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从前,姜何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过分善良、善良到有害的人。
但是这天晚上,在姜何最终和辛久一起,躺在自己关了灯的卧室的床上的时候,姜何头一次对自己做出了上述评价。
辛久是活跃了一整天,几乎一挨着床就睡着了。姜何则不然,自小学起就没有了跟人同床共枕的经验,现在身边莫名多了一个人,多了一组呼吸,多了一个恒温热源,姜何根本睡不着。
姜何闻到身边尚不熟悉的味道:一种很薄很清的,带着湿润绿意的花香。跟自己身上的沐浴露味完全不一样。姜何在枕头上转头,看到的不再是空置的另一个枕头,而是深色的发梢和齐肩薄被之间,露出的一截雪白的后颈。
这个晚上,入睡困难的姜何借着窗外路灯投射在纱帘上的光,利用墙壁上的影子,数清了这个压褶工艺的窗帘到底有多少个褶。
但姜何最终睡着了,忘记了答案。
姜何长了记性,之后的几天,无论是出于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姜何再也没邀请辛久和他一起睡过。
反正第二天一早变成禾鼠之后,辛久照样会受生物钟影响犯困打盹儿,跟前一天晚上是什么形态没关系。姜何很后悔,自己一开始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这就是关心则乱吗?
当然不是。姜何摇头,就是自己蠢。
接下来的几天,没遇上什么特殊的节日,Anyway花艺的生意平平。就算偶尔来订单,也是直接在线上下单,店长自己做好然后外送出去的。没有对客服务环节,辛久就没有发挥空间,有点无聊。
这天中午,赵以温出去吃饭,姜何留在店里看店的时候,进来了一个客人。
门口的铃铛一响,辛久立刻像听到哨声的士兵一样,迅速反应,顺着姜何的脖子爬到姜何耳后的头发里,像作战指挥官一样小声说话:
“来客人了!老板你冲他点下头,微笑一下——对,先别起来,等他自己先看一会儿。”
姜何现在也很熟练了,镇定自若地把手上的书翻过来扣下,既不着急也不怠慢地起身,缓缓走到客人身边:
“您好,需要什么呢?”
亚热带的夏季,中午经常会因为上升气流过强而下点小雨,一般很快就停。
这天中午也下了点雨,但已经停了,太阳又重新亮起来。路上只稍稍湿了一点,并没有积水。
但这位客人拿着伞进来,梳着整齐的发型,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西裤,和一双略显陈旧的皮鞋。姜何低头看了眼这位客人的鞋,条件反射般皱了下眉头——
可能是鞋的主人不知在哪里踩到了脏水,往店里干净的地板上留了一串泥泞的鞋印。
“这是什么花?”客人指着墙面架子上的一种花问。
“是桔梗。”姜何按辛久的指示,把花瓶从架子上拿下来,好让客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辛久趁此时机已经把这位客人从头到脚大致打量了一下。衣裤和发型都精心打理过,说明应该有重要场合。皮鞋是旧的,很少保养的那种,典型的经济适用款式。
辛久推断这位客人应该有一定的购买力,但对待非基础类的消费比较谨慎,会非常关注性价比。
辛久在姜何耳边小声开启了提词器模式:“桔梗一枝上会带四五朵花,送人的话,视觉上会比单头的花更有分量。这批花我们也是才进不久,好好照顾应该还能开将近两周,很合算。”
经过之前几天的磨合,姜何跟辛久配合起来已经很默契了。辛久说什么姜何复述就行,语速语调也基本听不出奇怪的地方。
但这位穿衬衫的的客人听姜何说完,却忽然很不屑地笑了一声,用手托起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很不客气地说:
“蒙谁呢!你们这花明明都快干了,哪撑得了两周。”
姜何和辛久都愣了。这次不用辛久提醒,姜何也知道要说什么:
“洋桔梗就是这样的,花瓣就是有点波浪形,不是干了。我们店的花材都是A级的,每天剪根换水,不要放在太阳直射的地方,开两周基本没什么问题……”
“行了行了,”客人一边挥手一边打断了姜何的话:“这花怎么样不是靠你说的,是靠我自己看的。反正也快卖不了了,给我算便宜点儿吧。”
辛久花了好一阵组织语言,一字一句,语气尽量平和地在姜何耳边说:
“抱歉,可能是我没说清楚。桔梗有不同的品种,现在这款是比较常见的Echo系列,花型就是这样的。您说的花瓣平整的桔梗,比较常见于单瓣的桔梗,但单瓣桔梗的观赏性总体来说不如重瓣的好,我们店平时也不会进。您不喜欢这种花型的话,也可以看看其他的。”
除了最开始的“抱歉”二字,姜何全都按辛久的原话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了。说完,姜何就抬起胳膊,把花瓶摆回原来的位置。
“哎等一下!”客人伸手挡住了姜何的胳膊,面上显出些许焦躁和不耐:“意思是顾客连花的好坏也分不清了?你们这种一枝上面四五朵的,根本养不到每朵都开花!还真当人傻呢!我反正诚心要,你给我算便宜点我包一束。”
辛久暗暗松了口气,原来是讲价来的,那这就好办了:“您想要多少枝呢?数量够的话,花束的加工费也可以……”
辛久说不下去了,他发现姜何根本没跟着他复述,姜何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面朝客人一言不发地站着。
“老板?”辛久看不到姜何的表情,用爪子在姜何耳朵后面轻轻推了两下提醒他:“说话啊……”
“先生,如果你觉得我们店的花质量很差的话,也可以选择其他花店。你也不是一定要买皱巴巴的花,我们也不太缺这一单赔本生意,没必要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对吧?”
姜何这段话说得无比流畅,语气比店里20度的空调还冷,连经验丰富的辛久都被吓到了,在姜何耳朵后面不敢作声。
这位“盛装”的客人也被姜何的话震到了,一时间张口结舌,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你怎么说话呢!这店是那个长头发的男人开的吧?你叫你们老板来!我跟你们老板说话!”
姜何根本没听他把话说完,自顾自地转身去里间找了个拖把出来,弯腰在他脚边一通乱甩:
“他是店长,老板就是我,我没话跟你说。你把店里的地踩脏了,麻烦出去。”
“我去……”对面的客人顾忌着自己的西装裤,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姜何“乘胜追击”,一路用拖把把人“扫”到了门口。
“就你这种态度,你这店迟早倒闭!”客人在门口气急败坏地用手指着姜何,拿着自己的伞骂骂咧咧地走下门口的台阶。
“呵,”姜何轻蔑地笑了一声,拄着拖把扶着门,冲着那人的背影还嘴:“这铺面我都已经买下来了,怕是不能如你的意!”
“哥哥哥,”赵以温吃饭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赶忙小跑来姜何身边;看看那个忿忿的背影,又看看姜何怒气未消的脸,六神无主:“干嘛呢?这是怎么了?”
姜何被气得够呛,胸腔还因为尚未平复的急促呼吸一起一伏,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拉着拖把重新进店里,边走边说:
“遇上一个特别让人无语的客人,气得我高血压快犯了。跟他解释了又解释,桔梗本来就是那种花瓣;他硬要说是蔫儿了,说我们店忽悠人。最奇葩的是,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还偏要人便宜卖给他,好像非得他来‘消灭脏物’一样!太奇葩了!”
“嚯……”赵以温拧着眉头打了个颤:“遇到这种客人真跟踩到地雷一样,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姜何放好了拖把,重新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坐下。稍稍平静了一会儿,一字一句地说:
“这种生意就没有做的必要!对这种人和颜悦色、低声下气完全是浪费。”
辛久听出来了,这是姜何在用话“敲打”他;辛久其实不完全认同姜何的想法,但这会儿店长也在,不是他发表观点的时候。辛久只小声在姜何耳边说了句“知道了”。
“你记得之前店里的那个兼职吗?我说他是‘销冠’那个。”赵以温回忆道:“他就特别会对付形形色色的,奇怪的客人;脾气特别好,对什么人都笑嘻嘻的,好像根本不会发火一样。”
“你说辛久?”姜何挑了下眉。
“对!你记得他名字啊,”赵以温有点惊讶,“我还以为我说名字你还对不上号呢。我印象里,你好像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吧?”
姜何转了下眼睛,淡淡地说:“但你跟我提过很多次的嘛,我就记下了。他……很厉害吗?”
“非常!”赵以温不知道辛久在场,夸起人来丝毫不吝辞藻:“就那种我遇上都头疼的客人,辛久都能把他们安排得服服帖帖的。很多客人一上来说话就莫名其妙,根本没法沟通。但辛久就能一直保持稳定情绪,能明白那些客人想干什么,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创收一笔,真绝了!”
姜何轻轻“嘶”了一下,眉眼间若有所思,抿了抿嘴唇,缓缓问道:
“你觉得,我们把辛久招来当全职怎么样?你不是想做那个花艺体验workshop嘛,招辛久当全职店员的话人手不就够了?”
“当然可以啊!”赵以温激动得拍桌子:“辛久工作能力这么强,又很熟悉我们店,性格也好,他来真的最好不过了!问题就是不知道辛久愿不愿意啊。”
“辛久愿不愿意?”姜何稍稍动了下头,示意辛久回答他:“辛久肯定愿意的吧?他有更好的选择吗?”
“我……”辛久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现在已经没了房子,他不能再没了工作:“我愿意。”
“谁知道呢。”赵以温耸耸肩,有些失落地耷拉着眉眼:“我最近联系不上他了,上周给他发的消息他现在也没回。”
“我可以啊。”姜何语气轻快地说。
“啊?”赵以温没理解这句模棱两可、表意不清的话。
“我能联系到他。”姜何玩味似地轻轻挑起嘴角,“他不回你信息吗?有点奇怪啊……”
“啊?”赵以温由茫然转为震惊,睁大了眼睛看着姜何。
“别说了老板……”辛久咬着牙小声在姜何耳边哀求。
“那我来联系他吧!”姜何脸上的笑意没来由地更明亮了些,对赵以温说:“我也可以帮你提醒他及时回信息。”
这个店里所有关于辛久的事情,姜何都可以做,并且也都一定会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