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在季钦的梦里,他爱的那个泽安一直都在他身边。
或者说他一直坚信着那个泽安会回来,于是他忍受着继续和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忍受着一个与他爱人性格大相径庭,却用着同一具身体的我。
我哭了吗……
我慢慢抚上我的面颊,确实湿漉漉的。
我很久没哭了,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个乐天派,当然也会为一些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嚎啕大哭过,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悲伤来得巨大而无形。
季钦忽然握住了我的手,低喃道:“不要哭,泽安。”
我泪眼朦胧地凝视他,他是在和我说话吗?他不是吧,没有人是,大家都隔着外壳想找假泽安说话,我的悲伤没人能看到。
季钦看着我,叹道:“不要这么难过,泽安……我也好难过。”
语毕,他再一次俯下身吻住了我。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唇瓣相贴,他的舌头缱绻温柔地与我的缠在了一起,也许是感觉到了我的泪水,他的动作微微一顿后变得更加轻柔,像是安抚。
明明是梦寐以求的时刻……
我于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天醒来的时候,季钦还死死地抱着我,我有点不知所措,更多的又好像是不真实的幸福感。
假装,这是一个普通的早晨。
我和一直喜欢的季钦,像一对普通的恋人那样相搂入眠,然后我先醒过来,用视线一点一点描摹近在咫尺的熟睡的恋人的轮廓,祈祷这一刻能永恒。
直到他醒过来。
我自己的美梦,也在季钦开口的那一刻破碎了。
“是你?”季钦对上我痴迷的视线,瞬间清醒过来,俊朗眉宇皱起,像是嫌恶。
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点,扯出一个笑容:“早。”
季钦不再看我,沉默地起身换衣服准备离开。
又要回到之前被他视作空气的时光了吗?
我有点慌张,匆匆忙忙喊他:“等等,季钦……”
他动作稍微顿了一下,但没停下。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之前的那个泽安啊?”我咬咬牙,继续说,“我和他明明是同一具身体,我其实一直对你……”
“我昨天喝醉了。”季钦打断了我。
我瞬间卡带,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表白。
“清醒的时候我能一眼就认出你们的区别,你们就是两个人。”他说,“我希望你不要再提他了。”
我呆呆地哦了一声。
他迟疑了一下。
“如果……昨天我给了你什么错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僵硬地笑道:“我……知道的。”
季钦不再说话,换好衣服后就离开了卧房,门被轻轻合上,我被安静地遗留在内,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我突然想和假泽安对话,我其实从未见过他,但我觉得我与他已经很熟悉了。
假泽安和季钦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他被我强行从这句身体里挤走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他一定也……很难过吧。
而每天看到我的脸,却深知不是他爱人的季钦,依然在痛苦坚强,他也很不容易。
突然意识到,也许我才是该走的那一个。
人真的不应该自作多情。
大家好,今天依然是我。
最近吧,我越来越觉得,我真的什么都干不好。
其实我父母一直都很宠我,他们工作比较忙,但从小到大他们并不会强迫我去什么课外补习班,也不会像其他家长那样一直盯着自己小孩的成绩,他们就希望我在课余时间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不过即使这样,我还是不满意他们工作忙碌,有过比较长的一段叛逆期,不想和他们打电话,拒绝交流,埋怨他们以前关心少,嫌他们如今更年期每天开始唠唠叨叨。
现在想来,我还蛮后悔当初这么做的。
假泽安彻底赢得了我爸妈的心,以至于我现在见到他们总觉得有点难受,他们明显更喜欢的是假泽安,甚至还在疑惑为什么我和之前差距那么大。
傅姗……也需要的不再是一个成天只会傻乐的朋友,她现在更需要一个懂她能帮她分担心事的知己。
然后季钦……
啊对了,工作也被我搞砸了。
我可真是一无是处,可能是我大学还没毕业就睡了两年的原因吧。当时是假泽安帮我拿的文凭,他在一边学代码一边兼职艺术老师,每项任务都完成得如此出色——而我却在找到工作后连基本的知识都要重新补习,以至于每天都被领导骂。
我那天正盯着领导给我发的长篇大论发呆呢,突然有人给我打了电话,我茫然地接起来,给我打电话的人我并不认识,但对方明显很了解我。
“方老师,最近一直都没联系上您,请问您最近还好吗?”
我瞬间就明白这通电话并不是来找我的。
刚想直接挂掉,对方又语速很快地说:“我家小孩真的太喜欢您了,除了您以外其他的美术老师他都不认真上,他说非您不可,所以我想问问您还接不接私活了呢?一周时间工资都好商量……”
可真讽刺,领导恨不得我第二天就走人,假泽安却被人如此惦记,还非他不可,两个人的差距,真的太大了吧……
我干干地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啊,我最近很忙……”
“没事的方老师,只要您有空,我们随时都……”
“我有事,先挂了!”实在听不下去,我匆匆挂了电话,又陷入了自我厌恶中。
嫉妒,是嫉妒,嫉妒是不可取的。
嫉妒让人丑陋。
……可是,我真的好嫉妒啊。
我跑到了假泽安的工作室,假泽安一般都在这里创作作品或者教学生画画,季钦不让我进来,但他今天刚好不在。
我也想画幅画,但我没有基础,我就是想……有没有可能,我其实也有一点点艺术细胞?
假泽安工作室里摆满了画作,看着全是风景画和静物油画,颜色搭配和光影效果真的处理得非常好看,是我无法企敌的高度。
我想画一幅画,但我不想和他一样。
不如我画一个人物肖像……
我画季钦?
我一定是画不好的啦,但说到人物画像,我好像只能想到他。
我并不想画自己,我现在那么的差劲。
父母傅姗都不爱我了,当然,季钦也不爱我。
但是季钦起码认出了我,虽然方式并不友好,却让我感觉到了真实的我的存在。
所以,不管怎么样,他对我而言,总是特殊的。
我有时候真想问问他,我出车祸的那一天,他是想和我说什么呢?会是我想的那样吗,还是只是一场普通的朋友赴约。
有空……就问一下好了。
我是照着照片画的季钦,轮廓勾得很认真,我知道我没有学过,画得很一般,但我会努力把这幅画画出我心目中季钦的样子。
尽我所能。
照片是手机很早以前收藏的一张季钦的照片,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张——大学时我去看季钦打篮球,那一天他打完了一场走下场,阳光落到他的脸上,照衬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我在远处看着他,我想,他就是我心目中的神邸。
听到门外好像传来开门的声音,我有点惊慌地站了起来,立刻把才刚露出人物轮廓雏形的画板收好。
结果我对画室的摆放位置还不熟悉,不小心碰出了些许声响。
“谁在里面?”
门外立刻传来季钦的声音。我心中暗骂,左右横顾并没有找到任何藏身的地方,下一秒季钦便打开了门。
“你怎么在……”想象中的训斥并没有出现,季钦向来冷淡的脸上露出迷茫神色,他像是犹豫了一下,不确定道,“泽安?”
我结巴地嗯了一声,面红耳赤道:“抱歉,我就好奇来看看,并没有乱做什么……”
季钦沉默,我小心翼翼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面色恍惚,肉眼可见的失望。
“这里都是泽安的东西。”他说,他的目光克制而温柔地扫了一圈摆在地上的油画,最后慢慢地转到我脸上。
“我没有碰过里面的东西,希望你也不要。”
他语气淡淡,但我觉得这比任何训斥都来得让人难过。
“……对不起。”良久,我轻声说。
我沉默地走出了假泽安的工作室,季钦在我身后关上门,随后便径自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季钦!”我不甘地喊住他,他闻声停下脚步,并未转身。
“你现在……还是在等假泽安回来吗?”我说。
季钦突兀地转过身,我注意到他身侧手背隐隐冒起青筋,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泽安就是泽安,不要叫他假泽安。”
我一愣。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我才是真正的泽安。那个人他只是短暂地借用我的身体住了一段时间。”
季钦说:“……怎么可能,他明明是一个人。”
我茫然,原来季钦从一开始就觉得鸠占鹊巢的是我而不是泽安,他也完全没有相信过我。
怎么会……这样?
“所以,你一直在等我消失,等他回来?”
我颤抖着声音问他,把抖成一团的手指藏到了背后。
季钦沉默不语,我却大概猜到了这是默认。
这段时间,我其实很想对季钦好。
即使目前看来,我们是最普通的室友,甚至他几乎从来不把目光落在我身上,但我依然会在他每次下班回家后给他留一盏灯,咖啡机里永远准备着烧好的咖啡,早饭我一直准备两人份的,每次都以吃不下的原因给他,他从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耐不住我烦竟也会收下。
吃没吃我就不知道了。
也不只是为了感动他,讨好他,毕竟我一直一直都那么喜欢他,当真的能和他近距离接触时,我确实会忍不住想对他好一点。
只是没想到,他一直在等我消失啊。
唉。
我后来其实以为,他已经接受我是泽安了,他也就是性格天生冰冷,把我当成一个可有可无同名同姓的室友,于是我也就继续得过且过着。
真是……没想到啊。
“其实我才是泽安。”半晌,我开始徒劳无功地解释,“是你,你错了……那个人是假的。”
季钦冷淡地丢了一句:“证据呢?”
我瞬间哑然,季钦见我模样,便冷笑一声径直回了房间。
我想,我好像真的没有充足有力的证据,证明我是真正的泽安。
假泽安在那两年已经成功甚至更为优秀地融入了我的生活,断层回来的我却完全跟不上任何他的节奏。
连我最亲的人都相信了他的存在。
但明明,我才是泽安啊……
我其实想过逃离。
我日夜焦虑,整夜都活在患得患失中,从表面上看,我家庭和睦,学历出挑,还有一位优秀俊朗的伴侣,怎么看怎么遭人艳羡。
但我知道不是的,他们都喜欢之前的泽安。
我后来其实在努力地学习他,试图攀上他的高度——然而假泽安真的太优秀,而我本人一直是个平凡的人,碌碌无为小半生,也达不到他短短两年内做的一切。
我父母到后来已经习惯如今笨手笨脚错事粗枝大叶的我了,他们自然也不会真的像季钦那样怀疑我不是本人,只是时常感叹说我最近变得那么多了呢。
很后悔。
如果高中大学那几年不那么叛逆,不老嫌父母烦,经常回家陪他们,那假泽安刚来的时候父母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接受他呢?
也不一定,也可能无论怎样,假泽安都会被人接纳。不像我。
——我想过逃离。
可是天地之大,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那可都是我最亲的人啊。
我开始失眠,睡不好觉。
这很离奇,从前的我心大的很,几乎都是头一沾枕头就睡,但是从最近的某一天开始,我突然就睡不着了。
我脑袋里总是承载了很多事情,一会是和我讲心事时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而叹息的傅姗,一会是和我抱怨说怎么最近突然啥都不会了变得很不灵光了啊的父母,一会是恨铁不成钢说我怎么会犯这么小错误的老板,一会是给我打电话诚挚邀请我去给他小孩做家教的家长,一会是每日每夜每时每秒都在期待假泽安回来的季钦……
我的脑袋都要炸了。
这样的失眠折磨了我一小段时间后,我终于去医院配了安眠药。那一晚我借助药物终于睡了一次好觉,我开始庆幸科学的力量真伟大,不然我都要精神崩溃了。
第二天我精神不错,照常给季钦准备了第二份早饭,他上班时间比我晚一点,但一般来说我早饭带回来的时候他也已经起了,今天却毫无动静。
我犹豫了一下,自那日我和他不欢而散后我便没有和他再进行其他深入的交流,但不管怎样——我还是去敲了敲门,提醒他说:“季钦,你起了吗?”
里面没声音,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打开门——他房门没落锁,结果我看到季钦蜷着身子缩在床角落里,脸色煞白,薄唇紧抿,仿佛在极力忍受些什么。
我吓了一跳,赶紧上前:“你还好吗?你没事吧季钦?”
季钦像是痛得厉害,并没有理会我。我六神无主,为他理了理凌乱的被褥后发现他手掌一直紧紧捂着自己胃的位置。
是……胃疼?
我找到止痛药和胃药,就着温水给他服下,药效发作得很快,他没过一会脸色好转许多,我于是松了口气,和他说:“我要送你去医院看看吗?你刚刚看上去很……严重。”
季钦抿着唇,没有看我,过了一会才说:“不用,老毛病了。”
原来季钦有胃病,我居然才知道。
我心里悄悄记上一笔,想着以后我也注意点,他突然道:“谢谢。”
我怔了怔,心情好了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季钦和我道谢,也是我回来后第一次感受到了被需要。
我忍住笑意,结结巴巴地说:“不客气的,那个,要我给你公司请假吗?”
季钦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不用,我自己打电话就可以。”
“……谢谢。”
他第二次说谢谢!
我愈发高兴,觉得一天都有了动力,笑道:“没啥没啥,舍友嘛,应该的。我把早饭放外面了哈,买的是粥和包子,你一会热一热刚好。”
我心情很好,怕他嫌我啰嗦,说完后又怕他拒绝,赶紧关上他房门跑了。
假设季钦只是我的舍友,我关心一下他,也不为过吧?
我和季钦其后几天都相安无事,他的胃病好像没有发作了,但是我的失眠依然很严重,甚至需要增大药量来维持我的睡眠量。
直到后面有一天,我因为服药过量被季钦送进医院洗胃。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季钦正坐在我床边小憩。
我浑身难受,但当我看到他像是连续好几天没睡好的容颜时,还是忍住了想要唤醒他的冲动。
季钦……居然在陪我。
说不上来到底是感动还是心动,抑或只是与自己达成和解的波澜不惊,但无论如何,我知道自己依然深深喜欢着这个人。
唉,反正……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季钦还是被我的动静闹醒,他睁眼时恰好与我的视线对上,恍惚了一瞬才沙哑道:“……你醒了,我去喊医生。”
“季钦。”见他要走,我忙喊住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内心深处在畏惧着他的离开?
“谢谢你陪我。”他疑惑转头,我迟疑着小声说。
季钦本来脸上并无表情,听到我这句话,突然眉皱得极深,大步流星走到我面前,俯下了身——
“你听好了,我不想你再出什么幺蛾子。”
我一呆,没听懂他的意思。
季钦盯着我的双眼,这仿佛是第一次他这样看着我,目光尖锐到能刺穿我的灵魂。
“泽安会回来的。”他启唇,一字一顿地,“但如果身体被作没了,他就回不来了。”
我嘴巴张了张,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我应该……已经习惯了。
反正季钦也从来都不相信我说的。
但我还是很难过。
藏在被子里的手指悄悄移到还在隐隐作痛的胃部,我低声道:“我知道了,我这段时间睡眠不好,我也没想……”
话音未了,季钦已经头也不回离开。
我收回话语,心底愈发怅然。
一切都如我所料。
没什么好期待的,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都快结束了。
医生检查完后,说还是建议我在医院留院观察一天,明天再走。
我说好的。季钦站在我身边,耐心听着医生关于日后调理身体的嘱咐,仿佛他真的是我的爱人。
当然我已经知道他的一切行为都不是为我。
第二天季钦开车接我回去,我们一路上都很沉默,我偷偷用余光看他,他的唇角紧紧抿着,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我想我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的笑容了。
以前我追逐他的时候,他也冷淡,然而我见过他的笑容,照顾校园流浪狗流浪猫的时候,给予同学帮助的时候……我坚信他只是待人有距离感,实际上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算是我改变了他吧?
真想不通,我这么坚持回来要改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路无话,我有些昏沉,但神经又不由自主地一直紧绷着,我想着季钦昨天还说要禁止我服用安眠药,那这段时间的睡眠该怎么办,漫漫长夜睁着眼睛实在太煎熬痛苦,如果下单褪黑素的话,对我的作用又不及安眠药大,普通的助眠对我来说已经不起作用,我……
我该怎么办。
回到家后,季钦和我说了句要去忙公事,便直接出了门。
我感觉身体还是不太舒适,但看看日历,又觉得时间过得实在是太快,再不争分夺秒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我怕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不管对如今生活有多么失望和无能为力,我就,做好我自己的事情,把该传递的喜欢和祝福传递到,也足够了吧。
这样想着,我又把自己关进了假泽安从前的工作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