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范嘉文跟陈一在酒吧的门口打了个照面。
很短促。
都说陈家这个继承人又古板又不知变通,循规蹈矩地就像上了发条的老式钟表。
订婚宴上他一举一动都优雅完美,挑不出一点错处,但还是有人说他不够生动,像例行公事。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来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
范嘉文的眼神掠过陈一棱角分明的面庞,有意无意地停留了一会。
陈一没有任何觉察,看起来应该并不记得他。
昨天晚上,陈家唯一的儿子和柯家最小的公子订婚。
阵仗闹得挺大大,P市几乎人尽皆知。
这一个星期,两家集团的股票也一路向上,涨势很猛。
范嘉文最近几天请了假,这个班反正是不太想去上,正筹谋着把这个月混完就离职,这样应该能拿到这个季度的奖金。
待在家里百无聊赖地不知干什么,于是打电话问陆逸舟最近有没有什么散活能接。
正好,陆逸舟说,他团队里有个人生病请假,问范嘉文能不能来替补。
范嘉文把烟从嘴角拿下来,捏在手里,眯着眼,漫不经心地透过狭小的窗户看外面明晃晃的日光。他问,做什么?
陈家和柯家订婚,需要跟拍,我这边有个摄影师临时请假了。
范嘉文轻轻地笑了一声。他说,摄影和摄影不一样的,这活我干不来。
陆逸舟知道他心气高,不愿意屈尊干这种人堆里的活,于是换了种方式劝他。他说,工作人员可以留下来用餐,你想不想尝尝陈家的酒?
范嘉文蹲下来,旁边的伯恩山犬摇着尾巴,用头蹭了蹭范嘉文的手。温软的触感传递出一丝暖意,范嘉文舔了舔略微有些干燥的嘴唇,答应了。
订婚当天,陈一穿着挺括的白色西装,在众人的围观和见证下,在交错的灯光中,挽着未来伴侣的手,与对方交换订婚礼物和订婚戒指。
范嘉文就负责跟拍两个人的互动部分。
陈一闭眼,珍而重之地亲上伴侣的侧脸,动作轻柔,仿佛对方是件什么易碎的陶瓷制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范嘉文的镜头里只剩下陈一一个人,等他回过神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晃晃悠悠不知道拍了多久。
这对于手持摄像机多年的范嘉文来说,实在是一个罕见又重大的失误。
不过范嘉文向来不纠结于已经发生的事,他定了定神,切了重新录。
后来,工作结束,范嘉文隔着酒桌远远地望过去。这时候,他才真正打量了一下陈一的未来伴侣。
看着就是众星捧月养出来的气派,与陈一站在一起,也没有逊色太多。
范嘉文收回目光,喝了一口晃荡着灯光的酒液,倒确实是好酒,入口温润,并不辛辣。范嘉文清醒地想,般不般配的,又关我什么事呢?
今天是他上班的倒数第十天。
范嘉文耐着性子参加了那个什么一定不能请假的小组聚餐。倒也不是不喜欢聚餐,其实他还是挺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奈何今天有个直系领导横插一脚。
领导姓胡,叫胡四海。三四十岁的年纪,早早地就谢了顶。范嘉文一直揣测他可能是早些年通过裙带关系进来的,毕竟虽然胡四海是有一些水平,但是放在范嘉文这里,却实在不够看。
胡四海平时总以资历高自居,待人接物难免有些颐指气使。范嘉文看不惯他,明里暗里总呛几声,也不太听任务安排。久而久之,胡四海也看范嘉文不顺眼起来。
范嘉文想离职,胡四海的功劳能占四分之一。
南方的天气,暴雨说下就下。晚上走出公司天还是好好的,可他们刚从聚餐的饭馆儿出来,就遇上劈头盖脸的雨珠子砸下来。地上的尘土刚升腾起一点,就又被沉重的雨滴锤落,地面上不断溅起白色的水花。
潮湿泥土的气味充斥着人的鼻腔。
范嘉文一行人不得不就近找了家带屋檐的店躲雨。
这家店生意不错,八九点了,还有人陆陆续续地走进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流量甚至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霓虹的灯牌现在才迟缓地亮起来,抬头一看,是家酒吧。
不知是谁说了句,来都来了。
其他人逐渐起了哄。
范嘉文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陈一的。
陈一几乎是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进了这家酒吧。
一群人旁若无人地高声谈笑,兴致挺高。
与那天正式的白西装不同,陈一今天穿了件沙棕色的麂皮绒衬衫,看起来成功混进了周围人的穿衣风格。然而,他的沉默在一群人的喧闹中格外扎眼,看起来还是格格不入。
范嘉文不喜欢细究事情的原因,所以他对“为什么陈一会出现在这里”这个问题并不是很感兴趣。
毕竟来都来了。
范嘉文几乎是和陈一他们同时进的这家酒吧。
包间也只隔了一堵墙。
来酒吧自然要喝酒,范嘉文是喜欢喝酒没错,但今天场合不对,跟胡四海在一间屋子里,他实在是喝不下去。
范嘉文象征性地点了杯柠檬伏特加,还不忘提醒身边的梁泽璨别喝太烈的酒,喝点金汤力或者莫吉托就行了。
他们人多,胡四海直接叫了两打啤酒。
范嘉文所在的这个小组年轻人占大多数,乱七八糟的游戏创意层出不穷,七嘴八舌地争论了起来。
服务生送酒进来的时候,门没有被完全关上,热闹的歌声、人声混杂在一起传进来,俨然是另一番自由的天地。
范嘉文点了根烟,把连手机在内的随身物品都交代给梁泽璨,跟胡四海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推开门直接就出去了。
推门出去是走廊,还要再走一段路才能去前厅,范嘉文嫌麻烦,直接就站在走廊的尽头,靠着窗边抽起了烟。
其实范嘉文抽烟向来没有避着人的习惯,他只是单纯不太想继续呆在那个包间里。
也许还有一点别的什么,范嘉文的内心有一点无法言说的蠢蠢欲动,不太甘心继续呆在里面。
但是出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范嘉文又想起那天陈一在柔和灯光下亲吻伴侣侧脸时的场景。
伴侣的脸模糊了,他只记得陈一闭上了眼睛,镜头里有他轻微颤抖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头发,明明侧脸轮廓看起来十分冷峻,但那一瞬间,却莫名掺上了几分温柔。
走廊的另一端传来忙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范嘉文不耐烦地抬头看去,只见穿着工作服的经理催促着一行人进了自己包厢的隔壁,范嘉文也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架势,然而——
陈一在里面。
范嘉文心念一动,直起身,掐灭了还剩下大半根的烟。
范嘉文混在人群中的最后一个,进了陈一所在的包间。
里面开了氛围灯,五颜六色的灯光一齐晃动,空的满的酒瓶已经铺满了桌子,与隔壁相比起来,这边明显要燥热上许多。范嘉文第一眼就找到了坐在最里面的陈一。
陈一和他的订婚对象坐在一起,手里拿了杯看不清颜色的鸡尾酒,杯子里的酒没喝多少,人看起来也还是清醒的,正略微侧过头,认真地听着未来伴侣讲话。
经理领进来大约十来个人,都是男性,一字排开,站在桌子前面,任人审视。
范嘉文被挤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盯着陈一,心里还在搜寻他订婚对象的名字。
经理站在一个似乎是主导者的身边,弯着腰,赔着笑,开始一一介绍。
范嘉文模糊地想起来,陈一的那个订婚对象,好像叫柯煦,是柯家最小的儿子。
突然,一个沉稳的男声闯入范嘉文的耳朵,“那个人,也是一起的吗?”
只见陈一握住鸡尾酒杯的右手直接抬起来,隔空示意了一下范嘉文所在的方向。
随之而来的还有经理探身望过来的视线,屋内其他人也跟着投过来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
一时间,范嘉文成了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要是陈一单身,范嘉文倒是不介意顺水推舟装一把,也算今晚一段邂逅。但是旁边坐着的柯煦提醒了范嘉文,陈一身上已经有了婚约。
柯煦投来的目光并不和善,似乎隐隐含着责怪之意,责怪范嘉文抢走了陈一的注意力。
到此为止了,范嘉文心想。
他熟练地装出一副喝多了的样子,如梦初醒般审视着周围环境,一边往后退一边说着自己走错了,迅速离开了陈一所在的包间。
至于屋内的人有没有起疑心,又作何反应、如何议论,并不在范嘉文的考虑范围内。
范嘉文回到自己的包间。
很明显其他人已经玩过了两三轮游戏,酒也喝了一多半,气氛已然炒热。范嘉文现在进来,非常顺理成章地脱离在人群之外。
他看了眼离开自己视线良久的柠檬伏特加,没喝。而是拿了瓶还没开过的冰镇啤酒,动作娴熟地起开瓶盖,灌了一大口。
胡四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显然不是那种能放下架子,和年轻人玩反应游戏或者大冒险的人。范嘉文看着屋内闹作一团的八九个人,不知不觉已经灌下了两三瓶啤酒。
正觉得不过瘾,准备叫来服务生点杯新的鸡尾酒时,一个不速之客敲响了他们包厢的门。
熟悉的沙棕色上衣,陈一笔直地站在门口,视线梭巡一圈,最终定格在范嘉文身上。
他晃了晃手里一个闪闪发亮的小东西,范嘉文并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
没有不好意思的客套,没有冗长的开场白,甚至没有称呼。陈一单刀直入,明显是对着范嘉文问的。
“是你的东西吗?”
是不是我的东西?
范嘉文下意识去摸自己刚刚交代给梁泽璨的那一堆东西,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今天就带了那么几样东西出门。
手机,钥匙,烟盒,打火机。
这些东西他刚刚根本没有带出这个包间,怎么可能会掉在陈一那里?
可是离得太远,只能看见陈一手里的东西闪着细碎的光,范嘉文也不敢确认那不是自己的东西。
事实上,面对陈一的这个问题,他根本说不出否认的话。
鬼迷心窍般地,范嘉文站起身,穿过正嘻哈闹作一团的其他人,走向陈一。
他终于看清陈一手里的东西。
一枚精致的银色玫瑰胸针,中间镶嵌了一枚蓝色宝石。陈一捏着玫瑰脆弱的茎秆,倾斜着把玫瑰胸针递到范嘉文面前那,又问了一遍他:“你刚刚掉的?”
是什么样的巧合,会让只在房间里待了五分钟不到的范嘉文,掉一枚牢牢别在衣服上的胸针,还能刚好被陈一捡到?
这东西根本不是范嘉文的。
可陈一问得诚恳,递玫瑰的姿势太过直白,范嘉文几乎要怀疑他是别有用心。
随便,范嘉文无所谓。
他唇角勾出一个暧昧不明的弧度,接过这枚价值不不菲的胸针,自然地揣进了自己的口袋,“谢谢陈总,刚刚找了半天,差点以为找不回来了。”
范嘉文转身想进门。
门却被身后的陈一猛然拉上,为了避免被门板撞到,范嘉文的身体先于大脑一步作出反应,往后退了一小步。
陈一应该没有作出任何退让的动作,因为范嘉文整个身体刚好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陈一的胸膛。
这个时候范嘉文就有点生气了,他和陈一无冤无仇,严格算起来现在才算正式有了一点若有若无的交集。
陈一凭什么这么捉弄他?
范嘉文转过身,面色一沉,发怒的话还没说出口,陈一已经略微低下头,凑近,亲了亲范嘉文左边的眉骨。
范嘉文左边的眉毛上方有一道浅浅的疤,挺长,不过疤的后半部分斜斜隐入眉毛深处,看起来就是极浅极短的一道疤。
不知怎么就被陈一看见了。
这个动作很没礼貌,但范嘉文并没有感到被冒犯。
陈一漆黑的眸子盯住他,似乎对范嘉文很感兴趣的样子,“你叫什么名字?”
范嘉文平静地抬眼,语气冷淡地拒绝陈一,“陈总还有婚约在身,问这个恐怕不太合适吧?”
陈一的眼神一直牢牢地锁在范嘉文的面庞上,理所当然地答,“那就不让他知道。”
范嘉文垂下眼想了想,拽住陈一的领口,推开门,把他拉进了自己所在的包间。
靠近门口的地方极暗,不特别注意的话根本看不清陈一的样貌。离门不远处有一个柜子,不太高,但刚好能够挡住从房间中央投过来的视线。
其他人正沉浸在游戏之中,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并不在意。
陈一被范嘉文推在门与柜子间的墙上,他略略偏头,耳朵刚好可以贴在墙壁上,毫不费力地就能听见隔壁包间的动静。
全是熟悉的声音。
陈一清晰地听见隔壁酒瓶碰撞的脆响,听见其他人不着边际的谈论,还听见柯煦在问有没有人知道自己去哪了。
“那就不让他知道,”昏暗的光线中,范嘉文在陈一的耳边重复陈一刚刚说过的话,带上了几分调侃,“原来陈总喜欢玩这种刺激的。”
对方分明是故意的。
故意把他推到这面墙边。
耳边是一墙之隔的订婚对象,面前是——
范嘉文咬住了陈一的下唇,挑衅般地对上陈一的眼神。
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脱离陈一原本的预测,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滑去。可陈一竟然没有生出任何阻止的念头。
不同于陈一的克制,范嘉文的吻热情又奔放,他撕咬着陈一的舌唇,毫无保留地交出自己,也不留余地地侵占对方。
陈一任由范嘉文作为,他闭上眼,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个模糊的面容。
在陈一来之前,范嘉文已经喝了许多酒。他眼角泛红,似乎带着几分醉意,这为他本就含情的桃花眼又添上了几分迷离。
他轻轻抽离出自己,推开陈一,下了逐客令,“我喝多了,实在不好意思,陈总请回吧。”
陈一确实尝到范嘉文口中的酒味。
没什么苦味,但有点涩,鼻腔里也闻到了酒的味道。
陈一很少喝酒,他向来不允许自己失控,更不想在酒精的作用下失态。
今晚是例外。
因为眼前这个人,他这晚上已经破了太多例。
那么……再多一点,好像也没有关系。
陈一的表情在昏暗的环境下不甚明晰,但应该是笑了笑,他把一张薄而硬的小纸片妥帖地放进范嘉文的上衣口袋,还确认似地轻轻拍了两下。他用小腿把范嘉文往前勾了勾,凑在范嘉文的耳朵边轻声嘱咐:
“那再联系。”
十一点,范嘉文靠在沙发上一个人喝酒,原先的酒已经喝完了,他又叫了一箱。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陈一早就回了隔壁包间,同组聚餐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离开。
范嘉文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刚刚陈一放进他口袋的名片,无意识地摩挲着。名片上面除了陈一的名字以及一些范嘉文早就熟知的头衔,还印着一串数字。
是陈一的手机号。
陈一把主动权交给了范嘉文。
而范嘉文还在犹豫。
又过了半个小时,范嘉文右手握着酒瓶,左手垂在另一侧,捏着手机,离自己很远。
手机的拨号界面上已经输入好了这串数字。
有什么的,范嘉文想,陈一都不在乎,他在这边纠结个什么劲儿呢?
陈一既然把这个号码留给他,自己绝没有不打的道理。
范嘉文这么想着,按下了通话键。
短暂又漫长的等待之后,电话接通了。
对面简短地应了一声。
陈一的声音在电流的影响下有些失真,但范嘉文仍然能分辨出那是陈一本人的声音。
范嘉文仰着头,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酒瓶。他看着深棕色的天花板,这让他想起今天陈一上衣的颜色。
范嘉文懒散地问陈一:“陈总说再联系,那是什么时候才可以联系啊?”
这时候陈一的车还没熄火,正好停在柯煦家门口,刚刚目送柯煦进了家门。
今晚只有陈一没喝酒,私人聚会也没带司机,于是送柯煦回家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身上。
伴随着发动机轻微的轰鸣声,陈一单手持方向盘掉了个头,他回答范嘉文:
“任何时候。”
陈一踏进刚才离开的这家酒吧时,雨还没有停。
对方在电话里报了一个包间号后就挂断了电话。
本来陈一应该十二点前回家的,却不由自主地回到了这里。还是那句话,今晚他已经破了太多例。
他料想到对方还会联系他,却没想到对方的电话会来得那么快。
陈一依然礼貌地敲了敲包间的门。
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陈一试着拧了下门把手,发现门并没有锁。
于是他推门而入,刚好对上范嘉文迷蒙的眼神,含着若有若无的情欲,神色如常,似乎是猜到了陈一一定会来。
陈一其实不太明白对方把他叫到这里来做什么,酒吧的包间并不私密,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是那么方便。
但是范嘉文叫他来,他就来了。
以前秦曳也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范嘉文见陈一进来,按下了服务铃,没过多久,服务生应声而进。
范嘉文指了指一地狼藉的玻璃酒瓶,示意服务生,“买单。”
服务生报了一个四位数。
范嘉文噙着浅浅的笑,眼底里分明有捉弄和戏谑,随即指了指一旁的陈一。
“他买单。”
陈一再怎么克己守礼,总也难免要出去应酬几局,有时候也被柯煦带着出来玩两场。
不至于什么都没见过,但对方这种暧昧不明地把他叫过来,结果开口第一句话是让他付钱的,还真是第一回见。
虽然感到诧异,但陈一还是掏出卡,从善如流地付了账。
他还不至于为这一点钱失了体面。
服务生掩上门出去了,范嘉文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到陈一身上,他面颊微红,看起来有些醉了。
他叫陈一,陈一就过来。
两人之间应当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陈一怎么按兵不动若无其事,好像他赶过来本就是为了付钱买单的?
范嘉文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时——
陈一的手机铃声非常不适时地响起来。
陈一看了眼手机界面,又看了眼范嘉文,象征性地走远了些,压低声音,回了对方几句。
范嘉文隐约听见两句“好的”“知道了”“马上回去”等字眼,猜想这个电话应当是陈一订婚对象的催促。
可心里居然没有像刚刚那样涌出负罪感,反而更觉新鲜和刺激。
这种感觉大概类似于从高空一跃而下,忍过了最初的心悸和恐慌,只剩下纯粹的享受。
可这感觉一瞬即逝,等到陈一三言两语打完电话,转过身来的那一刻,范嘉文又改了主意,问他:
“我喝多了,头晕,又没什么朋友。外面还下着雨呢,你送我回家呗?”
雨确实还在下着,但已经没有了刚刚那么大的势头,只是一小把一小把地从黑色的天空挥洒下来,淅淅沥沥的。
范嘉文想起今天早上瞄了一眼的天气预报,心想着这雨可能要下一整夜。
他明天早上好像还有个什么会,似乎挺重要。范嘉文分神想道:要是明天雨还是这么大,他就不去了。
走到酒吧门口,范嘉文一边转头问陈一他车停在哪里,一边没有任何停顿地踏入雨中。
陈一眼疾手快地拽住他,从门口抽了把酒店给客人备用的透明雨伞撑开,偏了大半边在范嘉文那侧,指了个方向,“这边。”
范嘉文抬眼看了下沿伞滴落的雨珠,觉得陈一有些多事了。
陈一今天开了辆黑色的奔驰。
范嘉文刚一坐上副驾,扣上安全带,陈一甚至都没有转头,直接打开导航问他,“给我地址。”
陈一答应送他回家,那就是真的只送他回家。
范嘉文顿时有些兴味索然。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没来得及搬家,东西都还堆在徐尧那里,可今晚总不能把让陈一把自己送到徐尧那去。
范嘉文立刻就有点头疼。
那把伞实在太小,遮一个人都勉强,更别说遮两个人,纵使陈一有意无意地把伞倾斜向范嘉文,范嘉文的头发和衣服还是被打湿了。
后背有些冷。
陈一注意到他身上的水迹,把车内的空调换成了制热。
范嘉文在心底默默“啧”了一声,伸手调回了制冷。
然后随口报了一个自己常住的酒店名。
范嘉文发誓自己绝没有那个意思,在他说出让陈一送自己回去的时候,他已经默认今晚不会再横生多余的枝节。
他真的只是想让陈一把自己送到酒店门口,这样省得他还要冒雨打车。范嘉文自己怕麻烦,支使起别人总没什么犹疑。
可陈一偏偏在这时候放下手机,把探究的目光放在了范嘉文的脸上,似乎想通过这幅皮囊弄明白范嘉文到底在想些什么。
范嘉文生得好看,眉眼深邃,天生含情,皮肤又白。今天他戴了副银灰的眼镜,明黄色外套松松垮垮地压在身上,乍一看起来高高瘦瘦,斯文得很。
每次贺承翰见到他这么打扮就要嚎,说范嘉文搞诈骗。
陈一看了范嘉文半天,笃定地得出了一个结论,“你根本没醉。”
范嘉文就笑,笑得特别诚恳,眉眼都快活地弯起来,“真不好意思,被你看出来了。”
陈一似乎也被他的笑意感染,看起来心情不错,又问了范嘉文一遍之前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范嘉文懒得费心找借口跳过这个问题,他说瞎话不打草稿,“我叫贺承翰,不过我知道陈总忙,倒也不用刻意记我的名字。毕竟咱以后也不一定见了,对吧?”
虽然他对陈一有好感,但也没到非要不可的地步。
范嘉文对别人的东西没兴趣。
陈一不置可否,目光移开,看着前方,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汽车发动了半天,范嘉文身上的水迹都快干得差不多,陈一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范嘉文又说了一遍酒店的名字,暗示陈一该走了。
“我不太习惯在外面,”陈一盯着车前玻璃上不断被雨刮器截断的雨珠,突然说,“去我家吧。”
范嘉文显然没想到陈一来了这么一出。
他愣了一瞬神。
但很快就接住了陈一这丝毫不加掩饰的直白意图。
范嘉文推了推眼镜,刚刚还索然无味的兴致再次被勾起来,他坐直身体,带着笑意轻轻说道,“那就麻烦陈总了。”
汽车在雨中疾驰。
中途陈一的电话又响了一遍,陈一不假思索地挂掉,然后把手机开了静音扔在一边。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再响起,陈一也没开音乐,车内很静,空调打的制冷,雨水打在窗户外面,啪啪作响,车窗内部有凝结出的细小水珠。
想了想,这一晚上实在是跌宕起伏得很,范嘉文很喜欢。
半路上陈一还撑着那把破透明伞冒雨去了趟便利店,回来的时候欲盖弥彰地给范嘉文带了杯热牛奶。
范嘉文不客气地打开喝了一口,还不忘叮嘱陈一,“我习惯喝冰的。”
陈一很好脾气地回答,“知道了。”
范嘉文跟着陈一到了城南的一处公寓,现在正站在玄关门口等陈一给他找干净的拖鞋,他一边在心里嫌弃陈一麻烦,一边趁着这个空档略微环顾了一下四周。
公寓装修基调是浅灰色,摆设整洁干净,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品,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是范嘉文预想中陈一的风格。
陈一弯腰,把拖鞋放在范嘉文的脚边。
范嘉文一蹬一踢,飞快且潦草地换好了鞋。陈一便顺手把范嘉文换下来的运动鞋也归拢到另一侧。
在陈一直起身来的那一刻,范嘉文没任何预兆地就贴上了陈一的唇。
不同于刚刚酒吧里的那个吻。
刚才的吻夹杂在人群中,带着隐秘的刺激,是萍水相逢的暧昧和挑逗。而现在,也许是因为知道还有一个漫长的夜晚等着他们,两人都并不急躁,于是这个吻沾上了几分温柔缱绻,仿佛只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开场白。
范嘉文缓缓舔舐过陈一唇舌的每一寸,他对陈一的拘谨的肢体动作很不满意,还有空提醒他,“陈总,手。”
这句话好像某个开关,陈一的动作在这个瞬间流畅起来,他抬起手,应声揽住范嘉文的腰,猛然凶狠地抵进对方的口腔深处。
范嘉文被撞得后退一步,后背碰到了某个方形的坚硬物体。
“咔嗒”一声,屋里灯熄了。
两人的动作一齐顿住,在黑暗中尴尬地对视了一会,不知该不该继续,最后还是范嘉文先打破了沉默。
他侧头,发梢蹭得陈一下巴有些痒。范嘉文亲了亲陈一的脖颈,无奈又好笑地问:
“陈总,咱能换个方便点的地儿吗?”
范嘉文是这样的。
明明是他先忍不住在这里惹的陈一,现在还要倒打一耙,说这个地方不方便。
陈一默不作声,没跟他计较。
只是两人一起摔进床之后,陈一下手明显重了些,很有报复的意味。
范嘉文没忍住,“嘶”了一声。
陈一亲上范嘉文的左侧眉骨,放缓了动作。
窗外的雨逐渐声势浩大起来,清晰雨声混杂着陈一的呼吸声一同在范嘉文的耳畔响起,他费力地抽出一只手,想把灯光调暗一些。
“你手机呢?”陈一在这个时候问他。
范嘉文不明白陈一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但他还是摸索到一旁的手机,抬起一点给陈一看。
陈一的齿尖轻轻咬住范嘉文的肩膀上一小块软肉,这让他的命令听起来像某种不可推拒的胁迫,“关机。”
范嘉文反应过来,陈一是怕他偷怕。
想到这个词的时候,范嘉文不可避免地觉得有些煞风景。
“这么怕我偷拍的话,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有些晚了?”范嘉文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冷,“那公平起见,你的手机是不是也应该关下机?”
“不是怕你偷拍,只是为我们双方避免麻烦,”陈一温声纠正他,“还有,我的手机放在车上了,没带上来。”
“如果我真的别有所图,你现在想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你太好看了,色令智昏。”陈一喑哑的嗓音中带着某种蛊惑的意思,“能现在想起来已经很不错了,别太苛刻。”
范嘉文对这句赞美很受用,拇指长按住电源键,选择了关机。
与此同时,陈一的手越过范嘉文,替他调暗了灯光。
早上范嘉文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地上湿漉漉的,空气中带着一种雨后独有的清新感。
范嘉文很喜欢这种天气。他打开窗,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心情愉悦值达到了顶峰。
好天气,好心情,范嘉文临时起意,准备去最喜欢的那家早餐店吃早饭。
陈一比范嘉文起得早些,不在房间。
但房间明显被收拾过,随手扔在地上的衣物被整齐地叠放在一边,被套重新换了一套,垃圾桶里空无一物。
不知是昨天晚上还是今天早上收拾的,动作应当很轻,因为范嘉文一觉沉沉睡到天亮,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他不免想象出陈一弯着腰轻手轻脚收拾东西的样子,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来。
可惜陈一不是他的。
不能再想下去了,时间紧迫,再晚点出发,那就不能叫吃早饭了。
范嘉文胡乱地把自己的东西塞进外套兜里,走出房间的时候没忘环顾一圈,确认自己的东西没有遗漏。
陈一正在客厅的长桌上冲咖啡。
他换了一套衣服,是浅咖色的居家服,松软又慵懒。
看见范嘉文出来,陈一十分自然地向他招手,“你醒了?过来坐一会,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聊聊。”
范嘉文不知道陈一想聊些什么,也不太想聊。
他赶时间。
范嘉文径直走到玄关换鞋,直截了当地拒绝陈一,“不了,我有点急事。”
“去哪儿?”陈一放下了手中的咖啡壶,目光关切地投过来,“我送你,你等我换个衣服。”
“不必这么关照我,”范嘉文随意地摆摆手,另一只手已经搭上门把手向下按,“毕竟,你已经付过钱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