道,我和她都是我们孤儿院的老大难,我俩一直在孤儿院长到十来岁都没人愿意领养,我以前是兔唇的,”说着还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示意周换看。
周换倒是很惊讶,她凑近一点,看了看,“兔唇?这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是啊,因为后来做了手术,YR天使基金您知道吗?他们给我免费做了手术。”
“那挺好的,没想到基金会居然是真的,我一直以为是噱头。”
“是真的!和我同一批做手术的有八个小朋友。”明树继续说道,“她…她没人领养是因为第一次被领养时,养父母又生了孩子把她送回来了,所以她自己就不愿意了,后来十来岁时,一对失独的老人看上了她,她觉得不可能再像第一次一样了,就同意了。”明树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他在里面快八个月了,基本没和人交流过,他渴望有人倾听。
“那你们怎么谈上的?我听说孤儿院出来的孩子,都不怎么愿意再和孤儿院的人和物有牵扯的。”周换某次在一个公众号上看到的文章,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养父母很大了,领养她时已经六十岁了,后来过了五六年吧,都相继去世了。留她一个人。”
还挺可怜的。周换有点理解了。
“然后她经常回院里,她成绩不怎么样,高考没考好,就不读了。我后面考上了申大,大二时,她问我谈不谈恋爱,我就同意了。”
“就同意了?”会不会太草率了?周换心说。
“我没有谈过恋爱,也并不怎么想,我把她当姐姐。她说我能靠得住,然后我俩又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我本身对爱情并没有期待,她想,那就谈。她想要一个家,我也想,非常非常想,我曾说过会照顾她。我们本打算我一毕业就结婚成家的…”明树说完,颇为自嘲的又说,“不过现在看来,知根知底也不全对,最起码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放弃了我。”
周换听下来算是有点明白了,与其说明树难过是因为自己被甩,还是这种情况下被甩,倒不如说是因为他知道,他内心深处一直期待的“家”估计也要没了。
“不过,我也能理解。她想要一个家,我暂时给不了了。”明树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顾先生和您都是特别特别好的人,如果有机会……”
“我不用,你报答顾小叔吧。”周换开玩笑说。
本来今天来会见也只是单纯陪着聊聊天,周换会见过很多犯罪嫌疑人,大致知道他们的一个心路历程。
刚进去时心态很快就崩,吃不好睡不着,小心翼翼担惊受怕,很多会忍不住痛哭,人会迅速消瘦。
后面时间稍微长点,情绪会慢慢稳定,但内心仍然焦虑,担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担心会被侦查人员套话,见到律师后也不能清楚详细的交流案情。
等再过一段时间,慢慢适应了里面的生活,会和周围的人交流,会打听自己案子是否严重,期待见到律师,期待案子早日结束。
而明树似乎除了迅速消瘦这一点,没有一点符合的。明树第一次见到律师就能完整详细的说出整个案发经过,会想各种可以让自己从轻或者减轻判决的法律规定,甚至连最后结果也基本可以确定。唯一和周换不同的是,明树还没有任何的司法实践经验。
周换想到这,突然说,“如果说,我说如果啊,如果最后结果定了过失犯罪,你也知道量刑幅度是三年以下,但以我的个人经验,刑期应该是一年到两年之间,缓刑是不可能的了,去掉羁押期,大概还需要四个月到十二个月。当然,我知道里面的日子是度日如年的,但其实外面看来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知道你之前签的合同,已经被解除了。如果你还想做律师,出来后可以来找我,挂我名下,我做你的带教律师。”
明树听到这,似乎是不敢相信,他认真的看着周换的眼睛,说,“周律师,我…您…”
明树说不下去了,他哽咽住,嗓子似乎是被黏糊糊的东西堵住了,他发不出声音。
他其实想说,我很感谢,您已经够帮我的了,我怎么好意思再麻烦您。
周换知道他的意思,也没等他开口,继续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回头你只管找我。我是提成律师,提成你知道吧,算是个体,我想带谁就带谁。你要是想所谓的报答,等你以后成为优秀大律师了,想怎么报答我都不拦着你。”
明树的眼泪彻底掉了下来,他一怔,这是他进来后第一次哭吗?他不记得了,过去那如坐针毡的八个月,他是一点也不想回头看,他茫然的看着周换,实在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会遇见这么这么好的人。
周换自己却清楚地很,单纯就是不忍心,不忍心这样的人,就此一蹶不振,这不应该。
况且,有个希望总是好的,过日子,不就是图个希望吗?
回忆到此结束,明树盯着桌子上的指导案例,默默的叹口气,他怎么有脸去麻烦周律师呢。即便是刚出来找工作处处碰壁处处遭人异样眼光,他也没想过去找周律师。
他不想做律师吗?他当然想。
判决下来后,他第一时间翻到了判决书的最后一页,看到“犯罪嫌疑人明树因犯过失致人重伤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四个月”这段话时,他当着工作人员的面,毫无保留的痛哭了出来。
这么久以来,这是他哭得最痛快的一次。所有的惶恐、不安、委屈还有庆幸随着他的眼泪终于得到释放。
他的梦想保住了。
是周律师和顾先生,要不是他们,他可能这辈子都要和他的梦想说再见。爷爷曾谆谆教导过,做人要懂得感恩,还要知进退,明树牢记至今。以他现在的能力报恩尚且不能,又哪里好意思去麻烦周律师。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转眼到了八月份,一年中最热的月份。
明树坐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听着老式电风扇咯吱咯吱的声音,觉得更热了。这个房子当初租的时候没有装空调,明树也没怎么在意,不是什么大事。现如今,明树盯着自己冒汗的手心,叹了口气,没有空调,真的是件大事。
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十一点,依然没有一丝丝凉意。明树想了想,干脆起身,拿着钥匙出了门,倒不是去做代驾,只想着去外面透透气。
明树出了小区右拐,沿着主干道漫无目的的走着。他最近心存侥幸的又网投了几份简历,无一例外的都被拒绝了。失落是有,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他的简历里清清楚楚的写了他的犯罪经历。
毫无疑问,任何一家律所的HR都不会录用他。但是若不写,第一,挂证时需要提供无犯罪记录证明,纸包不住火,被发现是迟早的事;第二,有违原则。
明树想着想着突然自嘲的笑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谈原则。
明树继续朝前走着,他不知道的是,大概五分钟前,有一辆黑色的奔驰悄悄的跟在他后面。
没错,是顾云。
自从上次代驾之后,顾云有四个多月没见到明树了,等顾云意识到明树这个名字总是不经意的划过他的大脑他的舌尖时,不经认真思考,这是为什么?更远一点追溯到中央公园初遇那一回,为什么就动了恻隐之心?为什么独独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顾云并非良善之辈,商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虽然背后有两位哥哥给撑腰,但顾云自尊心作祟,从未麻烦过两位哥哥,即便在商场上输了,那也是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得认,回家找靠山算什么男人。
顾云可以很肯定的说,这是他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善心大发。这已经足够表示,明树在他这是特别的了。
顾云坐在驾驶座上,慢悠悠的跟着明树,得亏是这个点了,路上基本没车,偶尔有车经过,也只是闪了闪大灯然后超车,经过时还不忘往右边看一眼,似乎疑惑好好的梅赛德斯怎么开成了五菱宏光小mini。
顾云看着明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用多想,也知道在愁什么。无非是前路,无非是梦想。现实点,那就是钱。他还记得上次他的那一句还想做律师吗,明树难过的表情。
顾云皱眉,他其实认识好几位律师,其中周换还是他侄媳妇儿最好的朋友,如果他开口,周换那肯定没问题。但顾云向来不是自作主张的人,他不会拿为了你好去绑架他人。怎么样能让明树接受这个好意,顾云得好好想一想。
明树其实很快发现了后面有辆车在跟着自己。明树心说,随便吧,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结果一分钟后,明树收到了一条微信:站住,回头看。
明树看着备注名,顾先生。是顾先生发的微信!明树猛的回头,他没有停在原地,而是几步快走,来到驾驶位前,此时顾云已经降下了车窗,刚准备说话,
明树带着轻快的语调:“顾先生!”
顾云头一偏,“上来,带你吃宵夜!”
明树没有犹豫,直接绕过车头坐上了副驾驶。顾云见他系好安全带,这才猛踩油门,梅赛德斯终于不用窝窝囊囊的龟速前行了。
“这么晚,出来瞎溜达什么?”顾云光顾着说别人瞎溜达了,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也是瞎溜达的一员。
“不是很晚,就是觉得有点热,出来透透气。”
“热?外面不是更热?”顾云不解,外面可没冷气。
“没啊,屋子里更热,电风扇扇出来的都是热风。”
顾云一顿,继而又问,“据我所知,代驾赚的也不少吧?买不了一台空调?”
“能啊,只是觉得没必要,热也就热这么一两个月。”明树是真心觉得没必要,空调费钱还费电,以前也没空调,不照样都过来了。毕竟他们孤儿院也是最近几年才全部装上空调,明树自己也是上了大学以后,才知道大夏天的,盖棉被吹空调是何种滋味。
顾云没再说什么,顾云出身好,但他懂得何不食肉糜的道理。只是想做点什么,非常想,又苦于没有立场。
明树见顾云没说话,只能自己找话,“顾先生,您是专门出来吃宵夜的?”
不是,但刚遇见你时就是了。
“是啊,可不巧么,遇到了你。我们上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来着?”
“四个多月前,我送您回家那次。”
“哦?记得那么清楚?”顾云侧头看过来,疑问的语气,揶揄的表情,明树不是看不出来。
“当然记的清楚,您是恩人。”明树一脸认真的表情,说着这么古老的话。
顾云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明树是吧,我就喊明树了?”
“可以,都可以!”
“我可以提个意见吗?就是你能不能不要恩人恩人的叫着?你每次一叫恩人,我总是联想到“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这个传统美德。当然,如果你许,那我没意见,如果你暂时不打算许,那还是换个叫法吧,怎么样?”
顾云说的一本正经,仗着自己比人家虚长个几岁,嘴上占人便宜,是一点也不嫌害臊。
明树并非扭捏之人,闻言只好说,“好的,顾先生。”
顾云闻言,“嘶”的一声,跟牙疼一样,“再来个建议,也不能叫顾先生。”
明树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您建议还挺多。”
“可不,毕竟大你…大你几岁来着?”
“顾先生,我25岁了。”
“那正好,我三十岁,正好大你五岁。”
明树不是很明白,这个正好是好在哪里。
“你叫我小叔吧,怎么样?我侄子他们,还有周换你知道吧,当时给你当律师的,都叫我小叔。”
顾云笑意盈盈的盯着前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等着明树的话。
明树一怔,他有点…怎么说呢,有点受宠若惊。不是不愿意叫小叔,只是觉得非亲非故的,自己又凭什么呢?
顾云等了半天,还没有等到想听的话,只好假装看右方后视镜,余光则看到明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
“我……”
俩人同时开口,空气里突然有种数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蔓延。
顾云笑了,他仍然目视着前方,问身边的人,“怎么,嫌我年纪小?做不了你小叔?”
“不是的!当然不是!”明树很快答道。
“哦?那算了吧,既然你不想……”
“不是不想!”明树说的更快,“不是不想,就是觉得…觉得我怎么配呢?”
“什么配不配的?怎么不配?”
“我只是个送外卖跑代驾的,什么也没有,还有个一辈子背着的不良记录,您那么好,我不敢高攀。”
“啧啧啧…”顾云摇摇头,说道,“你怎么活的这么古老?不敢高攀都出来了,有什么不敢的,我哪里高了?我赤脚185,你多高?”
“我181。”明树条件反射答道。
“那不就得了,不差不多么,哪里就高攀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别我了,到了马上。”
“到哪里?”
“吃宵夜啊,不是说好带你吃宵夜。”
顾云将车子随意停到路边车位上,明树往外一看,是条夜市。夜市烧烤摊多,吃烧烤就得配啤酒,配啤酒就意味着有代驾需求。这条夜市是明树常蹲的点,只是从来没有在这吃过。
顾云已经下了车,见明树还在车上,又特意走到副驾边,将车门打开,行了个绅士礼,说道,“明先生,下车吧?”
明树颇为配合,他将手虚虚搭在顾云手腕处,这才下车。
顾云抬脚往熟悉的那家胖子烧烤店走去,明树跟着,他很久没吃过烧烤了,确切的说,只上大学吃过那么几次。事实上,只要人均过五十的,明树都没怎么吃过。
这个点正是吃夜宵的好时候,外面几乎都坐满了,顾云眼尖,正好看到有人吃好准备离开,也不等老板收拾,直接坐下,先把位子占了再说。
老板喊来服务员小妹,很快将桌子收拾干净,这才将菜单递给明树,却对着顾云说,“这位小哥眼生,您朋友还是您弟弟?”
顾云在这家吃惯了,和老板熟的很,顾云笑呵呵的指了指明树说,“都不是,我大侄子。”
老板哈哈一笑,说,“您辈分老高,侄子也多。”
顾晨也是这家烧烤店常客,老板第一次知道俩帅哥是叔侄,还是亲生的那种,着实很吃惊。
明树内心打算这顿自己请的,所以也没推脱,拿着菜单,挑着一些贵的好的点了起来。等点的差不多了,又将菜单递给顾云,说,“顾先…小叔您看需不需要再加点。”
顾云眼睁睁看着明树话拐了一个弯,顾先生变成顾小叔,很是满意。看了看,见明树点的足够多,也没加,直接将菜单递给了老板,说,“老板,麻烦快点,我大侄子饿了。”
老板应声说好。
大侄子明树,又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高兴的是,自己居然有小叔了,除了爷爷阿姨兄弟姐妹,亲属称呼中,他又有一个可以喊了,小叔。
不好意思更容易理解,顾云什么身份,明树虽然不知道,也不见得能认出他手腕上那块高达八位数的百达翡丽。但从上次开的大牛,到今天开的梅赛德斯,明树作为一个男人,还是大概知道这两辆车的身价的,他前面说高攀,那是真心实意的认为自己在高攀,即便是作为朋友,也不是明树这种身份能够得上的。
顾云看着邻桌有人在喝酒,于是问明树,“要喝啤酒吗?”
“不用,您喝,回头我帮您开车。”
“你喝吧,我不喝,吃烧烤不喝啤酒那多没意思。”
“小叔,您喝吧,我不常喝,没什么感觉。”一回生来二回熟,小叔叫的已经很顺口了。
“小叔让你喝,你就喝,知道吧,而且我胃不行,我答应我二嫂要戒酒的。”
“胃不好?为什么?”
顾云见明树充满担忧的眼神,忍不住逗他,“霸道总裁你知道吧?我们霸总胃都是不好的。”
明树满脸担忧变成满脸迷茫,他是真没听说过,顾云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我说,明小树,你是哪个山洞刚放出来的,连我二嫂李爱华女士都知道霸总,怎么……”
顾云说到这突然说不下去了,他忘记了,明树确实是刚放出来的。
这几年互联网迅速发展,别说一年四个月,就三个月不出门不上网,也可能与外界脱节。
明树本来认真听着,见顾云话说到一半不说了,知道可能是顾云怕自己想到不开心的事。明树笑着瑶瑶头,说,“小叔,没事,您说。”
顾云反而认真了起来,他给明树科普了何谓霸总,以及霸总的特性。明树听完,一脸受教了的表情,突然又问,“小叔,您胃不好,也是因为为情所困然后沉迷工作无法自拔?”
“那倒不是,”顾云面无表情的说,“我是单纯自己作的。我年轻时,准确来说比你这个年纪还小时,作天作地的。市面上,你能想象到的酒,就没有我没喝过的,中二时期,更是红的,黄的,白的一起喝。后来又爱上了极限运动,哪样危险玩哪样,我还去过热带雨林,差点腹泻脱水死在里面,又在咱们西北无人区那一块失联了三天,这一些列作下来,我的胃就变得及其脆弱不堪了。我大嫂二嫂给我下了命令,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喝酒,不然以后就不管我了。所以啊,这酒得你喝,我是不能喝得了。”
明树听完没有立马说话,顾云问道,“怎么?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小叔您过的真的很恣意很随性。让人羡慕。”
“也不能这么说,恣意随性的另一面,多少带着点不负责任,我光图自己玩的爽快了,却忽略了我大哥二哥他们,也是后来大了,成熟了,知道我在外面浪的飞起,我大嫂二嫂却担心的睡不着觉,这不好,自私了。”
“您家人感情真好。”明树心里想,这更让我羡慕。
“可不,以后你就知道了,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明树嘴上说好,心里也清楚自己大概是没这个荣幸的。
说话间,老板已经将部分食材烤好端了上来,顾云自顾自的要来了两瓶啤酒,一一打开,递给明树,“那,不喝多,小叔给你开两瓶,喝完就回家。”
明树见已经打开,不再拒绝,他先吃了两口烤串,咽下去后,又喝了一大口冰镇过的啤酒,冰凉冰凉的一路到胃里,别提有多爽。
顾云见状,这才满意的吃着自己的串,刚到嘴里就笑了,明树这种默不作声替人着想的性格,真的很难叫人不喜欢。许是记得上次顾云吃止痛药的样子,明树点单时选择了微微辣,顾云常吃这家,知道他们家做不了不辣,最低就是微微辣了。
顾云并不饿,原本也不是要吃宵夜的。临时决定过来,只不过想找个由头和明树多待一会。但是怕明树一个人吃尴尬,所以也一直在吃着,细嚼慢咽的,看的明树怀疑自己的吃相是不是太过豪迈了,不由自主的也慢了下来。
顾云也注意到这一点,他拿了个羊肉串放在明树面前的托盘里,说,“你吃你的。”
明树一愣,想了想也就不管了,继续吃自己的。俩人没有刻意找话题,偶尔冒出一句,另一人接着话茬,就这样吃吃停停再聊一聊一个小时也就过去了。
吃完后明树喊来老板结账,顾云看着,也没拦。但是听到老板说,一共306抹个零,您给300就成时,顾云有点心疼了,300块,不知道明树需要送多少外卖才能赚回来。但顾云理解明树买单的心,非常理解,因为想要为一个人做点什么的心情他也有。
吃完宵夜后,两人原路返回,明树喝了酒,只能顾云开车。
明树很开心,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顾云抽空侧头看过来,见身边的人嘴角一直上弯着,于是说,“这么开心?”
明树被问的一愣,随即问道,“这么明显吗?”
“可不,笑的我春心荡漾的。”
顾云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句话甩过来,明树上弯的嘴角立马僵在原处。
明树有点不知所措,顾云不是第一次说这样暧昧不清的话了。之前还开玩笑说以身相许,明树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怎么可能呢?明树自问自己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配不上的。想到这,明树突然有点沮丧,明树啊明树,你怎么就没有一样是拿得出手的呢?
当局者迷,明树只顾着纠结配不配的上的问题了,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会考虑这个问题,如果不是心里也有那么点意思,又怎么会想到配不配的上的问题。
顾云见他肉眼可见的心情低落起来,有点紧张,担心是不是引起了他的不适,等了会,见明树仍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能小心翼翼的再次开口,“怎么,猜到了我大概是喜欢男人的,所以觉得不自在了?”
“没有!当然没有!”明树应的很快,“我对性向这方面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况且,…况且我身边也有人是喜欢男人的。”明树大学室友就有一个是喜欢男人的,寝室里都知道,大家还经常在一起打篮球,这都什么年代了,特别是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都很平常心对待。
顾云闻言默默的松了口气,不过某些时候顾云也是欠的很,他偏要在这个时候把话说到底,“那就是猜到我可能对你有意思,所以感觉不自在了?”
明树这下是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此时顾云已经将车子靠在路边停了下来,车窗降下,凌晨的夜晚,终于有了点丝丝凉意。顾云像是较起了劲,非要一个答案,追着又问了一句,“我说我对你有意思,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良久,明树动了动嘴,“我…”声音有点哑,明树清了清嗓子说,“我喜欢女孩子的。”
“知道,你忘了,我第一次在中央公园遇见你,就是你和你女朋友一起的。”
“那您……”
“我就是这么一说,也没非要你现在做我男朋友,你不要紧张。”扯淡,顾云吐槽自己,可不就是想让人家做自己男朋友么。
明树听到“男朋友”三个字眼时,内心一颤,明树想,我应该是想的,但很快就将这想法抛之脑后。明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电影,里面的一句台词莫名其妙的就记到了现在,“山鸡哪能配凤凰呢。”
明树自嘲的笑了笑,还真是山鸡啊,怎么敢肖想凤凰?于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小叔,我喜欢女孩子的。”
顾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重新发动了车子,很快到了明树租住的小区。明树下车,站在车外犹豫了一会,最后只说了句,“顾先生,再见,您开车慢一点。”
很好,短短一个晚上,顾云从顾先生变成小叔,又从小叔变回了顾先生。顾云突然生起了闷气,他面无表情点点头,松开油门,车子很快消失不见。
顾云一路憋着气到家,气谁,当然气明树。明树说了两次我喜欢女孩子的,
顾云当然知道其中的意思,虽然自己没有正儿八经的说喜欢,但意思绝对到位了,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明树这么说,顾云也知道了答案。
说什么感觉也没有,那是骗人的,他顾云多久没对一个人动过心了?准确来说,除了高中那次稀里糊涂的初恋,他顾云目前为止没有正儿八经的谈过恋爱。然后人到三十岁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喜欢的,对方还是个男的,结果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顾云不爽。
顾云坐在自家沙发上,沉默了会,突然深深叹口气,他现在也被自己气笑了,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怎么一点风度也无。不就是被拒绝了,这不挺正常,你表达喜欢,对方要么接受要么拒绝,没什么稀奇的,怎么就跟恼羞成怒似的,最后还甩人脸色,风度尽失。这太不顾云了。
顾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两点了,也不知道这个点,明树睡着没有。顾云却是一点睡意也无,他索性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开始认真捋了捋自己的感情线。
距离第一次见面已经两年多了,但当时明树热烈飞扬意气风发的模样一直记在顾云的脑海里。顾云情不自禁被吸引,这样的恰同学少年模样,顾云自己不曾有过,除了作死的那几年,顾云从来都是无欲无求爱活不活的模样,自家大哥一度担心他入了道教。
中央公园的一面说是惊鸿一瞥也不为过,顾云破天荒的开始关心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后面还跑去作证,还托人家进去陪他聊天,从这里就开始了喜欢吗?
顾云有点把握不准,别看他一副情史丰富的风流模样,实际上就是个纸老虎,对恋爱这一块经验可以说是零。明树在里面的一年四个月,顾云偶尔想起,也会猜测对方过的怎么样,想多了心情就会变得低落。
等顾云意识到自己太过关注明树时,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后面明树出来,顾云并不知道,也没想着要去找,毕竟说白了就是俩陌生人,找到后能说什么呢?说我可能对你一见钟情了?但我不是很确定,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这不脑子有毛病么。
后面长顾再次遇见,顾云的确是没有第一眼认出那个外卖小哥就是明树,主要是变化太大了,联想到这些变化背后的原因,顾云突然不爽起来。好好的一个风华正茂的应届大学生沦落到了送外卖。
顾云对任何职业没有偏见,也并不觉得送外卖有什么低人一等的,只是觉得如果是自己选择的,那是一种生活方式,无可厚非。可明树不是,明树不是主动选择的,他是没有办法了,他这个犯罪记录不仅让他做不了律师,甚至普通的公司也进不了。申大毕业的法律高材生何至于此。
第二次见面顾云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心里多少有点安慰,也挺高兴。想着他起码没有一蹶不振,也没有忘记自己,还主动的过来打招呼,于是临走时特意又说一句向前看。
原本以为就这样了,他那并不十分确定的一见钟情,并不是非要一个结果。可有的时候,缘分真的是妙不可言。时隔四个多月,顾云第三次见到了明树,而这一次,两人终于有了联系方式。
顾云将他那不确定的一见钟情终于确定了下来。原来之前的所谓动了恻隐之心,不过是因为喜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