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送沈怀瑾到了沈家,知道了贺泓有心为哥哥出气的沈怀瑾对着贺泓才终于有了好脸色。
贺泓心里暗自发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沈怀瑾如今对他的认知全看他如何对待沈怀清。真是,干净,机灵又有些心酸的。
贺泓不禁回想,当初他顽劣不堪,在经商上愚钝像是未开智的小儿,父母才急得什么法子都用了。最后拜了说是拜了一位高人,将他贺家的处境说得通透就不提了,连贺泓平日里如何作乱,又是如何抗拒跟着父亲经商也一清二楚。
贺母大惊,忙求仙人指点,那人只是笑了笑,说道:
“公子命格非凡,只是如今世乱蒙尘,只需按命格寻一贵人,最好与公子作伴成双,经五年,公子必然成材。”
贺母自然再求仙人告知如何寻得贵人,那高人看了看伏地苦求得妇人,叹了叹气,继续说道:
“命宫天马于巳亥,且命宫和邻宫为武曲双禄,然五行属火,太过炙灼,需找月生沧海格,同阴在子,又称水澄桂萼。且五行属水的人相克。”
高人此言贺母奉为神祗,差人在恭城苦苦寻了一个月,最终寻到当时还在国学读书的沈怀清。听说是个男子,贺母本来不甚满意,奈何当时二房长子跟在贺老爷身边博了那么些欢心,贺老夫人也就急了。
在家和贺老爷大闹一场,逼得贺老爷出面帮贺泓提娶沈怀清。沈家虽不算大户人家,但也算世家,哪能如此轻易答应。
贺老爷本意就此作罢,贺老夫人却死咬着不松口,日日哭闹,说贺老爷此举是有意灭嫡扶长。
贺老爷原本也就更喜欢贺泓,听了妻子日日劝解,渐渐也想把仙人之言试上一试。当时贺家在恭城正如日中天,在商会上暗暗给沈家施压,不出三个月沈洵便要退出商会,举家要搬离恭城。
贺老爷心道无力回天,贺泓此生也许就只能让他荒唐下去,没成想沈家突然回心转意。
后来他私下派人打听过,似是沈家大少爷自己提出同意嫁入贺家的。贺泓却又不肯,成婚前一天被贺父从戏楼绑了回来,强按着头与沈怀清成了夫妻。
现在想来,他心中如何不平,怕是不及整个沈家的苦。骤失长子,还是嫁与他人做妇,在深深后院中还过得凄凉,怎么说都是他们一家仗势破坏了沈家安静平稳的生活。
思及此,贺泓原本打算迈下车送一送沈怀瑾的腿僵住了。自己还未见过岳母,想想家中母亲那个样,贺泓心下忌惮,害怕见了岳母是一番捶打,一顿哭闹。便原原本本地坐回了车中,只摇下车窗和沈怀瑾挥手道了别。
回去路上,贺泓脑中思绪纷乱。
他理不清他对沈怀清的感情,从前他确实鄙夷沈怀清,尤其是知道他自己答应嫁过来之后。在贺泓心里,大丈夫要么文要么武,怎也也要潇洒恣意创一番自己的事业,过自己享受的生活,哪有男子上赶着嫁给别人做妻的。
可短短相处的数月,他未在沈怀清在身上看到一丝曲意逢迎,反倒觉得沈怀清是个清风朗月,隽永坚忍的人。
他原本觉得沈怀清没有担当,自己缩在贺府后院,不管本家的死活,只安心做贺府少君。
可他对于回家探亲的热切,和今日临出门时对沈怀瑾的细细教诲,都让贺泓为自己之前的认知羞愧。他渐渐看清,沈怀清不过二十出头,比他还小上两岁,却一个人带大了宝儿,在贺家和沈家之前周全。他渐渐看清,沈怀清早已替他肩过了一些重担,才有了他四年的逍遥。
可还有一点贺泓迟迟想不明白,他在外接受的教育告诉他,爱情是自由的。他觉得自己现在对沈怀清的怜惜悲悯决不能算爱情,因为他和沈怀清所有的联系都是封建捆绑的。他不愿意告诉别人,他一个新兴学派的人,在封建婚姻中收获了爱情。
他想象的他的爱情,是自由热烈的。他求的他的爱情,是轰轰烈烈的,他对对方会有浓烈的爱,会对对方穷追猛打,也会悉心照顾。
他想象的他的爱人,是前卫美丽的,他与她会在爱情中纠缠,会争吵,也会谈判和解。
而不是他和沈怀清这种,关系被捆绑,两人之前有着新旧思想的鸿沟。两人在一起相处时连平等都谈不上。沈怀清是生得清俊,甚至可以说俊美无双,但是他总是温柔的,卑微的,无法满足贺泓对爱人大胆热情的期望。他也不愿意耽于这种平静无味的生活。
想了这么多,贺泓把沈怀清勉强认定为了亲人,
“我会对他好,体贴他,帮助他养育宝儿,赡养父母。但若求再多,也就不能够了。”
贺泓心里如是想。
何况母亲在贺泓娶沈怀清那日就承诺过,成婚五年,贺家有了子嗣香火,贺泓在外有了所成。两人又愿意合离,她便也会点头。
“他向不向往自由呢?”
贺泓是打定主意和沈怀清推心置腹一番了,只是还不知如何开口,是以回房之后只是跟沈怀清打了个招呼,沐浴洗漱时都有些愣神。
待贺泓收拾好自己,沈怀清早已哄了宝儿入睡,又回来主房歇下了。
贺泓心如擂鼓,不知为何十分会如此紧张,吹熄了烛火,摸到了床上。
帐中拢了安神香,又混入沈怀清身上淡淡的药香,贺泓躺下悠悠地吐了口气,只觉得心神都安宁了下来。
“怀清,你睡了吗?”
贺泓有些不敢侧头看沈怀清。
“还未。”
温柔清冷的声音在贺泓身侧响起。
“我今日想了想我们之间的事。”
贺泓甚至能感受到从内侧投来了的沈怀清灼灼注视。
“当初是我们家蛮不讲理,让你被困在这庭院这么些年……..你可曾听过新学?最是强调个体的自由平等。我回来之后,一直对你深感愧疚,是我们家捆绑了你。我不知道你所求的是什么,但于我而言,你是家人,是责任,是宝儿的身生人。我从今往后会尽量尽我的责照顾你,但再多怕就不能够了。”
贺泓沉沉地说出了绕在自己心里一晚的话,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帐中却陷入了死寂,贺泓有些不知所措,眼勾勾地望着帐顶,等沈怀清出声。
“爷……我所求不过是……家人平安康健。”
沉默了许久,沈怀清才低低地吐出了这句话。
“这亦是我所求,怀清,我有句话,我们已被旧时礼法捆绑住了人身,为何不放自己的心自由?明日我就去求父母亲,让你打理家里生意,我知道你深谙也喜欢经商之道。那便不把你困在后院,你去做你喜欢的…….当然,你如不愿意费神打理我家的烂账我就不去说,如若你厌倦了现在的日子,那给我一点时日,容我去争取我们合离之事,放你回沈家。”
“爷是厌倦我和这深深旧院中的日子了,对吗?”
沈怀清声音有些细细地颤动,若是贺泓此时转过头,就能发现他眼中隐隐闪着泪水。他鼻翼微微颤动着,手紧紧地攥住了身上的锦被,脆弱地等着贺泓最后的审判。
“.…….不知怎么说,其实有你和宝儿,每日归家之后很舒适贴心,但……这终归不是我所求。况且,家里现在的平静宁和,是牺牲了你的人生,日日蹉跎你得来的,不要也罢。”
贺泓隐隐有些心酸,说不出道不明,就是让他嗓子眼发紧。
“那便都凭爷心意了。”
沈怀清在贺泓干脆直接的剖白中败下阵来,懂了他心意,就不愿再与他多言,拉了拉被子,翻身朝里面入睡了。
“怀清…….”
贺泓感受到他的动作有些不知所措,伸手要扣住沈怀清单薄瘦削的肩膀,回想自己把想说的话都说了,便又暗暗地收回了手。
“你该多想想自己的……明日我请常为母亲针灸的大夫过来给你看看腰,顺便去求你掌家之事。”
贺泓自顾自地把话说完了,回应他的自然一室的寂静。他深深叹了口气,辗转几下也就睡下了。
沈怀清恨贺泓的坚毅果决,更恨自己那从不敢吐露的情愫。他只觉得太累了,身上背负的沈家的安然,贺府的平和,更要照顾贺泓与宝儿,这两个突然又莫名挤进了他生命中的人。
心上也是负苛沉沉,他知道自己与贺泓之间的差距,自明那恐怕是跨不过去的鸿沟。
今日贺泓果然挑明,沈怀清理解他却也为他所伤。
沈怀清在贺泓近来的温情中以为看到了光明,现在才明白,他于贺泓,不过是责任与累赘。
眼下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他有些耽于他们这个小家庭的温情惬意,却也知道这些都不过幻影。犹如水中月,镜中花,引人入迷,却终究会幻灭。思及此更加伤感,背着贺泓暗暗落泪,直至天将明,才浅浅睡过去。
贺泓起身时沈怀清入睡不久,看着蜷着身子睡在内侧的人,贺泓深深叹了口气,直叹命运弄人。
并未吵醒沈怀清,贺泓静悄悄地洗漱穿衣,又去偏房照顾宝儿起来,父子两亲热地吃过了早餐,嘱咐宝儿不要吵醒爹爹,才出了贺府。
去军事局的路上,贺泓想起明晚要陪李梓君出席舞会,细细在脑海里思索自己从德意志带回的衣物,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否有晚会礼服了,索性不想了,等着回去问问沈怀清。
反应过来又觉好笑,自己衣食住行都赖沈怀清打理了,在他的贴心照顾下,自己真的慢慢活成一个富家老爷的样。
做了一天的报告,正准备归家的贺泓又在军事局大门口被李梓君堵个正着。李梓君笑称怕他不会跳洋舞了,硬拉着他去歌舞门跳了差不多三刻钟。
李梓君优雅又灵动,打诨插科跟她跳了那么久的舞,贺泓心下便没那么沉重了。只是跳舞时旁边不乏人围观,贺泓心下觉得不妥,自己怎么说也已成家,怕落人口舌。
跟李梓君照实说了自己的担忧,说怕污了她名声,哪想李梓君灿然一笑,大方的说道:
“就是因为你成了家,我才敢找你。与毅生他们走得近估计才会被家里烦死,况且我们也没做什么逾矩之事,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婆婆妈妈了。”
听她如此说,贺泓也觉得无事了,自认自己清白坦荡,就只专心陪她练舞了。
晚间回到贺府,贺泓先去见了父母,先说了请王大夫给沈怀清看腰的事,贺母笑着应允了。再跟父母直言想把父母交给他打理的生意让沈怀清管。
贺父还未说什么,贺母就出言劝阻。说这些生意都是贺老爷一点一滴照顾出来的,怎么也不放心将掌事权完全交给外姓人。又说贺泓糊涂,轻信了媳妇的枕边风。
贺泓争辩沈怀清不是那样的人,母亲却说要他在这种事上还是多留心眼。
贺泓却依旧要求让权给沈怀清,最终贺母勉强答应,恭城内贺家的两家百货大楼和城郊的衣工厂放手让沈怀清打理了。敷衍贺泓说要看沈怀清打理得成效,才能再考虑其他。
母子终归是不欢而散。
贺泓回到自己院子里,沈怀清正坐在桌边愣神。
屋子里炭火烧得足,沈怀清穿得也就不多,卸掉了冬日里厚重的衣物,沈怀清坐在桌边的身影更显单薄瘦弱。下人又被他打发去偏房看顾宝儿了,屋里静悄悄的,昏暗的烛火跳动下沈怀清显得十分寂寥。
贺泓有些不忍看他这样,笑着上前跟他说商铺之事。沈怀清也只是目光闪了闪,轻声谢了贺泓。
贺泓就跟他提明晚要陪李梓君出席舞会的事,沈怀清抬头深深地望了贺泓一眼,低头时眼睫快速闪动着,似是在拼命隐忍着某种情绪。然后起身给贺泓找礼服,。
贺泓坐在榻上看沈怀清背着他翻找衣物,正想找点什么话头与沈怀清聊聊,沈怀清先开口了。
“爷,我想好了,我还是习惯我们现在这样过下去…….”
沈怀清拿衣服的手停下来,死死地攥着手中的衣服。
“.…..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贺泓嗓子有些干涩,房里静了一会才听到他出声。
只是十步之内的距离,贺泓望着穿着青灰长衣,微微躬着背的人,还是觉得他和他隔得有点远,让他摸不透沈怀清的心理想法。
从前贺泓总觉得自己快要发现沈怀清心绪里的秘密了,却很快又被沈怀清遮掩过去。
这回沈怀清大方些了,似乎微微打开了深藏自己的壳,等贺泓去窥探发现他的内心,贺泓却有些不敢往下探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