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啾唧——啾唧——”
窗外那几只鸟还在叽叽喳喳地乱叫,阳光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辣,烧得地表蜕了层皮。
许是在病房躺了太久,祁烬难得连续好几个夜晚睡不着觉,间接导致大脑不受控地胡思乱想。
想得越深,愈睡不着。
听闻国境近日纷争又起,两三个野蛮部落联手向帝国边境施压,虽都是些小打小闹,却也让某个令他头疼的年轻少将不可避免地忙了起来。
多亏于此,祁烬可算是得以闲下心来,捋一捋这盘已经被他下得稀巴烂的棋局,到底该何去何从。
但窗外的鸟叫声太吵,扰得他心烦。
与初次的暴躁不同,祁烬这回连出声咒骂的力气都没了,只抬腿朝窗缝碰了一脚,换得片刻宁静。
于是思绪也从天花板飘到了窗台,停留在一个鼓起的包裹上。
祁烬无精打采地偏过头去,定定地盯着那包裹看了半晌,才识别出那是他之前交由军队保管的随身物品,本不该归还他这个罪犯。
而他,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既然这玩意儿回到了祁烬身边,而祁烬又回到了家,那就说明‘本不该’的事变得合情合理,法院替他网开一面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祁烬自嘲地笑笑。
洛菲前几日不是都亲口告诉他了么?黎刃跟国王谈判,以放弃晋升,舍弃随之而来的声望和钱权为代价,换取他的自由。
这笔买卖,一点儿也不划算。
伸指勾住包裹一角,祁烬把它带上了床,打算看看里头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哦……一个鸡肋的白金手环,害他死遁计划失败。一个久别重逢的通讯手环,让他回归冲浪自由。
慢着,压在最底下的那是什么?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
“我身上哪有这玩意儿?”
将那块亮晶晶的石头两指捻住,再抬起,祁烬对着顺沿窗缝倾入室内的一缕斜阳,半眯着眼观察了几秒,耳边遽然荡起一声微弱的呢喃。
——是你救了我吗。
石块与记忆中的剪影紧密贴合,让祁烬时隔三年,再次听到了黎刃从鬼门关脱逃后,睁开眼,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夜深,房里除了月色,没有其它亮光。
正闭眼假寐的祁烬闻声抬眼,只依稀辨出声音来自床上的病号。
见他不出声应答,对方便忍着遍布全身的剧痛,警惕地挪到墙角,凭借朦胧的视野,朝他颤颤巍巍地伸手,将一块黑暗里独自发光的石头递出,像是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祁烬认出了那是什么,并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
“救你的不是我,是它。”他没拿走对方手里的结晶,而是轻轻一触,“它这次救了你一命,指不定以后还会替你化险为夷。”
“所以,你得把它给收好了。”
实际上祁烬并不确定,黎刃有没有听到他这番话。
谁让对方在他碰到结晶的那一瞬就又昏睡过去,还要他帮忙调整好睡姿呢?
斜阳穿透晶体,跃入祁烬虹膜,晕开一片金蓝交织的湖海。
他的大脑没有急于寻求一个答案,查明这块价值连城的结晶为何出现在这,而是一下又一下地催促他:
快点。
快点打开这扇窗,快点往下看。
敌不过主宰行为模式的大脑,祁烬只得照做。
窗门在开启的过程中发出‘吱呀’一声细响,微不足道,却足以让藏于树荫的某个身影循声侧目——与朝楼下望去的祁烬,恰好视线交汇。
相汇的时间很短。
短到祁烬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表情是和往常一样呆板,还是眼睛又被晒出了汗。
“躲也没用,我看到你了。”
支着下巴靠在窗边,祁烬看着躲在树干后的衣角,随他的话摆了一摆。
还不肯出来?祁烬作势关了半扇窗:“行,那我可就接着睡了啊。就是不知我这一睡,下次醒来会是什么时候……”
风吹树响,也惊动了那个不敢露面的少将。
“……早安,殿下。”黎刃慢吞吞地从树下挪到窗底,怀里捧着一大个白色礼盒,面上还缠了几圈金边丝带。
“早。”祁烬强迫自己别去看对方头顶的几片落叶,忍笑回了句,“仗打完了,又来视察我的饮食起居了?”
昂头的动作维持太久,理应导致脖颈发酸,可黎刃只觉得眼眶涨得厉害。
“殿下,您过得并不好。”他沉下声,目不斜视地盯着祁烬消瘦的面颊,泛白的指尖掐得盒角凹凸不平。
眉梢半挑,祁烬睨过对方眼下的青黑,说:“彼此彼此。”
轻佻的腔调堵得黎刃吸了口气,什么精心准备的关切之语都缩回喉里,只蹙眉望着祁烬,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生气了?”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好吧。”祁烬踌躇着,“其实我有件事儿瞒着你……担心你会生气就一直拖着没告诉你。”
“不会!”黎刃一怔,随即正气凛然地保证,“我绝不会生您的气!”
“那你可要说到做到哦。”
笑意层层放大,祁烬手上把玩着那颗结晶,用颇为惋惜的语气说道:“刚把你捡回家那阵,你不是一直昏迷不醒么?所以我有时会拿笔在你脸上涂涂画画,还会给你扎双马尾来着。”
“你也知道。”他眼尾上翘。
“我最怕无聊了。”
不等欣赏对方的反应,祁烬转身离开窗台。
缺乏睡眠的身体竟无比轻盈,他快步跃过楼层,打开房门,饶有兴味地将雌虫的反应尽收眼底,又问:“没生气吧?”
绿叶已飘至地面,留下一头被风打乱的细短碎发。
黎刃死死低垂着头,试图掩盖他滚烫的耳根和面颊,沉吟半天,如实答道:“没有生气……”
高高抛起的结晶受重力牵引,落回祁烬掌心。
“不愧是黎将军,果真言出必行。”
“那我奖励你样东西,怎么样?”
说罢,那结晶被祁烬甩手掷去,激发出雌虫士兵体内最为纯粹的血性,开掌一挡,迅速将其揽入手心。
棱角分明的触感由指腹传来,黎刃蓦地抬头,正对上祁烬似笑非笑的神情。
“黎刃,你真是什么好东西都往我这送啊。”祁烬微眯着眼,大发慈悲地替黎刃理了理交错的额发,“说吧,是趁着帮我穿防护服的时候塞进我袋里的,还是为我编辫子的时候?”
雄虫身上独有的香味萦绕鼻尖,黎刃却顾不得迷恋这清幽的馥郁。
“抱歉……殿下,我并非故意隐瞒您这件事,只是……”话音卡顿,黎刃停了几秒,“只是我怕您说……您并不需要它。”就像在候审大厅,越过我身旁那样。
黎刃的想法并不复杂。
这块雌父赠予他的结晶,当初能助他逃离囹圄,那么一定也能为殿下提供庇护,使他安然无恙。
抱着这般侥幸的想法,黎刃在搀着祁烬下飞舰时,无声无息地将结晶放入了对方袋中。后来意外频发,让他一度忘了追寻结晶的去向。
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他手中。
汗水沾湿指尖,祁烬悻悻然地收回手,往屋内退了两步。
他一手叉腰,一手朝满脸写满落寞的黎刃招了招:“愣着干什么?还不进来。”
进了屋,那股香味就浓了。
捧着个盒子杵立在玄关,黎刃明明在这住了两三年,却表现得像个初来乍到的客人。
“是要我请你入座吗?大将军。”祁烬懒洋洋地瘫靠在沙发一角,拍了拍抱枕,“把门带上,麻溜儿地过来,别墨迹,快点。”
屋主的命令使黎刃没再磨蹭,关了门,老老实实把军靴摆放整齐,从鞋柜里拿了双专属于他的拖鞋,迈步来到沙发旁,依言坐下。
紧靠在祁烬身边。
“那块结晶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宝贝,对你来说很重要,以后别再想着送来送去的了,自己收好。”
祁烬戳了戳对方的心口,觉得自己就差没把‘它能救你命’几个字写在脑门上。
回想起黎刃在小说末尾的决战中,力抗千军,险些寡不敌众,多亏这块放置于心口的结晶,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才得以守住胜利的宝座。
这么关键的道具都能被对方拿来借花献佛,祁烬真是无话可说。
力度犹如搔痒的戳弄并不疼痛,反而让黎刃心尖酥麻起来。
他凝望着礼盒上漂亮的金丝蝴蝶结,嘟囔了句:“但是您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舌尖发紧,顶住上颚。
“……你今天找我干什么来了?”祁烬生硬地避开敏感话题,随意问道,“看你抱着这盒子老半天了,可别说又是送给我的奇珍异宝啊。”
黎刃啊黎刃,拜托你可千万要坚定地践行‘智者不入爱河’这条路啊!
“这是我为您定制的礼服。”好在黎刃还算上道,没再缠着祁烬扯些海誓山盟的儿戏,而是将礼盒放到祁烬腿间,面上仍然羞怯。
“您有时间的话,可以试穿看看是否合身。”
小心翼翼地捕捉祁烬脸色的变化,黎刃高悬的心落回原处,又补充道:“若您满意的话,它将会用作我们的……婚服。”
演员职业素养极好的祁烬,执意要将没心没肺贯彻到底,睫毛都没颤一下,边拆礼盒边开玩笑道:“哟……这么快就连衣服都做好了?你不会瞒着我连结婚日期都给订了吧?”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和蝉鸣。
祁烬僵硬地扭过头,感觉自己坐在云霄飞车的坡顶,卡在向下俯冲的边缘。
吸了口凉气,他听到自己用虚浮的嗓音问:“……什么时候?”
见祁烬拆礼盒的动作停了,黎刃万般体贴地替他掀开盖顶,取出顶上的东西,答:“下周一。”
“……”
纵然在各种青春狗血家庭伦理等影视作品里,都跟男男女女有过亲密接触,结婚离婚也体验了个遍的祁烬,此时也有点想跳车跑路的意思。
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戏是假的,但黎刃是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