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酒过三巡,等大家都玩尽兴准备散了各自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将近十一点。余晏将外套挂在手臂,搀着喝得烂醉的方周跟众人一一道别后站在路边开始叫代驾。
方周的代驾来得很快,余晏费力地将酒品不好还嚷嚷着自己没醉的人塞进后座,跟代驾叮嘱了几句才关上车门。
转身看见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蹲着个江言秋,那人侧对着自己,两只眼睛盯着水泥路面发呆,并没有发现余晏的存在。
秋天的夜里到底还是泛着凉意,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此刻大抵是有些冷,整个人缩成一团,显得小小的。
余晏就这样隔着距离看他,凉风徐徐吹过,江言秋不由又打了个冷颤,双手交叉着将衣袖抓得更紧了几分。
余晏无声叹了口气,抬脚向前迈了几步,又停住了。
一辆黑色汽车缓缓停靠在江言秋身边,驾驶座上走下来一个穿着长风衣的年轻男人,他俯着身子同江言秋交谈了几句,又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江言秋搭上,亲昵地半搂着人站起身。
余晏将一切收在眼底,转身进了车里开始等代驾,不再去看身后如何。
多此一举。
江言秋身边从来不缺关心他的人,他早该想到的。
*
第二天江言秋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宿醉过后并不好受,他摸索着拿过手机,没睁眼看是谁打的就按了接听:“喂。”
“小秋,你起了吗?”
听到林蔚的声音,江言秋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我刚醒,怎么了?”
“没事,就是看你昨晚喝那么多,想问问你今天醒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言秋看了眼床头柜上显示着十二点的闹钟,边起身走向浴室边胡乱答着没事。
“我刚给你点了瘦肉粥和水果,应该很快就到了,你等下记得吃。”
“好,谢谢蔚哥。”
他头痛得厉害,没聊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摸索着拧开了花洒,江言秋仰起头任由热水从头顶淋落,皮肤肌理在热流下慢慢变得舒张放松,但头痛却丝毫没有缓解。
他昨晚喝了很多,是有意将自己灌醉,才好不去想那么多。
喝醉后的事情他记得零零碎碎,却还不至于断片,起初的空白过后记忆就慢慢回笼了,更何况这其中还夹杂着这么大的一个消息。
余晏回来了。
在分手将近三年后,他终于重新见到了余晏。
江言秋脱力地转过身将后背倚靠在冰冷的墙面上,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余晏冷着眼拒绝他时的样子。
他不清楚余晏三年前为什么会一声不吭地离开,也不知道为什么余晏会变得这么陌生。
他只知道,从余晏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在余晏这里就再也没有特权了。
等江言秋收拾好自己从浴室里出来,林蔚点的外卖也正好送到了。
粥还是热的,但江言秋没什么胃口,关上门后就随手把袋子放到了桌上。
他把自己扔进沙发里,依旧觉得困乏得紧,就着半躺的姿势又昏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频频醒来又挣扎着继续沉睡,辗转之间做了许多零碎的梦,无一例外地都跟余晏相关。
一会儿是初遇的那天晚上他喝醉了错把余晏当成来接自己的朋友,缠着人送自己回家。
一会儿画面一转,又变成了昨晚余晏居高临下对着他说“没意思”的画面。
……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头倒是不痛了,但大概是因为没睡好,江言秋出了一身冷汗,起来后浑身乏力。
一天没进食,肚子也饿了,他懒得再点外卖,索性拿过桌上放了大半天没动的食物。粥早就凉了,他也不在意,拆了食盒囫囵吃下。
胃里被填满后才他感觉精神了一点,随手捞过丢在一旁的手机,他睡觉前关了静音,这会儿才发现张婉清已经给他打了两通电话,最近的一通是半个小时前。
他把电话拨回去,那边很快就接了,张婉清嗔怪的声音隔着话筒传来:“你小子,总算舍得回我电话了?”
“我错了,清姐,”江言秋笑着赔罪,“昨晚喝多了,刚醒。”
“没事少喝点,别仗着年轻任性。”
江言秋“嗯嗯”地应着,张婉清知道他左耳进右耳出的性子,也懒得再继续念叨他,转而说道:“跟你说正经事,明天就周一了,新总经理要调来公司,你可别迟到啊。”
“我知道,”江言秋从外卖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漫不经心地抛着,小声嘀咕,“我什么时候迟到过。”
“是没迟到,但也别给我踩点。”
江言秋几乎能想象得到张婉清在说这话时瞪着眼睛的模样,“放心吧,不会的,不是还要开会嘛。”
“知道就好,你的方案做得怎么样了?”张婉清忍不住操心,“这可是个大项目,我听说新来的那位行事作风严苛,还是谨慎点好。”
江言秋应下:“我晚上再改改就差不多了。”
张婉清这才放下心来。
江言秋是技术研发部的,在一群人里年纪最小,入职时间虽短,工作能力却无可指摘。能干又乖巧的漂亮小孩总是会格外招人喜欢,再加上他人又机灵开朗,说起甜蜜话来一套一套的,能把人哄得心花怒放。张婉清作为部门的主管,比江言秋年长了几岁,在对待他时不由带了点姐姐的心态。
这次的项目公司很看重,又是由新调来的总经理对接负责,存在诸多不确定性因素,张婉清督促得也更紧了几分,生怕他因不够重视挨了批。
“那你今晚辛苦一下多检查几遍,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问我。”
“好。”江言秋笑眯眯道谢,百般保证不出差错,给她喂下定心丸才挂了电话。
其实即使她不说,江言秋也早已打算一门心思扎进工作中去。
他需要让自己忙起来,才能短时间内不去想余晏的事。
余晏忍不住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分别三年,再重新回到平市,第一天就碰上了没准备好要见的那个人。被调回原公司的第一天,又好巧不巧地发现两人成了上下级的关系,以后注定抬头不见低头见。
好似全天下的巧事都赶在这几天碰了个干净。
江言秋显然也没设想过这种情况,在办公室里看见他的时候,险些怀疑是自己没睡醒,把梦里的内容带入了现实。
余晏并没有看向他,温和得体地与众人打过招呼,又专心与主管聊了些基本情况。江言秋的眼睛却跟长在他身上了一样,从始至终没移开过,还是周围的同事推了他一把才回过神来。
简单的介绍过后,众人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准备开会需要用到的东西,只有江言秋一直心神不宁地坐在工位上,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他频频转头看向余晏的办公室,想透过百叶窗去看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但密密的扇叶将它遮挡得严实,一如他未曾参与也无从了解的那三年。
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会议上。
余晏有条不紊地讲述着本次项目的预期方向和注意事项,声音低沉平缓,从容而不失威严,整个会议室的人都不约而同挺直了腰板认真听。
江言秋记着笔记,抬头时眼睛时不时跟余晏的视线对上,又慌乱地错开。
轮到他上去做汇报时他压下心头那些杂乱的思绪,尽力使自己集中精神,却还是在中途不小心卡壳了,尽管只是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并不影响整体效果,但在余晏抬眸看过来时江言秋还是被那目光压得慌了神。
出于不愿在余晏面前出错的心理,江言秋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把接下来的内容完美阐述完。
会议的尾声,余晏总结了大致内容,给团队下一步的任务做了简略安排。对于各成员的表现,余晏褒贬有度,既点评得一针见血,又不吝于对优秀者给予肯定。
“江言秋的方案做得很好,有创新点又不乏可行性,大家会后可以参照着再思考一下。”
陡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江言秋有些难以置信,心跳如擂鼓,他猛地抬头看过去,却见余晏已经平淡地接着讲别的内容了,甚至连半分目光都无暇分给他。
眼里亮着的光一点点暗淡下来,期待转瞬间落了空。他搓着手指又垂眸看回了眼前的木质会议桌。
江言秋私心想向余晏证明自己的能力,纵然没想过会得到他如此干脆的肯定,在听到的那一瞬间却还是按捺不住欣喜,但余晏公事公办的语气和神情又击碎了这份隐秘的喜悦,提醒着他在余晏心里和普通同事毫无区别。
会议散去后团队组建了微信群,方便后续的对接与交流。
江言秋靠在办公椅上,盯着群成员页面那个熟悉的头像看了良久,最终还是动动手指戳进去了。
三年前不欢而散之后两人就删了联系方式,余晏的微信还是用着之前的头像和昵称,江言秋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对着好友申请的页面斟酌了半天,想着余晏回来后对他的态度,删删减减只敲了最保守客气的一行字发送过去:
“余总好,我是研发部的江言秋。”
办公室里,余晏看着江言秋发送过来的好友申请陷入了沉默。
申请时的留言客气又疏离,上下属的关系被摊得分明。
跟醉酒那天的态度对比鲜明,仿若两人。
余晏将视线移到江言秋的头像上,顿住了。
照片上是两个挨在一起的小雪人,被捏了尖尖的小耳朵,用一条黑色围巾系在一起,呆呆地看着镜头。
雪人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夜堆的,大年初一的晚上家家灯火通明,冷清空荡的街道上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雪地,混杂着星星点点的炮火残余的纸屑。
吃过晚饭后江言秋心血来潮,拉着余晏出门打雪仗,玩累了就安安静静堆起了雪人,比谁堆得更快更好,最后堆着堆着就变成了两只尖耳小狗,江言秋围着两个小雪人转了一圈,眼珠子一动,把出门前余晏刚给他系好的围巾摘下来,动作利落地将两个雪人套在了一起。
还不等余晏开口嗔怪,他已经傻笑着在求表扬:“套上了就分不开了。”
江言秋笑得眉眼弯弯,暖黄的路灯从头顶洒下,在他周身晕开一层柔和的光,长而翘的睫毛像灵动的蝶翼,在光影里覆盖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在阖家团圆,围炉闲坐的夜晚,空荡雪白的街道不再单调冷清,江言秋是独立于雪地里零星红点之外的一抹新的艳色。
余晏看得心底一片柔软,笑着轻声说:“好。”
但是他忘了,天亮了,雪是会化的。
说不清再次看到这张照片是什么心情,但总归不会是眷恋。
余晏眼眸深沉,很快就敛起思绪,懒得去猜想江言秋用这张照片当头像是纯粹出于喜爱还是别有深意。
他动动手指,同意了好友申请。
那边的人似乎是一直在守着消息,刚一加上好友就发来了几个文件,是项目的最新进展以及相关介绍。
之后又官方地发了几句请他过目的话,便没有了下文。
余晏也不多言,只简短回了一句:“收到了,辛苦”,随后便专心看起了文件。
*
关何觉得江言秋今天有点反常。
具体表现在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了,一向奉行“踩点上班,准时下班,绝不多耽误一分钟”的人还不动如山地坐在工位上,并且短期内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关何擦擦眼睛,不确定地再看一眼,过了一会儿又看一眼。
江言秋正漫不经心划拉着手机,注意到他频频投过来的视线,有些不解:“你干嘛?”
关何比他还不解:“是你干嘛呢?平时下班最积极的就是你,在公司多呆一秒跟要你命似的,今天怎么回事,转性啦?”
“彼此彼此,你不也没走?”江言秋闷声呛回去。
关何今年二十七,是个资深游戏宅,下了班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赶回家抱着他的动漫和游戏过。江言秋的工位和他相邻,两人经常是前后脚紧挨着下班,坚决不愿多加一分钟的班,又都对游戏的话题感兴趣,平日里聊得多了就熟稔起来。
“我那是有正当理由的,”关何斜睨他一眼,下一秒气势又弱下来,蔫巴巴的,“哥们最近被催婚了,我妈天天念叨着相亲,不想那么早回去受摧残。”
江言秋闻言嗤笑一声,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被狠狠瞪了一眼,“你又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江言秋摸摸鼻子,大言不惭:“里面那位不还没走呢,老板不走,员工哪有走的道理?”
关何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看着他,整个办公室,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人除了他关何,大概就是眼前这位了。
两个平日里下班最积极的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着,直到江言秋余光瞥见办公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余晏手臂搭着西装外套,低着头单手回消息,一路走向门口,江言秋见状忙拿了东西跟上去,急匆匆地跟关何道别。
关何一脸不屑:“假模假样。”
下一秒——
翘着二郎腿的人也坐不下去了,边风风火火起身收拾东西,边发出不满的控诉:“走那么急干嘛,也不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