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想领人,先登记。”小李在一堆文件夹里翻了个底朝天,气得掉头一拍大腿:“谁又动我桌子啦!”
大厅吵吵嚷嚷,没人应。熬到这么晚,任谁肝火都旺地很,他皱眉随便抽了张纸:“算了,就这个吧。”又从隔壁桌笔筒抽了支笔,朝男人抬抬下巴:“哎,你,姓什么?”
男人愣了瞬,很快回道:“我姓夏,夏阳。”
“年龄。”
“三十四。”
小李笔尖一顿,抬眼扫了夏阳一圈,嘴上没说什么,这心里却总不是个滋味。
瞧瞧人家,三十多看着像二十,再看看自己,天天熬夜鸡飞狗跳,黑眼圈,眼角纹,才二十出头出门买根油条还被叫叔叔,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夏阳下颌紧绷,眼神总是不聚焦,这明显是紧张的表现。小李搓了搓下巴,这小子不能谎报年龄吧,警察面前装爷爷,对他有什么好处。
“警察同志?”夏阳看小李一脸便秘的表情,试探地问:“刚刚波里维斯来的那群人……”
“你身份证给我。” 小李面无表情地坐下,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夏阳连忙从兜里掏出来,小李接过后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阴沉地厉害:“协调好了带人过来我这儿签字,签完字才能走。”
“好好好,谢谢警官。”夏阳连连点头:“那警官,我……”
“往前走左拐第二个房间。”
夏阳顾不上对方什么态度,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额头青筋凸起,每迈出一步铺天盖地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溺毙。
原本计划今天下午要去邻市出差,到了机场后因为天气原因航班一再延迟,最后竟然直接取消了。其实夏阳心里还有点庆幸,最近工作太忙,上个月跟池萧炎闹矛盾后,两人别扭到现在还没缓过劲,趁今晚空出来他们也能好好谈一谈。
人都说七年之痒,夏阳和池萧炎也不例外,风风雨雨走到今天,共苦时蜜里调油,现在享福了,却几天一小吵,隔周一大吵,曾经对视时丝毫不加掩饰的笑容,夏阳现在有时候想想,恍惚到不真切。
不过有些坎儿迈过去就好了,毕竟他比池萧炎大那么多,能让就让着点。
回程的车开到半途,秘书突然打电话,语气焦躁地说池总带着下属团建,隔壁桌有手不干净的摸小姑娘大腿,两波人打到见血。
这秘书有眼力见儿,大家都知道公司明面上池总管事,实则夏总把权,池总还是夏总的命根子,向夏阳报告就好似向皇上报告宠妃的小秘密,总能落个好处。
闹事的人前脚被带去警局,夏阳后脚才赶到波里维斯,酒吧已经清场,只剩几个服务员还在加夜班。
来的路上最初那些求和的期待完完全全被愤怒取缔,夏阳抓方向盘的手甚至都有些不稳。
池萧炎比夏阳小七岁,两人在一起时他才二十,桀骜不驯,狂放不羁,一无所有的愣头青硬是把事业有成的企业高管追到手了,刚毕业夏阳就为他全额注资成立容成咨询有限公司,羡煞一大批同龄人。可要说现在池萧炎也二十七了,还是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谈吐行事依然随心所欲,且不说容易被竞争对手抓住把柄,就连本公司的人心都难以俘获,秘书不止一次向他报告,他定的执行书如果没有夏阳签字,基本都会被经理们质疑,这小子还嫌权限不够大,想往董事会钻,两人没少为这闹矛盾。
可当看到沾满血迹的卡座地板,夏阳脑子“嗡”的一声,什么情绪都没了,只觉得浑身发冷,心跳如雷。
发动机在尖叫,他狠狠咬着嘴唇,算了,只要池萧炎好好的,爱怎么折腾都随他去了。
协调室不大,十五平米左右,一张会议桌就占了大半面积,满满当当挤了十来个人,压抑的很。墙壁一半蓝漆一半白漆,有些旧,沾了些黄的黑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
夏阳进去的时候里边儿正吵的不可开交,看站位大概能划分出两拨人,两个警官坐在中间,时不时严厉警告注意言辞。
“你们他妈要不要脸,手要是不干净,信不信老子给你们剁了!”没让夏阳失望,首当其冲果然是池萧炎。
警官用力一拍桌子:“你怎么说话的!再这样别怪我们给你铐起来冷静冷静!”
池萧炎的脸红到了耳根子,一看就是喝多了,他嗤笑一声,转而指向警官:“我告诉你……”
“不好意思警察同志。”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池萧炎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手被包进温暖有力的掌心,发了半天呆才想起这人是谁。
“他喝多了,说话不过脑子。”夏阳冲警官笑笑,拍了拍池萧炎的肩膀轻声说:“先坐下,站着头不晕啊。”
“你……”池萧炎张了张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小小的空间瞬间安静了大半,见老板来了下属全都安静了不少,对面的光头还在骂骂咧咧,闪亮的脑门莫名现出一丝疑惑,刚才不都挺狂的,怎么一下子全蔫了。
夏阳攥着池萧炎的手,里里外外打量一遍,确认没有外伤才松了口气,仍然不放心地小声问:“伤着哪没有?”
温和的声音让池萧炎心头一暖,下意识乖乖摇头。
旁边的男男女女突然雾霾吸多了,一个个接二连三咳了起来,平时私下里才调侃的话,这会儿接着酒劲说的一个比一个浪。
“咳咳,你嗓子也坏了?”
“别提了,人家嗓子坏了有人疼,我又没有。”
“哎呦可不是,我胳膊上那么长一条口子,愣是没人看见,一点事没有的倒是被人惦记着。”
“酸死你得了。”
“我是真酸,醋酸哈哈。”
“我也想要甜甜的恋爱,我也想变成小朋友。”
“你牙都没长齐呢,都学会做梦了哈哈哈。”
同事无心的玩笑,夏阳压根没放在心上,池萧炎却像是被戳到什么逆鳞,倏地抽回手,绷着脸问:“你怎么回来了?”
“别闹,”夏阳以为他还在跟自己闹别扭,皱皱眉又把他的手抓回来:“咱两的事回去再说,先把你这解决了。”
“哎呦呦,宝贝啊,咱两的事当然不能让外人听见。”
“那是当然,我最听darling的话了。”
要不说喝酒误事,酒精这东西,总能将人的情绪放大数百倍。平时在公司,管理层面上没表示,其实私下里各种瞧不上这个CEO,甚至传言池萧炎是被夏阳包养的,这些池萧炎心里门儿清,想要做出更多的成绩让那些人闭嘴,可大小事务夏阳却非要把关,成绩再好大家也只会恭喜夏总,要说起池总,不过是个靠关系上位的傀儡而已?
委屈、愤怒霎时爆发出来,池萧炎腾地站起奋力将人甩开,双眼通红冲夏阳吼道:“骗我出差就为了回来查岗是吧!好,我今天就跟你说开了,我他妈早就受够你了!今晚加班就是骗你的!反正在你心里我什么都做不好!你什么都防着我,还要花言巧语地骗我!夏阳,我他妈恨死你了!!!”
全场鸦雀无声,方才还温馨的气氛陡然翻转,两个警察也懵了,下属们一个个脸色由红变白又从白变红,马屁真拍马屁股上了。
夏阳咽了咽嗓子,难堪,无措,众人的目光像一张网将他密密麻麻包裹,喘不过气。
他的脑子仿佛一团浆糊,这一夜风声鹤唳,神经早已疲倦,他强迫自己先不去考虑别的,惯常的逻辑思维让他很快在脑海中梳理出任务列表,首先当然是将人带出去。
“别激动,回去说。”再如何冷静心脏依然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夏阳垂眸不去看池萧炎的眼睛,轻轻拉池萧炎的手想让他冷静下来。
做小伏低的姿态更加刺痛了池萧炎,尤其是夏阳故作镇定的隐忍,他心疼,却更加不甘。
有情商低的还敢开口:“池……池总,夏总不是那个意思,无心之言而已。”
这一句话简直就是往油锅里扔了个冰块儿,池萧炎几乎炸了:“你委屈什么!还变成我欺负你了?!!!别这么假惺惺行不行,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有完没完!”光头实在忍不住了,大晚上被押到这儿,他居然还成了两口子吵架的背景板:“磨磨唧唧的,别浪费老子时间。”
“你给我坐下!”警官呵了声,转身吩咐道:“你们两的矛盾自己回去解决,在这儿就按照规矩来办事,否则,今晚一个都别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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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雨势总不见小,浓稠的雨线融进墨一般的夜里。
一辆大切停在警局门口,赵策提着伞从驾驶座跳了下来。
“呦,人被开了,小日子倒是过得更好了。”大厅空旷了不少,孟坛提着开水壶正在前台泡茶叶,见赵策来了也不意外,反正这人天天没个正形。
赵策没理他,每个房间都开门瞅一眼。
孟坛看不下去:“哎哎哎,干嘛呢,来这儿扫黄来了?”
赵策随口回了句:“落东西了。”
“落什么了?”
赵策没理他,一圈转下来也没见他手上多了什么东西。
见他怅然若失的样子,孟坛有些嫌弃:“到底丢什么了?我帮你找找。”
“找不着了。”赵策轻轻摇摇头,疲惫地拖着步伐转身就走,“谢了,老孟。”
Mason拿着通知单在公安大厅左顾右盼,一头金发在混乱不堪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很快,他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大厅角落斜靠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袭Brioni长款黑色风衣,腕上佩戴Omega碟飞手表,额前碎发抓到脑后,每一个弧度似乎都被发型师精心设计过,说他年轻,时光沉淀的气质让人迷醉不已,说他成熟,一双微翘的桃花眼又流淌着十八岁混不吝才有的促狭。
封文饶有兴趣地抱着胸,欣赏小小几十平米上的人生百态,Mason苦着脸边走边抱怨:“我认为您让我与一群中国警察沟通,实在不是个明智的抉择,您知道的,我刚来中国不久,中文还不够……还不够……my gosh,how to say that?”
“熟练。”封文帮他接上,眼神还钉在两个泼口大骂的女人身上:“趁早熟悉,既然要跟我回国,最好别让其他人质疑你的能力。”
Mason眨了眨蓝眼,顺着封文眼光看过去:“很吵,不是吗?”
“你个老外懂什么。”封文斜了他一眼:“这叫中国人的烟火气。”
Mason笑笑,不予置评,封文又问:“办完了吗,护照拿回来没?”
“那是当然。”Mason连连点头,“Mr.Ken,无论如何下次您的飞机落地后,请务必给我致电,我会派公司人员在指定地点等候您,希望您能理解,如果再发生出租车司机偷钱包这种意外,任何人我都无法原谅。”
封文忍不住在Mason金黄的脑门上拍了一下:“中文有那么难吗,怎么听你说话这么别扭。”
“并不难,我只是需要时间。”Mason露出专业的笑容:“那边需要您去签字。”
夜深了,封文打了个哈欠,两手揣进口袋慵懒地往工作台走,Mason跟在后面还在喋喋不休:“Ethon的感冒一直很难痊愈,我让保姆送他去了大奥蒙德街儿童医院,医生说可能是由于最近湿冷天气……”
“男孩子哪那么娇气,扔那过两天自己就好得差不多了。”封文一脸无所谓:“还有,都来中国了,以后叫我中文名,你最好也给自己取一个。”
“我有新的名字。”说到这Mason脸上抑不住的骄傲:“用中国话说,给我取名字的是一位高人。”
封文完全不感兴趣,纯粹太困了顺着他的话头往下问:“新名字?”
“寒霜傲梅,性情高雅,又有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但阴阳调和,刚柔并济……”
封文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Mason一脸兴奋:“我叫,梅大山。”
“……”
封文回头复杂地觑了小黄毛一眼,伤心话到底没说出口:“好名字——!!!”
未说完的尾音被突如其来的撞击硬生生夹断,封文下意识抬手扶住怀里人的胳膊,却意外对上一双干净澄澈的褐色瞳眸。
那双眼眨了两下,睫毛扑扇,似舞动的灵蝶,眼底仿佛藏了一只水头极好的宝玉,却没有情绪,犹如一件无价的艺术品被抽去了灵魂。
那人的反应有些迟滞,好似梦境之人才被拉回现实,他抽回手,情绪低迷地匆匆道歉,很快便擦肩而过。
“真是个不愉快的经历。”Mason往前探了探头,一脸疑惑:“刚刚让我签字的警察怎么消失了,我必须找到他,封先生,请您稍等一下。”
封文的眼神一路追随男人,看着他走到调解室,拧开门,庞杂的争吵声顺着缝隙洪水般一股脑倾泻出来,霎时将男人吞没,接着又随着关门的动作一切恢复如初。
如神跌落泥泞,万物尘埃落定。
“封先生?”
Mason在身后叫他,封文回头:“啊?”
对面的人扬了扬手中的笔:“签字。”
回程途中,Mason坐在卡宴的副驾驶,封文在后排靠着车窗,路灯飞速后退,泛黄的灯影透过雨线打在封文脸上,有种旧电影的胶片感。
他蓦地抬头,正对上后视镜里Mason那双琥珀般动人的蓝眼睛。
封文挑了挑眉,无声的询问。
Mason开口:“crush?”
封文撇开脸似乎有些不耐烦,窗外霓虹灯无声闪烁,仿佛这座城市的心脏,每跳动一下,都有大把的财富生灭。
“Got it.”Mason若有所思地点头:“I need more time。”
封文终于勾起了嘴角,嗓音低沉而魅惑:“Good boy.”
街道漫长。
路边停着辆黑色奥迪,轮子沾了泥,雨刮器上上下下扫动,前景总是看不真切。
车内静地可怕,夏阳疲惫地望着窗外,一辆卡宴呼啸而过,他叹了口气:“你就打算,一直不说话么?”
池萧炎抹了把脸,眼眶里血丝分明,看上去倒是清醒不少:“说什么?”
两人拧着脖子,一个看左车窗,一个望右车窗。
不远处的路灯闪了闪,很快一切如旧,一阵风刮过,雨声像被赶着愈发急促了些。
又是沉默。
“阳哥,这事是我不对。”车内气氛实在窒息,池萧炎忍不住率先开口:“我不该瞒着你跟他们出去玩,也不该当着那么多人面说你,我当时有点上头,我知道,这事搁谁心里都不好受,我跟你保证,以后不这样儿了。”
干脆利落,真心实意,可惜还是只落得个后脑勺。
他犹豫了下,用肩膀撞了撞身边人:“哎,你还真生气了,差不多行了啊。”
见夏阳没反应,池萧炎凑过去,脸贴上夏阳的胳膊,眨了眨眼:“阳哥?”
“阳哥?阳阳?宝贝儿~”
“滚开。”夏阳抖了下肩膀,想把人薅下去,池萧炎就势搂住夏阳,笑得无赖:“不滚,就不滚。”
他偷偷观察夏阳的脸色,胳膊环着人摇了摇:“你别生气了,我错了,真错了,哎,你别推我,胳膊肘顶这儿痒哈哈哈……”
夏阳嘴角撇了撇,最终抵不过,弯起了极小的弧度。
如此细微的表情很快被池萧炎捕获,他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像完成KPI般舒坦不少。
好歹处了七年,夏阳什么脾气他摸得透透的。
“你笑了!”池萧炎惊呼一声,夸张程度不亚于发现新大陆,“笑了就不许再生气了啊,你看看,笑起来不比拉着个脸好看多了。”
“谁笑了。”夏阳揪起池萧炎脸上的一坨肉用力掐了掐:“我生气是因为谁,大半夜这么遭罪都是因为谁?”
“好好好,都怪我。”池萧炎憨憨笑了两声,脸被捏的通红:“那这事儿过去了啊,不说了。”
夏阳瞪了他一眼,掏钥匙准备打火:“几岁了还这么冲动,万一对面动刀子怎么办,凡事就不能多想想?”
池萧炎一脸无所谓:“想什么啊,哦,都像你这样,走一步算十步,活得累不累。”
车子启动掉头,缓缓驶上车道,夏阳边打方向盘边嘱咐:“我说的话你永远听不进去,今晚要真出点什么事,有你后悔的。”
“干嘛啊,不是不说这些破事儿了吗?”池萧炎皱着眉头:“那人家摸我们女同胞大腿,我能在旁边干看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公司男的都灭绝了,再说,我干的也算英雄救美的好事吧,怎么到你这儿,我就一无是处了。”说着说着越想越气,他干脆撇过头抱着胸,满脸恁恁不平。
夏阳开着车,没法注意副驾驶:“我是这意思吗?你就不能为我想想?”
“想什么啊!”池萧炎猛地坐起,狠狠踹了脚储物箱:“你为我想过吗?我今晚就好过了?我他妈跟人火拼的时候,你人在哪呢!”
“我在场就更不会让你去做那些蠢事。”
“蠢事?是,反正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还不如个幼儿园小孩,你表面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实际就是想把我当个金丝雀养起来,那些名声成绩,统统戴在你一个人的头上!大家都以为你对我有多特殊,其实你就是想利用我满足你那些自私的虚荣心!”
夏阳深吸一口气,尽量冷静地说:“你太年轻,资历不够,还需要多历练。”
副驾驶像炸了个火药桶:“你给我机会了吗?!你说这些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矛盾的顽疾像是深扎地底的毒瘤,随时随地会刺破两颗靠近的心。他们吵过太多次,不了了之不过是画饼充饥,大概是今天的糟心事太多,愤怒的火星几乎燃断夏阳理智的引线:“要是没我,你能坐到首席执行官的位置?”
“我就知道你会拿这事来压我!对,公司最初是你全资创立的,但现在做到这么大,我付出了多少!难道就因为这,我一辈子都要对你唯唯诺诺,马首是瞻吗?!!!”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夏阳大吼一声。
刹车发出刺耳的尖叫,因为惯性车内两人不由自主向前倾倒,又被安全带拉回座椅。
夏阳的胸口剧烈起伏,难言的情绪顺着血管爬遍全身,冷得人起鸡皮疙瘩。
这应该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失态。
池萧炎猛扯安全带要下车,用劲过头没扯开操了一声,手刚搭上门把,驾驶座传来颤抖的低吟:“沙发上……都是血,我太害怕了……”
开门的手顿了顿,心脏久违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池萧炎一拧眉,狠心翻身下了车。
这个夜晚似乎总是没有尽头,雨势小了些,却依然密得很,丝丝缕缕,湿黏腻人。
商店早就关了门,池萧炎站在屋檐下点了根烟,许是下雨的原因,起不了雾,烟头明明暗暗将熄不熄,像他们的感情,心力交瘁苟延残喘。
车内人失神望天,檐下人麻木无言。许久,夏阳拉开车门,雨珠在肩上跳跃,他缓步一点点靠近雨中人。
池萧炎似乎比初见时又长高了些,肩膀也更加宽阔,当年的锋芒毕现收敛了不少,乍一看,真像个运筹帷幄的企业家。
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他仿佛回到了池萧炎的毕业典礼,身穿学士服,手捧鲜花的青年意气风发,冲着镜头高声大喊:“我能成为最牛逼的行业领头人!我要跟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台下鼓掌,尖叫,唏嘘,那时他们隔着重重人群,眼里却只有彼此。
竟然七年了。
夏阳既欣慰,又心酸,他在池萧炎背后站定,轻声道:“回去吧,太晚了。”
说完转身,还未迈步,衣角被人轻轻拉住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回头,却意外看到对方通红的双眼。
“阳哥……”池萧炎声音抖得厉害,鼻翼轻轻扇动。
过去七年,夏阳最受不了池萧炎受委屈。
他的眼眶微微张大,巨大的悲伤几乎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瞬间将整个人吞没。
无措,难耐,夏阳咽了咽嗓子,艰难开口:“想好了?”
他看着自己疼了七年的小子低下头,眼泪顺着他吻过无数次的脸庞滑下。利剑即将当头斩落,像迟来的审判,夏阳的心仿佛被迫插入一把冰刃,三千情丝连根拔除,绝望至极,却无能为力。
良久,池萧炎下定决心般抬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雨竟然停了,空气中静静流淌着泥土的芬芳,路灯的光晕不再朦胧,似乎在为一场即将醒来的梦敲响警钟。
夏阳机械点头:“想好就行,那什么……”他转身,忘了自己要去哪,又转过来,发现跟眼前这个人更没什么好说的。
“先上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夏阳只不过按照自己惯常的思维方式,先解决当下事。
池萧炎抿了抿唇:“阳哥,你情绪不好,我叫了代驾,一会儿先送你回去。”
夏阳愣了:“那你呢?”
“我随便逛逛,醒醒酒。”池萧炎故意露出个轻松的笑:“没事哥,别担心,我很快就回去了。”
在一起时恶语相向的两个人,现在倒是互相客气起来。
“啊?”夏阳后知后觉地回道:“哦,那好,你路上注意安全。”
池萧炎张了张嘴,几乎失声道:“阳哥,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