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拜他妈所赐,郁光六岁时就会玩牌了。
麻将或者扑克都不成问题——当然,是在他爸妈看不见的地方。
其中,郁光纸牌玩得最熟。
原因无他,单纯是因为扑克比麻将便宜好买也好藏。
戴着镀金面具的男人将指尖夹着的烟熄了,朝他矜贵地扬了扬下巴。
郁光会意,俯身拿了副未开封的新牌,利落拆开。
新牌牌质很硬,故而洗牌时有些剌手,但郁光还是耍帅地玩了个花切动作。
少年的手指细长而白皙,偶尔闪光灯打过来时光影格外漂亮,底色纯黑边沿勾金丝的纸牌在他手里宛若翩然指上的蝴蝶。
单手开扇*后,郁光格外挑出花牌做了个Shot.*
被选中的纸牌划过一道完美抛物线弹射至半空中,郁光正要接下时,却被突然闯入视线的另一手捏住。
要知道牌师射牌的速度极快,想凭空接住可不是件易事,专注力、熟练度和手速缺一不可。
戴镀金面具的男人捏着花牌打了个转,手法纯熟,看样子也是玩牌的高手。
郁光愣了下,一边念着这双手的漂亮,一边又心想等会儿的游戏怕是不能出老千了。
虽是遗憾,但他面上不显,郁光冲男人乖巧笑笑,去看对方面具下唯一露出的眼睛——
却发现男人的视线似乎……正盯着他左膝打量。
有何不妥吗?
郁光迟疑半刻,也跟着对方的眼神低头望向向自己左膝盖——
他这才想起膝盖上留着他翻墙出校时不慎蹭出的伤口。
当时街边路灯昏暗没看清,现在酒吧里的灯也不亮,左右都是看不出个大概。
他上手摸了下,不疼,就是表面凹凸不平的,大概是渗血的地方新结出的痂。
郁光还没来得及摸第二下,手腕突然被男人一把抓住。
“怎么又受伤了?”低沉声线中夹杂着不悦的情绪。
但郁光的注意力却在对方话语中的‘又’字。
又?他知道他之前受了伤?
还是仅仅口误?
郁光不得而知。
男人搭在膝盖的手指微曲又抻直,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下,郁光却隐约听见了对方指尖摩挲西装裤布料的细微沙沙声。
似是察觉到气氛沉寂,男人主动岔开话题道:“玩什么?”
“您选吧,看您喜欢什么。”
客人选择游戏规则,是员工守则上明文规定了的。
郁光把主动权递到了对方手里,对方也没跟他客气。
“十点半吧?”他瞧见面具下的狭长眼睛弯了弯,“公平起见,就不算翻倍奖惩了。”
虽然疑惑为什么不算翻倍奖惩也算公平,但郁光还是微笑着点头。
顾客是上帝,即使他们现在是对赌关系,对方也是上帝。
十点半不是什么高难度的玩法。
只需要玩家在含大小王的54张牌中随即抽取扑克牌,使手中的牌的点数之和在不超过十点半的情况下尽量大。
点牌:A、2、3、4、5、6、7、8、9、10,其中A为1点,其他牌为本身点数。
人牌:大小王、J、Q、K被称为“人牌”,都算做半点。
特殊牌型有三——
人五小:5张人牌,5倍底注;
五小:5张牌以下,牌的总点数等于十点半,3倍底注;
恰好十点半:5张牌以下,牌的总点数恰好等于十点半,2倍底注。
男人口中的‘不算翻倍奖惩’便是游戏过程中不加特殊牌型,赚率赔率也相应减少。
郁光花里胡哨洗了一通牌,恰逢闪光灯在此停留半刻。
阴影撕扯着描摹出少年灵动的模样,卡牌翻飞幻化出各种各样的形态,引得卡座周围的男男女女们爆发出一阵起哄的呼声。
郁光大一就来BLUE当陪玩儿了,类似的欢呼声听过不下百遍,早已成了油锅里复炸的老油条,养成不为所动的性子。
但不知为何,今日奇了怪了,他练习过无数次的Rattlesnake*却失手了。
转腕后搭牌的动作卡壳几秒导致手中控制力稍减,一张牌瞬间擦着指尖飞了出去。
人群爆发出一阵高涌浪潮般的惊呼。
郁光也有些僵硬——这是他第一次公共秀时的失误。
某种程度上说,他还挺好面子的。盯着飞出的纸牌难免生出些懊悔。
但懊悔仅存半秒不到,耳边炸响更剧烈的起哄声。
有人接住了他掉落的纸牌。
像是电影中不断重复的老桥段,那双颀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再次凭空出现。
“黑桃Queen,好牌呢。”
黑桃Queen被男人翻转为背面朝上的角度随机插.入牌垛,动作流畅又优雅。
周遭围观的客人们甚至都没看出这是他的失误,还以为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配合,还在拍手叫好。
郁光感受着手中整齐的牌垛被另外插.入纸牌的力道,蓦地撩起眼皮,顺着那双手往上,与面具之下的人对上视线。
被烫到似的,郁光匆匆低了头。
出老千的后果他承担不起,郁光默默想到。
随即又安慰到:十点半这种简单游戏,就算对手确是个中高手,自己也能在不出老千的情况下赢得一局。
他也不要多的,一局足矣。
就是想看看对方面具之下的模样。
-
半小时后,戴着梵文面具的上帝赢走了他衬衣上的最后一颗扣子。
周遭的人还在起哄让游戏继续,裤腰上的纽扣也算纽扣。
郁光敛下的睫毛颤了颤,但没说什么反驳的话,也没看戴面具的男人。
男人解他衬衫扣的间隙,细长指尖顺带撩过郁光赤条条的宛若被剥皮露出果肉的胸膛。
似是刻意为之,对方只使用冰凉的指甲触碰,表示亲昵的柔软指腹并不真正碰到他。
像是对待地摊上漂亮但廉价的可有可无物品,只余挑逗,而无尊重之意。
郁光敏感地察觉出这细微的不同。
可他一点不介意。
他早就接受自己是落了灰的次等货的事实,也不羞于展示。
郁光没脱衬衫,但也没刻意收拢被拨开的衣襟,甚至微微挺胸——仿佛地摊上被摆在最前面的‘高档’商品。
苍白瘦削的胸膛在昏暗的卡座中竟扎眼得很。
粉红被微凉的空气舔.舐得颤巍巍伫立。
郁光僵着身体没动,反倒是男人率先伸出手来替他将衣襟提了提。
凉飕飕的胸口重新覆上层暖意。
其实也就是他原本染到衬衣上的体温,但受寒之后得到的温暖总是要比原有的温度更炽热些的。
面具男似乎是BLUE的隐藏会员或者别的什么,总之身份尊贵,竟然招招手叫人开始清场。
郁光装作毫不在意捏着纽扣把玩,实则用余光瞥了一圈。
刚才起哄的那群人都被清理出去。
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
在酒吧里脸皮厚得堪比城墙的郁光此刻竟有些局促。
手里翻来覆去把玩的扣子都快被他扯掉——
没得到客人的命令他没资格把扣子扣回去。
按照赌约,属于他的系扣子的权利已经被输光了。
男人似乎再看不下去他糟蹋扣子,指腹敲击桌面发出清脆声响,见他回神后,道:
“允许你,暂时扣上三颗。”
郁光刚要有所动作,指尖触到冰凉扣子又蓦地收了回来。
他龇着口大白牙朝男人笑:“这三颗我不扣,换您解开三颗可以吗?”
“想得倒美,坐这儿等我,别跑。”
-
男人高挑的背影消失在酒吧远处的闪光灯中,郁光本来想直接溜的,但思忖半秒又重新坐了回来。
他捞起那副牌玩儿,将自己方才失误过的Rattlesnake*翻来覆去做了好几遍。
丝滑流畅,没有一点瑕疵。
他脑子里默默想这事儿,电光石火间,郁光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对方说奖惩不翻倍也算公平——对郁光来说的确是‘公平’的。
或许是出于戏弄,或许是出于谦让,男人给他放了水。
若是玩特殊牌型奖惩翻倍,郁光一局就得把衬衫上仅有的五颗扣子输光——但对方偏偏猫抓耗子似的陪他耗了五局。
更让他挫败的是,男人五局的牌面全是倍率最高的人五小。
他输了个彻底。
想许愿叫男人摘面具的事儿是没机会了。
郁光心口凉飕飕的发寒,同时又生出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
一定要耍点手段看看男人的真面目吧?不然也太亏了。
“居然真乖乖坐在原位等我呢?”
郁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又对对方这种哄小孩儿的语气生出些腹诽。
男人身后跟着的服务生将托盘中的盛着透蓝色酒液的高脚杯稳稳当当摆到桌上。
“请你喝一杯,算是认识的见面礼,也算是……赔偿吧。”男人将其中一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郁光随即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赔偿’是指赔偿他输给他五局的事情。
嘴角乖顺的笑僵硬一瞬,而后弯起更漂亮的弧度,他主动举杯碰了碰对方的杯沿。
叮当一声脆响。
“我还是更喜欢初识的见面礼,先生。”
一连串的事件让他未曾抱有警惕心,郁光毫无戒备抿了一口酒。
辛辣上瘾的爽快口感,像被尖锐獠牙抵住舌尖似的轻微刺痛,很贴他的偏好,郁光就仰头又喝了几口。
“喜欢这杯酒吗?”男人阴影下的眼睛一直看着少年,隔了半刻,询问道。
低沉磁性的声线此刻显得有些旷远模糊,像是隔了层柔软的薄膜。
郁光甩甩脑袋,道:“喜欢啊,怎么了?”
“我刚才亲自调的,决定取名叫Rattlesnake.”
“嗯?”郁光顿时清明些许,有些震惊,“成为朋友的见面礼这么用心吗?”
“不过我还是更希望见面礼是朋友你摘下面具……”话到最后已经模糊不清。
脑袋阵阵发昏,视野中的世界也开始有了重影,与上一次‘醉酒’的症状何其相似。
郁光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猛地支起脑袋望向面前的男人。
可事已成定局。
在坠入荒芜混沌前,郁光瞧见那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镀金面具边缘,缓缓将要摘下。
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面具下的脸孔,眼前却被蒙上一层浓雾。
影影绰绰之间,郁光左膝蓦地一疼。
血块结痂被人用力蹭掉了,似乎有新鲜的血液渗出。
刺痛短暂让他清醒一瞬,可不等他抬眸,男人动作敏捷抽下领带蒙住了他的眼睛。
吞噬一切的黑暗袭来,渗透到血液中的酒液中的药似乎又开始生效。
郁光在陷入无意识的黑洞前,最后感受到男人托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瘫软下去的身体打横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