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贯城少山,也少蜿蜒的赛车山道。
但这里,多的是为了玩乐不要狗命的富家纨绔。
用金钱堆砌出来的道路,不配他们花里胡哨的走姿。
在灯红酒绿之后,他们要刺激,要与众不同,要用唯一拿得出手的劣性与世界攀高低。
游戏人间的手段里,赛车最有意思。
将速度与激情套上价值不菲的车皮,最能刺激他们的多巴胺。
少爷小姐的眼里,机车和跑车的较量不分高低,但分贵贱。
或争地位,或争跻身上流的吉普赛女郎。
归根结底,游戏的对赌结局,还是一场游戏。
山道不好占,但玩心起来了,自是有的好地方去。
贫民区,八大街道,弯绕窄小,“天然”路障,没有惹不起的角色,只有碾不尽的蝼蚁。
靠,绝了。
“喂喂,周哥,听得见吗?下个路口左转就到点线了,冲一把稳得第一!”
午夜,造型野性的机车在贫民区街道疾驰,巨大的引擎声引来了不少关注,人人都在骂,他们听不出机车的价值,也懒得探头出来,只留着愤懑声格外响亮。
周徐远的耳麦出了动静,张凌的声音再度响起:
“靠!前边来了个推果车的老婆子,周哥你避得及吗?!”
“避?”摩托头盔中沉闷的声音夹了一声嗤笑。
“看她命大不大喽。”
下一秒,毫不减速的机车在路口转弯直接撞翻了刚卖水果收摊回来的老太太。
水果洒了一地,几颗色彩鲜艳的果子被车轮碾压过去爆出了汁水,溅在地上和老太太的血混在一起,颜色复杂,也为作呕的血腥气里添了一丝果香。
机车轰鸣,周徐远驶过了点线,拿到了这场赛车的一位,拔得头筹。
可没人为他欢呼鼓掌。
“周哥…你撞人了?”
张凌和几个小弟的声音瑟缩颤抖,很是担心:“咋办啊?她不会死吧?”
机车侧停,下来的男生将头盔拿下,露出一张高傲的脸。
周徐远扬了扬下巴,笑:“用你们瞎操心?我爸说了,低贱的人命硬,哪那么容易死?就算死了,拿钱埋了不就得了。”
张凌听着心里直发毛。
这回可真玩脱了,他也属实没想到周徐远这小子是真不拿命当命看,眼下已经惹祸了,那人还是一副无所吊谓的态度。
“哥,这不是小事,咱们未成年本来就没有证儿,飙车伤人挺严重的……”
周徐远不屑:“切,你也说了未成年啊,我有什么责任?再说了,老子撒一把钱,这整个破地界儿都能被埋个七七八八,还怕压不住一个老太婆?”
“呐,已经凌晨一点了,哥儿几个管好嘴,你们不说就是不知道,还怕什么呢?”
张凌却骤然沉默了。
这并非是震惊周徐远的嘴里竟然能说出这种毫无人性的话。
而是——
顺着他的视线,周徐远的瞳孔也猛地放大。
——就在刚刚那个昏暗的路口,出现了一个头戴鸭舌帽,背着单肩包的男生。
他是,除他们之外的唯一目击者。
“好吓人呢,做完兼职回来,看到命案了。”
靠在昏暗巷子口墙边的男生率先张了嘴。
声音好听,众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都听得出来——
——他在笑。
“不用怀疑,确实是命案,她死了。”
看着这群大少爷们的反应,男生刻意强调似的又补充了一句。
“你他妈的……”
周徐远上前就要撸起袖子冲过去:“你他妈都看到了什么?!”
又是一声轻笑,而后他们看着巷子里冲锋衣穿着的高壮男生主动地走了出来。
路灯之下,男生戴着鸭舌帽的缘故,那双阴沉却含着笑意的眼睛依旧被匿在阴影之下。
“你觉得呢?哇,满地的血,速度真快。”
嘲讽似的语气,男生面对周徐远丝毫不怯场,甚至颇为玩弄。
“你要多少钱?”
良久,周徐远咬着牙开了口。
“钱?封口费么?”
周徐远隐忍点头:“要多少?”
“嘶”了一声,男生提起嘴角。
他的唇形好看,下唇有一颗痣,笑起来倒显得危险又魅惑。
他想:
啊,他妈的,好事滚滚来啊。
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这磨完了,还有他这个旁观者的好处拿呢?
正想着,厚厚的一沓钱便砸到了他的脸上,崭新的红色钞票边角锋利,有几张划破了他的下颌,而后又飘悠悠地落到了地上。
“这些够吗?!” 周徐远道。
男生原本怔了一瞬,而后看向面前脾气火爆的大少爷,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
见他不为所动,周徐远的拳头紧了紧。
“多少钱够,你说。”
男生却依旧不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像逗一个很有趣的小玩意儿。
“他妈的说话!拿了钱就不要多管闲事了,滚呐!”
似乎是被男生打量的目光刺激到,周徐远突然没绷住,上手扯住了男生冲锋衣的领子,力道之大使手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看着面前这人情绪已经到达崩溃的界点,男生这才张嘴。
“够了。”
“但我不弯腰拿钱,既然你花重金要堵我的嘴,就诚心一点,把它们捡起来,再递到我的手里。”
听了这样的要求,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周大少爷什么时候被命令过,瞬间就挥起了拳头。
“操你妈的……”
他的拳头并没有砸下来,男生料到了似的,笑的更为温柔,手却慢条斯理抬起覆在了周徐远拽着自己领子的那只手上。
“我不是很喜欢被别人碰,多金贵的手也不行。”
笑眯眯地说完这句话,而后下一秒,“嘎吧”一声,周徐远的小手指就被折成了一个奇怪的弧度。
“啊——”
伴着一声惨叫,男生后退了几步,理了理自己的领子,而后装模作样打了个呵欠。
“困了,我们早些解决吧,好么?”
余洁承,贫民区野种,也是第一个能让周大少爷弯腰捡钱的神秘“杂碎”。
拿到钱之后,余洁承修长的手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划拉链”的动作。
而后一笑了之,转身离去。
可刚走没几步,身后便猛地又响起了机车引擎的声音。
应声转头回望,发现周徐远又骑上了机车,右手正不断转动车把加大马力,眼看着就要朝他撞过来。
余洁承叹了一口气,挑眉眯眼:“操。”
机车冲过来的那一刹那,本是避之不及的。
可同样是那一刹那,余洁承的侧面突然亮起两束极为刺眼的白光。
车前灯晃得足以使在场的所有人愣怔,而后这台本不该属于这里的名贵跑车驶动,拦在余洁承被伤到之前,撞飞了周徐远的机车。
“呲咔——”
车体蹭着地面的刺耳声响传来,随着一路摩擦产生的星点火花,计以数倍放大了在场所有人的感官知觉。
周徐远连人带车被撞出数米,想来下场不会很好。
但这小子仍有力气再骂上一句中气十足的——“狗杂种!”
跑车的主人便是应着他这一声“杂种”下的车。
夜风袭来,白色短发、长相漂亮又张扬的少年噙着笑进入每个人的眼帘。
如同周徐远睥睨贫民区居民的目光一样,白发少年也同样睥睨地上半死不活的周徐远。
视人命如草芥,弱者为蝼蚁的眼神如出一辙。
足以可见,这便是阶级之上的阶级。
迟厌像看垃圾一般将视线从周徐远转向其他狗腿子,环顾一圈,他摸了摸耳骨上银色的耳链,笑得痞气。
“怎么,换赛道了不通知我?不厚道啊,集体孤立哥?”
“迟哥……”
看到来人,周徐远那边为首的张凌忐忑地喊。
有迟厌在,这群人也不敢上去扶周徐远,毕竟人是迟厌撞的,这实在是容易得罪。
迟厌却看都没看这群人一眼,径直迈着步子走到倒地的摩托车旁踹了踹散架的车板。
“死了?”
迟厌撇了撇嘴,很是无趣:“不经撞。”
而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笑出了声:“跟那老太太一样。”
笑得恶劣,甚至比周徐远还混蛋。
这让一边的余洁承清晰地了解到——这个突然出现的白发少年并不是来解救他、或是单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这人只是图好玩儿,里子和这群小畜生没差,对待人命是一个态度,凉薄得要死。
“这……”张凌站在旁边,尴尬地不知所措。
迟厌这才瞥他:“愣着干嘛,快扶你们少爷去医院啊。”
而后他转身不再看地上已经昏过去的周徐远一眼,只摆了摆手,很是无所谓:“真要死了也行,老子的钱也够埋了他。”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倒是不同的感觉了。
“是是是。”张凌连忙弯腰应着,朝同伴们使眼色将周徐远拎起来就塞进了车里。
“啧,这可撞坏了。”
走回自己的车旁,迟厌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车前盖,颇为可惜道。
伸手滑过车上的划痕和凹槽,他却是笑的,似乎并没有语气中那么大的情绪。
此时这个巷子口只剩他们两人,余洁承抿了抿唇,转身欲走。
身后又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啧”。
“没礼貌呢,小子。”
那人对着他说,等余洁承转身,迟厌靠坐在车前盖上,朝他吹了个口哨:“我救了你。”
似是提醒。
余洁承勾起唇角,笑里却尽是疏离。
“谢谢,但我想,我赔不起你的爱车。”
迟厌也笑:“不用赔。”而后拍了拍身下的车:“扔了就好。”
余洁承:“哈…”
壕无人性啊。
叹出一口气,余洁承笑了一声,舌尖探出舔了舔下唇的小痣。
——挺色。
这一幕落进迟厌的眼里,使得这小子挑了挑眉,色气也是他对余洁承饱含兴味的评价。
“帽子摘下来呗,当交个朋友。”
“余洁承。”
被这个仅仅是初遇的白毛少爷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名字,余洁承先是一愣,而后心中原先的不耐烦和讽刺被渐起的兴味代替。
——他缓慢将帽子取下。
柔软的发丝落下被他顺手向后捋去,那对深邃冷峻的眉眼露出,调笑似的,和迟厌阴鸷探究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少爷认识我呢。”
迟厌上下打量着余洁承,而后深深盯着那张清冷俊美的脸。
良久,桃花眼中含的冰消融,迟厌露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笑。
但相对比之下,少年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更莫名其妙。
他好像是在否定自己:“不像呢。”
余洁承:“什么?”
迟厌起身跳下车,一步一步缓缓走近余洁承。
“我妈是一个佛珠不离手的妇人,慈眉善目的,所以我就在想,既然我这个儿子都和她不像,那么这世上还有谁会与她更相似呢?”
余洁承蹙起了眉,显然把面前这个漂亮的白毛当成了神经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迟厌却也坦然:“你当然听不懂。”
“那么,回见。”
此话一处,余洁承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帽子重新扣上脑袋,他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有钱人果然都有病。
重新坐回车里,迟厌安安静静地看着余洁承的背影,直到巷子尽头的黑暗将人彻底侵蚀吞吃干净,迟厌这才收回视线。
电话接通,那边响起了一道中年男声。
“少爷。”
刘門声本想问问少爷接触过余洁承是否有了答案,可迟厌却率先打断了他。
“继续查,不管是眼前这个余洁承,还是藏在贫民区里还没找到的真野种,都得刨个底儿掉。”
……
“刘叔,迟家未来的主子只能有一个,这个你清楚吧?”
电话对面沉默了几秒,然后又缓又定地响起轻微的电流声:“是,我们也只认一位太子爷,不管是真老虎还是假狸猫,您的地位都不能变。”
刘門声在迟厌身上是下了赌注的,因此没人比他对迟厌更为衷心。
迟厌年纪虽小,但该有的本事都有,人也狠辣果断,将这样的人捧进科圊集团,才会为自己也迎来出头之日。
“是啊。”
听了刘門声的话,迟厌向后仰着身子靠在座椅背上,‘啪嗒’一声,随着他的点烟动作,火机亮起的火苗在昏暗的车里闪跳。
叼着烟,迟厌眼中的野心与欲望明明灭灭:“老爸也是,魔怔了吗,如果我不是他的儿子,那么谁还有资格呢?”
名贵的跑车在贫民区狭小的巷子停到了黎明,晨光撕开星月夜的时候,红色张扬的跑车也疾驰离去。
目的地,是贯城最贵的地界儿。
贫民区余洁承,孤儿出身,无依无靠,是凭借着自己的韧性顽强地活到了十七岁的狠角色。
但因为从小性子古怪,靠近他的人无一例外都无善终,因此被人们冠上灾星的外号。
但其实……也算实至名归。
因为黎明已至,人们也自然而然发现了那具早已凉透的老人尸体。
而这位在世就尖酸刻薄的老太太,正在前不久放任小孙子将燃着火星子的木棍塞进了余洁承所住的地下室窗户。
这可坏得很。
要不是当时的余洁承还在学校,整个地下室就该连人一起烧成灰了。
“谁家正经娃睡地下室啊,跟下水道的臭虫一样,一天老不见光,俺孙孙还是怕他屋子潮才这样做的,有啥错?”
老太太当时是这么说的。
余洁承生来就不讨喜,被喊灾星,这一带贫穷地的老人们又以讹传讹,十分在意这种怪力乱神的、莫须有的影响,哪怕余洁承也没做过什么,他们还是从小孩搬进这里起就想方设法地驱赶。
因此那场火,虽然手段新奇,但目的却是让余洁承见怪不怪了。
就是可怜了小孩,一边天也不亮就上学,一边打工到深夜,除此之外还要提防贫民区内思想封建自私的街坊们。
所以比起生活在阴暗地界的臭虫,他倒自嘲地认为自己更像那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老太太的死因还是被查了出来。
但这并不重要。
周家施舍般地轻飘飘抛出了五十万,成功堵上了那些哭天喊地要天理的嘴。
那家人认了,点头哈腰的。
一年到头的,谁家不死老人呢?
本就黄土埋脖子的老太太正愁赡养呢,突然就死了,这不一了百了吗。
那可是五十万啊。
卖多少水果都赚不回来的价。
一条老不死的人命而已。
他妈的血赚。
但好歹是死了妈,太高兴不好,所以儿子儿媳挠挠脑袋——拿谁撒气哭闹以显孝心呢?
当然是扫把星余洁承了。
这小子,看吧,果然把他妈克死了。
于是小两口一合计,大早上地就请人在余洁承的地下室门口跳大神,烟味呛人,阴*里的老鼠都骂骂咧咧跑走了几只。
“香灰一撒,晦气散尽!”
余洁承赶着去兼职,避无可避还是皱着眉打开了门。
少年墨发乖巧地铺在额前,明明很养眼的样子,此时却戾气横生,瞧起来让人后背发寒。
老太太的儿子吞咽着口水,一边向后退一边又继续催着半吊子先生撒香灰。
“替你好好驱驱邪!不然我妈也不会被你克死!”
本不想过度理会这些人,可他们堵住了余洁承出去的路,一遍遍在他的面前伸长手指强调他是个克死人家亲人的天生煞神。
最后一把香灰撒到了余洁承的脸上。
粉末顺着往下扑簌簌地落,又染脏了余洁承才洗净晒干的衣服。
面无表情地将这些拍掉,余洁承看着面前的夫妻,又扫了一眼在外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撒完了吗?”
作为那晚亲眼见证老太太横死街头的唯一看客,余洁承擦了擦脸,露出了一个阴翳的笑。
他道:“说来蛮惨的,那晚我本想去搭把手,说不定救得及时,老太太现在还能蹦跶呢,可是一地的血,我也嫌脏,就隔了三米,亲眼看着她咽气了。”
此话一出,老太太儿子的神色大变,他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然后那根粗胖的手指指着余洁承,抖啊抖啊抖。
“你果然……是个灾星!”
余洁承耸肩,而后背好包关上了自家地下室的门,对着面前这对夫妻无所谓道:“不对吧,看结果我是你们家的福星呢。”
“幸亏我没出手多管闲事,不然现在你们哪请得起跳大神的半吊子啊。”
那对夫妻沉默了,而后看着余洁承咬紧了牙,浑浊的眼里也终于多出了避讳的情绪。
余洁承却继续说,他单手插兜,笑得无辜:“虽然老太太死相惨,但带给你们五十万,也算能瞑目。”
他挑眉,勾唇:“死得其所嘛。”
走出了巷子,余洁承在巷子口遇到了那个老太太的胖孙子。
说来好笑,这一大家子,除了那个老太太骨瘦如柴尖嘴猴腮,剩下的全都圆滚滚的,胖的流油。
那小孩在巷子口一边观望一边玩石子儿,像是等人。
但见了余洁承之后,又冲着少年摆出了难看的一张鬼脸:“扫把星!略!”
小男孩吐着舌头,还学着从网上的那些电摇的动作朝着余洁承比了一个中指。
余洁承却不在意,他忍着将那根小指头掰折的欲望,轻声笑着问小孩在等谁。
小孩面上不屑,却还是抬着下巴‘大发慈悲’地告诉了他。
“等我奶奶,爸爸妈妈说奶奶去很远的地方给我买新玩具手枪了!所以我等着她,看她啥时候回来,倒时候就拿我的大枪打你!”
“哦。”余洁承直起腰,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那怎么办,你玩不上大枪了,你奶奶死了。”
硕兰四中,贯城最负盛名的贵族高中,与大名鼎鼎学霸云集的贯城一中相比也毫不逊色的去处。
原因无他,硕兰四中只培养两种学生:家世显赫到能在贯城翻天的、成绩卓越到完全碾压贯城一中尖子生的。
前者,除了极个别学神存在的人,剩下的,完全不用在乎成绩,他们在这个地方,只用撒钱过爽日子即可,反正熬到高中毕业自是有的好出路。
后者,只用在乎成绩。能因为成绩而被撬来硕兰的,这个地方管他们叫特招转校生——不用交学费,每学期还有不菲的助学金拿。
但这类学生,一般都是社会底层的穷困家庭教养出来的,所以才会因为费用问题别无选择地来到这里。
说来是一个结识有钱人拓展未来交际的好去处吧。
哈。
其实不是哦。
这里存在的,只有以鸿沟相隔的极与极。
踏进硕兰四中大门的那刻,余洁承和正大张旗鼓逃课的学生们擦肩而过。
余洁承这张面孔很新,也很惊艳,足够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但可惜,身上的衣服太掉价,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地摊货,在他们的眼里,再好看的脸也撑不起来。
顶多算一个不那么恶心的底层垃圾。
“嚯,又来一个。”
学生们嬉笑着,在走过之后再也不屑分一个眼神转头去看这个长相绝艳的少年。
余洁承脚下也没有停顿,背着单肩包去报到的他反而有一种轻快感。
他的转校转班甚至都没有一个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的机会。
老练精明的班主任将他直接安排在班级后面的空位,态度言行倒是中规中矩。
没因为余洁承是特招转校生就面露对贫穷阶级的不屑,也没因为余洁承是校方从贯城一中撬过来的龙头凤首就多分一个眼神。
这其实蛮引人多想内耗的,至少其他的学生会很难受。
但余洁承没有那些典型穷苦人的傲骨头和强自尊,反而乐得如此。
他也确实低估了这里的人。
——其实大多数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小姐们是不屑于整韩剧里惊心动魄的那套的,因为平等地不屑于每一个家底不如他们富贵的人,所以也不会浪费时间在找这群人的乐子上。
即使底层人的存在于他们而言本身就是一个乐子。
所以转校的前一周,换上了这里统一的校服,余洁承没再被人多打量过一眼,过的也算舒服。
可一周后,休了事假的迟厌提前回来了。
巧的是,这太子爷和新转来的余洁承还是同一个班。
迟厌心事重重,见谁都带着一股戾气,可又偏偏是笑着的,看起来更让人发憷。
事情还需要回溯一下:
两周前,医院。
许昭云死了,科圊集团的老总夫人,身体被盖上白布的时候,身边冷清地要死。
幽长的医院走廊里,只有迟厌靠着墙。
想抽烟,身边的医生死死盯着他。
“节哀。”
医生很忙,说完这句话就去忙其他了。
迟厌看着他的背影掏出了烟,想了想,还是作罢。
走进了手术室——那里的门还敞着,正要推已经没有生命特征的许昭云出来。
抿了抿唇,迟厌掀开了母亲脸上的白布。
叫了一声。
“妈,是我害了你吗?”
许昭云的病,需要捐肾,而匹配的肾源要先从家人开始检测。
如果匹配不上也不打紧,毕竟只是一颗肾而已,迟家完全有本事为许昭云争取到。
但检测结果的出来,却是将许昭云推向了另一条死路。
——许昭云被做紧急手术之前,被医生告知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迟厌,她疼爱了十七年的儿子,和她没有丁点儿的血缘关系。
人在病弱之际最是受不了刺激,这一下,莫过于匕首直接刺穿心脏。
那股劲儿过了,人也就没了。
泪水沿着脸颊滑落,砸在许昭云半垂出来的手上。
迟厌想不通,这种狗血的剧情怎么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又怎么会带走他生而在世唯一的依赖与软肋。
“难道得知我不是你的儿子,很失望吗?”
苦笑一声,迟厌眼睫颤了颤,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脸上的泪痕也干得迅速。
毫无痕迹了。
于是迟厌面无表情将白布落了回去。
在迟家这种毫无人情味可言的家庭中,死人而已,是不用耗费太久去伤心的。
例如迟平天。
这个人出现在医院的时候,身上的西装还是板板正正的。
没哭,也不伤心,只问他的夫人为什么会突然离世。
医生们被提前打过招呼,只说是病情突然恶化,一瞬间的事,人就没了。
这种情况是会有的,平均二十个患者里出这么一个倒霉蛋。
有这样的概率是很正常的。
只不过没人想到迟夫人会成这些倒霉蛋的其中一员。
迟平天也不知道是好哄还是不在乎。
摆了摆手,说他知道了。
医院的走廊里,父子俩并排而坐。
他们并没那么父子情深,于是一起沉默着。
“你一直陪着你妈妈吗?”
“嗯,她走之前倒是没嚷着见你最后一面,这是让我比较欣慰的。”
迟平天一愣,而后抿紧了唇。
他懒得发火,也不屑去计较迟厌的放肆。
“这两天工作很忙,我还要飞国外一趟,你妈妈的后事交给你了。”
葬礼的当天,迟厌一个人跪在妈妈的照片前面。
明明面上无波无澜,看不出一丝伤痛,却又感觉他和妈妈一样,成黑白的了。
后来,刘門声来了。
“少爷。”
迟厌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带着人往外走。
“他知道了?”
他指的是迟平天。
刘門声点头,“应该是怀疑了,这几天已经在找人了,就在贫民区,但是目前还不知道是谁。”
迟厌点上一支烟,嗤笑一声:“不来送妻子入土,倒是上赶着去找亲儿子去了。”
刘門声说:“但先生的意思是,不允许我们告诉您,他认为您还不知情,所以……”
“嗯,知道了。”
迟厌扭了扭脖子,颈间响起清脆的几声响,他也开口:“亲儿子没找到之前他还是要和我演戏的,圈子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只要他永远找不到,我就永远是迟家明面上唯一的继承人。”
一个烟圈被缓缓吐出,迟厌的脑袋向后抵了抵墙面:“我们也找找看吧,赶在老头儿之前,我得让那孩子消失。”
“贫民区的货色,就算是正品,现在找回迟家也拿不出手吧。”
丢了烟,迟厌的皮鞋碾上烟头,来回拧转:“爸爸真是糊涂啊,我们这种家庭的继承者什么时候讲究血缘亲疏了,有本事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刘門声颔首。
不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他又张了嘴:“还有一件事。”
迟厌:“说。”
“先前先生夫人和宋家定好在成人礼当天宣布您和宋小姐的联姻,但这两天宋小姐又反悔了,闹得很厉害。”
迟厌吐出一口气,直接转身离开:“她倒会作。”
刘門声跟在他的身后:“虽然少爷也瞧不上她,但宋家还是必须要拉拢的,这会是您以后上位的一大助力。”
“……”
迟厌:“知道了。”
蒋楚义看着一来就趴桌子上睡的迟厌,悄悄趴了过去。
“哥,怎么事儿啊,一来就睡?”
迟厌起身,瞥了蒋楚义一眼,看着那人亮晶晶的眼,打了个哈欠:“想说什么?”
“没什么,怕你还没走出来,跟你说会儿话逗逗你。”
迟厌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蒋楚义的头发。
“谢了,我还行。”
“那就成,我就怕你因为阿姨的事难过……”蒋楚义说着说着,寻思迟厌也不是那样的人,就机智地转了话题。
“你没注意看吗,咱们这儿来了个转校的。”
迟厌嚼着口香糖,闻言嗤了一声:“高三转学?什么成分啊?”
蒋楚义噘嘴耸肩:“可能在一中付不起学费了,又或者以后考大学没钱,来我们学校攒个一年的助学金?”
“但咱们话这么说,那人长的是真不错。”
这使得迟厌来了兴趣:“多不错?”
蒋楚义:“长着一张豪门赘婿的脸。”
迟厌:“……”
迟厌:“这么迷人?”
说着,迟厌起身就抬眸向后扫。
看到角落里坐着学习的余洁承时,他吹了一个泡泡:“有点眼熟。”
蒋楚义笑他:“嚯,这就熟了?”
“啧。”迟厌说着便踹了一下蒋楚义的凳子,随后继续观望。
直到教室外风风火火闯进一群人。
“我靠,宋大小姐?来找你的?”
蒋楚义说着,宋明月就直直越过了他们走到了角落的余洁承面前。
蒋楚义:“啊?”
迟厌看戏似的,笑着往高处坐了坐,不巧,正是蒋楚义的桌子。
余洁承正做着题册,猛地一下,一只手重重拍上了他的桌子。
题册上被拉出长长的笔痕,余洁承蹙了蹙眉。
但他并不准备抬头,只继续演算着大题最后的步骤。
直到题册被抽走,他这才冷着一张脸抬头。
那是一个长相明艳的女孩,带着傲然的气场,往面前一站,像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孔雀。
对上了余洁承不满的眸子,宋明月轻咳一声,而后自信道:“新来的,有女朋友吗?”
正和迟厌一起并排坐上桌子的蒋楚义瞪大了眼睛:“嚯!真不会要做豪门赘婿吧?”
相对比他的话,那边余洁承的反应却很冷淡。
面对宋明月气势汹汹的逼问,余洁承弯了弯眉眼,缓缓道:“女朋友么,有一些,怎么了?”
蒋楚义:“嚯↗↘!”
宋明月被这回答整的懵在了原地,指着余洁承‘你你你’半天都没有一句下文。
余洁承浅笑着,长臂一伸就从宋明月跟班的手里拿回了自己的题册,而后也不理会在场人刀子一样警告的眼神,继续低头钻研。
“宋明月,你未婚夫还在这儿呢,好伤心哦。”
迟厌恰到好处出了声,尾音上扬,轻快又悦耳。
宋明月毫不犹豫转身向他伸了个中指:“别装,崽种。”
迟厌:“啧。”
“好吧……那让我看看多么伟大的一张脸,连我们男友无数的宋大小姐都低下了架子。”
迟厌起身,往教室后面走时大家自动让开了道儿,倒显得架子更大。
走到余洁承的课桌旁,那人并没抬头,迟厌也不在乎,直接抽出余洁承的一个本子看。
“呦,余洁承?好名字。”他如是评价,而后垂眸看着余洁承,说不上什么情绪,但总让人感觉怪怪的。
众人诧异下,余洁承也再度抬起头,对上了迟厌似笑非笑的眼,他轻松道:“是,好久不见。”
后面张着嘴瞧的蒋楚义:“哈,真是熟人?”
迟厌坐到了余洁承的桌子上,垂首盯着余洁承因为说话而动的下唇小痣,眼神一变再变,有些晦暗。
“几天不见,又帅了,怪不得招人稀罕呢。”
余洁承没再回答。
宋明月看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直接扒拉下来了迟厌,“你够了,少坏我好事。”
迟厌耸肩,而后吊儿郎当地示意宋明月继续。
宋明月也不客气,直接上前一步,看着余洁承的眼神依旧是那般的骄傲。
“喂,你,要和我玩玩吗?”
“玩什么?”
“早恋。”
余洁承闭了闭眼,自心底叹了一口气。
而后小公主又说了:“我可姓宋,没人拒绝我的,你掂量掂量吧!”
可怜的骄傲的宋明月,最后还是被拒绝了。
迟厌:“噗。”
“你笑什么?!”面对迟厌,宋明月倒是从不藏着掖着,直接叉腰怒瞪。
迟厌打了个哈欠,而后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伸了个懒腰头都不回,显得漫不经心:“笑你自降身价,却还是被这种层次的人给了难堪。”
说这话时,不知是哪个词进了余洁承的耳朵,使得稍长刘海下那对漆黑的眸子闪了闪,盯着迟厌落座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不一会儿,蒋楚义刚刚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一边附和迟厌,一边走过去攀住了宋明月的肩膀:“是啊宋姐,迟哥这么好的你都瞧不上,和你门当户对长得还牛逼,你又何必在一个穷小子身上费心思呢?”
“你懂个屁!”
宋明月撇开蒋楚义的手,带着小跟班们又风风火火地出了教室。
蒋楚义被那四个字吼的虎躯一震,此时耳膜好像漏了风,坐回位置看着迟厌,委屈巴巴。
迟厌嗤他:“活该。”
宋明月算玩得起。
上午刚表白被拒,下午就拉着小学弟躲在走廊尽头吻得难舍难分。
有趣的是,迟厌就在另一边看着,他抽着烟,眼中尽是对宋明月不屑的笑意。
宋家千金,惯是个没出息的。
抽完烟回头,迟厌碰上了正巧搬着两箱书路过的余洁承。
余洁承不瞎,当然也看到角落里的那对小情侣。
回顾着早上迟厌所说这两人的关系,余洁承现在的表情也很是耐人寻味。
——真会玩儿。
敛了眸,两人擦肩而过。
也就在那一刻,余洁承抬着两个箱子最上面的那个猛地落了地,纸箱瞬间四分五裂,里面的书一本本散落在地。
找乐子似的,迟厌这才慢半拍地顿住了步子。
“啊,抱歉。”
余洁承暗自咬牙,不得不蹲下整理。
“这两下,也不知道是有脾气还是没脾气。”
低声笑了,迟厌也回去蹲在了余洁承的身前。
“要帮忙吗?新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