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陆云停又生气了。
江于青没想明白他怎么又让少爷生气了,因为今晚他喂少爷喝了半碗汤?可那汤闻着很香,应当很好喝……江于青很想喝,可陆云停没松口,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下人将菜肴都撤了下去。
江于青发觉他来到陆家之后好像越来越能吃了,以往在家中时,每个人的吃食都是分好的,他爹,大哥,二哥要下地干活儿,吃得就多些,他留在家中,分得就少。江于青正当长身体的年纪,吃那么点东西如何吃得饱,可村里谁能敞开肚皮吃?
饿着饿着就习惯了。
到了陆家之后,饭是陆家下人添,他是刚去的,下人摸不清他的胃口,江于青不表示吃饱,下人就连着给他盛了好几碗。而江于青初来乍到,想开口又不敢开口,如此一来,他总是吃个肚圆。江于青原本还怕陆老爷和陆夫人会嫌他吃得多,可陆夫人和善,见他拘谨的模样,还笑着说,正长身体,多吃是好事,说着又叹了口气,道,云停自小就挑食,想让他多吃两口都不成。
江于青想起陆云停今夜多喝的那半碗汤,顿时斗志昂扬,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吃饭他都哄着少爷吃,时间一长,说不定能多吃一碗,夫人瞧着也会开心。
入了夜,江于青和陆云停都在书房,一个看账簿,一个抄院规。
陆家生意做得大,陆云停自小于经商也有非同一般的敏锐,可陆老爷子又担心陆云停的身子,便未让他接管陆家的生意。陆老爷子不知道的是,陆云停私下里和赵子逸一道做了些小买卖,说是小买卖,每年手底下过的银两也有上千两。
陆云停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的,他如今是秀才,又因病错过了一年的乡试,下一回乡试正好是后年八月。
秋闱陆云停尚能勉力参加,可北上京师的春闱,依陆云停的身子,要是去应试,在贡院里考上九天,他约莫是出不来了。陆家二老也不会愿意他去冒这个险。他当年考县试时,头一年便是昏在考场,第二年虽考完了,回来后大病一场,险些没捱过去。
有这前车之鉴,陆云停每参加一回考试,陆家二老都心惊胆战。
陆云停是陆家嫡子,独子,将来陆家都是陆云停的,陆云停即便什么都不坐,只要他不沾恶习,足够他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了。陆家二老虽盼着儿子成才,可更希望陆云停健康平安。陆云停自己对功名虽没什么想法,相较于科考出仕,他更喜欢经商,可有功名在身比白身行事更方便。
陆云停翻过一页账簿,余光扫了眼江于青,江于青的这张书案是他来到庄子里新添的。如今他握着笔,垂着眼睛,一板一眼地端坐着抄院规,姿态专注而虔诚。
灯罩柔和了烛火的光晕,衬得江于青瞧着平平无奇的眉眼竟像是多了几分清秀,平心而论,江于青不丑,那双眼睛生得尤其灵动,黑白分明,干干净净的,望着人时眼里就都是这个人了。鼻子小巧,嘴唇也是小的,唇珠微翘,很是生动——江于青生了一张乖巧,招人喜欢的脸。
就是黑了些,面黄肌瘦的,让人一眼看过去先看着的是他的瘦小,黧黑,很不打眼。
江于青兴许是写着难写的字,眉心微微皱起,抿紧嘴唇,仿佛在思索如何下笔。他现在会写的字不多,都是依葫芦画瓢,如稚童一般,字写得大,又没有半点章法,实在丑得很。
陆云停猛的发觉他竟盯着江于青看了许久,登时有点儿不自在,觉得眼睛都脏了,他转开头看着窗外,如画的景致蒙了一层绰绰的灯影,别有一番意境。
过了一会儿,陆云停生硬地开口:“江于青,我渴了。”
江于青应了声,搁下笔,给陆云停倒了杯水。
陆云停还没喝,拿手一碰就不肯喝了,道:“凉了。”
江于青眨了眨眼睛,二话不说就拿起茶壶去给陆云停兑了一壶温水,陆云停这才勉强喝了两口。他喝水时,江于青在一旁看了陆云停桌上摊开的账本,问道:“少爷,这是什么?”
陆云停道:“账簿。”
江于青恍然,说:“少爷,您真厉害,竟然都能看得懂账簿了!”
陆云停瞥了他一眼,说:“我五岁就会算账了。”
江于青赞叹地望着陆云停,“您可真聪明,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了,”陆云停心里受用,口中刚想说他才见过几个人,就见江于青又跑自己桌前,将院规捧了过来,指着一个字问陆云停:“少爷,这个字念什么?”
陆云停:“……尊,尊师重道。”
江于青跟着念了两遍,苦恼道:“它太难写了,我怎么写都写不对,”说完,抬起眼望着陆云停,那眼神,明晃晃的都是求陆云停教他怎么写。
“怎么如此蠢笨,”说是这么说,陆云停却鬼使神差地挽起衣袖,执笔在一旁干净的宣纸上写了一遍,江于青睁大了眼睛,说:“少爷,您写得真好看,和院规上一模一样。”
他赞美得无比诚恳,陆云停轻哼了一声,道:”看清楚了吗?”
江于青忙不迭点点头,伸手就拿陆云停握在手中的笔,二人指尖相碰,一触即逝,陆云停手指温凉,江于青却热乎得很。
江于青当即就面对着陆云停,在他的字旁模仿着写了一遍——写倒是写对了,只在陆云停已小有风骨的字旁显得越发稚拙。
江于青问陆云停,说:“少爷,我写得对不对?”
陆云停毫不客气道:“丑。”
江于青也不恼,认真道:“是丑,还是少爷写得好看。”
他这么一说,反倒让陆云停不知如何说,他的目光落在江于青手上,眉毛一拧,道:”江于青,谁让你碰我的笔!”
江于青一慌,“嗷”了嗓子,手一松,笔落在宣纸上,几滴墨飞溅而出,落在陆云停白皙的手背和袖口。
陆云停:“……”
江于青:“……”
江于青给陆云停搓了半宿的衣服,墨迹沾上衣服,遇水化开成了一摊墨,陆云停又爱穿素衣,那身衣裳就是白的,料子极好,触手柔软如云,又经了绣娘的巧手缝制而成,一看就价值不菲。
可正是如此,反而越是难洗。
陆云停不在意一身衣裳,可江于青自己说要给他洗,他对自己盯着江于青看了许久还有点儿恼怒,江于青想洗,索性就将外袍丢给了他。
然后就变成了二人一人一盆水,一个在屋子外坐小木扎上吭哧吭哧搓衣服,一个在里头搓手。
陆云停手背上的墨迹不过片刻就洗干净了,他擦着手,透过窗,看着江于青瘦小的身影,江于青似乎是察觉了他的目光,搓得更用力了,瓮声瓮气道:“少爷,我一定会把衣服洗干净的!”
这衣服就算是江于青洗干净了,陆云停也是不会再穿的,更不要说这料子沾了墨迹,根本洗不干净。
他怎么会觉得江于青生得清秀乖巧?分明就是一脸蠢相,陆云停匪夷所思,心想他一定是漂亮的人见得少了,面上却依旧冷着一张脸,抱着手臂瞧江于青,说:“洗干净点儿。”
江于青:“哎!”
当天晚上,只那件衣袍,江于青就搓了半宿。
他苦着脸发现,即便自己用了大半块皂角,依旧没有办法洗干净,还是院子里伺候的嬷嬷见他一直闷头洗衣服才发觉,不由得哭笑不得,压低声音和他说,“江少爷,您别洗了,这墨洗不干净的,就是洗干净了,少爷也不会再穿的。”
江于青愣了愣,问道:“为什么?”这衣服好好的,这就不穿,也太浪费了。
嬷嬷理所当然道:“一来这墨您再怎么洗,还是会留印子,少爷不会再穿,二来……”她笑了,看着江于青,伸手展开洇了墨的那块衣袖,说,“这身衣服的料子可禁不住您这么搓,您瞧,丝都揉散了。”
江于青猛的反应过来,揪了揪自己泡得发白的手,无措道:“……那可怎么办,少爷让我一定要洗干净的。”
嬷嬷道:“少爷逗您的,这衣服就别洗了,您啊,先去歇着吧,明儿还得去书院呢。”
江于青抿抿嘴唇,小声地说:“这衣服……”
“不过是一件衣裳,不要紧,”嬷嬷宽他的心,“改明儿让绣娘再给少爷做一身就是了,您去歇息,这儿交给我。”
江于青只得作罢,乖乖像嬷嬷道了谢,临走前又问嬷嬷,“少爷这身衣服要花多少钱?”
嬷嬷心思玲珑,哪儿能不明白江于青的意思,顿时就笑了起来,开口说:“这料子是苏杭一带送过来的,光料子,一匹就得八十两,再加上咱们府上的绣娘都是江洲城里最好的绣娘——这样一身衣裳,想买,至少要百两。”
江于青:“……”
他垂着头,怏怏地走了。
屋子里,陆云停闭着眼睛,已经躺在床上,约摸是睡着了。陆云停常年喝药,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药香。
江于青本想寻陆云停道歉,说他洗不干净那衣裳了,他以后会努力赔他的,可见陆云停已经睡下了,干巴巴地杵了一会儿,就蜷上了自己的小榻。
江于青没看见,他一上榻,陆云停就睁开了眼睛。留了两盏灯,他没睁眼,都能察觉江于青纠结为难的眼神,心想,他原想瞧瞧这蠢蛋能折腾到什么时候,没想到他还真是老老实实和那身衣服对上了——真是太笨了。
陆云停看着江于青的身影,他身量小,隐约能看见瘦弱的一团,蜷着手脚睡在小榻上,看着实在有些可怜。
陆云停罕见地生出一点犹豫,江于青如此蠢笨,他何必折腾他,念头转瞬即逝,陆云停就有点不高兴,江于青是他爹娘强塞给他的,他欺负他怎么了?
再说,是江于青先笨手笨脚将墨溅他身上——大不了明天让小六替他抄院规。
陆云停身边的小六擅仿人字体。
江于青熬了半宿,又做了半宿的噩梦,晨起的时间一到,他还是睁开了眼睛,只是脑子还晕乎乎的,先去叫陆云停起床时,险些一头栽他床上。
江于青半闭着眼睛,又记着陆云停不喜欢他碰他的床,只站在脚踏边叫他,自然也没发现陆云停已经抱着被子坐起了身。
陆云停看着满脸困倦,眼睛都睁不开的江于青,他头发睡乱了,翘起了几根,看着呆得很,顿时就起了坏心思,“江于青。”
江于青下意识地应了。
陆云停阴测测地说:“我衣裳呢?”
江于青一个激灵顿时就醒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先说:“少爷对不起,衣服坏了,我会赔给您的!”
陆云停一整天心情都极好,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赵子逸都察觉了,凑过去问他:“云停,乐什么呢?”
陆云停抬手拿书卷挡住他的脸,说:“谁乐了?”
赵子逸啧了声,靠着他的书案,道:“我可看见了,平日里臭着一张脸,活像我们欠你一千两,今儿可不一样——”
陆云停懒得理会他,道:“昨日夫子让写的策论写了?”
赵子逸脸色登时一变,苦着脸说:“可别说了,我昨天写了,我哥恰好在家,拿去一看说我写的是什么东西,直接给团成团丢了。”
赵子逸的兄长长他三岁,和惫懒贪玩的赵子逸不一样,他年少成名,才名满江洲,十六就中了举,年后就去京都参加春闱。
夫子曾说,如无意外,赵子逸的兄长必定榜上有名。
赵子逸这人性子跳脱,爱玩儿,也没什么读书天赋,能考上秀才都是被他兄长盯着学了半年,才勉强考上的,名次吊在后头。
赵子逸叹了口气,转头就想将问的给忘了,一个劲儿地和陆云停说起他哥有多不近人情,陆云停随意听了几句,不期然地又想起江于青。江于青在他床前喊的那一嗓子生生将他逗笑了,陆云停没见过这样蠢笨憨傻的人,偏偏江于青神情不似作伪,竟当真像是要赔他那身衣裳。
陆云停自然是由了他去,江于青一早上都是一脚深一脚浅,眼神发虚的模样,没想到到了书院门口,粗鲁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整个人又好像活了过来,斗志满满地进了书院。
着实有点儿傻。
因着江于青和周黎昇打了一架,赵子逸倒是当真高看了江于青一眼,他们这样的出身,瞧着脾气再好,那也是有些心高气傲的,等闲之辈入不得眼。
入了他的眼,赵子逸散学时也寻过江于青两回,没想到江于青竟在抄院规,将赵小少爷惊得双眼大睁,还将这当做一件奇闻,对陆云停说:“云停云停,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陆云停说:“看到了什么?”
“你那表弟,”赵子逸惊奇地说,“他竟然当真在抄院规!”
陆云停瞥他一眼,“他被罚了,他不抄谁替他抄?”
赵子逸说:“小六,元宝啊,哪儿用得着自己抄,”他说,“你是没见着,你那表弟写得一板一眼,都写了一沓了。”
陆云停心想,谁没见着?江于青回了庄子里就是当着他的面抄的。他让小六抄了几份拿给江于青,江于青却一脸茫然,说:“少爷……这是什么?”
陆云停道:“你抄了几日的东西,不认识?”
“认识,但是您把这个给我干什么?”
陆云停:“……”
他面无表情地说:“小六心善,怕你将手抄坏了,特意帮你抄的。”
江于青望向陆云停身后的小六,小六眨了眨眼睛,讪笑一声,转开了脸。
江于青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可这是院监罚我抄的,怎么能让别人代笔?”
陆云停眉毛都皱了起来,说:“抄了那么多,还没抄够?”
江于青腼腆地笑了笑,说:“院监罚我抄十遍,我已抄了四遍了,就当练练字,很快就能抄完了,”他对小六说,“小六哥,真是多谢你。”
陆云停:“……”
自江于青和周黎昇打过一回,蒙童班的孩子都没敢再招惹江于青,他们原本或多或少都觉得他这个年纪了,还在蒙童班,更是大字不识,加之先生偏爱,心里有些瞧不上他。
可江于青那一架打得凶,将周黎昇那么大一个块头都摁在地上揍,反倒让蒙童班的孩子对江于青客气起来。慢慢的,他们便发觉江于青这人挺有意思的,很老实,客气,甚至还会谦虚地向他们请教,登时让这些蒙童腰都挺直了。
张先生突然发觉蒙童甲班里出现一个怪相,便是休息时,那些蒙童都不出去玩了,围在江于青身边。他们有的个子小,江于青反而成了个子高的那个,神情却很乖,像面对着夫子似的,由那些蒙童教他读书。
可这些蒙童有的是半吊子,自个儿识字识一半,犹犹豫豫地出了口,就被旁人嘲笑了,还被推搡开,说他连字也不识得,还想着教别人呢,再回去学学吧。
说这话的孩子扬起了下巴,对江于青说,听我的,别看他,他就是个笨蛋。
被骂了笨蛋的那个孩子不过七八岁,眼见那么一双双眼睛看过来,登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江于青:“……”
江于青好脾气地哄他,说:“别哭别哭,你不是笨蛋,你昨儿还教了我写字呢。”
那孩子泪汪汪的,“真的?”
一个孩子嘲笑道:“字写得没有半点风骨,也不怕教坏了江于青。”
那孩子嘴一撇,又要哭,却听江于青说了一句“楚言的字比我的字好看多了”,他抿抿嘴巴,对江于青道:“你等着,我一定将字练好再教你。”
江于青:“嗯嗯,我等你。”
那孩子更是斗志昂扬,其他人却不满了,说:“你等他干什么,练字要好久才能练好呢,还不如跟我学!”
“跟你学,你昨儿才被先生罚写了大字!”有人揭短,“江于青你听我的,我可是师从葛长仙葛老先生。”
江于青不认识葛长仙葛老先生是谁,只是觉得这些小同窗还挺可爱的,比家中只会哭闹要吃,要不来就踢他的小弟好多了,就是太热情,吵得他晕乎乎的。
可即便如此,江于青依旧很喜欢书院,甚至更喜欢了。
平岚书院一旬休假两日,转眼就到了休假那日,江于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管家陆忠已经来接他们了。
陆云停习以为常地上了马车,江于青犹豫了一下,抱着他的书袋也一并跟了上去。
这些日子,因着赵子逸,江于青有时会被拉着一块儿用午膳。陆云停挑剔,从来不在书院吃饭,都是小六自庄园里送来的。到了午时,两家的下人就将给主子备好的餐食拿出来,曲水亭里有一张石桌,满满当当能堆上一桌。赵子逸头一回见识到江于青的饭量时,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和陆云停都已经吃完了,江于青却依旧慢慢地吃着桌上剩余的饭菜。
席间江于青变着花样儿的给陆云停添菜夹肉,等陆云停反应过来时,又多吃了半碗。
赵子逸还没见过这场面,赵家给主子布菜的都是下人,偶尔他娘会给他夹上一筷子,至于家中的那些什么表弟,无不是对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压根儿不敢给他添菜。赵子逸看得新鲜,一琢磨,还觉得挺有意思,对江于青说:“于青,你不能厚此薄彼啊。”
江于青:“……厚什么?”
他听不懂。
赵子逸笑了,说:“你是云停表弟,那也是我表弟,怎么就给一个表哥夹菜,我呢?”
江于青无言,赵子逸却催促道:“快,我要吃那块藕片。”
江于青只得给他夹了一筷子,赵子逸使唤上了瘾,一会儿说要吃鲜虾,一会儿说要喝汤,陆云停在一旁看得碍眼,心中暗恼,江于青怎么谁的话都听,说赵子逸:“你手断了?”
赵子逸这一顿饭吃得愉快,闻言眨巴眨巴眼睛,笑嘻嘻道:“没有啊,云停你看于青表弟多好啊,又听话又会照顾人,我怎么没这样的表弟?”
“不如你把你表弟送我吧!”
陆云停瞥他一眼,道:“我这让云姨将你那些表弟表妹都接来。”
“那怎能一样,”赵子逸说,“我那些表弟不是想着恭维你,就是想着从你身上得什么好处,烦人的很。”
陆云停不搭理他,赵子逸看着桌上的饭菜都吃得七七八八了,问江于青,说:“吃饱了吗?”
江于青道:“吃饱了。”
赵子逸嘿然道:“你怎么吃这么多,也不怕撑坏了肚子。”
江于青不好意思道:“不吃完太浪费了。”
“这有什么可浪费的,不过几碟菜,”赵子逸说,“你喜欢喝甜汤吗?我家厨娘做的甜汤甜而不腻,味道很是不错……”
江于青用力摇头,说:“不用了,赵少爷,我吃饱了,吃不下了。”
“又没让你现在喝,”赵子逸笑道,“叫什么赵少爷,听着生疏,叫我子逸哥哥吧。”
江于青愣了下,下意识地看了陆云停一眼,陆云停一张脸面无表情,瞧不出喜怒,可江于青莫名觉得不能这么叫,便道:“还是叫赵少爷吧。”
赵子逸道:“那就叫二哥吧,我在家中行二,”他心念一转,又乐起来,“云停,你,我,这不正合了书中的桃园三结义?”
“不如咱们来结义吧!”
“谁要和你结义?”陆云停冷不丁道,“赵子逸,你哥回来,你还敢偷看闲书。”
赵子逸说:“谁看了,我可没看,我就是听人说了一嘴。”
陆云停冷笑一声。
赵子逸小声道:“不结义就不结义,我就这么一说,你可别和我大哥乱说,我真没看!”
江于青看着陆云停欺负赵子逸,顿时生出几分同情,受他们少爷欺负的不止他一个呢。
陆云停还记着江于青给赵子逸布菜,如此殷勤!他不咸不淡道:“看什么?”
“你也不许看,玩物丧志。”
江于青忙点头,“少爷说的是!”
二人离家一旬,一回去,得了下人禀报的陆夫人就迎了出来,笑盈盈地看着陆云停和江于青。陆云停开口叫了声“娘,”江于青也停住脚步,他站在陆云停身后半步,乖乖抬手朝陆夫人行了一礼,称道:“夫人。”
陆夫人应了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两个孩子,见陆云停脸色比在家中养病时好了不少,再看江于青便格外亲切,说:“回来啦,饿不饿,娘已经让下人准备了你们爱吃的。”
江于青有点儿不好意思。
桌上尽都是陆夫人着人早就备下的饭食,大都是陆云停和江于青爱吃的,江于青来到陆家的日子虽然短暂,可陆夫人心细,自然发现江于青对肉情有独钟。
江于青爱吃肉食。
这在陆夫人看来是件很难能可贵的事。陆云停自小挑嘴,她见江于青吃得香,那些吃惯的吃食好像都成了珍馐美味,便忍不住多夹了一筷子。她想着让陆云停多和江于青在一块儿,说不得陆云停便能多向江于青学一学,真可谓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江于青和陆云停在平岚书院都是一道吃的,江于青已经习惯吃着什么好吃的,就要给陆云停添一筷子。陆夫人刚见时,还吃了一惊,虽说是换了筷子夹的,可她这个儿子素来不爱别人管束,没想到,陆云停只是皱了皱眉。江于青在一旁一个劲儿地夸好吃,让他多尝一口,好像不吃上就是天大的损失,说得让陆夫人都忍不住夹了一块。
今日厨娘做了一道东坡肉,专为江于青做的,东坡肉炖得软乎,浇了汤汁,色如玛瑙肥而不腻,香极了。江于青很喜欢,下意识地就给陆云停夹了一块,陆云停脸色都变了,说:“我不吃。”
江于青对陆云停的挑剔早已经习以为常,他觉得他家少爷太奇怪了,哪有人会不爱吃肉,肉多好吃!偏偏他们家少爷活得像神话里饮露水的仙女儿似的——不,他们家少爷还喝药,许多许多的苦药,江于青这么一想,更觉得陆云停得吃肉补一补,巴巴地说:“少爷,您就尝尝,我觉得今日这道东坡肉做得特别好。”
陆云停满脸都是抗拒,却不忘反唇相讥,“哪道肉菜你觉得不好?”
江于青摇摇头,又说:“可它真的很好吃,入口带了将将好的甜味儿,一点儿都不腻人,”他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满都是喜悦,望着陆云停,说:“您就尝一小口,一小口!”
他见陆云停低头瞧了眼,神色间已见迟疑,又道:“我将肉分开,您吃这块,”说着,拿筷子将肉轻轻划开瘦的一块儿,肉软而不烂,有些弹劲儿,倒真像是不是那般不能入口了。陆云停这才慢吞吞地吃下了江于青留给他的那一小片瘦肉,江于青便问道:“少爷,好吃吗,是不是很好吃?”
“就它我能吃下三碗饭,”江于青美滋滋地说,就将那剩下的半块拨到了自己碗中。
陆云停轻哼了一声,说:“没有它你也能吃三碗。”
江于青笑了下,猛地又反应过来,这已经不是在平岚书院,而是在陆府,当即难为情地看向陆夫人,却对上了夫人笑眯眯的眼睛。
陆夫人说:“喜欢就多吃些。”
江于青:“嗯!”
“夫人也吃!”
陆夫人:“嗳。”
陆云停说:“江于青,给我盛汤。”
陆夫人身旁的侍女正要动手,江于青已经飞快地替陆云停盛了一碗,很是娴熟,一看平日里没少干,陆夫人嗔道:“作甚折腾于青?”
江于青忙道:“夫人,不打紧。”
陆夫人越看江于青越中意,说:“好孩子。”
江于青来到陆家的日子虽短,起初忐忑不安,满心彷徨茫然,可陆家二老尤其是陆夫人和善温良,待江于青极好,好到他受宠若惊,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转而对陆云停百般照顾。
江于青不是傻子,自然也能看出他回来时这一桌的饭菜有一半都是按着他的口味来的,用了饭,陆夫人还问他在学校过得如何,可有受欺负?
江于青说:“夫人,一切都好,没有人欺负我——”说到此处,想起和周黎昇打的那一架,迟疑须臾,看向陆云停,陆云停淡淡道:“书院是礼义教化之地,谁敢欺负人?”
江于青忙点头:“少爷说得对,夫人,书院很好。”
陆夫人笑了笑,道:“好便好,云停,于青刚去书院,还有许多事情不明白,你多照顾照顾他。”
陆云停扯了扯嘴角,说:“娘你干脆将他留家里吧,他蠢得要命,何必读书——反正您不就是想让他留我身边避邪镇灾。”
江于青心一紧,生怕陆夫人当真不让他去读书了,小声地叫了声“少爷”,所幸陆夫人没将他的话当真,嗔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于青还小,我看也是个聪明的孩子,能读些书,识文断字,总是好的。”
江于青说:“夫人,我一定会好好用功的。”
陆夫人笑道:“知道你懂事,不过老爷也说过,咱们读书只求读书启智,明理,未必当真要谋功名,别累着了自己。”
江于青听出她话中的关切,腼腆地笑笑,说:“嗯!我知道的,夫人!”
陆夫人又笑道:“你在书院也是这么称呼云停的?”
江于青点点头,陆夫人说:“于青,你不是陆家的下人,不必称云停为少爷,”她想了想,笑道:“云停长你两岁,你称他一声哥哥也是使得的。”
江于青呆了呆,看着陆云停,陆云停一张脸面无表情,漂亮,也冷淡,他蜷了蜷手指,小声道:“叫少爷挺好的。”
陆夫人摇头道:“你这孩子,太拘谨了。”
江于青笑笑,没有吭声。
当晚,陆父也回来了,他一如往常地让管家将陆云停叫去书房,思索须臾,吩咐他将江于青一并带来。
每每逢着陆云停旬假,陆父总会将他叫来书房考校他的功课,只是如今多了一个江于青,他不想厚此薄彼,干脆都叫来了。
陆云停在陆父面前倒是规矩,没有在陆夫人面前的放松懒怠,江于青更是紧张,身板挺着,如同面对夫子,眼睛瞪得溜圆圆的。
二人是在屋子里被叫来的,刚听到管家的话时,江于青心头跳了跳,忍不住问陆云停:“少爷,老爷叫咱们去书房干什么?”
他不知道,陆云停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却故意吓唬江于青,不咸不淡地说:“你在书院中干了什么好事,你不知道?”
江于青心中咯噔一下,脸都微微发白,可管家在外头等着,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陆云停后头。陆云停余光扫了眼垂着脑袋的人,想,怕成这样?
会不会玩笑太过了?
陆云停说:“江于青。”
江于青抬起脸,望着陆云停,满脸颓丧惶然,“……少爷。”
陆云停轻哼一声,说:“胆小如鼠。”
江于青抿抿嘴巴,小声道:“少爷,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陆云停:“说。”
江于青说:“老爷要是将我赶出府——不让我去书院了,能不能将我的那几本书给我?”
陆云停眉毛一拧,“……你就惦记着那几本破书?”
江于青不说话,陆云停说不上自己哪儿来的气,可心里就是不痛快,想刺他几句,见江于青又耷拉着脑袋,顿时说不出口了。
突然,江于青又说:“少爷,您以后一定要好好吃饭,多吃些肉,不能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就这么一句话,一句话让陆云停心中熨帖了几分,看着江于青还蔫了吧唧的,说:“行了,别一副丧气脸,我爹又不能吃了你。”
他想说,他爹忙得很,怎么会知道江于青和周黎昇打架这点小事儿,再说,他现在可是他爹娘眼里的福星,就是供着他都成,哪儿能赶他走?
可书房已经到了,陆云停只能止住话,和江于青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陆父年轻时也考过科举,只差一步,就能跻身举人行列,后来因故不了了之,承继家业便作罢。
陆父考校陆云停功课是常事,江于青站在一旁,看着面前的父子,陆云停面容更像陆夫人,只一双眼睛和陆父如出一辙。他看着陆云停在陆父面前对答如流,二人你来我往间,看得江于青呆愣愣的,竟莫名地生出几分神往。他曾听赵子逸说陆云停学识极好,若不是身子差,兴许早就参加乡试中举了。
江于青看着陆云停,素衣少年身姿挺拔,堪称芝兰玉树,烛火柔和,拂在他苍白病态的眉眼间,削去冷淡,多了几分温润——陆云停生得当真是很好看的。
突然,陆父叫了声,“于青。”
江于青猛的回过神,不知怎的,面上涌上一股热意,他结结巴巴地应了声:“嗳!”
“老……老爷。”
陆父看着江于青,说:“这些日子,在书院里读了什么书?”
谈到此处,江于青的心莫名镇定了下来,他说:“夫子教我读了《三字经》《百家姓》,还教了我提笔写字。”
这两本书都是时下大周蒙童必读的书,江于青会学,也是常理,陆父道:“都会读了?”
江于青点头道:“都会读了。”
陆父说:“能背多少?”
江于青看了看陆父,小声说:“都能背了。”
陆父讶异道:“都能背了?”江于青入陆府之前,可是大字不识,不过七八日,就能背出这两本,可算得上很是不错了。
绕是陆云停,都看了江于青一眼,他比他父亲知道的多,江于青可还花了许多时间抄院规。
陆父见江于青点头,便道:“背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