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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爱妄想症周泽

被爱妄想症周泽

    被爱妄想症周泽

  • 作者:箫云封分类:现代主角:周泽 祁真来源:长佩时间:2023-06-30 10:49
  • 《被爱妄想症》是一本由作者箫云封倾情打造的短篇纯爱小说,周泽祁真是小说中的主角,被爱妄想症主要讲述了:周泽其实根本不知道他本人到底要什么样的喜欢,祁真怎么才可以和他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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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洋海的夜,依旧令人迷醉。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男男女女在酒店外的花园里挨挤着肉体,觥筹交错间耳鬓厮磨。褐红沾染雪白的长裙,男人的手顺势抚上裙摆,女人娇嗔一声,反而微微摆开腿,让那手蛇一样滑了进来。

周泽微侧着头,隔着酒店高耸的落地窗向外看。酒店内庭有颗高耸入云的树,倒影映照在玻璃上,衬得他的脸也被光影切割,模糊看不清楚。

荷尔蒙的味道在外庭徘徊,与朦胧的雾交缠。他披着灰色外衫,手里捏着细脚红酒杯,杯沿贴上了嘴唇。

陈锦蓉梨花带雨在对面哭泣,精心描画的眼妆哭晕了,黑红色混成一团:“我只能来请您帮忙了···求您帮帮我儿子···”

她穿着香奈儿经典的白色套装,领口围着天蓝色的丝巾,一双意大利工匠手制的皮鞋踏在脚下。此时她正一手把棕包捆在怀里,另一手捏着墨镜的镜边,几乎能听到镜骨裂动的声响。

她盘着精致的发髻,耳垂上有玲珑的六角耳钉,随着动作微微摇晃。

“我儿子她···我也请了医生来···但他不肯见人···他们说他精神出了问题,我我不相信···他一直那么乖,那么听话···”

一只手递到她面前,指骨清晰,关节泛着浅红,双指间夹着一张纸巾。

“擦干眼泪。”

周泽缓声开口,他的嗓音低沉却有磁性,沉淀着魔力,让陈锦蓉不自觉收敛了哭声。

男人放下酒杯,向后倚靠身体,直视向前:“陈女士,让一个孩子从童年开始,一直模仿另一个人。从表情动作,到言谈举止。正常人都会疯的。”

陈锦蓉抱紧双臂,仿佛被甩了一掌,抽噎声更大了。

周泽俯下身体,更凑近一点:“我不认为您是这样软弱的人。”

陈锦蓉倒抽着气,缓缓止住了眼泪。她抓过纸巾揉脸,手指痉挛揪住丝巾,将墨镜放回了餐桌。

这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她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既做父亲又做母亲,在娱乐圈的名利场摸爬滚打,一步一个脚印,把她的儿子祁真,锤炼成一个巨星的仿造品。

这世上可能很难有人如祁林和祁真那么相像了,甚至连名字都只差一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祁林童星出道,是K J娱乐公司的流量担当,最开始是在名导的电视剧里崭露头角,后来又发掘出歌唱天赋,电子专辑下载量在各大音乐网站上名列前茅。他的事业漫天开花,电视剧电影综艺节目多栖发展,微博活粉数一直保持在千万上下。

他从小就被当做明珠培养,祁真则被早早雪藏。

他们在同一家公司,在同样在练习室里挥洒汗水,接受一轮轮的检验,每天吃清汤寡水的两顿饭保持体型。K J有严苛的筛选机制,对练习生的能力要求极高,朝六晚九的日子过久了,甚至不知道晨昼黑夜。

祁林性子桀骜,相貌俊俏,有满身用不完的精力。一天的辛苦训练之后,还能在拳击室里打沙包到深夜。祁真性格温吞,听话懂事,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像颗磨圆了的面团,能被搓成各种形状。

曾有资深经纪人过来检验,看了几天之后,对着一排练习生,慢吞吞指着祁真:“这孩子太扁,火不了。”

转而又对祁林赞许:“好好栽培他,回报无穷。”

圈内暗传祁林耍大牌,性子冲,我行我素,参加真人秀都会撕了剧本,对导演发火:“这什么烂本子,炒人设没完了!谁爱演谁演,老子不伺候了!”

但是那又如何?祁林真性情,人设好,长相又俊秀明艳,唇红齿白的少年只要站在那里,就会让满场灯光都向他聚焦。

明明没有血缘关系,祁真却和祁林越长越像。说是像倒不完全,祁林更高,面目更立体,高挺的鼻子如山梁。而祁真更瘦小,眼瞳更黑,笑起来也羞涩放不开。

KJ舍不下祁林这颗摇钱树,但也不舍得放花了大价钱培养的祁真出去,干脆就问陈锦蓉,愿不愿让祁真做个模仿者。

KJ执行官已经预见了娱乐圈的未来,国外模仿秀已成气候,国内这类节目却还未起步。趁着现在培养几年,等这类节目大爆的时候,祁真就是个镀金的香饽饽,会给他自己和公司带来巨大利润。

陈锦蓉思考了几天,叫了祁真到面前,捏紧他的肩膀:“小真,你怎么想?”

祁真有点害怕,慢慢向后退:“妈妈,我想去上学。”

他少不更事就来到这里,虽然也有公司安排的文化课,但都比较简单,大部分时间都在练歌练舞,闲暇时允许他们看有限的电视节目。

他从屏幕里看到许多和他同龄的人都背着书包,穿着厚重的校服,三五成群往校园里跑。他们戴着黑框眼睛,奋笔疾书在卷子上比划,桌前的书本摞的半人高。

他在幻想里凑着电视更近,想看看卷子上写着什么,想看看那状似高深的数学题,是否真那么难解。

陈锦蓉叹息一声,觉得自己的儿子太天真:“小真,这些孩子上学到十八岁,以为高考就能改变命运。但实际上,他们毕业之后,依旧买不起房买不起车,甚至可能工作一年,连一平米的床都买不起。”

她太知道从巅峰跌落到谷底的滋味了,再也承受不住,也不能让儿子承受:“听妈妈的话,好好学祁林几年。到时候你一年赚的钱,别人一辈子都赚不来,你明白吗?”

祁真年少,不知母亲的面容为何冷峻,也不懂钱为何诱惑,他瑟缩着往后躲:“我不要那么多钱,我想上学。”

他难得硬气一次,却被母亲狠狠甩了一巴掌。

陈锦蓉商量了许久,终于没了耐心,痛哭流涕骂他:“你个小白眼狼,我白养你了,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你都不懂妈的苦心。妈是不是为你好?你还小,不知道社会的残酷。在格子间里敲键盘,一年能挣几个?只要你火了,就是千呼百应,有无数人哭着喊着给你送钱,生怕你不收!这行你不用做多久,挣几年就够你一辈子花了,到时候你想退出,妈绝对不拦着你。”

祁真其实没怎么听她说话,他揉着肿红的脸,低垂着头,脑海里只有书桌和课本:“那几年之后,我还能跟上学校的课么?”

陈锦蓉觉得这孩子一根筋,她不想闹得太僵,只得柔声哄他:“只要你火了,会有无数学校求着给你名誉称号,你想去哪里读就去哪里读。”

祁真抬头看着陈锦蓉诚恳的眼,犹豫了一会,终于抿唇点了点头。

陈锦蓉心花怒放。

只是她当时怎么也没想到,祁真会变成现在这样。

“所以,您儿子现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分不清自己是谁?”

周泽把玩着手里的红酒杯,抬起眼紧盯着女人,面容隐约讥诮:“这宗交易,我得不到好处。”

陈锦蓉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听了周泽的话也没反应,只用手指将滑下的头发撩上去:“周先生,我现在单身。”

她年届四十,身材仍玲珑有致,妩媚的黑发如绸缎,岁月为她平添成熟的风韵。

她托着下巴,指节扣着脸:“我也曾听到您家的消息,您的继母和兄长站在同一阵线。当年您为什么离开周家,我也一清二楚。”

周泽挑了挑眉,对她的话饶有兴致:“家父性情专一。”

陈锦蓉抿唇笑了:“那是令尊身边的人没用,搅不动他的性情。”

周泽重新靠回椅背,指节在桌下轻碰膝盖。再抬头时,他微微弯起了眼:“成交。”

祁真住在洋城郊外的一座独栋别墅里。

周泽独自开车前往,他早上从花店离开时,把最新鲜的山茶花系了一拢,包上淡绿色的宣纸,还在花叶上喷洒了新鲜露珠。

店里雇来的女孩蹦蹦跳跳来帮忙,边系花绳边开心问他:“老板,您谈恋爱啦?”

周泽仔细检查花茎的状况:“不该问的别问。”

女孩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这束山茶躺在后座,拿起时漂亮可爱,并没有被蹂躏的气息。

山路蜿蜒崎岖,四十分钟之后,周泽才拔了钥匙打开车门。面前这别墅虽大,四周却光秃秃的,看来已很久没人打理。草叶倒伏在石子路上,被踩踏多次流下墨绿的汁水,染上旁边的苔藓。这里物业向来一流,本应有人看顾,但在这里栽种的花草却东倒西歪,有许多边缘被生拉硬拽扯断了,还留有灰褐的血迹。

周泽的手指在门铃旁顿了片刻,还是取出陈锦蓉给的钥匙,直接拧锁打开了门。

他站在门边,足足等了三分钟,也没有踏进一步。

映入眼帘的全都是画报。

各种角度、各种动作、各种形态的画报,盘踞在墙壁的每一处。皱眉的、微笑的、愤怒的、悲伤的各种表情,各种放大的脸,都在屋子里直勾勾盯着他,张开大口要将他吞下。

都是他自己的脸。

如果这不是祁真的家,周泽甚至以为他走进了巫师做法的庭院,这些画报才是他的本体,能从各个角度将他定住,让他无法动弹。

墙壁角落里传来响动,有个瘦小的身影犹豫地从阴影里站起,却迟迟不敢走近。

身材有些佝偻,头发长了遮住耳朵,气质颓废如凋零的花。

周泽向那边走了几步,锁定了那个身影。他人高腿长,几步就有巨大的威压:“祁真,我是周泽。”

祁真被这话定住了,他颤抖身体,将头埋的更低,吓得张口结舌:“你好···我是祁林。”

“我知道”,周泽并不反驳,只是低头将山茶放到祁真怀里,又重复一遍:“祁真,我是周泽。”

“周泽”,祁真缓缓抬起脸,绽开脱水墙皮的笑,过长的头发滑到颈边:“你怎么才来找我?”

周泽倒抽一口凉气。

刚刚在远处看不太清,离近之后才发现,这张原本和祁林有八分相像的脸,现在也只剩六分。只因祁林活泼跳脱,面容如朝阳光泽有力。而祁真太瘦了,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皮肤牢牢贴上骨骼,因为眼睛太大,乍看像个外星娃娃。

骨相依旧清隽,但已和祁林的气质千差万别。

周泽也看过祁真的模仿秀,和祁林形同一人,举手投足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断不是现在这幅模样。

“谢谢你的花”,祁真从僵硬的周泽怀里把花接过,长长抽了一口气,再抬头时眉开眼笑,却猛然挥手,倒提着花茎,恶狠狠向周泽脸上扫去。

山茶虽白嫩鲜亮,但配色的嫩叶边缘却如锯齿,周泽下意识格挡,那花束擦着手臂边缘飞开,摔在墙上四分五裂。

周泽再好的脾气也要发怒了,只是刚想开口,他就回忆起了什么。

太像了,和祁林太像了。

当时祁林与他做戏分手,两人在大街上吵得不可开交,祁林就是这样把鹤望兰甩回他脸上,同样的力度,同样的动作,一切重现。

祁真把自己当成了谁?

祁真看着那花摔在墙上,头也不回瞪他一眼,转身就往楼上跑。

周泽连忙追上,只是祁真虽瘦弱不堪,动作却灵巧,他轻松跑回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反锁了。

周泽吃了个闭门羹,虽然升起了怒气,却没有发作,而是转身到旁边的房间,关好房门,打开一盏小灯,躺在床上看起了书。

夜色中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其余的响动就格外清晰。

半夜时楼下有了咯吱的声响,像小老鼠偷偷搬运食物。周泽平静地放下书,放缓脚步走下楼。借着昏黄的灯光,果然看到祁真正蹲坐在地,用手边的胶带和剪刀比划着,试图将破碎的花拼凑完整。

那个背影肩膀抖动,有压抑的低音从喉底涌出,含糊着呜咽什么。

周泽慢慢坐在祁真身旁,撩起他几根头发,温声道:“我和你一起粘回去。”

祁真被抓个现形,险些坐立不稳,他急促向旁边抓,手臂在空中胡乱挥舞几下,最后握住了周泽的胳膊。

周泽没动,稳稳让他倚靠。那手指很紧,指甲如铁钳抓进肉里。

在要见血前一秒,祁真慌忙松开手,大梦初醒向旁边一躲。他将自己撞在墙上,黏成张扁平的画。

周泽揉揉手臂,将地上散落的胶布拿起一块,放回祁真手里:“举着它不要动。”

他自己熟练地把花拢起来,将褶皱的配叶梳理平整。祁真一直在头发的缝隙里瞄他,小心翼翼像只偷油的仓鼠。每当周泽抬起头,他就下意识躲开视线,眼神在天花板几盏吊灯间乱晃。

周泽一个人将散落的东西恢复如初,但没有再包宣纸,他两指夹着根花径问祁真:“家里有没有花瓶?”

祁真在心里咀嚼他的话,嚼烂了揉碎了才敢开口:“没有家,只有房子。祁林的屋子里有。”

“是祁林的屋子,还是祁真的屋子?”

那束花被举在他鼻下,沁人的香气飘出来,祁真被迷醉的飘飘欲仙:“祁林的屋子。”

“那祁真是谁?”,周泽用花束点点他的鼻子。

“祁真?”,祁真迷茫在云雾里:“我不认识。”

周泽轻叹一声,举着花轻声道:“带我去你的屋子。”

“不要”,祁真退无可退,只得拼命摇头:“那是祁林的屋子,你不能进去。”

周泽耐着性子劝他:“我只是把花插好,插好就走。”

祁真无法相信他,但也无力思考复杂的问题,恍惚中被连托带抱拉起来,几乎给扛回了屋。

他被放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周泽把花插在旁边的滚圆花瓶里。那花瓶年久失宠,像个饥渴的圆肚将军,蜷在那里无人爱抚。娇艳的山茶躺在里面,这将军也久旱逢甘霖,连瓶身都活泼许多。

周泽来回挪动几下,把花枝摆出恰当的造型。祁真直勾勾盯着他,周泽长而匀称的手指在嫩叶间翻飞,忽隐忽现,指骨漂亮的让他挪不开眼。

所以在周泽关灯时,他心里升腾起巨大的失望,情绪铺天盖地如黑狗,叼住神经就往深渊里扯。

剧烈的疼痛从后背向四肢传导,他痛苦呜咽一声,咬紧了被子不敢再动。

即将出门的周泽听到了什么,他在黑暗中伫立半晌,慢慢走回站在床边,看一会便掀开被子,自己也躺了进去。

感受到身旁下陷,祁真在疼痛和惊恐中向后一躲,险些滚落,周泽眼疾手快将他拉回,扶住肩膀将他拥在了身边。

另一个人的心跳和体温,沿着相连的手臂传导过来,涌成延绵不断的波浪线。

祁真动都不敢动,他感受到身边人的体温,嗅着淡淡的古龙水香,疼痛竟意外减轻许多。他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冷汗湿了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周泽拍着他的肩膀,有规律有节奏,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祁真混乱的情绪也跟着平复下来。

意识告诉他要离开这个怀抱,但潜意识将他四肢钉死。他动不了也不敢动,双腿不受控制绞紧了被子,被单蹂躏的不成样子,黏腻的空气里喘息交缠,手指想往大腿上抓。

腿间的被子被大力抽走,一条大腿强硬挤进了磨动的两腿之间,周泽安抚小动物似地轻叹:“我都在了,为什么还夹着被子?夹着我吧。”

祁真立即弓腰缩成了团,周泽卡着他不让动,他就只能蜷在周泽怀里,像只呆呆的长绒松鼠,想把耳朵鼻子眼睛尾巴都缩进毛里。

周泽觉得大腿被夹得疼,揉揉祁真脑袋:“松开点,夹肿了。”

不说还好,说完之后,周泽觉得大腿被卷成了麻花。

他无计可施,只得把被子向上拉,盖在两人肩膀上,才抚着祁真的头发,一同沉入梦乡。

祁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就像之前无数个深夜那样。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数不清的色彩化成饿狼,张开血盆大口叼住他脑袋甩动,血肉横飞,他知道自己飘了起来,肉体却横在床上。身体是祁林的,脑袋却是另一人的。

是···谁的?

闹铃还没有响,他就猛然惊醒从床边滚落,砸在地板上,摔得后背生疼。

木质地板发出巨大的声响,急匆匆的脚步从远而来,周泽旋风般推开门,系在身上的围裙都飘了起来:“怎么了?”

祁真捂着摔痛的尾椎,委屈地把自己缩成团,不想说话。

周泽三步并两步进来,二话没说将他倒提起来,掀开裤子看了看腰:“扭一扭,骨头没事就好。”

祁真羞红了脸不看他,只敢从手指的缝隙偷偷向外瞄。

周泽冷肃地揉他的腰:“让你动呢,躲什么。”

祁真不甘不愿地挪了挪腿,周泽干脆搀了他胳膊把他提起来,让他站直了随自己走出去。

祁真觉得周泽小题大做,但站起身才觉得不对。他太久没运动了,骨头也脆,行动时几乎能听到关节摩擦的轻响。

周泽皱着眉看他,祁真有些害怕这样的目光,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累赘,随时要被卷好丢出门去。

他咬着牙,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昂首挺胸走出了屋子。身体勉强听从他的指挥,让他以胡桃夹子走路的姿势行到桌边,撑着膝盖艰难坐下。

系着双黄蛋图案围裙的周泽已做好了早餐,一半摆在料理台上,另一半上了桌。摆在祁真面前的是丰富的中式早点,北方经典和南方特色混合,花样繁多令人垂涎。

“喜欢吃什么?”,周泽解了围裙坐在他对面,将几样茶点推向祁真。

熟悉的画面蜂拥撕开祁真的记忆,经纪人的声音在耳边轰隆响起:“不对啊这个问题不对,有记者来问喜好,你要说喜欢中餐,知道吗?祁林出了名的喜欢广式早茶,你也背过一百次了,怎么还是记不住!”

祁林喜欢广式早茶。

祁真也喜欢广式早茶。

祁真缓缓举起一块点心,就要向嘴里送,还没到唇边,手臂就被人按住了。

那块点心被轻而易举取走放到一边,重新递到面前的,是块香喷喷的三明治。新烤好的面包馥郁醇香,澄黄的荷包蛋卷在其中。热腾的香肠薄如蝉翼,夹在两蛋之间。

周泽轻抚着他的头发,低声诱哄:“祁真更喜欢西餐。”

祁真更喜欢西餐。

祁真是谁?

面前的食物,让他挪不开眼。

很久远之前的记忆了,在每天辛苦的练习之后,他偷溜回舞蹈厅,在角落狼吞虎咽不知谁忘了的食物。汉堡薯条可乐和三明治噎的他喘不上气,喉咙肿痛,胃袋却欢欣鼓舞。

祁真呆呆看着周泽,后者将食物递的更近,再次重复:“张嘴尝尝看。”

好像有颗小草,从冰冻三尺的心底挤开一条小缝,芽梗虽弱,仍有绿色蠢蠢欲动。

久未进食的味蕾激活,面前的香氛飘入鼻端,祁真看看周泽又看看三明治,终于试探着张开口,尝试着咬下一块。

咀嚼时有咸涩的味道,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祁真自己抢过食物,小口珍惜地吞咽。唾液已不会分泌,口腔干涩如沙。牛奶就放在旁边,却没有勇气举起来喝一口。

两串泪水从脸侧淌落,祁真并无察觉,是周泽抽出几张纸巾,轻柔将它们擦拭了。

直到周泽拿着剪子,剪掉他一缕头发之后,祁真才大梦初醒地回头看。他盯着周泽半晌,雾蒙的眼渐渐聚焦,瞳孔终于缩回了正常大小。他小心翼翼张开口,喉咙挤出气音:“···周先生。”

“嗯,是我”,周泽手起剪落,修整花枝似地把他头发揉蓬松:“恢复正常了?”

祁真抓着领口的衣服,有些喘不上气:“我是···祁真。”

“你是祁真”,周泽平静地把发旋拨动到旁边:“祁真喜欢什么发型?”

闪光灯从记忆深处扑出来,祁真颤抖着揪住头发,感觉有无数镜头蜂拥堵住他的路,他被镜头顶在鼻子下,许多声音,高的低的粗的细的,刺目的闪光灯晃得睁不开眼。

彼时他刚在一场模仿秀里得到冠军,加之祁林的新专发行量又创新高,两者相叠热度更旺。他刚出演播厅就被团团围住,经纪人挤得进不了人群,在外面狂怒暴呼,祁真像暴风中摇曳的小船,无措地抓着定型好的头发,想把它撕扯成团。

祁林喜欢把头发三七分,弹上水花,营造帅气洒脱的形象。祁真最讨厌别人摆弄他的头发,他想让头发服帖地黏上额头,最好能长到遮住眼睛。

孔雀台的主持人挤在最前面,话筒顶着他的嘴:“听说祁林先生发了新歌,您作为本次模仿秀的冠军,给我们清唱几句吧!”

祁林的音乐大多是摇滚,他穿着帅气的皮衣夹克,摇晃着身体在舞台中央嘶吼,台下的观众振臂高呼,欢声如潮掀破屋顶。

祁真沙哑着开口,牵动脸上肌肉,摆出祁林招牌性的笑容:“话筒离我远点,我给你们唱。”

耳朵突然被揪了一把,祁真从回忆中惊醒,发现眼前的世界明亮许多。周泽将他覆盖住睫毛的头发剪掉了,现在正站在背后,换了小剪子修整他耳上的碎发。祁真条件发射往后摸,还没碰到就被周泽固定住了脸,带着他往镜子里看:“喜欢吗?”

柔软的黑发服帖在额头上,周泽手法一般,刘海剪得有些参差不齐。好在祁真发厚,还能从呆板中透出点活泼。

祁真看着镜子里的周泽,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几个字:“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周泽没答,祁真咬紧嘴唇,慌乱地低下头;“我妈妈请您来的?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我已经没事了,您···”

“我走不走,我说了算”,周泽有些无奈,他想到二楼抽屉里塞满的药片,自然不敢离开:“我有我的目的,你不亏欠我什么。”

“房间里贴满您的画报,是因为我有时会把自己当成祁林,我控制不了自己”,祁真深深把头埋进手心,露出指缝的发丝颤抖:“给您造成了困扰···对不起。”

周泽不置可否,他知道自己和祁林牵手的照片,铺天盖地占据了数日娱乐头条封面。

祁真应该一直在心里暗示,祁林已经爱周泽到骨子里。

因为祁林爱周泽,所以祁真也要给周泽同样的爱。

周家公司和K J在商场上联系紧密,周泽学的是新闻传播,每到假期就会从美国东海岸飞回,到K J住上一段时间。美其名曰来学习,实际上双方也是心照不宣地互为牵制。

周泽最常去的地方就是K J的练习室。青春洋溢的男孩们,在训练的间隙围在一起唱歌打闹,悄悄押宝路过女孩的胸围,对着骑单车的漂亮妹子吹口哨。

祁真早就注意到了周泽,这个人喜欢黑白灰的衣服,总是侧头望着窗外,静静坐在那里不说话。

偌大的练习室空旷无物,室内的景象热火朝天,他却不感兴趣,只盯着窗外的棕榈树。棕榈叶青翠欲滴,叶片边缘却锋利如刀,祁真总是觉得,周泽的目光也如叶片,时而温润时而冷漠。

高大帅气的年轻人,年纪虽轻却气质沉稳,谈吐有礼。虽然每天都同样的姿势坐在那,但换的每件衣服都价值不菲。皮鞋总是一尘不染,露出的脚踝踏着光滑地面,衬得骨节白皙圆致。

渐渐有传言,这位周家公子喜欢男人,就因为这才和父亲闹翻。不仅股权被稀释,还被发配到这里做个闲职。虽不至扫地出门,但也不受家里待见。

祁真不关心这些,但他知道周泽并不开心。后者经常一整天坐在角落,在他们练习之前就是那个姿势,在他们结束之后才会动一动身体。

祁真每早都要躲过编舞师的监视,偷偷到早餐部多买一瓶牛奶,放在沙发扶手上。

只有看着周泽喉结滚动,将牛奶吞入腹中,他才能专心开始一天的练习。

周泽以为是K J工作人员准备的,祁真也没多言,那瓶牛奶像被挂上细线,一头系着周泽的胃,另一头悬着祁真的心。

这就是祁真一天的精神食粮了。

这样仿佛自我安慰的联系持续了一段时日,直到祁林像个金光闪闪的小炮弹,炸在周泽身边。

“周家少爷,你为什么每天都在这里?”,祁林翘着二郎腿,手臂环在胸前,笑的见牙不见眼:“怎么,被父亲和大哥赶出来,灰溜溜成了落水犬,来这里疗伤啦?”

练习生们哄堂大笑,他们每天累瘫在地上,从倒影里看周泽悠哉,早就心中不平,想出言讥讽了。

周泽在哄笑中,把视线从窗外飘进来,他扫了祁林一眼,淡淡开口:“祁少要当我的创口贴?”

祁林眉毛一挑,没想到周泽还敢反击,于是斗志更胜:“只是我粘的紧,怕你无福消受。”

“我不在意”,周泽姿势都没变,只是往沙发里陷了陷:“我只有一个要求,到时候好聚好散。”

他好像并不在意身边的人是谁,只要是个行走的两腿生物,能满足目的就好。

这么想着的时候,祁真正艰难地拖着腿,跟在周泽背后小步慢跑。

这顿早饭之后,周泽不知从哪找出一堆跑步装备,将祁真装备结实,拉着他走出了门。

周泽在前面匀速引领,祁真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像个久未见光的吸血鬼,即将在太阳下燃成灰烬。

头痛,肩膀痛,喉咙痛,心脏痛,腿部关节重如千钧,每次抬起再落下,骨骼都要发出脆弱的哀鸣。他已经很久没有量体重了,但每次发力,膝盖都快支撑不了下坠的重量。

阳光笼罩在周泽身上,随着他一起前行。前方的人宽肩窄腰,个头高挑,也是不常见光的肤色,但看着就健康干净。祁真边跑边喘,盯着自己的汗水随节奏落下,一颗颗砸在地上,汇出圆溜溜的小坑。

覆盖在脖子上的温度更毒辣了,皮肤要燃烧起来,他恍惚中看不清东西,脚下一滑就向前扑去。

摔向一个人的肩膀,鼻梁碰到硬骨,疼的生理泪水打转。

周泽半跪在面前接住他的身体,双臂笼着他的后背,是安抚的姿势。

“还能跑么?”,周泽轻声问,手掌从肩膀滑下,扶在蝴蝶骨上不动了。

祁真犹豫一瞬,沉默着摇摇头,缓缓试探着伸臂环住周泽的脖子,把头埋进他肩膀,深深呼吸了一口。

淡淡的汗味,混着草木的清香,好像某种灵药,能给他力量。

周泽俯下身体,脚下用力,将祁真背了起来。

祁真害怕地搂住周泽的脖子。

周泽沉默着将他向上抬了抬,背着他走向超市。本来今天该去采购东西,只是周泽心血来潮,希望让祁真多运动纾解压力,没想到祁真在家宅了太久,身体短时间承受不住剧烈活动。

再这么待在家里不出门,好人也会废掉。

因为来的时间早,超市人也不多,只有零星的几位收银员在门口打哈欠,周泽背着祁真绕了几圈,路过薯片专柜的时候问他:“吃乐事么?”

祁真随手取过一包,抱在怀里。

他不喜欢油炸食品,喜欢的西餐也仅限于沙拉和汤。过油的东西,他在当练习生的时候偷偷吞了好多,后来几乎都吃不下,但祁林一直喜欢。

祁林爱吃各种煎炸烹煮,油大厚重的食物。一般的明星都会避讳不说,但祁林我行我素,从不按公司的规矩办事,拍戏间隙都会捧着垃圾食品大快朵颐。

祁真的经纪人为了让他与祁林更像,丢掉了他冰箱里的所有的豆奶,转而放进去的都是这些。时间久了,好像薯片也可以接受。

他在周泽头上摇晃着包装袋,听里面哗啦啦的声音,想象着葱油与土豆接触,豆片上有细密的油光。

甚至没有察觉到,周泽已经背着他走到了奶制品专区。

“你手里的东西太多了,拿不下”,周泽努嘴示意祁真:“要么拿着薯片,要么拿着豆奶,二选一。”

“呃···”,祁真有点懵,僵硬地跟着周泽的声音往前凑,左手向豆奶那伸,右手捏着薯片丢不掉。

“不能都带走,只能二选一”,周泽又重复一遍,他把祁真向上背了背,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祁真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他第一个想法是抱住豆奶,这念头从脑海深处扑上来,揪着头皮向下扯。但紧随而来的是被抛弃的恐惧,如果没有薯片,他就不像祁林了。

如果不像祁林,他又是谁?

周泽耐心等待祁真的选择。肩膀突然疼痛,是祁真的空着的手掐住了肉,用力往里面扎。被抹杀的恐慌挟取着祁真,亮白的天色暗淡如沉,直立的货架倾斜着要向下倒,祁真向后虚晃一抓,周泽险些握不住他。

“没事吧?”,周泽连忙放他下来,扶着帮忙站稳。

“···没事”,祁真抓住货架,用袖子蹭头上的冷汗。他刚刚真的觉得货架和吊灯都要向下砸,锋利尖锐的碎片割裂皮肤,扎进眼球血流成河。

他松开抓着货架的手,但手指不稳扫掉了什么,循着声音向上看,靠上的两排货架,摆着他熟悉的东西。

是他当年每天偷偷买给周泽的牛奶。

“我要那个。”

祁真喃喃向上伸手,在他的世界里,这牛奶正向外扩散温暖洁白的光芒。馥郁在这样的气息中,所有的恐惧和惊惶尽皆消失,这小小的塑料盒重逾千斤,沉甸甸填满心脏。

只是还没等他碰到,那盒奶被一只手轻松挟走了。

那个人急匆匆转身要走,却被周泽叫住:“别动!”

那身影吓得一激灵,冷不丁被镇住了,腰背佝偻的更深,好像还用手抚在了帽子上。

周泽和祁真都觉得这个背影很熟悉,周泽试探着喊他的名字:“祁林?”

那个背影把袖子拉的更紧,并不想理身后的事。后来看实在挣脱不开,才不情不愿侧过身,皮笑肉不笑:“亲爱的前男友,我只不过来超市买东西。你为什么叫住我,想和我旧情复燃?”

周泽抿住了唇没动。

祁林走不了,在超市里戴着口罩又太显眼,他只得将帽子压低,凉凉扫了两人一眼。

堪堪只露了半张脸,周泽看到便皱起了眉:“你的脸怎么回事,又和邱池打架,他忍不住还手了?”

祁林眼下一片青黑,眼皮肿的发紫,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血痂。整张脸青一块紫一块,仿佛把调色盆打翻在白皙的画布上。

“关你什么事”,祁林被踩到痛处,恼羞成怒就想走:“我乐意。”

“再这么下去,你俩迟早会离婚”,周泽斩钉截铁下结论:“双方的耐心都是有限的。”

“操心这么多,还不如管好你自己”,祁林也不躲了,转过身放下帽子,眼底冒火火力全开:“结婚对象是我选的,有苦有甜我受着,我活该!用不着因为陪你演了几天戏,就真把我当朋友,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

“还有你”,祁林手指一扫,直挺挺对着祁真:“冒牌货,赚够了钱就给我滚出去,这行不适合你!”

祁林眼瞳深黑,眉骨高眼窝陷,瞪人时有种磅礴的气势。眼神锋利如刀,对着祁真的瞳孔就狠狠扎入。那一瞬间祁真感觉自己被剖开了,正赤身裸体站在人群汹涌的广场上,自卑渺小的灵魂被拎出身体,一寸寸接受祁林的凌迟。

周泽不着痕迹挡在两人之间,示意祁林把帽子戴上:“人多了,进去说。”

又转回身看祁真:“自己待一会可以吗?”

祁真呆愣愣地点头,脖子好像束成细线,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脑袋。

周泽担忧地揉揉他脑袋,随祁林进了超市的工作间。

祁林刚一进去就焦躁地满身找烟,好不容易掐住了又抖着手握不住,周泽帮他点了火,祁林狠狠抽了几口,烟气涌进喉咙,呛得剧烈咳嗽,眼泪都迸出来。

“你多久没睡了?”,周泽低声问。

祁林完好的那只眼睛也满是乌黑,不愤怒的话眼神都是迷离的,他翻开的手腕上一串烟疤,有的颜色还很深,一看就是太困了用疼痛提神。

“没有时间睡觉”,祁林用力揉脸,顶着太阳穴不敢动:“要债的往我家门口泼红漆,往各种导演和制片人邮箱里发我的黑料,没完没了找营销号带节奏。趁找我的活还多,能跑一场是一场。”

说着忍不住自嘲一笑:“让你新欢离我远远的,我要是糊了,别把他拖下水。”

“不让邱池帮你?”,周泽忍不住问:“他动动手指就能帮你摆平。”

“这王八一直等着看我的笑话,我偏不让他如愿”,祁林咬牙磨着腮:“我这脾气改不了了,他当时执意与我结婚,就该想到今天。”

“他可是没少帮你收拾烂摊子”,周泽从祁林的烟盒里抽出一根,含在嘴里嚼了几口,声音含糊不清:“多亏我提早抽身。”

“行了吧周公子,咱们当时可约法三章”,祁林不屑地嗤笑:“你帮我刺激邱王八,我与你做戏给周家看。你这如意算盘打的好,连陈姨都套进去了,主动把儿子往你怀里送。”

祁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用力揉脸,他太困了,站着都要闭眼晕过去:“要在周家上位了,提前恭贺你啊。”

周泽没有说话,两人在沉默的空间里静了半小时,周泽先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里和屋外仿佛两个世界,里面冰封三尺,外面春意盎然。货架上的食物仿佛也承载着灵魂,来来往往的人有活泛的温度,能给冰冷的身体驱寒。

但都没有那个人温暖。

他从未想这么快见到祁真,那个青年如同鸵鸟,总是自己埋进沙地。他却迫切地想走近,不是把他拉出来,而是陪他一起把头埋进去,把尾巴高高翘在外面。

然而祁真不在原来的地方。

他来来回回在货架附近找了几圈,薯片、饼干、巧克力、果冻,甚至洗护用品附近都找过了,全都没有人影。周泽几乎问了所有的工作人员,得出的唯一线索是,祁真接了个电话,没有等周泽就走了。

接了个电话,谁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周泽急急忙忙呼叫祁真,电话响了数次,就是无人接听。

站在原地焦躁地揪了几把头发,周泽终于想起了一个人,连忙拨了过去,这次终于接通了,那边喂了一声,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陆岩,你又给祁真接工作了?”

陆岩那边的声音十分嘈杂,好像很多人忙着布景走位:“你那个,那个再放远些,保障我的艺人安全···嗯周先生?”

周泽快急疯了,懒得与他客套:“祁真在哪里?”

被像质问人**这样斥责,陆岩也很不满:“周先生,是小真主动联系我的!他接了林导的约,却迟迟不来,整个剧组都在把他的活往后推,我一直在帮他斡旋。再不来就有天价违约金了,卖了他也赔不起!”

周泽深深呼吸几口,尽量把堵在喉口的戾气憋回去:“是什么约?”

这话把陆岩问的哑口,气焰灭了不少:“就是给祁林做替,拍一场爆破戏。”

“这也是祁真要求的?”,周泽揪住了头发,阴沉的声音像从胸腔震出:“单单选这场爆破戏的替身?”

听了他的话,陆岩也有些不安:“他就说这场戏推了很久,和林导不好交代。恰好这几天爆破组也在布景,干脆···”

周泽觉得胸膛里挤了个巨大的火箱,风声一起就要将他炸成灰烬:“把电话给祁真,我要和说话。”

那边淅淅索索一阵响动,祁真沙哑的声音终于传来:“周先生。”

声音轻而短促,语尾淡淡的:“是我和陆哥说的,你别怪他。”

“祁林最近轧戏的厉害”,周泽握紧拳头,努力保持平静:“你别给他收拾烂摊子。”

“···”

手机那边的声音小了许多,好像祁真走到了宽阔的地方,风的声音灌入耳膜。布景地大概是一片原野,沙沙蝉鸣组成协奏曲,林间水蛙鼓着腮帮呱呱嗡鸣。

“周先生,我不是为了祁林,我是为了自己,您明白吗?”,祁真把手机夹在肩膀上,仰头向四周看,碧绿的水草没过膝盖,随风摇曳:“练习生时期我们关系不错。我了解他,他也了解我。有时我躺在床上,会感觉自己飘起来,横在那里的身体是自己的,头是祁林的。如果幸运地火药爆炸,我就能和他分开了。”

那边有工作人员在呼唤了,祁真按下挂断,最后传到周泽耳边的是:“周先生再见。”

手机里传来阵阵忙音,周泽几乎扶不住墙,他沿着货架倒退几步,颤抖着手指拨通祁林的电话,接通后断续着迸出几个字:“给邱池打电话,让他断了林导。”

祁林很快知道了怎么回事,他在保姆车上就给邱池通话:“邱老王八,让林导停了这场。”

邱池正坐在保时捷里,转着佛珠闭目养神:“林导架子大,我劝不住。”

祁林捏紧了手机,汗水让掌心打滑:“求求你。”

转着佛珠的手不动了,邱池掀开一丝眼皮,望向窗外:“诚意不够。”

“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祁林咬紧牙关,齿尖磕破了嘴唇,有血丝冒出来:“求求你。”

小叶紫檀受摩擦增加香味更烈,邱池云淡风轻,示意司机抬高车窗:“晚上七点,亭湖水榭。”

邱池听到了让他满意的回答,气定神闲靠回椅背,给司机下指示:“问问那个组资质怎么样。紧急从这边调两个组过去,务必保证安全。”

“知道了邱总”,司机拐上条小路,给邱池递耳塞:“不用活动林导?”

“关心则乱”,邱池重新闭上眼:“该炸一场让他们清醒。”

周泽横冲直撞地开车,把喇叭按得震天响,他头一次这么恨自己开了路虎。庞大的车身抢不过小车挤不进窄巷,他只得扣着方向盘倒数,指示灯一变就踩着油门狂飙。出了外环车终于开起来了,他目视前方,回荡在脑海里的只有祁真的那句:“我们就能分开了。”

分开个屁!

周泽狠狠锤了一拳方向盘,车身跟着一抖,轮胎一偏又转了回来。

祁真没有注意到,他们当时练习室的角落,也有面瘦长的镜子。

周泽叠着腿坐上沙发,窗外有棕榈叶簌簌抖动。那片镜子和高木角度相同,周泽好像在看树,目光却总被一个瘦小的身影吸引。

那少年是里面最矮的最小的,却是最努力的。

每天六点不到就过来练舞,缠着护膝戴着腰封,脚下踩着薄薄的保护胶带,摩擦几下就有一片新茧。

面容显嫩,好像总是长不大,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突兀却可爱。

讨厌五颜六色的头发,每次发型师来做造型都磨磨蹭蹭,排在最后随时都想溜走。

只要录制结束,就迫不及待跑到理发店洗掉颜色,甩着清爽的黑发露出笑容。

喜欢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和德克士,对汉堡薯条有独特的热爱,只要看到拜访的人带着这些过来,眼珠就牢牢跟着,怎样都挪不开视线。

平时不接受别人的建议,只有去这类餐厅的邀请,能让他立即啄米状点头。

周泽见过他们的食谱,虽然称的上营养均衡,但清汤寡水没什么味道。每到开饭时其他人都蜂拥跑去食堂,少年蔫头耷脑跟在后面,踢着脚下的石子慢腾腾走,仿佛这顿饭吃或不吃,都没什么意义。

练习室每天的访客很多,经常有人带东西进来但忘了带走。每晚练习结束,周泽头也不回走出K J总部,在外面转几圈再返回来,有时抱着故意剩一半的薯条,有时捧着除掉了包装纸的汉堡。

这些东西总会隔三差五,零碎地随手摆在各个角落,他有时默默站在窗外,看着少年像仓鼠一样进食,狼吞虎咽胀满了腮帮,瘦弱的身体微微抖动。

他后来答应祁林合作,不仅因为祁林的名气能助他达成目的,还是因为祁林···与祁真相像。

虽然相像,但两人当然不一样。

当年的他,没有勇气选择和祁真在一起,现在或许可以。

如果没法找回自己···就让我来帮你。

周泽捏紧方向盘打了个弯,挂在顶上的平安结一转,晃悠着离开视线。

遥遥地已经能看到片场了,空气中飘来硫磺的味道,刺目的黑烟笼罩皲裂的土地。从车窗这里,已经能看出爆炸后的痕迹。空地上零星站着的人不多,更多的人挤在一个地方,塞得风都推不进去。

猛踩刹车将车丢到一旁,周泽急匆匆赶到前面,离近了才听到片场外,有好几个举着手机的人语无伦次打电话:“对快点过来···替身受伤了···好像很严重···”

周泽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撑起双臂,从密不透风的人墙外往里挤。等终于看到人的时候,力气却被抽干似的滑坐在地上。

不是祁真。

是个不认识的人,可能不止有祁真一个替身。

仿佛被从幽暗的深海里逃了出来,他觉得腿脚不是自己的了,瘫软在地直不起来。意识回笼,他才听到陆岩的大嗓门响彻在外:“对对对,还真的是,这次多亏了邱总派来的人,把设备重新检查一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刚林导说了,要带着大礼去感谢邱总,你让人准备东西,和林导一起···”

周泽靠着这个声音撑起膝盖,分开人群挪出去,陆岩见到他,赶紧挂了电话走过来,还没开口就被周泽堵住了:“祁真呢?”

陆岩知道他不听废话,赶紧指着保姆车:“在那里。”

周泽向那边一看,正见祁真穿着戏服往车里走。他三步并两步追过去,将祁真往车里一推,顺手关上了车门。

保姆车虽然宽敞,但密封性好也没开车灯,只有暗淡的光从窗外透进来,祁真一时恐慌,等到被湿冷的手按住脖子,更是瑟缩着往后躲,眼神飘忽不敢看周泽的脸。

“对不起”,祁真紧闭着眼,感觉脖子上的那只手冷冰冰的,好像随时准备用力捏紧。

密闭的车厢里,呼吸的声音格外清晰,粗重的紧张的,缠绕着放大数倍。周泽的喉结上下滚动,屏气凝神沉淀了几秒,才放开祁真的脖子。

祁真紧闭着眼等待着一巴掌,等来的却是个拥抱。

周泽颤抖着将他抱进怀里。

这是周泽第一次,这样失而复得地拥抱一个人。

骨骼和筋脉在掌下清晰可察,血流的声音在耳边放大。柔软的黑发蹭在鼻下,痒痒的却不想放开。

祁真以为仍在梦里,天知道他这样幻想过多少次。

曾经在练习室里,周泽摊开双臂,放在两边的沙发背上,怀里空出好大的空隙。

祁真每次累瘫在地上,都在倒影里悄悄看他,期待着坐在他腿上,与他严丝合缝拥抱在一起。

后来杂志和报纸上都是周泽与祁林相恋的消息,他偷偷躲在宿舍,单独将周泽的相片剪下来,珍惜地在脑海里描绘一遍又一遍。

记忆是尘封的书签,相片也会渐渐泛黄,最后连容貌也看不清。

从未妄想过能得到这样的拥抱,好像无数个黑夜里的哭泣颤抖,挣扎悲伤,求而不得的痛苦,都被这样的温暖抚平了。

他尝试着伸出手回抱周泽,嘶哑的声音从喉口滚出:“我总有这种妄想,妄想有人叫我的名字,而不是‘那个像祁林的人。’”

“总有一天会的”,周泽抱紧了他,声线哽咽:“我陪你一起,把妄想变成现实,好不好?”

他们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如果能一直握着手,或许从此就不再那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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