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经纪人找过来的时候,彭笙正窝在摄像死角的单人沙发里吸烟。
他吸烟的姿势很帅,细白的烟卷被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嘴一张裹住深蓝色的烟蒂,眼睛一眯,吐出一口烟雾,袅袅升起的奶白色模糊了他那张长得过于明艳的脸。
但实际上,烟只在嘴里过了一圈就被吐出来了。
耿择经常说他暴殄天物。
不会抽烟就别抽,平白把牙齿熏黄了。
但他向来管不了彭笙。
彭笙他爹是盛名在外的大电影明星,奖拿到手软,一年到头都在国外,如果不是因为早年立的人设,可能早移民了。
彭笙被扔过来的时候,彭褚苑只有一句话:好好带着,别把这个圈子底兜穿了就行。
耿择当时还在想,什么叫做别把底兜穿了。
后来他就见识到了这个小祖宗的厉害。
仗着长得好看粉丝多还有背景,彭笙在国内娱乐圈算是横着走了。
空有一幅好皮囊演技碎得掉在地上捡起来都拼不完整,出道四五年没一个能看的作品,但下一次总能拿到主角。
人送绰号“最美泥石流”。
就连粉丝都没脸洗,久而久之反倒衍生出个昵称,叫美妮。
但彭笙压根不在意这些。
别人进娱乐圈,一半是为了钱,一半是为了名气,彭笙两者都不是,他是来找狗的。
出道第二年,彭笙接了部名导的武侠戏,那会儿圈子里还没人知道他是彭褚苑的儿子,第一部戏当的是个镶边的配角儿。
作为男主从小的白月光出现,一袭白衣齐腰黑发,细腰被四指宽的浅灰色腰带裹住,出场就被叫了“神仙姐姐”。
彭笙最适合这种不需要做表情不需要说台词的花瓶角色。
他脸小,五官精致明艳,白衣黑发更是把所有的优点都放大了,看一眼就忘不了。
彭笙一炮打响了颜帝的称号。
那部戏播出之后,就有记者来采访他。
问起为什么要进娱乐圈,有答为了梦想的,有答因为喜欢,也有为了热点说自己缺钱不得不进娱乐圈混的。
轮到彭笙,答案也算是一股泥石流。
他那会儿还没来得及脱下戏服,那是他在剧组的最后一场戏,要进水里拍,一头假发都打湿了贴在脸颊旁,过了水的五官更是好看,带着不容忽视的锐利的攻击性。
连采访的记者都看愣了。
“你问什么?”彭笙的态度算不上好,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毛巾捂住脸,像只小动物一样蹭了蹭,下颌被擦得发红,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记者。
记者回过神,又问了遍:“小笙是为什么要进入娱乐圈的呢?跟大影帝彭褚苑彭老师同姓,是不是也把他当做偶——”
彭笙不耐烦地打断记者:“不是。”
记者有点跌面子,握着采访麦的手用力得发白,但还是不得不带笑将采访进行下去:“那是因为什么呢?”
彭笙将毛巾搭在头顶,看起来像是戴了一顶毛茸茸的白色绒帽,巴掌大的脸更显得小了。
他看向镜头的眼神很认真,像是在穿过那个小小的屏幕审视着谁一般。
“找狗,”彭笙挑起一边眉,“我是来找狗的。”
寻狗启示打到娱乐圈来了的,彭笙是第一个。
但问起他丢失得到爱犬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彭笙却怎么也不开口,只故作高深地带着那副轻飘飘的笑,说,狗看到会自己找过来的。
如果不找过来呢?
“那就不要了。”彭笙回答得果断,仿佛那个焦急找狗的人并不是他。
因为这个采访,彭笙作为新人连上了三天的热搜。
耿择跟着公关忙得头都快冒烟了,彭笙却很满意,还问这热搜能不能多上几天。
耿择差点一个电话把彭笙退货给彭褚苑,您这儿子实在是太生猛了,不是我等凡人能够带的,去请个神仙来吧。
孙猴子还得要如来佛才能压得住。
热搜在第四天中午被撤了下来,热度虽然下来了,但彭笙算是冒出了头,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他。
大概因为真性情,给他吸引了一批粉丝,同时也吸引了一群不怎么正常的变态。
那段时间彭笙的微博私信很精彩,他话里暗示的意味太明显,不怪有人多想。
彭笙每天打开微博,私信里最多的就是找上门来的“狗”,花言巧语和污言秽语都有,满屏的汪汪汪汪汪,像是在争着谁打得字数多谁就能从中脱颖而出一般。
彭笙连第二眼都没看。
他的狗只会汪汪汪,从来不乱叫。
永远只有三声。
多了就是别的意思了。
找狗没那么顺利,但彭笙的演艺之路算是开始了。
不知道从哪边走出风声说彭笙是影帝彭褚苑的儿子,能攀上关系的不能攀上关系的都递来了橄榄枝。
彭笙照接不误。
耿择又要开始给他看合同看剧本看邀约,忙得脚不沾地,觉得带顶流也不过如此了。
问他接这么多干什么,彭笙说要红。
“红了之后干嘛?”
彭笙说得理所当然:“找狗啊。”
拿钱手短的耿择也就随他去了。
彭笙找狗找得认真又敷衍,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就在不断涨粉的微博上发一条原创博,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微博也发得敷衍,就一个字:汪。
娱乐圈没见过这种架势的,那些粉丝也愿意陪他玩,每次也跟着回“汪”,像是什么大型头狗训//诫手下的现场。
有看不惯彭笙的黑粉嘲笑说,这下真是打狗也要看主人了。
耿择觉得丢脸,于是不得不开口问彭笙要找的是什么狗。
娱乐圈里都是人精,早知道彭笙要找的不是狗,是人。
彭笙把玩着手里新买的磨砂打火机,腾起的火苗在指间跳跃,最后在手心攥灭。
“一只丑狗,”说完又自己否认了,“现在应该长得挺帅了吧,毕竟长大了。”
说了等于没说。
彭笙摆了摆手,说这件事情不用他帮忙。
耿择不再管他找狗的事情了。
但这次好像有些不一样的动静。
彭笙生日那天,有人在他的微博下回复了“汪汪汪”。
原始头像,乱码的id,就三个汪字,连多余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彭笙变了脸色,把账号发给耿择,让他查这人的ip地址和基本信息,能扒多深扒多深。
耿择头都大了,说少爷你这是违法的。
彭笙红了眼眶,生日蛋糕上插着的蜡烛还没来得及吹灭,他眼底映着跳跃不止的火光,让人不忍心看到那簇火熄灭。
但耿择还是没帮他,狗自己找上门来了。
彭笙已经出道四年多了,搭上彭褚苑的关系接了国外某个定制品牌的代言。
代言的投资方是国内娱乐圈大鳄——宋氏集团。
拍摄的那天下着大雪,树枝兜不住积雪,摇摇晃晃,最后稍稍一倾抖落在地,堆出一个雪白的小山丘。
彭笙不适合演戏,但很适合拍平面。
腰细腿长,头肩比完美,往哪儿一站就是标准的镶金戴钻的衣架子,穿得比走秀的模特还要好看。
要穿的是一套无袖黑丝渔网套装,里面什么打底的衣服都没有,连内裤的颜色都能瞧得一清二楚,更主要的是在这种天气里,摄影棚唯一的一点暖气都被风吹散了。
投资方不知道突然抽什么风,打电话说要给彭笙里面加一条保暖秋衣。
不光设计师和导演觉得神经,彭笙也这么觉得。
渔网里套上秋衣,那还能好看吗?
隔壁村东头的老奶奶看了都得嫌弃说土。
设计师首先就拒绝了,结果没过几秒,宋家二少爷直接裹着风雪走了进来。
“给他里面加一套秋衣,”二少长得人高马大,往设计师面前一站,硕大的阴影笼罩着他,如同压过的一片乌泱泱的阴云,“天太冷了。”
设计师也想硬气,但他觉得对方能拎着自己的后衣领把他丢进雪地里去。
动了动嘴准备妥协,拍摄反光板前不知道一个什么东西扔过来,砸到了宋二少头上。
砰的一声,很响,在地上咕噜了一圈,让所有人看清了它的身份。
是彭笙脚上穿的吊带拖鞋。
这下谁都不敢说话了,所有人都在观察被砸的人的表情。
心想,完蛋了,彭褚苑的儿子要完蛋了。
宋家是什么背景,那是在国内娱乐圈一手遮天的存在,这一鞋子砸过来,彭笙可是亲手砸断了自己的前途啊。
没人敢为他说话。
但情形又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被砸的没什么反应,反而是砸人的人冷脸竖眉,开口时声音没什么温度:“杜临禾,把鞋子捡回来。”
设计师快哭出来了,祖宗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使唤的这人是谁啊!
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拦一拦杜临禾打人的动作,却发现对方从善如流地弯腰捡起了那只鞋。
然后阔步走到彭笙面前,再弯腰,单膝跪地亲手把那只鞋子给彭笙套进脚里。
现场所有人都傻眼了:???彭笙其实是宋氏集团遗落在外的小太子吧?
“别妨碍拍摄。”彭笙的脚被杜临禾捏在手心里捂热了,他表情自然好像没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什么不对。
杜临禾也没有半分犹豫,嗯了一声后退到了监视器后,也不说要给彭笙加秋衣的事情了。
一场拍摄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收工的时候,大冷天都崩出了一身汗,只想快点把这两尊大佛送走。
今天现场的事情他们什么也没看到,当场失忆了。
杜临禾在彭笙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看着要一起踏上房车,被彭笙一转身挡在了车门外。
“杜总这是要干什么?”
彭笙脸冻得发白,话音有些虚但不失气势。杜临禾真的长得很高,彭笙下巴都扬得有些累了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杜临禾也不硬闯,身子挡住了整个门:“跟你回家。”
彭笙:“跟我回家干什么?”
杜临禾:“做狗。”
副驾驶的耿择恨不得自戳双耳。
你们这些肮脏的事情不要正大光明地说出来啊!我的耳朵要不干净了。
彭笙有些嫌弃,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顺着鼻梁往下滑了滑,用浅棕色眼影打过底的那双眼睛轻飘飘地扫过杜临禾身上的高定西装:“我不需要系着小蝴蝶结冲我摇尾巴的贵宾犬。”
这话的意思不再是拒绝了。
杜临禾躬身钻进车厢里,屈居在不算宽敞的后座空间内,将彭笙整个罩在身下,几十万的西装被弄出褶皱他也不在乎:“汪汪汪。”
大金毛撒娇。
要了命了。
彭笙还是没带杜临禾回家。
他下午还有一个路演的通告要赶,手里捧着宋家二少爷亲自跑去便利店买回来的热咖啡,冻麻的指尖慢慢恢复知觉,泛起细微的刺痛感。
热气袅袅绕绕攀起,笼罩住他的面容,彭笙按着杜临禾的肩膀把人往后推远了些:“改名字了?”
杜临禾摇了摇头:“他们要给我改,我不让。”
“哦,”彭笙得到想要的答案,把肩上披着的羽绒大衣又裹得紧了点,拉开车门下了逐客令,“那宋二少回去吧,我住的公寓里不能养狗。”
杜临禾肉眼可见的神色失落了下来,却也不敢再为自己争取些什么,把一张名片塞进彭笙的领口里后,弯腰钻出了车厢。
他实在是太过听话,耿择忍不住在副驾驶上回头,看见彭笙拿着那张名片在发呆,开口问道:“你手里有杜总的把柄?”
彭笙摇摇头。
“那你小时候救过他的命?”
彭笙嗤笑,把名片收进了口袋里:“他是我小时候养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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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临禾跟彭笙见第一面的时候才刚刚过完十岁的生日。
在福利院里滚了一身的泥,被带到彭褚苑面前时嘴角还被人打破了。
他是福利院里年纪最大的,却也是最受欺负的。
彭笙小时候远没现在这么嚣张,被父亲抱在怀里怯生生地看着面前所有的一切。
看着一排或高或低、或胖或瘦的小孩儿站在自己面前,对着他露出僵硬讨好的笑容——那是福利院统一培训出来的。
只有杜临禾没有笑。
他绷着嘴站在角落里,泥水刺激得嘴角疼,眼眶微红,看人的眼神里透着一股狠。
彭笙从父亲怀里挣脱跑下地,踩着一双擦得锃亮的小皮鞋跑到杜临禾面前,小手一指,脆生生地问彭褚苑:“我可以把他带回家吗?”
彭褚苑还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福利院的院长变了脸色,弓着腰讨好地说道:“这孩子脾气犟,不太听话。”
彭笙固执地扭头看他父亲:“我要这只小狗。”
彭褚苑耳朵上还挂着蓝牙耳机,闪着正在通话的蓝灯,闻言也只是轻轻撇过去一个眼神:“那就带回家吧。”
杜临禾是以小狗的身份住进彭笙家里的。
彭笙还像模像样地画了一个动物领养证,两个小孩儿郑重地按了手指印。
福利院位置很偏,路上车程有好几个小时。彭褚苑坐在另一辆车里,杜临禾注意到有摄像头在跟拍。
他后来才知道彭褚苑那次给福利院捐了几百万的善款,这件事情被路人“不小心”拍到传到了网上,给这位影帝又添了几分人气。
“你叫什么名字?”
彭笙坐在固定在后座的安全椅内,面色有几分苍白可说话时下巴是微微抬起的,带着股不自知的傲气。
是个不知人间烟火的矜贵小少爷。
杜临禾垂着头,缩在窗户下的小小角落里:“阿姨们都叫我小禾苗。”
“这个名字不好听。”彭笙嫌弃地皱了皱眉,“回去让我爸……叔叔给你改名字。”
杜临禾一点也没有反抗:“嗯。”
大概是他的听话让彭笙感觉到了友善,小孩儿把手伸到了杜临禾面前:“你要乖乖做我的狗。”
杜临禾被这声狗刺激得肩膀一抖,犹犹豫豫地把手握成拳塞进了彭笙的手心里:“……汪汪?”
彭笙顿时笑开了,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弯成月牙,咧开嘴笑出一口粉嫩的牙龈:“狗狗好乖!”
杜临禾那时想,当一只小狗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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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耿择靠回靠背上,语气里染上疲惫,“我是不懂你们有钱小孩儿的生活,你自己注意点,别影响了事业。”
彭笙揭开咖啡的盖子,含住杯沿小小地喝了一口,他抿了抿湿润的嘴唇。
咖啡里加了很多奶,没有一丝苦味,反而甜得过了头。
“我又不在乎事业。”
耿择:“……”
行吧,我就多余说这句话。
跑路演的场子在市中心的体育馆场馆内,彭笙到的时候主演团队已经在化妆间里等着了,看见他进门,都纷纷起身打招呼。
彭笙一个在电影里连剧情关键人物都算不上的男三一点也没考虑受不受得起,点点头拉开椅子在自己的化妆镜前坐下了。
化妆师是公司专门给他配的,彭笙皮肤敏感,对大部分化妆品都会过敏,因此常年带着专属化妆师跑,连化妆品都是大牌专门定做的。
看见他那副架子,男主韩巡的助理倒是先看不下去了,愤恨地把吸管撕开插破密封层:“一个花瓶,怎么好意思来参加主演团队的路演的啊。”
他声音不小,化妆间里每个人都听到了。
韩巡接过他递过来的奶茶,却没出声阻止,明显也是赞同他这句话的。
彭笙觉得好笑,睁开眯着的右眼从化妆镜里望去,正好跟小助理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对方正在气头上,也没收回视线,反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也不想来啊,”彭笙抬起下巴让化妆师在下巴上扑粉,“可惜我给电影投资了几千万,导演请着我来的。”
小助理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再说不出一句话。
韩巡这个时候才站出来,拍着人的后背把他赶出了化妆间:“小助理不懂事,彭老师别跟他一般见识。”
彭笙瞥了一眼对方擦了不少阴影才勉强显得小巧的下巴一眼,懒懒地开口:“我可担不起这声老师,大家都知道我只是个出钱的花瓶。”
一直到导演催促上场,化妆间里也没人敢再开口,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路演结束后,主办方邀请一起去吃饭。
彭笙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斜靠在木椅的靠背上,低头慢悠悠地摆弄着手机。
名片上的号码彭笙早就记得滚瓜烂熟了,他点开通讯录把杜临禾新的联系方式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敲进去,看着置顶框弹出来的新联系人,这才有了实感。
“我就不去了,”彭笙揉了揉冻僵的脸,“上午拍代言起得太早了,想回去补个觉。”
说完,撂下一群人自己转身走了。
才刚坐上车,杜临禾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路演跑完了?”那边风声很大,杜临禾的声音有些听不真切。
彭笙不得不把左耳堵住,才能从风声中辨认出属于杜临禾的喘息:“你在我身边安人了?”
不然怎么一结束就掐着点打电话过来。
杜临禾只迟疑了一秒,没否认:“嗯。”
彭笙没有再多问其他的,反倒是杜临禾有些不安:“怎么突然要回家了,哪里不舒服?还是……”
“困了,”彭笙懒洋洋地把脚架上前面副驾驶的靠背,没骨头一样软在座椅里,“昨晚睡得晚又起得早,很困。”
杜临禾呆呆地“哦”了一声:“那你回去好好休息。”
对方好像走进了安静的环境,彭笙听出来电梯门关闭的声音。
于是难免起了些好奇心:“你在哪儿?”
杜临禾叼着烟靠在电梯外的墙壁上,路过好几个人都疑惑地把视线落在他身上,还有小姑娘举起手机想拍照,被杜临禾低头用手挡住了脸。
彭笙住的这一块儿明星挺多的,蹲点的狗仔也多,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害得彭笙上热搜。
——他自作主张地来了彭笙的公寓楼下。
“……”杜临禾低头把烟草点燃,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奶灰色的烟雾,“我在你家楼下。”
杜临禾捂着电话转身走进一旁的疏散通道,指示用的荧光绿沿着踢脚线蔓延着亮起一片,杜临禾用与他身份截然不符的姿势蹲在了步行楼梯下。
“你怎么……去我家了。”彭笙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被赶走后,杜临禾就去公司或者回自己家了。
杜临禾低头把香烟按灭在掌心,他手心里好几个烟头烫出来的浅褐色小圆疤,指腹摸上去像盘虬涩手的树皮。
杜临禾:“我想你了,想……”再见见你。
这场长达十年的分别让他变得生涩胆怯,他听着电话那边彭笙轻缓的呼吸声,头顶像悬了把剑。
大概是听出杜临禾的紧张,彭笙没心没肺地嘲笑出声:“上午不是才见过面?”
杜临禾顶嘴:“八个小时前见过,现在很想。”
听着杜临禾大大方方说出想法甚至自作主张的行动,彭笙怔然。
杜临禾一直是个有点呆的小孩儿。
被带回家之前,彭笙说让他乖乖当狗,他就真的不上床睡觉。
在彭笙卧室床边的地板上铺了一块浅灰色的小圆毯,抱着一床沾着彭笙身上奶香气的被子蜷缩成一团。
呆呆地把玩笑话都当真。
想要什么也从不会开口,甚至连异样的神色都不会有,经常要等过了好久之后彭笙才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边人的想法。
这时候再问,杜临禾只会神色如常地摇摇头,说:“不了,现在不想要了。”
所以当知道杜临禾在自己楼下,还听到他大大方方地说出想见自己的时候,彭笙才惊觉,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只有那十年的时间。
很多东西都变了。
呆小孩儿也学会先斩后奏了。
没等到回答,杜临禾又舍不得挂掉彭笙打过来的电话,于是闷声扯东扯西:“我刚刚在小区里看见有人在遛狗了。”
听出他话里有话,彭笙笑着问道:“所以呢?”
杜临禾被鼓舞了一般,声音听起来有些雀跃:“我去问了物业,说小区里可以养狗。”
他声音轻轻的,像在哄人:“笙笙,养狗吧。”
挂断电话,彭笙叼着烟把车子开出了停车位。
进小区的时候,正在跟保安唠嗑的物业管理探出头跟彭笙打了个招呼。
“下午有位姓杜的先生来找过您。”
管理扬了扬下巴示意彭笙往小区中心花园的方向望去:“喏,人还在那儿没走了,问了说要等您回来再离开。”
彭笙谢过物业,打开车门朝中心花园的方向走去。
小区的保安管理挺严的,没有住户允许不会放陌生人进小区,也不知道杜临禾是用了什么办法进来的。
中心花园的喷泉旁停着辆不怎么显眼的黑色宾利商务车。
杜临禾坐在驾驶室,嘴里咬着根没点燃的烟,车窗被开到最低,他手肘撑在窗沿上,看着彭笙裹紧了黑色长款羽绒服向自己走来。
彭笙的头发留得有些长了,刘海耷拉下来遮住了大半部分的眉眼,他手里握着离开时工作室小姑娘送给他的掌心热水袋,手心被烫得熨熨贴贴的。
走到车前站定,彭笙曲起手指敲了敲引擎的车盖:“杜总不用去公司上班吗?在这里待了一下午。”
杜临禾关掉发动机,车厢内的暖气瞬间停下,窗外的寒风一股脑涌了进来,扑在他脸上。
他摘掉嘴边的香烟:“刚回国,不忙。”
在国内发了五年寻狗启示的彭笙:“……哦。”
寻狗启示白发了!
两人相对无言。
彭笙抱着暖手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杜临禾,而被打量的人垂着眸子,藏在双眼皮中的那颗黑色小痣暴露在视线中。
“没什么事那我先上楼了。”
“我请你吃顿饭吧。”
彭笙双手插进过膝羽绒服的口袋,将下巴缩进高领白色毛衣的领口里,张嘴时下嘴唇会时不时蹭过布料,敏感的皮肤被磨得发红。
“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杜临禾盯着他的嘴唇不放:“你拍了我们公司投资的代言。”
彭笙看着他:“上午三套衣服都拍完了,我们之间的合作应该已经结束了。”
杜临禾皱眉:“那为下一次合作。”
彭笙绷不住想笑,往开着的车窗方向走了几步,近得只需要稍稍弯腰就能够贴上杜临禾的脸。
“杜总这是在空口跟我谈合作吗?未免也太没有诚意了。”
杜临禾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我这就跟助理说把最新投资的两个代言都发给你经纪人。”
他手指冻得有些僵,指纹解锁也没那么灵敏了,在屏幕下方按了好几次才成功解开锁屏。。
彭笙就那么静静看着他打字,在消息要发送出去的前一秒按住了杜临禾的手腕。
“还是不要了,”他笑得眉眼弯弯,“一次性接那么多代言是要打架吗?”
杜临禾还想着要一起吃饭:“……那?”
彭笙手指沿着腕口摸了一圈,最后抬起来在杜临禾眼前打了个响指:“去哪儿吃,天太冷了,想吃点热乎的。”
杜临禾傻傻地看着彭笙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下,觉得手腕烫得发麻,连扭钥匙打开发动机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彭笙坐在他身侧伸手弹了弹后视镜上挂着的‘出入平安’,木牌晃出去老远,坠着的靛蓝色珠子敲出一连串细碎的声响:“不给我系安全带吗?”
他眼里的算计明明白白,杜临禾也陷得心甘情愿,俯身贴近彭笙,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淡淡的香水味道。
不怎么甜,好像是某种花香,尾调带着一丝反涌上来的微涩。
安全带扣进锁扣里,彭笙的嘴唇轻飘飘擦过杜临禾的耳垂,蜻蜓点水般落下一个吻。
杜临禾手一抖,差点把安全带又给拔出来。
“去哪里吃?”彭笙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没事人一样垂眸看着杜临禾。
杜临禾就着这个姿势抬头,像只蛰伏的狼认真凶狠地盯着彭笙,但他落到彭笙脸上的眼神又是柔软的。
“川菜吧。”杜临禾直起身。
彭笙点点头:“行。”
暖气被重新打开,杜临禾点开手机:“我导个航。”
最近的一家川菜馆离小区不远,出小区过第一个路口在红绿灯右拐不到200米的位置。
走过去都用不了二十分钟。
杜临禾按照彭笙给的位置定了导航,往前开了一分钟就收到提示:“您已到达目的地附近,本次导航结束。”
杜临禾:“……”
彭笙忍笑,伸手把导航给退出了:“我说了很近,不用导航。”
位置没有提前定,包厢已经没了,只剩下大厅角落里有三张空桌,杜临禾花钱全包了,还让服务员在周围围上了一圈屏风。
“没必要,”彭笙用桌上的热水洗了碗筷,“大张旗鼓反而更引人注目。”
杜临禾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慢慢地摇了摇头:“有必要的。”
他昨天一整晚都在看彭笙的资料,从小采访到铺天盖地的黑料,彭笙把黑红演绎得入木三分,连粉丝都没什么立场洗白,翻来覆去只剩一句“我们哥哥颜值天下第一”。
杜临禾抬头瞥了一眼彭笙,这话确实说得不错。
彭笙从小就好看。
没长开前是个粉雕玉琢人见人爱的奶娃娃,进入青春期之后那点儿婴儿肥就全没了,面部线条变得利落却并不锋利突兀,剑眉红唇,配上一双眼波流转的眸子,是难得的有英气的漂亮。
对上杜临禾的视线,彭笙挑了挑眉,把洗好的碗筷放到他面前。
“吃特辣锅底吧。”彭笙促狭地笑着,招手叫来服务员。
杜临禾吃不了辣,一口就能魂归西天,但还是没什么原则地点了点头:“可以。”
也没忘了让服务员多上几瓶豆奶。
跟着彭笙吃特辣锅的救命神器,杜临禾对此游刃有余。
因为接下来半年都没有安排进组,彭笙难得放开了肚子点了一桌子的肉,服务员端菜上来的时候还贴心的问了句:“请问用餐客人到齐了吗?”
彭笙已经塞了满嘴的毛肚,嘴唇被辣得殷红,明眸藏于水雾后,朝着服务员点了点头:“就我们两个。”
服务员被他一眼看得晃神,红着脸退出屏风外。
吃完后彭笙先离开。
杜临禾一口菜配着三口奶喝了个水饱,起身去结账的时候身形晃了晃,差点没能站稳,感觉肚子里哗哗响。
“先生您好,”服务员把账单推到他面前,“跟您一起来的那位先生已经结过账了。”
杜临禾把小票攥在手心,道谢后,咬着嘴里薄荷味的清凉糖坐电梯下了地下车库。
彭笙带着黑色口罩倚在引擎盖上,看见他来吹了个听起来漏风的口哨:“我以为你还要坐在店里再喝几瓶豆奶呢?”
杜临禾下半张脸辣得有些肿,再被冷风一吹,麻木得快要感受不到肌肉的存在。
“你付的钱。”
暖气慢悠悠从出风口排出,说话带出的雾气模糊了面前人的面容,杜临禾下意识地抬手想把那雾气揩去,指腹却碰上彭笙光滑温热的脸颊皮肤。
彭笙没抵触跟他的皮肤接触,甚至主动侧了侧脸往他手心里挤:“不是说谈合作请吃饭吗?饭桌上杜总可是只字未提合作的事情,这顿饭当然不能让杜总请了。”
弯弯绕绕说了一长段,无非就是想自己结账。
久别重逢,哪能第一顿饭就让狗出钱的。
彭笙往杜临禾指缝间吹了口气:“算我给杜总的接风宴。”
刚从开着暖气的饭店里出来,彭笙的羽绒大衣松松地披在肩上,低头时散落的碎发滑下露出后颈,珍珠似的圆润颈椎骨顶起薄薄的皮肤。
地下车库环境幽暗,只有车前灯照射出来的光线浅浅透过车窗玻璃,给彭笙披上一层薄纱。
杜临禾直直地看着彭笙,指缝被吹到的地方暖得发烫,杜临禾仿佛得到了鼓励,把电话里没能得到答复的话又抛了出来。
“养狗吧,笙笙。”
面对面听见这句话时,感受完全不同。
被杜临禾满怀期待的眼神盯着,彭笙只觉得皮肤下的血液都滚烫了起来,热得他几乎要冒出蒸汽。
“说了不行,”吃饱了容易犯困,彭笙懒懒地靠近座椅里,被暖风吹的舒服得眼睛都半闭了起来,“我很忙,没时间养狗。”
杜临禾帮他把安全带系好:“狗很乖的,不吵不闹。”
彭笙话里带上了笑意:“杜临禾,我不养夹着尾巴冲我晃舌头的乖狗,你知道的。”
“我不喜欢那种没有挑战的事物。”
彭笙按着杜临禾的肩膀把他推回了驾驶座:“也不需要在大户人家里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我只想要自己从小养大的狗。”
是只属于彭笙一个人的狗。
看着杜临禾沉默,彭笙打趣道:“当狗不行,杜总可以考虑一下包养我啊。”
杜临禾从后视镜里瞥他,没有接话。
彭笙:“你不会真的想这么干吧?”
被戳中心思的杜临禾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没有。”
下车前,彭笙和杜临禾交换了通讯账号。
彭笙从公寓外到进家门这短短几分钟的路程里,头像是一条脏兮兮金毛的名为杜临禾的账号给他发了无数条消息。
彭笙光脚走到窗边往下一看,杜临禾的宾利还停在公寓楼下。
而手机上的消息,更让彭笙大吃一惊。
像是为了验证他在车上所想,杜临禾几乎把他手里上半年能够接触到的项目都发过来了。
彭笙看着密密麻麻的工作安排以及几个明显属于公司机密的项目报告,有点头疼地删除了和杜临禾的对话框。
【杜总,我现在只需要一个转发,宋氏集团上半年就能全部白干。】
【你太胡来了。】
杜临禾满不在乎:【只是想跟你合作。】
彭笙坐到床边,慢吞吞地打字:【我的咖位应该还配不上让宋氏来给我抬轿。】
杜临禾:【是宋氏不配。】
彭笙:【杜总在工作上一直是这样以权谋私的状态吗?】
杜临禾:【对象是你。】
显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彭笙无奈地把脸埋进枕头里,意外地感受到了事物脱离自己控制的挫败感。
杜临禾跃跃欲试,想继续找大哥要下半年的艺人合作项目,但彭笙只用一句话就让他偃旗息鼓。
【杜临禾,我的驯养都忘记了吗?】
迟迟没有再等到杜临禾的回复,彭笙这才满意地翘起脚在空中晃了晃。
【好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