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起床!”
殷姚耳边炸响一道惊雷,不用睁眼就知道是他妈。
然后黑灯瞎火中听到一串噗噗噗的声音。
家里的小博美尾随在殷时嬿身后,奋力地想要往床上跳,没半米的身高,攒再大劲儿也跳不上来,急得脚底打滑,在床底下疯狂转圈圈。
殷时嬿一看他还闭着眼装死,冷笑一声,一把拉开窗帘。
殷姚睡觉畏声畏光,用的都是遮光加厚的那种,这一下子室内黑夜变白天,难受得他啊地一声躲进被子里。
躲不到三秒,被子被残忍地一把扯开。
“妈你干嘛……”殷姚痛苦地假哭,又不敢和自己亲妈夺被子,只能一脸憔悴地被扯起来。
殷时嬿拎着他像拎了只半死不活的猫,直接往地板上一扔。
疼得殷姚眼皮乱跳,横在地上摆烂。小博美团团凑过来舔他,被主人一把捞在怀里,当个抱枕似的揉着。
殷姚心虚,闭着眼睛喊,“这可是周末啊……这才八点半,我就睡一会儿……”
“你少给我装。”殷时嬿踹了他一脚轻的,把团团抱起来放到床上。
“我装什么啦……”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殷姚心一紧,睁开眼从地上爬起来,无辜道,“就,跟我哥出去吃饭啊,不是你说让我见见世面的嘛。我学的是艺术,又不是金融,去你公司什么都不懂,所以打算跟着我哥,这样一来耳濡目染……”
殷时嬿不听他这些废话,“你是不是见了那个人。”
“……”殷姚低下头,一言不发。
殷时嬿看他这样子,心中含痛,手掌攥拳,掐得死紧,眉心拧在一起,“你跟他发生关系了?”
“妈!”殷姚头都大了,“只是去看画展而已啊。"
“看画展?什么画展,能看到凌晨才回来?“
“还吃了个晚饭……不是再怎么说我也二十了,都快毕业能不能别成天把我当孩子啊,我也是个成年人好吧!”
“别扯那有的没的!”殷时嬿眼神极冷,甚至眼圈泛红,她个头不低,常年身居高位也练就她一身震慑人的气势,真发起火来,殷城都会畏惧,更别提殷姚。
现在不是发火,看着却比发火吓人。
殷姚连忙一边道歉一边伸出手扶她,被一巴掌拍开。
“您、您别生气,没有的,真的没有。”殷姚慌了,真真假假地解释,“真的!就只是……就,就只是亲……就……”
在亲妈面前说这种事别提多尴尬,殷姚支支吾吾半天,只说接了吻,再别的什么都没干。
殷时嬿牙关紧咬,那巴掌好几次抬起来,最终都没打下去。
“所以说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抵触啊。”
殷姚确实不明白。
他高中就出了柜,还以为殷时嬿高低得把他一棍子打出门去,结果出乎意料,她破天荒地很平静,问了他几个关于自身和未来的问题就坦然接受了这件事,当时反应最大的反而是他亲哥。
殷姚不知道为什么他妈这么讨厌政迟,虽然说是比自己大了几岁,和他哥一个年纪,但是从相处来看,真的不是什么渣男。
“你说他只是和你接吻……?他没和你干别的?”
殷姚还以为比起他和政迟上床,他妈更能接受只是亲了一下,没成想这反应比听到发生了关系更激烈,满脸绝望。
殷姚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将她扶到床上坐着,也不敢刺激她,“没有的,什么都没发生,您小心身体啊……”
殷时嬿心中确实是绝望的。
如果那位看上的是殷姚的身体,这么快发生了关系,说明并没有把殷姚这张脸太放心上。
但这么一副细水长流的架势……
她看了一眼殷姚惊惶的脸。
一瞬间,所有的担忧加重为浓浓的不安,还有一种无措与恍然。
当年,她初次看见政迟身边……那个寡言肃穆的年轻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见了鬼。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当然细看也能看出差异来。
那一年不太平。
政氏根基稳厚,是百年药企,政迟在家排行老二,一直以来和他大哥同舟共济,不见龃龉。
后来不知怎的,突然离了心,又很快分了家,其中风云纷说,殷时嬿并不清楚。
那时候电商新兴,她抓住了时运做仓储运输,几年熬下来发展得有声有色,政药做得是全世界的生意,她与政迟自然有过往来合作,但接触不多,也就萍水相逢的地步。
但一些情形她还是有所耳闻的,更何况政迟和身边那位的私密事也不算什么秘闻。
就在两年前,那年轻人消失了,据说是做了政迟的替死鬼,下落不明。
说是这么说,十有八九就是为救政迟丢了性命,这事儿闹得很大,一时间生意场上风云变幻,人人自危;殷时嬿是隔岸的人,但在周围都担心这火会不会烧到自家门口的时候,她担心的却是别的事。
她还记得那年轻人的面容。
和殷姚是多么相似。
她不了解政迟。
但是旁观了这场惊天动地的龙争虎斗,所有人都摸清了越遥在政迟心中的分量。
能把生意做大的,很讲究未雨绸缪这四个字,要能成功,更多得靠天运和本能。殷时嬿相信自己的直觉,下了决定之后就将殷姚打包扔出国藏了起来,匆忙到高三都没让他读完。
却没想偏偏,偏就那一天,殷姚春假回来,陪着她去买腕表。
好死不死的,遇上了政迟。
“你喜欢他是吗。”殷时嬿冷不丁地问。
“啊?”殷姚又给问愣了。
殷时嬿一言一行自有那上位者的阴晴不定,他向来摸不清母亲的心思,心中纠结,但到底还是乖乖道。“……喜欢。”
“不行。”
“为什么?”殷姚只想搞明白这一点,他总觉得亲妈有事情瞒他,但是无论怎么问,都不肯说,“为什么不行,您给总得我一个明白啊。”
“不行。”
“……”
“绝对不行,姚姚,你听我的。”殷时嬿看着殷姚茫然无措的双眼,一咬牙,放软了语气,“你就算……就算和他发生关系,你也绝对不可以喜欢他。我知道,你就看上人家外表了,这没什么,但是绝对不能动心,不行。算妈妈求你,好不好?妈这辈子就求你这一件事,听话。”
“您这到底是在说什么。”殷姚哭笑不得。
但不知为何,他看着母亲的双眼,总觉得隐隐约约读出了痛心与不忍。
甚至还有怜悯,让他实在意味不明。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像在看一个即将坠落悬崖的人。
就好像……好像他是遇到了什么无法逃脱的危机,而她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沼泽吞噬。
殷时嬿了解自己儿子。
殷城随得是自己,可殷姚的性子却和他爸一模一样。表面看着温和顺从,内里却炽热,认死理走极端,真沦陷进去绝对无法自赎。
从小到大,一路看过来,这孩子的本质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就是个注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窝囊废,说得好听点,是情种。
大概是已经悄悄交了心,既如此,便多说无益。
“你护照呢。”殷时嬿问。
殷姚乖乖答道,“在抽屉里。”
殷时嬿取到了护照,心里默默做着打算,不顾殷姚的追问,冷冷地说,“既然不答应,我也没有办法。我给你订机票,早点回学校吧。”
“妈!”
“我知道,离开学还有些日子。钱打你账上了,想去哪儿玩自己安排就行。”
“……”
“这地球上几十亿带把的,我不信你就缺他一个。”殷时嬿凌厉道,“我会盯着你,这两年不要想偷偷溜回国,老实在外面待着。恨我没关系,我……”
做母亲的到底心软,殷时嬿扭过头,不去看殷姚发怔的脸。
想起当年她妈对她说类似的话,殷时嬿可叹可笑,为人父母,果然免不了俗。
“我是为你好。”
她关上了殷姚卧室的门。
团从床上跳下来,摇着尾巴蹭主人的腿。
毛茸茸的触感很是柔软。
殷姚想不明白殷时嬿到底是为什么,他失意又难过,想把团团抱起来亲,一伸手,却抓了个空。
觉得奇异,殷姚站起来喊了两声,却没见小狗的身影。
他有些不安,想喊殷时嬿回来,也同样无人应答。
推开门,却惊恐地发现外面不是走廊和楼梯,而是靛黑色的一团浓雾,来不及退回去,脚刚一踏出门外,整个人便掉进那雾里。
空间和时间在殷姚的眼前像是化作实体一般扭曲,一生经历的画面变换成无数股或粗或细的线,毫无规则地缠绕在一起,最终结成一个团,像一只肥厚的茧,把自己包在里面。
隐约中,他又像是在湖底,不断地往下沉落,却听见听水面上殷时嬿在喊他。
一声,接着一声。
姚姚。
“姚姚。”
带着恨意和哭腔。
殷姚从梦中惊醒,下意识想摸旁边,只触到枕边冰凉。
窗外不再是空落落的庭院,从三十六楼外望去,入目皆是市中心繁华无休的城市灯火。
殷姚怔愣地看了一会儿夜景,拿起手机,想给政迟打个电话。
电话打过去,滴声从头响到结束,没有人接听。
一看屏幕,才发现现在是凌晨四点半。
政迟应该是睡了。
手边的ipad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才想起来下午那会儿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找了个电影看,电影很有趣,但他却止不住地犯困,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再醒来已是深夜,窗外江岸很热闹,车流不息,却听不到声音, 倒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最近他总是会梦到过去的事,不仅嗜睡,睡眠时间也变长了。
不知道是不是喝的那场酒,让病情加重的缘故。
睡不着了,殷姚打开平板,却突然看见政迟把电话给拨了回来。
殷姚愣了愣,连忙接起,“喂……”
“什么事。”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嗓音也沙哑。
“啊,我……”殷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问道,“你怎么还没睡?是在处理公务吗。”
“嗯。”
“这样……那今天你能……”殷姚咬了下唇,改了口,“今天你会过来吗。”
“不会。”
电话那边似乎不止一个人,殷姚听见陈韩峰好像也在,似乎在讨论什么,还有纸页翻动的声音。
“……”
“还有什么事吗。”政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殷姚张了张嘴,轻轻道,“没有了。”
再未说什么,那边很快挂了电话。
殷姚看着窗外,一个人坐在床上,屋里没有开灯,只有城市灯火像无数密集的光斑映射在玻璃上。
“没什么,想你来陪陪我。”他对着空气说。
当然没有人回应。
刚睡了那么长时间,本该很精神才对,结果他又开始犯困。
昏沉间,又听见殷时嬿在喊他。
语调很冷,她让他滚。
“滚,我没你这个儿子。”
团团被她抱在怀里,因不安而开始扑腾,它焦急地叫了两声,想从殷时嬿的膝盖上跳下来,围到殷姚身边去,舔一舔也好蹭一蹭也好,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想赶紧去安慰自己失魂落魄的主人。
博美太小了,像团蓬松的棉花,殷时嬿不需要多大力气就能将它圈住,她想冷笑讥讽,却发现自己也在发抖。
“你想去谁身边,就去谁身边。
”想做那上赶着倒贴的下贱货色,你哥拦不住你,我也拦不住你。去吧。”
“就当我丢了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