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2011年6月初,无人的小巷里。
许风笙倒在地上,被擦破的嘴角流出鲜血,一只手搭着被踢的小腹上,细碎的发丝遮在眼帘,微眯的眼睛发着呆,看不出表情。
带头的小混混是个黄毛,抓起许风笙的头发,让他倚墙靠着,然后又抬脚朝着许风笙的腹部踢去。
“咳……”许风笙吃痛出声。
黄毛蹲下身子,拍了拍许风笙的脸讥讽道:“你爸好赌,你妈嗜毒,学校里还有女生看得上你,就因为你这张脸吧?”
黄毛身边的跟班,看着许风笙靠在墙角眼神迷离,单薄的唇因为吃痛微张喘着气的样子,顺势调侃到:“看看你这样子,真骚啊。不如你去当鸭吧,这样你们一家黄赌毒全齐了。”
这话一出,黄毛和他身后的另外两个跟班全都笑出声。
没多久,黄毛抬手示意他们别笑了。用手扯着许风笙的衣领,把他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喂,我们要的货呢?”
几个混混和许风笙之前一所初中,中考之后就没又继续读书了,整天拉帮结派干些小偷小摸的事情。不过毒品这种事情他们可真没那个胆子碰。
只是他们知道许风笙妈妈吸毒入狱是他最大的痛点,想以此为理由刁难和刺激许风笙罢了。
“我说了,我没有。”许风笙一字一顿的回道,几个字是咬着牙吐出来的。刚刚迷离的眼神也变得坚韧起来。
“你他妈骗谁呢,你妈吸毒,你一点没沾?”一个小跟班撩了撩校服袖子,挥了挥拳头往前压了两步。
“喂,欺负我们的人,也要考虑考虑后果吧?”柯梓澈的声音从几个混混身后传来。
“你他妈谁啊。”
“我是谁不要紧,重要的是你们的货在这了。”柯梓澈晃了晃手里的几袋白的密封塑料袋,里面装着白色粉末。
当然了,在场的只有柯梓澈一个人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奶粉。
柯梓澈刚刚在边上观摩了一小会,发现在欺负许风笙的三个人当中,黄毛是带头的那一个。
于是径直走到黄毛面前,将两包奶粉塞在了他手里。
“我们老大说了,你们欺负他小弟的事可以暂时不追究。但是为了你们啊,这两包货他可是废了好大劲。他说明天放学前要是看不到钱的话,就要看见你们的头。”
“对了啊,警察也帮不了你们哈。”
柯梓澈说这话的时候昂着下巴,双手插在校裤的口袋里,抬着下巴拽里拽气的样子就跟真的似的。
几个小混混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互相望了望。恐惧的神情浮现在脸上。
估计他们是被吓傻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柯梓澈补了句:“货拿到了还不走,难道想让我们大哥再跟你们算算欺负他小弟的事情?”
柯梓澈说着,还抬手向许风笙的方向指了指。
“别别别,我们这就走。”黄毛身边的一个小混混,拉着黄毛离开,还不忘把那两包白色粉末往黄毛手心里用力摁了摁。
这烫手山芋,他可不想扯上一点关系。
借着微弱的月光,柯梓澈对上许风笙的眼睛。
许风笙眼型细长,眼角微微上挑,本该带着点媚,此刻却显得极具攻击性。
柯梓澈从裤兜里伸出手想去扶许风笙,却被许风笙用手背打开。
“你是谁?从哪弄来那种东西的?”许风笙质问到。
敢情这是把自己当毒贩子了?
“噗,是奶粉。”柯梓澈摊了摊手,“我上哪弄那些东西。”
许风笙没有说话,仍旧用迟疑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人。
见许风笙还是不为所动,柯梓澈有些不耐烦了。
“啧,你要是不信我下次整两袋给你,我自己喝着补钙用的。但是你现在长得这么高了,应该不需要这么补吧?”
生得好看,个子很高。这是柯梓澈在学校里第一次远远地看见许风笙时的内心想法。
不同于他人,看见许风笙往往回想起他是赌徒和吸毒犯的儿子。
柯梓澈的样子不像骗他,但他仍旧没有去触碰柯梓澈的手,自己撑着墙站了起来。
柯梓澈一米七六的身高并不算矮,只是许风笙站定后,比柯梓澈还要高了半个头。
柯梓澈刚刚还低着头,现在则眨巴着眼睛仰视着许风笙。
他收回去刚刚想去拉许风笙的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纸巾,想替许风笙擦去嘴角的血,手腕却在半空中被许风笙握住。
许风笙用另一只手从他手中抽出纸巾,在嘴角轻摁了几下。
“谢谢,”许风笙道,“为什么帮我?”
“看你长得好看,英雄救美不行啊。”柯梓澈眼睛睁得很大看着许风笙,小狗似的盯着他望,人畜无害。
“被他们知道了,你会很麻烦。”许风笙松开了握着柯梓澈的手。
“嘁,我才不怕喝奶粉的小孩子呢。”柯梓澈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跑了几步。到了巷子的尽头,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停下。
明明自己就是个喝奶粉的小孩子……
许风笙杵在原地这么想着,望着少年在灯光下的背影轮廓。
柯梓澈回过头,在灯光下笑的明媚:“长这么高,就别老让人欺负,不行可以分给我点。”
“对了,回答一下你的第一个问题,我叫柯梓澈!”柯梓澈高高举起一只手挥了挥,向他喊了这么一句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许风笙笑了,在没有人的巷子里,牵动了嘴角的伤口,有些疼。
这算是许风笙和柯梓澈第一次正式见面,在那年盛夏的开端,高二的末尾。
之所以说是正式见面,是因为两个人终于有了言语交流。柯梓澈也终于让许风笙知道有自己这么个人。
柯梓澈第一次见许风笙是高二下学期第二周的一节体活课。柯梓澈不想去操场上运动,也不想闷在教室里,一个人在学校里晃悠。
许风笙班的教室在一楼,柯梓澈从窗边路过。讲台上的少年吸引了他的注意。
少年生的干净,皮肤白皙,被老师安排在讲台上讲着一道数学题,声音清冷又柔和。柯梓澈在窗外驻足很长一段时间,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似乎弄明白了一道题。
等到第一次月考时,柯梓澈和许风笙被分在了一个考场里。
柯梓澈坐在第二排的位置,许风笙被分在了角落的位置里。
柯梓澈忍不住的回头望,后面一排排的是春天犯困趁着考前自习补觉的学生。端坐在教室角落位置的许风笙陷在阴影中,与周围趴下的脑袋形成对比。
唯有课桌,被斜射进的阳光照亮。
少年起身,那张脸和半个身子才暴露在阳光下,眸子清澈,细长的发丝垂落眉间,随后朝着门口走去。
柯梓澈眼神闪躲,迅速将目光移向了后面的钟表上,他发现这招还挺好用。许风笙回来后手里多了几本书,坐下后柯梓澈又朝后瞄了好几下。
或许校园时期的暗恋大概就是如此——假装回头看看挂在教室最后边的钟表上的时间,然后在秒针转动的瞬间偷看他几眼。
许风笙推开家门,说是家其实也不算家。一来本就是租的房子,房东阿姨见他可怜让他别管房租先住着。二来屋子里早已经没有家人。
打开灯,却由于灯泡老旧,导致灯光不能填充这个十几平方米的出租屋小客厅。
客厅只能放下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和靠在角落里的冰箱,本该是拥挤的,此时却因为只有许风笙一人在家而显得空旷。
复习完当天的功课,冲了把凉水澡,许风笙躺在床上,脑袋里回顾着今天碰到的单词。伴随着小吊扇“咯嘚咯嘚”的细小声响,许风笙的脑袋里莫名其妙地窜出了一个叫作“Ke Ziche”的词汇。
随后又在想,如果译为中文,那应该对应哪三个字。
“所以,你就这么和他见面了?”沈逐双手撑着脑袋抵在柯梓澈的桌边上。
“是啊。”柯梓澈抬头看着他。
“小少爷你现在编故事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厉害了。”沈逐起身,眼里满是不相信。
“信不信随你,我要睡觉了。”柯梓澈不想理他,他想要的是沈逐听到自己英雄救美的事迹后发出的感慨。
“我信还不行吗?”沈逐推了推已经把头埋在臂膀里的柯梓澈。“但是啊,你要是说的是真的的话,晚上回家还是得注意点,那些人指不定要找你的麻烦。”
明明都是关心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欠他人情的许风笙说的听起来那么冷冰冰的。
不过小少爷做事不计较后果,完全没有想过许风笙和沈逐说的话会在放学的路上应验。
此时的校外,黄毛和两个跟班骂骂咧咧。
“他妈的,拿一袋奶粉糊弄老子。”
“哥,听说那小子家里挺有钱,是学艺术的。不过他家长好像一直在外地,要不弄断他一条手让他长长记性。”
黄毛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你当他家长是许风笙家那样的?许风笙死在外边他爸妈都不管的。你弄断他一条手,人家找上门我们赔得起?吓唬吓唬就行了,是让他给我们钱,不是我们赔他钱。”
被打的小跟班挠着头怯怯的说:“我也只是嘴上说说嘛。”
另外一个眼镜男两根手指夹着那小半袋奶粉,本来欺负许风笙过过瘾就行了,要是对别人动手的话他没必要参与,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晚上有事就离开了。
“怂包。”黄毛在他背后骂了一句顺带吐了口唾沫。
等到晚上放学之后,柯梓澈已经走到了小区的转角处,却被黄毛两人拦住了去路。
“小子,拿包奶粉糊弄我们是吧?”黄毛把那个密封袋在柯梓澈面前晃了晃。
“看,飞碟!”黄毛的小跟班并没关注柯梓澈说了什么内容,只是反射性的跟着柯梓澈手指的方向朝后看去。
柯梓澈转身拔腿就跑,却被黄毛扯住了书包:“多大人了还玩这一套。”
书包拉链被扯开,里面的书掉了一地。柯梓澈想着包里的东西都散掉了书包也没必要背了,索性来了一招金蝉脱壳,把书包的背带从身上褪下。黄毛因此也摔了个四仰八叉。
几乎是同时的,刚刚转过头去的小跟班也被人干翻在地。他试图反抗,上半身才刚刚坐起又被少年奔上来的一脚重新踹回了地上,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柯梓澈定了定神,才发现来人是许风笙。
黄毛起身向向许风笙扑来,却被许风笙一拳击中腹部。随即许风笙曲起膀臂,用手肘架在黄毛的脖子上,将他压在墙上。
许风笙很少和别人发生冲突,身边的同学包括黄毛在内,都没见过许风笙跟旁人动过手。但他从小的家庭环境不允许他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父母的棍棒也好,还是上门追债的人用刀子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疤以示威胁也好,说他的童年是在刀光剑影中度过的一点也不过分。
许风笙初中的时候个子窜的很快,已经超过了自己的父亲,面对酗酒父亲的家暴,他第一次反抗,轻松从身强体壮的中年男人手里夺下棍棒,扔在一旁。没顾一点情面,把他摁在了地上,想让他清醒清醒。
或许是觉得自己一直在外面受气,现在连这个唯一的出气筒都能骑到自己的头上了,爬起来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水杯就朝许风笙的后脑勺砸去。
后来还是邻居的阿姨听见吵闹的动静太大,实在放心不下,前来查看最后把许风笙送去了医院。
不同于许风笙,黄毛这人平时看着挺嚣张,但真的打起架来却不是扯人书包,就是拽人衣领。
他感觉自己被压得喘不上来气了,用手去扒拉许风笙的衣领,不知是一中的校服质量不行,还是黄毛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将夏季校服撕开一道大口子,袒露少年的胸膛。
只是在锁骨处有一道十多公分的刀疤与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显得突兀又狰狞。
倒在地上的小跟班还想爬起来去帮黄毛,却被柯梓澈用书包套住了脑袋,柯梓澈把书本卷成筒朝着他脑袋砸去,嘴里喊着:“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黄毛感觉许风笙手上的力道在减弱,但眼神却愈发的狠厉。
许风笙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的伤,将身子朝前压了压咬着牙低声道:“你应该没被刀砍过吧?这样的伤在我身上还不少。”
“我爸妈不管我,确实。你是不是觉得因为这个我不敢反抗你们。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在你们眼中,我是跟我父母这样的烂人一样。像我这种烂人,随时随地都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死,没必要跟你们计较。但是,当我跟你们计较的时候你就要注意了,你们是在找乐子,我是在跟你们玩命。”
许风笙卸了手上的力,向后退了一步。黄毛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呼吸,伴随着并不流畅的咳嗽,脖颈处是明显的指痕。
“滚。”许风笙垂着眼眸低声说。
黄毛闻言扶墙起身,朝趴在一边的小跟班招了招手,相互搀扶着离开,没了先前的神气。
看着两人离开,许风笙拉起外套的拉链,转过头去看柯梓澈说:“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柯梓澈愣在原地,有些恍惚。
没事就好,许风笙准备,却又被柯梓澈叫住:“那个,我觉得你很好,不是什么烂人,所以……”
所以,也不要随随便便就说死不死的。只是这句话柯梓澈没有说出口。
许风笙转头,嘴角上挂着笑。
“我为了吓唬他们故意这么说的。”许风笙顿了顿,“就像你昨天晚上那样。”
少年的笑容明媚又清爽,像是夏夜河畔吹来的风,吹的柯梓澈的心弦也跟着颤动。
次日下午,许风笙从外面回到教室里坐下,发现自己的桌上多出一叠短袖校服,外面用来包装的透明塑料袋还没有拆开。
正在发作业的班长从许风笙边上走过,往边上看了眼,对许风笙说道:“刚刚有个男生来找你,问我你的座位在哪,我告诉他之后他就把这个放你桌上了,你认识吗?”
许风笙思索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再吝啬嘴角的笑,回她道:“嗯,一个小朋友。”
暑假开始后的一周,地面被蒸的不断向上腾起热浪,蝉鸣不断,路过树边,甚至可能觉得有些炸耳。
跟着柯梓澈给的消息,沿着一路掩在树荫底下的低矮平房和商铺,江矜找到了许风笙打工的那家餐馆。
餐馆规模与周围其他商铺相比并不算小。只是现在下午三点,餐馆早已不像中午和早晨那般忙碌。
而每天的这个时候,许风笙也终于得闲在一张空桌子上刷着试卷。
江矜进门之后看着面前的少年穿着白体恤背对着自己,背脊已被汗水打湿,腰肢依旧挺得笔直。转头微笑看了看餐馆的老板娘,朝她点点头道明自己的来意,说自己是来找许风笙的。
老板娘回头招呼了一声许风笙,许风笙转头,看见站在门口不远处的江矜。他是认识的,这是年级里的英语老师,只是不教许风笙所在的班级。
三十出头,每天都不重样的时髦打扮让人一眼就看出是英语老师。气质姣好,年纪里的学生几乎都认得她。
两人又找了张桌子坐下,餐馆里一台老旧的柜式空调运作着,但明显功率不足,挂在墙壁上的电风来回摆着头。
“江老师,你怎么在这里?”许风笙先开口问道。
江矜看了眼不远处桌子上堆着的作业,只觉得自己那小侄子可能就是命太好了,要是能像许风笙这样让人省心,也不至于让自己和他妈妈操那么多心。
江矜收回目光,撩了撩被汗水沾湿的发丝,对上许风笙的眼睛:“我不是你的班主任,来找你确实显得有些唐突。但是有些事情我知道了实在不能坐视不管。”
“……”许风笙没有说话,他大概知道江矜此次前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许风笙从小成绩就好,知道他家里情况的老师也不在少数,从初中开始就有学校和老师对他给予经济上的帮助,但那些钱最后不是被拿去还债就是被拿去继续赌博。
连本都治不了,更别提治根了。
“你现在,还有地方住吗?”江矜问他。
也就是前两天的事情,要债的知道许风笙他爹许志成还不起债早就跑掉了,已经把许风笙家里值钱的东西全搬了,不值钱的都砸了。
至于这些事情,江矜是怎么知道的,就得问柯梓澈了。
“我知道你成绩很好,总是能听见办公室的老师提起你。但你还有一年就高考了,没有地方住,在这里打工挣的钱根本满足不了衣食住行,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些影响最后的成绩。”
“谢谢老师,但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像江矜这样的老师,许风笙初中的时候也曾遇到过。是个姓程的年轻老师,她刚刚结婚不久,还怀有身孕,几乎每个月都会从自己的工资里抽出一部分来给许风笙作为补助,但最终都被徐志成拿去败个精光。
到后来,程老师知道了这件事后,仍旧选择继续帮助许风笙,但是让许风笙对他爸爸撒谎,说老师自己也很困难,以后都不会资助他了。
听闻此话的许志成一巴掌就扇在了许风笙的脸上,留下一句“没用的东西,要不是你成绩好,那些老师会给你钱,老子能他妈让你读到初中?拿不到钱你上这个破学有什么用。”
如果这件事到此为止,也不至于成为许风笙一生的阴影。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输钱醉酒的许志成竟然在老师下班的路上拦住了她,抓着她的手腕将她甩在一旁的墙上,害得老师早产。随后带着满身酒气和怨气头也不回的离开,嘴里还含糊到:“他妈的,为什么不继续资助了。”
虽然程老师最后和孩子都平安无事,但也是从那件事情之后,许风笙逐渐地不敢接受别人的好意,害怕会给他人带来牵连。
在周围人看来,许风笙一直都显得不卑不亢,平时与别人交流起来也十分健谈,能把握分寸,学校里明事理的人还是多的,与黄毛一类的毕竟占少数。所以并没有因为父母的影响而显得孤僻与格格不入。
加之成绩、样貌好,在班级里的人缘并不算差。但他又有明确的边界感,似乎没有能称之为朋友的人。
“你拿什么解决?你现在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江矜反驳到他,但语气依旧温柔。
“那您又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呢?”许风笙这话不是针对江矜,更像是一种自嘲。
“我有一个侄子,跟你差不多大,不过他自己一个人住,他爸妈都不在这边,生活能力差的要死,天天吃些垃圾食品,生病了连吃什么药都不知道。我让他搬过去跟我住又不乐意。”
“所以您的意思是希望我搬过去,解决我的问题之外,也可以照顾一下他的生活起居,是吗?”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江矜回到。
“可是按您刚才说的他应该不愿意跟别人住一起吧,何况我一个陌生人。”
“啧,怎么可能?”江矜一激动没忍住拍了下桌子,就差说出一句——你可是柯梓澈那个小混球点名道姓要让你搬过去的。
随即又正了正自己的身子,缓了缓语气:“他只是不想被人管,不是不能跟别人住。”
江矜这话确实没说错。
说到底,如果不是柯梓澈,她今天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就在昨天,柯梓澈和江矜说许风笙现在的境况时,江矜也显得很意外。出于作为一个教师的道德素养,她本想着给予许风笙一些经济上的帮助。
柯梓澈却说道:“你这治标不治本啊。再说了,你花的比你挣得都多,都是姨父宠着你给你钱花,你这样还资助别人。”
江矜在蜷起指头在柯梓澈头上敲了一下,疼的柯梓澈“嘶”了一声。
“没大没小的,那你说怎么办?”
“简单啊,让他搬过去跟我一起住,这样既解决了他没地方住的问题,也解决了你小侄子我生活不能自理的问题。”柯梓澈沾沾自喜道。
“你算盘打的倒是挺精明的,让人家学霸给你当保姆。”江矜白了柯梓澈一眼。
摆头式的风扇在两然之间来回慌着,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看着面前的许风笙依旧不为所动,大抵是猜到他不愿无缘无故接受别人的好意,江矜只好补充道:“你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吧,就当帮我带着照顾他好了。”
许风笙并非圣人,对于他这种处境中的人,面临这样的条件不可能不心动,何况江矜已经给足了他台阶。
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日后的生活会有多艰难,自食其力谈何容易。现在的他尚有余力借着暑假的空暇打工挣钱,但如果不是老板娘包他一日三餐,一个月一千出头的工资可能连他每天的饮食都难以维持。
前两天刚满十八岁的他又有学业在身,也找不到其他工作。暑假结束重新回到学校之后各方面开销增大,而他连最后这点经济来源也没有了。
兴许是因作为老师而具备的敏感,江矜似乎从许风笙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动摇。她望向边上正用抹布擦桌子的老板娘,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
老板娘也是聪明人,一下就明白江矜是什么意思。许风笙的情况她是知道的,丢下手上的抹布,刚刚两人的对话她也都听到了,她也着实没想明白许风笙是出于何种考虑迟迟不给答复。走到两人的桌旁。
“小许啊,我说你这孩子平时挺聪明的,怎么这个时候就这么不开窍呢?”老板娘一边说着,两只手在腰间摊开,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我就觉得这位老师提议很好啊,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你就算跟这个老师走了,有时间还可以回店里来帮我,我工资照样给你发。你要是不答应她你也别在我这里干了。”
江矜歪了歪头,露出了温柔而得意的笑:“走吧,把你的书带上,然后去你家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
对于许风笙搬进自己的住处这件事,柯梓澈确实是主谋。但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的家里突然多了个陌生人他还是非常的不习惯。或者说是因为,这个陌生人是他有好感的人。
当然,在这件事上,柯梓澈的动机绝对是单纯的。
小少爷从小到大并没有因为经济问题吃过太多的苦,不过他自认为缺乏父母的关爱,在这两层矛盾性质的加持下,他反而会去心疼那些处于苦难中的人。
他确实有些生活不能自理,但他既非弱智,也非残疾。每周都会有阿姨来帮他打扫屋子,实在用不着以自己生活不能自理为托辞把人弄进自己家里。
最初的动机单纯,不代表在相处的过程中他能保证自己不动一点坏心思。
就比如现在,柯梓澈整个人窝在沙发里,与浴室仅一门之隔,听着花洒的水声,还是忍不住去幻想门后那人赤身裸体的样子——身高腿长,皮肤白皙,若隐若现的腹肌泛着水光。
听着门被打开的声音,柯梓澈才回过神来,目光先是在客厅里四处乱瞟一通,然后落在了许风笙的身上。
他发丝被打湿,落在额前,身上的白色体恤可能是因为身上水分未干的原因贴在了身上,除了看得出来他腰细且直之外,再看不出来别的什么了,但柯梓澈还是把刚刚脑补的画面贴在了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人身上。
“你……洗完了?”柯梓澈眼神有些闪躲,舌头也跟着打结。
“嗯。”许风笙没说太多,不是他高冷,是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柯梓澈一来二去也算得上是半个熟人了,他在柯梓澈面前的状态比面对江矜时要轻松、松弛很多。
“你房间在那,我小姨应该跟你说过。”柯梓澈伸手指了指。
“好。”许风笙应了下来,径自朝为他准备的房间去。
江矜带他来的时候,柯梓澈并不在家,所以江矜只是带着他简单介绍了下房子,和给他的房间,江矜嘴里还不忘骂着:“这小崽子,又不知道跑哪鬼混去了”。
只是到后来,许风笙在看到柯梓澈回来后,感到十分诧异,不知道是不是这座城市太小,竟然可以这么巧。
但他细想之后,在心里发笑,笑的是自己的愚钝,竟然把这些都归结到巧合上面去。
光是给他的一间卧室,他就已经觉得自己此刻十分富有。他没有想过弃置的客卧里为什么里会装着空调,精装的衣柜,窗边的书桌采光很好,还有一张柔软的大床,在此情况下还能不显得拥挤。原先自己在那间出租屋的卧室本来是被前任租户当作杂货间的,一张单人床塞进去就显得十分拥挤。
柯梓澈依旧窝在沙发里,他想不通许风笙这样干净的人是怎么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出来的。
两天前,沈逐带着他穿过一条条巷道,一路上他看到的是,路边上水泥围成的矮墙里堆满了垃圾,两边是买菜杀鸡的小贩,来往的人嘴里说着他听不太懂的方言,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面上沾黏着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黑色液体。这是城中村的巷道,不知什么时候自发形成了菜市场,充满了“市井气息”。
越往深处走去,高低不齐的瓦房逐渐多了起来,人也慢慢少了起来,当然最高的也不过建到两层。
顺着沈逐的手指望去,柯梓澈看向一座环形的大院,当然只是构造有所不同,生锈的铁扶梯、泛黄的墙皮,并不比来往所见好上多少。
柯梓澈站在那愣了一会,就看见接连不断地有东西从二楼的窗户里被扔出来。
窗户的碎裂声、物品落在地上的破碎声、讨债人的叫骂、邻居的抱怨,以及被铁链拴在楼下的大狼狗的狂吠,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
一个穿着宽松睡衣的中年女人,踏着生锈的铁扶梯,手里拿着一把蒲扇,一边扇着一边快步从楼上走下来。
“这个许风笙一家,真的造孽啊,弄得我们这块鸡犬不宁的。他亲老子都跑的无影无踪,不管他的死活了,也不知道包租婆还在那装什么烂好人,还把他留在这。”
边上一个老大爷想提醒她少说两句,却被她噎了回去:“好人都让你们做了,我天天担惊受怕的。”
等那些讨债的人把能搬的都搬了,能砸的全砸了离开之后。柯梓澈往前大踏步走了两步却被沈逐拉住手腕。
“你想干嘛去?你是觉得你在这个时候冲上去伸出援手,告诉他你可以给他钱给他住的地方,然后他就会欣然接受你的帮助,对你感恩戴德?”
“别想了,没有人希望自己最落魄、最无助的样子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而且据我对许风笙的了解,他的性格并不强势、执拗,相反懂得变通、隐忍,但他并不愿意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好意。”
“而且你最近频繁出现,更让人怀疑动机。你可以帮他,但不是现在,也不应该是你出面。”沈逐很少对柯梓澈说这么多话,往往都是朋友之间犯贱的短句。可柯梓澈知道他的话一多起来,那一定是经过思考的,是需要认真听的。
柯梓澈觉得沈逐这个人平时看起来没个正型,但情商真的很高,在为人处世这方面比他机灵多了。
就这样,在沈逐的出谋划策下,柯梓澈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江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