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Sans toi, les émotions d'aujourd'hui ne seraient que la peau morte des émotions d'autrefois.”——HIPOLITO
没有你,良辰美景更与何人说。伊波利托。
如果知道会在污水横流的小巷遇到一年前的旧情人,林塘路绝对不会来参加这次的相亲。
刺鼻的气味阵阵,乔唯看起来和之前没变化,依旧用冷漠的瞳光上下打量着他。从前林塘路没见过他穿正式的西装,但他很熟悉衣服布料下那肩宽腿长的身体有多劲瘦优越。
这是他目前第二后悔的事。
他明明能清楚感知到乔唯的压抑......明明不该继续和他产生纠葛,无数道裂痕印证过他们并不合适。
林塘路把接下来那失控的雨夜,归咎于他骨骼里的残忍。
——第一后悔的事,就是在乔唯抓着他的手腕离开、问他有没有话要对自己的说的时候,他不知道以何种心态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看起来不错,我们再去开房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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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
劣质放映灯经常接触不良,幕布上沿街奔跑的奥黛丽·塔图影影绰绰,色调偏黄显得模糊不说,把她的明媚都卡顿错位了。
夏日午时的阳光令人目眩而神惑,剔透冰块被照得发光,细细一条投射在人身上,无比燥热。横竖左右无人,唯一的观众伸出手来,把橱窗旁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
林塘路拔掉鲜切草莓尾部的叶,丢进嘴巴里,不满地屈起食指敲了敲面前的方桌,本就不稳当的桌角也晃起来,震掉一颗圆滚滚的蓝莓。
“纪老板,”他的声调懒洋洋的,修长手指搓捻着微黏的汁液,“你家酒吧设备该换新了,好差劲的观影体验。”
酒吧尚未正式开业,兼顾老板、调酒师以及全场维修工的纪尧忙得后背出汗,没好气要掐他:“你大白天不待在家里画图,跑我这里添什么乱?”
不等林塘路回答,纪老板抬头看向幕布,发现被他指责为盗版光碟的影片是《天使爱美丽》,一巴掌用足劲呼在他背上。
林塘路包裹在薄衬衫下的后背一颤,痛得闷哼:“喂,我刚分手......”
“你分手是多稀罕的事?还有,分手你不看《午夜巴黎》?”纪尧把他放在台后充电的手机丢给他,“Mathieu的电话打了十几个了。”
唤醒屏幕,蹦出来好多条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同一个人,林塘路的前男友。
口腔内壁应景地弥漫起涩涩的酸,他垂眼看着一串通红的通话记录,觉得没趣,索性关机,吐槽道:“你的蓝莓也不怎么新鲜。”
纪尧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你是来骗我酒喝的。”
这人顶着大太阳跑到他酒吧,满脸忧郁地说他和男朋友分手了。纪尧忙得晕头转向,做好友多年,也容易被林塘路极富迷惑性的外表牵着走。
深居简出的他皮肤很少与烈阳接触,白得均匀透亮,脸颊下颌线条柔美,在这样一张脸上无论出现什么鲜艳色彩都和谐。更不要说此人方才眼角微红,神色憔悴,往日最灵动的双目也黯然。纪尧真以为他伤心欲绝,连忙送上调好的Daiquiri。
青柠的琥珀酸还没散开,林塘路畅快饮下半杯已经恢复生机,开始摆弄捣鼓他淘来的放映机。纪尧后知后觉又上当了,什么恋爱什么分手,这人明明是被热的。林塘路尤其怕热。
酒吧里所有窗帘都被林塘路不厌其烦地拉上了,搞得大白天还要开灯,还未开业盈利先舍出一笔电费。
也不差这一会儿了,纪尧干脆拉开桌旁椅子坐下,端起杯薄荷茶:“你和Mathieu为什么分手?真就因为比赛那事?”
林塘路微倾玻璃杯跟他碰了碰,“噔”地清脆:“什么叫'就'?这么重要的比赛,和他在一起影响我创作,消磨灵感。”
朋友中都知道林塘路把他的“灵感”看得比什么都重,纪尧撇嘴:“你们搞艺术的就是这样,好的时候叫人家缪斯,新鲜劲过了说人家碍事。”
“不准确,Mathieu可做不了我的缪斯。”朝气蓬勃的华裔青年讲法语的时候声音很悦耳,让人想起舒缓的旋律,所以在被搭讪时林塘路没拒绝他的邀请。
可如今林塘路一想到他们俩是竞争对手,就对他就再也提不起兴致。
他和前男友Mathieu同为珠宝设计师,都报名了今年比利时国际珠宝大赛,奖励非常丰厚,赛后能够结识许多富有盛名的藏品家与设计大师。情侣之间有共同专业话题是能多些情趣,但是叠加上利益相争的敌我选手身份就耐人寻味了。
难为他这次还想个借口,纪尧无语:“于是你就提分手了?”
“不然呢?等着他带着我的设计图稿跑?再说了,本来就是炮友而已。”林塘路受不住热,把空调温度降低了点。
真不知道纪尧怎么想的,酒吧选在门口没一块荫凉的地方。
“那你这回好好跟人家说分手没?Mathieu看上去不是会纠缠不清的性格,你不会又不清不楚就离开了吧。”纪尧见过他,对他印象还不错,风趣幽默的法籍华裔,会吹小号,笑起来有一对很迷人的酒窝,看向林塘路的眼神像大狗看主人。
林塘路吃惊地看向他:“为什么要说?等他自己明白就好了。本来就不算什么正经关系,说出来好怪。”
从读大学开始,他永远都不缺心仪的伴侣,不必认真对待,他们也不会有怨言。
“......”纪尧张张口,沉默了几秒,发觉这人永远有一套自洽的逻辑,真诚地说道,“祸害那么多人,你迟早要遭报应的。”
见老板对哗哗支出的电费无动于衷,林塘路又轻车熟路摸进吧台开始自己倒着喝。他拎出半瓶晃荡的杜松子酒,又倒了大半杯冰块搅合,手法娴熟,捏了角柠檬挤压干净,拉开汤力水易拉环,气泡涌动差点引起小型海啸。
纪尧真是肉疼:“你差不多得了啊,我没时间送你,自己找代驾。”
重新连接插头后,奥黛丽·塔图的脸蛋不再卡成锯齿,林塘路抿了口冰冰的佳酿,心情愉悦,竖起手指犹如指针般游移纠正他:“有人来接。”
“谁?”
“帅哥。”
神神秘秘的,纪尧心里兀自咕哝,不会是个有啤酒肚的秃顶代驾司机吧。店里无聊得寂静,为了保证投影效果只开了盏复古摆件灯,法语台词总很朦胧,把酒后微醺的缱绻升华。纪尧继续搭腔:“你最近没什么安排?”
他不清楚像林塘路这种资质的珠宝设计师具体日常工作需要干什么,但也不会清闲到随便画画就可以参赛吧。
“怎么没有,我要去旅游,去冰岛。”林塘路很爱旅游,观瞻世界各地民俗风光,不忙的时候就天南海北乱跑。他的工作性质灵活,忙起来时接一笔私人订单就有很可观的收入,随他五湖四海潇洒自在。
“什么时候去?”纪尧巴不得这家伙赶紧离开,省得他天天摸进来偷喝自己的酒。
林塘路打开自己日程安排表搜寻,“啊”了一声:“两个小时后,城南机场T2航站楼登机。”
纪尧差点一口呛死:“两个小时后?那你还在这儿喝酒?你的行李呢?护照呢?”
被夺走酒杯的林塘路无辜辩解:“行李就在门口那里放着,我又没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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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体感温度36度,乔唯认为今天不适合出行,况且他车上的空调还坏了。绿灯亮起,他把手机放回中控台,回想着那人发来的共享定位。
一家尚未开业的酒吧,Rhythm 7.
什么人下午会待在酒吧?酒吧老板么。
后座是一对夫妻,把这次冰岛旅行当作蜜月,正是情浓时刻,哪怕滚烫的热风席卷也不在意。
男人脸上的少数民族血统更明显,眼眶深邃,长相是偏力量感的糙,让人想起身姿矫健的野马,说话像从胸腔中震出来的。语气却格外温和:“乔先生,咱们还差一位?”
乔唯目光投向内后视镜:“对,马上就到,您叫我乔唯或者小乔就好了。”
后座的女人笑声爽朗,脸颊上有很可爱的雀斑,讲话落落大方:“小乔,你做导游几年了?”
乔唯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思考了几秒:“不长,也就一年多,而且我不是长年都做的,大部分时间还有别的兼职。”
“噢,那有点辛苦吧,跟我家阿哥一样忙。”
“阿哥?”乔唯捕捉到这个与众不同的称谓。
“对啦,”新婚燕尔,女人脸上总漾着明媚的笑容,眉舒嫣然,“我们那里喊丈夫和情郎都是这样喊。”
被她挽住手臂的男人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被妻子捏了捏耳垂。
闲聊几句,乔唯把车停在路边,远远便看见那家名字独特的酒吧,没想到门牌装饰更独特。
比克莱因蓝饱和度还要高的蓝色、加上浓郁鲜艳的红,潮湿神秘的运河上高悬一轮饱满的赤乌,视觉刺激过于抢眼。不像门牌,更像艺术展览画。
上面用华丽的斯宾塞体写着Rhythm 7的店名,乔唯想起那位客人的微信名字也是这个。
开车久了眼睛本就干涩,乔唯险些被这繁杂堆叠的色块惹得流泪。他给那人发消息:我到了,酒吧外。
三十秒后手机“嗡”地收到回复:你等等我。
乔唯的“嗯”还没发出去,那端就又闪出一条:好吗?
对方是交了钱的客户,自己是负责带队的导游,自然没有不等的道理。不过乔唯觉得他的语气过于熟稔,不是恳求,更似他们是什么更亲切的关系。
大拇指在键盘上滞了片刻,把原本就输好的“嗯”点击发送。
为了保持通风畅快,车上四面玻璃全降了下去,乔唯不像后座你侬我侬的夫妻,等得无聊,把半截小臂伸了出去,有些炙烤。
有脚步声靠近,余光瞄到什么在跃动。乔唯漫不经心回过头来,首先撞进他眼中的是一截勒得紧俏的腰身,敞亮日光下轻盈的衣角纷飞,纤细柔美的脖颈。
刹那的,凄美地,心迟神恍。
乔唯察觉伸出窗去的手心神经敏感般收缩,指尖触上湿漉漉的掌纹,蒙上一层热汗。
像摇曳的火舌撩拨时失去控制,烫了他。
那人柔顺乌黑的发随着动作飞舞,又安然落在颊边,颧骨晕着成熟樱桃的红润,衬得他干净的肤色更吸引人。
随着他靠近车窗,乔唯看着他与自己的距离逐渐缩短,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果香气息,沉淀后又分出醇厚的后味,萦绕在鼻尖。
他勾起唇角敲敲车门,示意乔唯解锁。
——在身后神秘色彩的碰撞下,他的白让乔唯想起融化的水银,含剧毒的那种液态金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