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下午五点钟,天色还亮,咖啡厅里已点起了暖黄色的壁灯,头顶的钢琴曲轻轻柔柔地响。
秦牧初礼貌一笑,伸手与对方握了握手:“江先生,你好。”
收回手后,秦牧初没有继续客套的寒暄,江寄余反而自在,他推了推眼镜,不慌不忙地翻看菜单,点了一杯美式咖啡之后才抬眼看向对方:“你上次在电话里说,你是安无恙的朋友?”
秦牧初笑笑:“实际上,是恋人。”
江寄余先是惊讶,随后便了然。
秦牧初摩挲着陶瓷杯子的把手,垂眼问道:“上次你在电话里说,他们两是孪生兄弟?”
“是,不过我也是猜的。”
秦牧初微微睁大了眼。
江寄余咧嘴一笑,无所谓地耸耸肩:“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取名方式相仿,父母离异,一方姓韩一方姓安,除了亲兄弟,还有什么可能?”
“还有可能只是兄弟。”秦牧初抿了抿唇。
“非愈跟我同级,据我所知安无恙也是。”
闻言,秦牧初眉梢一动:“你认识无恙?”
服务生送来咖啡,江寄余说了声谢谢,才继续道:“不认识,但在学校里见过两面,我把他认成了非愈。”
第一次认错人,过后或许还有些疑问,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再怎么迟钝也会意识到,他们是长相相仿、却拥有着不同记忆的两个人。
秦牧初弯起唇角,拿起桌上的咖啡吹散热气:“他们长得很像。”
江寄余思考了片刻,斟酌着道:“刚开始觉得很像,但是久了之后就会发现两个人完全不同。”
“性格不同?”
“感觉不同。我没和安无恙接触过,不知道他的性格是怎样的。”
“感觉……”秦牧初沉吟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一个是安静温柔的,另一个是活泼有趣的。”
“活泼有趣。”江寄余跟着念了一遍,忍不住笑,“你的形容很特别。”
“谢谢。”秦牧初道。
江寄余喝了口咖啡,热气拂面而来,在他厚厚的镜片上留下一层白雾。
他们的对话始终在外圈打转,江寄余向来最厌烦这种拐弯抹角的聊天方式,索性自己去就山:“知道七年前发生的事对于安无恙的病有什么帮助?”
在秦牧初联系他之后,他很快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总结起来不过两点:安无恙心理有病;李医生将现在的安无恙错认成七年前的韩非愈。
事实证明,尽管江寄余的逻辑链条存在漏洞,但是他足够自信。
秦牧初的喉结微微一颤,随后蹙眉看向江寄余:“他没病。”
江寄余被对方的语气惊得一愣。
秦牧初也意识到自己的无理,轻咳一声,抱歉道:“去找李医生咨询的人是我。”
江寄余无所谓地耸耸肩:“那这跟七年前的事有什么关系?”
“我和安无恙也是七年前认识的。”
江寄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奇怪,打量着秦牧初。
秦牧初笑笑,没等他开口问,自己道:“我不知道无恙有个……双胞胎兄弟,也不知道那时喜欢上的到底是他还是韩非愈。”
江寄余平时没少陪女友看剧,此时也被这现实版的“替身情缘”唬到了。
秦牧初没再说话,静静坐着,他知道江寄余就要开口。
六月闷热的傍晚,秦牧初却预感到一股冷气,来自七年前的真相。
江寄余叹了口气,正色道:“事情其实很简单。七年前,他差点被强暴了,我恰好路过,救了他。”
秦牧初眼前霎时闪过万千光点,却迟迟汇不成完整的图像。他紧紧皱着眉头,幸亏握着的是厚厚的陶瓷杯,若是换成薄薄的玻璃,只怕要碎出满手的血。
他勉强缓过神来,抬眼看向江寄余,声音发沉:“差点被强暴,是什么意思?”
江寄余面上沉静得发冷:“当时一个和我们同级的公子哥,玩女人玩腻了,起了试试男人的心思。他看上了非愈,在一次聚会里往他的饮料里放了药。”
江寄余又冷笑一声:“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对着男人,他根本硬不起来,纯粹就只是羞辱人。”
寂静。
漫长的寂静。
世界被放慢,抬手、微笑,每一个动作都被无限放大。咖啡馆里的音乐声人声化成一句句不成调的呜咽,足下如有万丈深渊,扯着人往最幽深的记忆里去。
“秦先生?”
秦牧初回过神来,胸口却起伏不断,声音嘶哑近乎失声:“对不起,我……”
江寄余没料到他如此大的反应,惊诧之下提醒道:“你先喝口水吧。”
秦牧初却摇了摇头,问:“你是怎么救出他的?”
江寄余挠了挠头:“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是我救的他,他是自己跑掉的,跑到一半才撞见了我。”
秦牧初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他很厉害。”
“嗯。”
“那之后我看他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好,就建议他去看看心理医生。”
秦牧初深吸一口气:“后来呢?他只去找过李医生一次。”
“我也不知道。”江寄余道,“后来他停学了,我就再没有见过他。”
双方都沉默了。
秦牧初离开的时候,窗外早已月上柳梢——若是z市有柳树的话。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了。”江寄余走到咖啡厅的另一个角落,对韩非愈说。
他与韩非愈将近七年未见,期间毫无联系。下午韩非愈在咖啡厅门口叫住他的时候,江寄余着实吓了一跳。
他本想让韩非愈自己与秦牧初见面,孰料韩非愈拒绝了,只漫不经心地说:“你跟他说吧,什么都可以说,就是别说你今天遇到我了。”
江寄余心中有疑问,却也没拒绝。
此时,韩非愈笑着眯起眼,说:“谢谢。”
江寄余觑着对方的脸色:“你没事吧。”
韩非愈仍旧捧着陶瓷杯:“没事啊。”
工作两三年,江寄余浑身上下不可避免透出几分世故圆滑,偏偏韩非愈却像从未改变,仿佛时光凝结了这七年岁月,把他整个人从过去复制粘贴到现在。
江寄余本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对方的神情,还是笑着打趣道:“先到我家去吧,咱们好久没见面了,不打算跟我说说你人间蒸发的这几年发生了什么吗?”
韩非愈避重就轻:“你家?就你一个人吗?”
“不是。我买的,跟我女朋友住。”
韩非愈挑眉:“女朋友?不怕我拐了你女朋友吗?”
江寄余暗道果然,笑道:“我女朋友前几天不在,家里只有我和我弟。我弟的话,随便你拐。”
韩非愈笑了笑,不再拒绝,又道:“对了,你知道那里有卖电话卡的吗?”
“什么?”江寄余没听清。
“电话卡。”韩非愈举着手中的手机晃了晃,“出来好久了,该换张电话卡了。”
秦牧初:我不是,我没有,老婆你听我解释QAQ
“江不废?”
江不废最讨厌的,便是在酒吧里遇见认识的人,尤其是当他兴致勃勃打算趁着没人认识舞上一曲的时候。
反正也不是多熟,江不废正打算装作没听见偷偷溜走的时候,对方直接伸手拉住他。
江不废只好转头。
慕三四一身正装,在五光十色的酒吧里反而显得不伦不类。他松开手,抱歉地对江不废笑了笑,声音有些哑:“对不起。”
他顿了顿又问:“你知道……”
他说了一句什么,被酒吧里铺天盖地的叫闹声盖过。
江不废皱起眉,扯着嗓子:“什么?”
“没什么。”慕三四复又垂下头,随后道,“一起喝酒吗?”
江不废被一打岔,已经没了跳舞的兴致,索性接过对方递来的酒,绕过慕三四坐到他对面,正才注意到满桌子七倒八歪的啤酒瓶。
江不废随手拿起一个空瓶子晃了晃,惊讶道:“看不出来你这么会喝啊。”
“没喝多少。”慕三四说着,又咕咚咕咚灌下半瓶。
一柱灯束闪过,江不废看清他满脸能直接拿去盖章的红,啧啧两声。
“出什么事买醉来了?”他拍拍慕三四的肩膀,很够义气地陪他一起喝起酒来。
“没什么……”
“得了吧。”江不废抹了抹嘴,“看你平时一丝不苟正正经经的,也不像是经常喝酒的人,没出什么事能一下喝这么多?”
慕三四垂着眼,没有回答。
“你不会是和你对象闹掰了吧?”
慕三四没有否认,只喝着酒,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得了吧,你还有对象,我想有还没有呢。眼巴巴地找人家要微信,人家还不给……”
江不废抱怨着,两人一瓶一瓶地喝个不停,共同旅行几天没培养出来的友情,倒是在熏人的酒精中培养出来了。
慕三四不要命地喝着,终于彻底醉倒,趴在桌上。
江不废毕竟少喝了几瓶,勉强还留有一丝清明,打个酒嗝,推了推慕三四的肩膀:“喂,你现在住哪个酒店啊,我送你回去。”
慕三四醉得死死的,江不废自然没得到回答。他转头看到立在一旁的行李箱,哭笑不得。
最终,秉持着不好意思眼睁睁看朋友流落街头的想法,他还是将慕三四送回了自己家。
虽然慕三四早已醉得不省人事,把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成年男性搬上楼还是费了江不废好大一番力气。
他瘫在沙发上,脑子里还混混沌沌的,突然间便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随后客厅的灯便被打开,来人说道:“都几点了你还懂得回来?”
江不废一手捂着眼睛,没了言语:“呃,哥,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江寄余一脸嫌弃地捏着鼻子:“又跑哪儿玩去了?怎么一身的酒味。”
江不废眼睛都不眨,指着被他随意扔在沙发上头朝下的慕三四就道:“这不朋友失恋了,我陪他喝酒消愁去了嘛。”
不等江寄余开口,江不废立马又道:“对了哥,你这里还有多的被子吗?借我这失恋的大兄弟客房睡一天。”
“没了。”
“啊?”江不废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身后的客房里传来声响。
江不废转头问他哥:“有客人?”
“嗯,大学同学。”
话音刚落,这位大学同学便打开门走了出来。
江不废看着眼前的人,惊得话都不会说了:“你你你……”
韩非愈也是一愣:“江不废?”
江寄余也是一脸疑惑:“你们认识?”
韩非愈点点头,道:“我刚到的时候,在动车站遇到他,就约小江一起旅行了。”
江不废哽了好一会儿,喉咙里塞了块抹布一样:“你不是才刚高中毕业吗?怎么突然变成了我哥的大学同学?”
韩非愈也有些尴尬:“那时候刚睡醒,忘了。”
“睡一觉就忘了自己曾经读过大学?!”
“嗯。”
“……”
江寄余忍笑忍得辛苦:“你骗他说你大学刚毕业?虽然你长得好看不显老,但是二十五六岁的人了还装嫩说自己十八,是不是不大好?”
韩非愈看了江寄余一眼,挑眉道:“原来你就是江不废那个名字很好笑、叫做不二的哥哥啊。”
“不是,小时候的名字,老早就改了!”江寄余的脸登时涨得通红,怒气冲冲转向江不废,“你又到处宣传我的名字?!”
江不废想说什么,瞟了韩非愈一眼,想了想还是咽下去了。
江寄余冷哼一声道:“这下可怎么办?只有一间客房。”他想都不想笑眯眯看向江不废,“不如你跟你失恋的朋友挤一挤?”
“……”不喜欢和他人挤一张床的江不废黑了脸。
韩非愈问:“失恋的朋友?”
“嗯,好像喝了不少,躺沙发上呢。”
沙发上那人不知何时翻了个身,客厅莹白的灯光清清楚楚照在他的脸上。韩非愈上前两步,看清人后,脚下不觉一顿。
江寄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惊讶道:“这是……秦牧初?!”
秦牧初是哪位?不好意思,这难道不是我那失恋的大兄弟慕三四?江不废迟疑着问:“这该不会也是你大学同学吧?”
江寄余抽起眉,偷偷觑了眼韩非愈的神色,才道:“不是,是学长,下午刚见过。”
韩非愈眼前莫名晃了一下,他晃了晃头,淡淡道:“让他睡客房吧,我睡沙发。”
“那怎么行!哪有让客人睡沙发的道理。”江寄余反对道,“你说是吧,不废?”
“呃,是。”
一切安排好,江寄余率先回房,江不废任劳任怨地抬起沙发上的秦牧初。一抬头,发现韩非愈还站在一边。
江不废摸摸鼻子:“你不回去睡觉?”
韩非愈看着秦牧初,张了张嘴,却道:“我有微信了。”
“啊?”江不废一时没反应过来。
韩非愈抬头看他,笑着扬了扬手机:“微信,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