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令我头皮更加发麻的是,梅宵竟然不止练到第八重。
魔门功法,《玄冥心经》,共有十重境界。第九重以上就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因而魔门之内,即便是宗师级别的大人物,多止步在第八重。譬如我们的师尊。
然而梅宵这个逆徒,全然不顾门内戒律,自恃魔息高强,便偷偷往上练。
师尊被他气得不轻,因着震怒而心念波动极大,差点走火入魔,不得不闭关调息。师尊一个月调息一次,一次就是一个月。
不错,师尊如今已是常年闭关的状态。宗门内大小事务,基本是大师兄梅宵上下打理,把持权柄,可谓一手遮天。
这件事是二师兄告诉我的。
他之所以告诉我,是因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想和我双修,又怕我已经和大师兄有了苟且,不愿意跟他。
他便揭露大师兄的“种种罪行”,想让我放弃大师兄的股,改买他的股。
见我犹豫,他便开始给我画饼。
他说,《玄冥心经》他已经练到了第八重。只要我配合他杀了大师兄梅宵,我们就可以挟持闭关的师尊,掌控宗门上下!
听起来,像是一条妙计。
但我还是摇头。
我根本打不过梅宵……可别说双修的时候下毒!
双修之际,两人赤身裸体。梅宵岂是个好糊弄的,我还能把毒下在哪儿?□□上吗?还是□里?
我是正道出身,一些虎狼之词实在有辱斯文,我说不出口。此处暂以□□代替。
静了片刻,我微笑婉拒;“二师兄,你是个好人,但是……”
?
“二、二师兄……”
“我又不是女修,你、你抱我做甚……”
然后。
我逃,他追。
我插翅难飞。
二师兄将我逼到角落,邪肆一笑,“无所谓。我会出手。”
然而,他还没出手,梅宵就先出手了。
我们正在房中一追一逃,却见丝丝缕缕的黑烟自门窗罅隙无声渗入,越聚越多,而后团笼,瞬息之际便现出青年形体!只是那青年面目虽俊美无俦,眉眼之间却寒意遍布。
“大师兄……你听我解释!!”
我无奈无力无语。
突然出现的大师兄坏了好事,二师兄气恼间懒得再去装什么兄友弟恭。
二师兄冷哼一声,伏低身子,稳住下盘后忽而翻掌为爪,旋即凄厉尖锐的鹰鸣刺得我耳膜生疼,定睛一看,但见一羽灰隼虚影在二师兄身后隐约现形,霍然朝梅宵面门直袭而去!
屋内顿时妖风四起,将书本纸张卷得漫天翻飞,门窗刹那间悉数洞开!
梅宵还在原地,不动不破,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双掌柔劲幻化出一层无形屏障,赫然挡在灰隼尖喙之前,那隼喙触及屏障的瞬间,周身蓦地霜冻一般,僵凝在半空中。
二师兄大骇,神色惊变,很快满面惨白。
反观梅宵,神色无虞,也不过是方才迎风鼓起、猎猎翻飞的衣袍此间尚有余动而已。
他剑未出鞘,仅凭掌风便可化去这灰隼无坚不摧的狠势,想来魔息之醇厚,必是世所罕有。
大师兄梅宵平素在人前,一贯维持温文尔雅、处变不惊的气度。因此魔门中人大多对他很是心悦诚服。
这是我头一回见他发怒。
“好你个梅宵!你别以为魔息强大是什么好事!早晚一日,你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二师兄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声音却还虚张声势回荡在穹宇之内,妄图搏回些许面子,“我等着那一天,哈哈哈……”
片刻后,我的房间重归寂静,却也因两位师兄的打斗……准确地说是二师兄单方面被揍,闹得一片狼藉。
我的床,塌了。
梅宵象征性地弯腰帮我捡起两张纸,一脸正经,道:
“今夜,不如歇在我房里。我护你周全。别怕。”
说实话,我方才并没有害怕。
但现下有点怕了。
梅宵的卧房,比我想象中要整洁百倍。
除了一案一椅一榻之外,只有一鼎香炉,做成精致的狻猊兽模样,吐出的是檀木冷香。烟气袅袅,闻起来分外清爽。
这日是十五,我与梅宵早已各自焚香沐浴过了。眼下这个时辰,除了睡觉已经无事可做。
“大师兄,我……”
我不困。
但我不敢说。
鸦啼两声。
梅宵面目上一派和静,丝毫瞧不出刚把别人暴打了一顿的痕迹。他无视我的欲言又止,径自盘膝坐在椅子上。
“你睡榻上。”
梅宵说罢,闭上双眼,视我为无物般,很快打坐入定。
“大师兄?”我试探般喊他,无人回应。
我两指从袖内夹出一枚黄符,轻振手腕,将符掷往梅宵身上。
符纸在将要触碰到梅宵衣料时,忽然被一股无形怪力扭住,之后便如烟消散。
看来梅宵不是装的,他的确已经进入五感封闭的冥想之境了。
我放心地脱衣上榻。
翻来覆去,毫无睡意。我实在无聊,索性调了个身朝梅宵看去。
梅宵此刻银冠玄衣,端庄如是。再细看,面上修眉凤目,直鼻薄唇。
虽是个魔头,竟无半点妖邪之相。又因衣冠齐整,神色淡泊,另有一派禁欲之意。
魔门这个该死的地方,赤身裸体、幕天席地野合都不是奇事。
相反,越是禁欲,越是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若新入门的弟子,都要被梅宵这个大师兄采去元阳元阴,那么宗门上下这么多魔修……
我忍不住开始细数各种容貌尚可的小师弟、小师妹。
一个,两个,三个……
就这样,我睡着了。
我睡得并不好。
孤枕寒衾,可榻间却偏偏满是梅宵身上的味道,将我环绕,平添一丝旖旎。我的内功还不够深厚,难以与周遭波动的魔息对抗,很快被勾得欲念横生,神魂不稳。
就在我竭力对抗五内频生的绮念时,忽觉有人从身后抱住我,由轻而重,由浅而深。
我惊悚地睁开眼,察觉到后背确实抵住一片温热的胸膛。肩宽有力,血脉勃热。这是男人的胸膛,并且这人也是在睡着的。
隔着厚重的衣料,犹能依稀听得对方的心跳。
这登徒子的名字已经浮上我心头,但我挣不开、打不过,甚至还要委于他身下。于是我更加不敢转头去看,只能装作睡了。但我的心跳节律已经紊乱,大概会将我出卖。
“宋遥。”蓦地,这个人在我耳侧轻轻地唤我。
“你和人双修过么。”
……
这是梅宵的声音。
他这一唤,我顿时心魔频生。
两个月前我金丹已毁,道心尽废,如同凡人。如今却又重头修习魔门经典。依据典籍所说,这样的修士若不能融汇前后功法,为心魔所败,有可能会丧失灵识,沦为任人采撷的炉鼎。
我的魔心:宋遥……你想要。你分明很想要。
我的道心(已不存在):不。我不想。
我的廉耻心:想要,但不完全想。
我暗中并起两指,狠狠点往自己的膻中穴。
这一股钝痛自胸口蔓延至周身,我从这痛中找回一线清明。
与心魔搏斗极其耗神。
我昏了过去。
双修采补,首先要两厢情愿。如此一来,梅宵便拿我毫无办法。
次日我醒来,睁开酸乏的双目,回头见梅宵依然静坐原处,姿势不曾变过。
只是,他胸前的衣料上竟有皱痕。
在我的凝视中,梅宵睁开眼,凤目流转间带有一丝隐约笑意,很快消散。
“师弟昨夜睡得可好?”
梅宵起身,负手踱出门。
“一夜好眠,多谢大师兄。”我咬牙道。
梅宵说他该去给师尊侍奉汤药了。
……我头回听说,原来魔尊闭关调息,还须同凡人一般,吃药。
狐疑间我一时未答话。梅宵走在前面,忽然侧回脸微微一笑;
“不如一道去看看他老人家?”
师尊在冥室闭关。未得传唤,门内弟子不得擅入。违令者杀。
冥室阴冷异常,我穿着秋衫,依然冻得浑身打战。梅宵只是一件单薄玄衣,却面色如常。他端着的汤药转眼就凉透了。
石门一开,我才见到打坐中的师尊。他全然不似我初见他时的精神矍铄,如今鬓发花白,面上更是一片死寂灰败。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魔尊谢逸这诡异的脸色,心里一阵莫名紧张。
“师尊,该吃药了。”
我狐疑地略略抬头看,但见梅宵恭敬一揖,而后持汤碗走近谢逸。他面色淡漠,一手扶住谢逸的后背,一手端着汤碗,轻轻送药。
梅宵喂药动作流畅娴熟,却无半分恭敬,只似在玩弄一具人偶。黑色的药汁从魔尊左边嘴角进去,又从右边嘴角流出。
如此牙关紧闭,已同死人无异。
“你二师兄段冯虚昨晚找你,是想与你合谋,杀了我,掌控宗门?”梅宵一边喂药,一边问我,声音很温和。
霎时间,我满背全是冷汗。
我不知师尊究竟死没死。
但我知道,我马上会死。
我沉默想了一阵子。
梅宵多疑。
我若辩白,他多半不信。且他能带我来这里,并且将阴私暴露给我,决计是已经准备杀我了。加之我昨夜不愿同他双修,于他而言,我完全没有活着的价值。
“不错。”我顶着梅宵的目光回望过去,直视他的双眼。
“但我告诉他,自我入魔门,初见大师兄起,便心悦大师兄。”
“只是我根骨愚钝,功法不精……大师兄一定瞧不上我。”
梅宵看我的目光甚是冷漠。
冷漠之余,到底有一丝丝的探究。
不多,只有一丝。
“今日能死在大师兄手里,我也算是得偿所愿。”
我甚至双目微湿——当初我不惜自毁金丹堕入魔门,终究还是保不住这条命?!
“动手吧。”
我阖上双眼,悲怆道。
很冷。
我后背冷汗浸透了衣衫,于是更冷了。
我猜,比起现在杀我,梅宵一定更想睡完我,再杀我。
榨干我最后一丝价值。
魔门上下,除了师尊,只有他知道我从前的身份。这一层身份,也足以让他这般大费周章。
来时我看了地形。冥室周遭魔息环绕,如同屏障。若非高阶魔修,擅闯很可能会被反噬。
外头的不好进来,里头的也不好出去。
梅宵多次诱我不得,极有可能恼羞成怒,想将我囚禁此处,再用各种方法对我威逼利诱,骗我身心,和他双修,再杀我灭口。
“小师弟既说对我一见倾心。”梅宵慢腾腾搁下药碗,替师尊擦嘴。师尊一动不动,由他摆布。
“那师弟昨夜又是何意?”
拒绝苟合,从他嘴里说出来居然如此清丽脱俗。
不愧是魔门大弟子。
以梅宵的修为,捏死我犹如捏死一只蝼蚁那么容易。
攻人不过,我只能攻心。
“书上说,我这等根骨愚劣、功法不济的修士,若同大师兄这样宗师级的魔修双修,恐怕会有损大师兄的功力。我何尝不想,但于情何忍。只能狠下心,自点了膻中穴。”
我好深情,好悲凉……确实很凉,我全身遍体都是冷汗。
面对我的告白,梅宵不过冷声嗤笑:“什么典籍。我怎不知,还有这种说法。”
“魔门元典,既多且杂。却没有哪本是我不曾看过的。”
原来,梅宵竟也有看遍魔典、勤学苦读的一面。
我接不上话。
为了活命,我硬接。
“那书是友人相赠。不是什么好书……内容全无廉耻,污秽不堪,尽是些男男合欢情爱,怕污了大师兄双目。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梅宵沉默了片刻。
“污秽不堪?”梅宵狐疑地重复。
“男男欢爱?”梅宵又重复。
不知为何,我从他语调中莫名听出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好奇与亢奋。
“拿来一看。”
梅宵说。
“……”
我再度接不上话。
过了一会儿,我闷声道:“我烧了。”
梅宵哼笑,不依不饶:“那就下山去买。”
“小师弟,我给你三日。三日之内,你若是找不到这本书……”
梅宵的声音温润醇和,听起来真是悦耳。
但我却听得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师尊他老人家,正缺个人陪一陪。”梅宵将魔尊谢逸扶正,理了理对方花白的发丝。
我下山时,心情很沉重。
梅宵有诸多法器。轻而易举便可隔空监视我的肉身。
出了魔门圣地桃花榭,我一路往西,到一家茶亭歇脚。茶水刚上来,我就暗自念诀,元神出窍,一路往城里飘去。飘至最热闹的一处酒肆,寻得最浪荡的一处听书席。
说书的正在楼中唾沫横飞,周遭酒客猥笑不止。我一下扑入座中的一个漂亮小公子身体里,上了他的身。
待这一话讲完,我尾随说书的一路绕到后堂去。
“你这话本子,是谁写的。”我叫住他。
漂亮小公子带的打手涌上去将他摁住,长刀出鞘,白刃架上脖颈。
说书人吓得半死,立刻招了;
“是‘青城笑笑生’!那人是青城山白云观的剑修!名门正道的仙师,干这个勾当,自然不愿意透露姓名!少公子饶命啊!”
“他写书,什么价格,最快多久出稿?若我这书要在城内传开,需几日?”我逼问。
“带我去见他。”我补充上一个诱人的条件,“灵石付账。”
我重伤遁入魔门之前,正是青城山的高阶剑修。青城山上下对“宋遥”二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以,我见到“青城笑笑生”本尊的时候,颇觉亲切。
来人女扮男装,头覆青纱幂篱。
“你要写什么。”她问我。言语里颇有几分正道子弟的清高与不屑——她已然察觉出了我身上的魔息。
这声音我听出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我从前的师妹。师妹深居简出,一直在经阁修经,偶尔来向我讨教道法中的艰涩词汇。
没想到,有些人表面撰写经文典籍,而背地里披上马甲,却……
“你便写……道尊将要羽化,闭关前令亲传三弟子携信物,寻找破境功法,寻得功法便回山继承道尊衣钵,任掌教,统领道门。
然而,这三弟子被人下毒暗算,为活命自毁金丹,堕入魔窟,却对魔尊一见钟情。欲双修,却不敢……设定就是,他和魔尊双修,会使魔尊功力减损。”
‘青城笑笑生’说:“这么烂的话本,你还要三日内传遍城中?”
“做梦。”她冷冷道。
我焦急,“那如何写?还请赐教。”
“三弟子的身世,略去不写。”她道。
……原来,我的亲身经历在她这里,都是废话!
她很认真地向我讲解;
“你要写,三弟子生时天降白虎,乃是双身邪异。魔尊和道门三弟子有婚约,魔尊原看不上他,如今不情不愿娶了他,虐他,还让他怀孕。他假死,魔尊疯了。然后,他带球跑……魔尊追回他,他却说;我们不能双修,因为道、魔乃是不同道。我当初为了怀你的孩子,自毁金丹,如今……”
?
“双性,先婚后爱,虐身虐心,生子,带球跑,火葬场,破镜重圆。”青城笑笑生自信道,“只需一日,此书必火。”
我头痛,摆摆手:“都依你。”
“两日后,待此书大火,会有个魔修来同你买书。记得,务必留上一本。”
我付了钱,再次交代:“此事性命攸关,有劳。”
‘青城笑笑生’捏起一颗灵石细细端详,“放心。”
师妹虽然剑法不精,但在此一道,的确颇有卓识。
《替嫁后魔尊的小道修带球跑了》很快风靡城中茶楼酒肆。我买回去,交到梅宵手上的时候,才是第二天。
梅宵原本气定神闲坐着,淡漠的俊脸上一贯无波无澜。
却在看到此书封皮时,眉头狠狠一皱。
“的确是在山下买的。”我虽心如擂鼓,也只能尽力稳住语调。
“大师兄若是不信,可以一查。”
梅宵目光诡异,扫了我两眼之后,视线落回书上,翻开书页。
梅宵平素翻阅典籍的模样我见过,真是一目十行。除非视线内有他想要的一点关窍,他才会慢下半拍。
但今日他看这话本子,却慢得出奇。
《替嫁后魔尊的小道修带球跑了》中,有不少篇幅在描述双修秘术的细节,香艳异常。因此我只是潦草一看,便再未打开过。
依稀记得——
第一回 和离
“梅宗师,请签字。”
宋瑶面色沉静如水,将一封信笺朝对座的魔尊面前推了推。
成婚三年。
有关于他的任何东西,梅逍从来不屑一顾。直至发觉那是一封和离书时,目光才略略挪动。
宋瑶今日穿的是一件宽松道袍,两人又是跪坐之姿,因而微隆的小腹全然不显。衣衫颜色清浅,愈发显出那面孔清瘦苍白,无甚血色——娠中胎动频频,总难好眠。
窗外翠竹如洗,过堂风掀过竹帘,卷进了些许新雨后泥土的芬芳。
梅逍睨他一眼,凤目间尽是凉薄,片刻后才冷漠道:
“你做这副样子,是给谁看?”
这样的言语,宋瑶三年里早已听过太多。如今莫名觉得解脱。
“梅宗师,请签字。”
宋瑶重复这句话时声线温柔,态度却格外坚决。
堂内静了须臾,梅逍才再度开口,语间莫名带有几分不耐:
“你想好了?”
闻声宋瑶抬眸,视线同他对上,而后点头,面上缀着清浅平和的笑意。
……
我忐忑关注着他的脸色。
书已翻了好几页,梅宵紧锁的眉头始终不曾舒展过。
即便如此,他还是继续往下看。
此宋瑶非彼宋遥。
此梅逍非彼梅宵。
如今六大门派、玄门百家之中高手如云。声名大噪的宗师被写进话本里,以他们为原型进行再创作,也是常有的事。人们不敢用同姓同名,便多以同音、似音字代替。
书越往后翻,梅宵神色越是古怪。
勾得我突然也很想看看那本书。
便在这时,外门弟子来报,说有人求见魔尊谢逸。
梅宵刹那间收敛住情绪。他大袖一挥,将书纳入乾坤囊内,旋即身形化作一团黑烟,转瞬消散,应是往桃花榭东面的会客堂去了。
自此一别,三日过去,他都没把书还我。
我生怕梅宵回来跟我算账,便私下打听大师兄这三日在做什么。
别人说他在闭关。
闭关地点,是大师兄自己的卧房。
大师兄闭关,二师兄就回来了。只是二师兄神出鬼没,只存在于同门闲聊的话题中。
短短三日,宗门内渐有流言蜚语。
有人说,师尊闭关前,曾与大师兄起过争执。
有人说,他们二人曾大打出手,两败俱伤,内里都受了重创。
这使我无端回忆起冥室内魔尊谢逸的诡谲情状。我忍不住问:
“起争执……是什么时候的事?”
同门弟子眨眨眼睛回忆:
“就在小师弟你刚来桃花榭不久。”
“当时,师尊正苦于功法反噬,忧心走火入魔,在四下搜寻‘炉鼎’,想借助双修调养魔息。大师兄奔走五洲,找了不少,师尊都不满意。谁知道呢,两个月前师尊忽然不再提炉鼎一事了。”
对方挠头;“而后就有人说,师尊和大师兄在冥室起了争执。”
“大师兄还在冥室外跪了一日一夜呢。”
三日过去,梅宵解禁出关,来找我还书。
暮色四合,他悄无声息入我房中,鬼魅也似。
“书中的确有所提及。”
梅宵的声音自我身后飘来,吓我一跳。
“大师兄……看完了?”我回头,试探地问。
梅宵眼底有浅淡乌青,好似久未阖眼一般,目光却还清明,鹰隼一般审视着我。
我起身让出座位,顺带与他拉开了些距离:“宗门事务繁多,师兄保重贵体。”
——我既然这么‘喜欢’他,理该关心他一下。
梅宵斜我一眼,淡淡地说;
“眼下只有你我,不必师兄来师兄去的。”
……
我苦思冥想,最后憋出四个字:
“……子阑哥哥。”
梅宵,字子阑。
说了一句谎话,便要千万句谎话来圆。
果然爹娘叫我不要说谎是对的。
梅宵掌心朝上,虚虚一握,顿时一本卷好的书现出形来,严丝合缝卡在他手中。
他用那书轻轻挑起我的下颌,迫我抬头。
我们无声对视了片刻,梅宵才撤手。
“这书是几日前传开的。”梅宵眼中笑意隐约,“书中‘三弟子’的喜好同你一模一样。若是旁人所写,怎么能连你嗔痴爱恨都能写得如此相似。”
“除却青城山与你相熟的故旧,便只有你自己。”
“两个月里,你成夜挑灯不眠,闭门不出。”梅宵顿了下,玩味地问:“书是你写的?”
……那分明是我在苦练功法!
“……”
无论如何,我不能出卖师妹。
“不错,是我。”我回避梅宵的目光,“日思夜寐,辗转反侧。只能下笔写一写,聊以慰藉。”
“至于功法之说,我从前的确在哪里看过。或许是青城的藏经阁,又或许是旁处……年月太久,我不记得了。”
一个时辰前我才沐浴过,洗得清爽无比。
时下又出了一身冷汗。
梅宵神色微异,显然是将信将疑。他将书放在桌案上,同我擦身而过时略微一笑。
正是这一笑之际,我察觉他周身魔息稍乱。
……他分明是高阶魔修,合欢魅法理该对他无效。《玄冥心经》我如今才刚刚参悟到第五重,方才不过略施雕虫小技,为的是在梅宵面前卖弄真心,骗他信任罢了。
怎么他魔息竟有波动。
一个恍惚的猜测在我脑中盘旋。
我叫住他:
“师兄之前说过,闲时亦会修习道法。敢问师兄,修的是什么道?”
夜色渐浓。
梅宵在昏暗里回头,玩笑也似,说:
“无情道。”
夜半,我忽地被绮梦喧笑扰醒,满身汗湿,惊坐而起。眼前似乎还有白花花的躯体在无耻交媾。四下里静得出奇,唯独能听得我急促沉重的呼吸。
我披衣起身,打算去院中走一走,却在推门那一刻惊悚发觉——
我已被重重魔阵囚禁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内。
门边吊着一枚银铃,由玄丝牵扯,通往门外未知之地。
这大略是我同外界唯一的联系。
我摇动此铃,等待布阵的主人现身。
一阵清脆银铃声在夤夜时分飘忽回荡。
我原想着,这定是梅宵搞的鬼。然而听到脚步声后,我顿时察觉出异样。
来的不是梅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