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在游南刑期的最后这三年,拿到关凉送来的地图后,芜枝一直在为前往穷炎界做准备。他搜集了许多传说轶闻,虽说也许同真实情况相去甚远,但芜枝始终坚信传说中一定藏着真相,只不过是多少的区别罢了。他把这些传说轶闻装订成册,去找游南时便像从前那样,讲故事似的念给他听。
六十年的最后一日,监刑官关凉再次降临空庭山,亲自解开了黑铁囚笼的封印。游南一直懒洋洋地盘腿坐在正中央,只在关凉开始代表天道,例行对刑满释放的囚徒进行口头宽恕与警告时,才睁开眼打量关凉。
监刑官见过的桀骜不驯的大妖挺多,面色不变由着他打量,一口气不喘地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芜枝一直站在监刑官身后盯着游南,用眼神警告他不许胡来。幸好游南除了打量关凉之外并未做其他的,也没有出声打断。芜枝悬着的心缓缓降了下来,还没降到底,就看到游南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喉结一动,像是咽了口口水,一副饿了的模样。
“……”芜枝瞪圆了眼,手指从袖口下隔空点了点,示意他别发疯。
关凉的声音也只停顿一瞬,接着又开始宣扬天道道法。游南微不可察地弯弯嘴角,重又闭上眼神游天外去了。
关凉终于说完了那长长一串,芜枝送他离开,转回来时,游南才刚从地上起身,伸了个懒腰:“现在可以出去了?”
芜枝面无表情道:“你关在里面挺好的。”
游南不满:“怎么能这样。”
他过来拉芜枝的手,芜枝一把拍开:“你当时怎么被还进来的不记得了?还敢在监刑官面前做这副模样,这六十年白关了不成!”
“小桃,你怎的这么凶。”游南一副委屈样子,芜枝简直想敲敲他的脑袋听听是不是空的,转过身去不想理他,却被游南握住手腕拽回去。
下一刻,游南化出原身,带着芜枝冲出石室。他的身躯变得越来越大,在完全脱离石室时恢复了原本该有的大小,驮着芜枝在碧波潭中畅游。芜枝猝不及防朝后倒去,被蛇尾圈着带了回来。他伸出手搂住游南,骂道:“你这个疯子!”
游南憋了太久,终于可以恢复原身自在畅游,畅快极了,搅得碧波潭水翻涌不止,潭边饮水的动物精怪都被吓跑。芜枝渐渐被游南欢愉的心情影响,撤掉周身仙术,毫无阻碍地接触到清凉的潭水,衣袂与长发在水中飘摇,像一株生在藤上的自在的花。
等他们上岸时,浑身都湿透了。游南伸手抚过芜枝的衣袍,那沾了水的料子很快又变得干燥柔软起来。他把自己也处理干净,亲亲热热地搂着芜枝进屋,要和他在床上舒舒服服睡一觉,芜枝被他扑倒在被子里,由着他在身上乱拱,无奈道:“怎么跟条小狗似的。”
说完就被游南在锁骨上咬了一口,游南叼着那一处皮肤在齿间磨了磨:“我和小狗谁的牙更利?”
芜枝懒得理他,揪着他的耳朵把人拉上来:“问了许多次,你都不愿意说。现下出来了,我再问一遍,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吞吃那个散仙?”
看芜枝神色严肃认真,游南收了原本想要插科打诨的心思,轻轻叹了声:“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去瑶池赴宴的时候,那个散仙路过空庭山,看到你的树,说要挖了做茶几。我正挂在你的树梢上睡觉,那疯子绕着你的树念念叨叨吵得慌,嘴里都是些不好的话,我嫌烦,干脆一口吞了。”
游南说着又有些愤愤不平:“早知后果这么严重,我就该做得更隐蔽些。”
芜枝看着游南,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家伙闯了祸,竟是为了自己。
空庭山的结界是不会拦下有修为在身的仙人的,哪怕只是一个散仙。况且同监刑官交谈时,对方透露过,那散仙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是有资格飞升、真正位列仙班的。若非如此,游南受的刑罚也不会这般重。再说了,自己好歹是上仙,本体哪是别人能随意动、说挖就挖的,游南竟就如此把对方吞吃入腹。
“你……”芜枝又气又好笑,还有些心疼,“就因为这个?”
“他说要挖你的树回去做茶几!这我怎么能忍得了?”
芜枝轻轻拍拍游南的脑袋:“这种事,以后和我说便是,别再自己犯傻了。”
游南把脸埋在芜枝胸口,装听不到。
芜枝摸索着捧住他的脸揉了揉,声音又轻又软:“嗯?好不好?”
游南声音闷闷道:“晓得了。”
他们虽说这些年都腻在一处,但总有说不完的话。且在石室中相处总归仍有顾忌,现下到了自己的房屋中,身心都放松下来,很快在呓语中相拥睡去。
在他们熟睡时,天色渐渐变暗,浓重的黑云聚集在了空庭山上方。
第一声雷炸响时,芜枝猛地起身单手朝上托举,空庭山外结界一闪,开始泛出金光,稳稳接住了惊雷。一旁的游南好似正在被烈火炙烤,双眸紧闭,蜷缩着剧烈喘息,几乎要被汗浸透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显现出了零星的鳞片,芜枝一手轻轻在他脸颊的鳞片上摸了摸,唤他:“游南?”
雷与雷也是有不同的,先前游南在刑堂受的雷刑是恶雷,打下来便是往死里打;现今这雷却是同芜枝当初飞升渡劫时的雷劫一样,为的是淬炼身躯、使修为再度精进,虽然危险,但通常不致命。芜枝已是上仙,他对自己的修为心中有数,还不到能再度召来雷劫的地步,这雷明显是冲着游南来的。他隐隐有些后悔,觉得这六十年里不应因心疼游南而毫无节制地助他修炼,导致他修为暴涨,刚刚刑满出来便要再受一次雷。
这世上的神仙妖魔们在受雷劫时都会想方设法躲过前边的雷,只有最后一道是必须亲受的。有些是去寻有大功德的凡人请其庇佑,有的是用上各种法宝,而芜枝当年靠的便是空庭山。空庭山本身是一座灵山,能够抵挡部分天雷的威力,加上前代山神留下的护山大阵、芜枝日复一日加持的结界,以及游南四处寻来的法器,硬是将前八十道天雷全都挡了下来。可眼下他们毫无准备,能用的法器有限,芜枝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天雷不停砸在结界上,亮得几乎能把眼睛刺瞎。整座空庭山都在震颤。山上的动物和精怪早就四处逃窜躲了起来,窝在藏身处瑟瑟发抖。游南缓过那一阵烈火焚身的剧痛,撑着坐起身,手掌包裹住芜枝因支撑结界而发颤的手:“打开碧波潭上的结界吧,让雷下来。”
芜枝听着这虚弱的声音,还当自己听错了:“什么?”
“打开结界,我去潭中受雷。”游南摸了摸芜枝的眼尾。
“雷劫本就是能避则避,哪有你这般上赶着的?老实待着!”芜枝喝道。
游南手上略微用力,将芜枝的手压了下来:“信我吧,无事的。”
游南化出原身,黑色巨蟒在碧波潭中沉浮。碧波潭正上方结界打开的一刹那,几乎与游南原身一般粗的天雷飞速落下,整整打在他身上。芜枝站在潭边,身上是游南方才披到他身上的外袍,大袖遮挡下,他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指甲掐进肉里都没有发现。潭水剧烈翻涌,溅到了芜枝脚边,他却动也不动,一双眼死死注视着潭中的巨蟒。
天雷虽不如雷刑的恶雷那般可怖,但也不是好受的。游南疼得快失去意识了,在翻滚中无声嘶吼着。就在芜枝要忍不住合拢结界时,一道华光从他身后掠过,悬停在碧波潭上方。芜枝定睛一看,那竟是被收在房中的蛇卵。蛇卵原先碎了一小块,被芜枝拼回去后便自行修复,一点痕迹都瞧不出,可现下芜枝却听到了清脆的碎裂声,蛇卵顺着外壳上的暗纹碎成了诸多小块,而后猛地崩裂,重新组在一处,是一块鳞片的形状。那鳞片好似有呼吸一般,在搏动中越变越大,牢牢护在了游南上方。
芜枝讶异地睁大了眼,只见那鳞片虽挡在游南上方,却并不同于芜枝的结界,将天雷尽数阻拦,而是将天雷引渡其中,消解掉大部分力量后再将剩余渡到游南身上。黑金色的鳞片好似一把结实的伞,被消解的天雷碎成紫白相间的珠子,顺着鳞片边缘接连滑下,散入潭水中,落在游南身上,而后没入体内消失不见。
游南额角的凸起愈发明显,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化。在一声嘶吼后,一对树枝一般的黑色的角缓缓现出真容。芜枝身体微微前倾,想要上前,却又硬生生定在原地,始终望着潭水中巨大的身躯。
惊雷仍未停歇,芜枝在恍惚中想起,这雷数似乎不太对,有些太多了。游南从蟒变成蛟,七七四十九道已然足够,可眼下显然不止。他强行静心回想,拈指一算,约莫已经过了七十多道雷了。
天界刑堂中,白溯同关凉立在九天镜旁,也在望着游南。关凉眉头紧皱,不明白一条蟒妖渡劫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空庭山方圆百里都已经乌云密布,山上的精怪不会轻易离山,也跑不出去,只能寻着地方躲藏,山外可就热闹了,以空庭山为中心,虫鱼鸟兽妖魔鬼怪都在往远处跑,生怕那雷一不留神劈到自己头上,到时找谁说理去!
白溯面沉如水,在看到那对角出现时缓缓吐出一口气,呢喃道:“原来是他……没曾想,还能见着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