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H市气象台近日继续发布高温红色预警信号，未来12小时内，H市大部最高气温可达40度，政府及相关部门请按照职责做好防暑降温工作，做好相关安全措施，注意防火… …”
女播音员的声音从小卖部柜子上老式二极管收音机中断断续续地传出，让本就不爽利的酷暑正午更加难熬了几分，树上的知了也热得没了脾气，安安静静地没了平常的喧哗，榕树阴影里的那台被盛满各样雪糕的老冰柜还在工作着，吭哧吭哧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它就要坏掉了一样。
“咔哒”冰柜达到制冷温度自动断电，这时，一个男人快走了几步，弯腰挤了进来，之所以说是挤进来，是因为小卖铺店面本身就不大，两排货架就占据了不小的空间，对于一米九几的男人来说转个身都有些费劲。
半地下的设计倒是省了空调风扇的钱，穿着黑色短袖的男人没有丝毫防备，胳膊上被冷气激出一层鸡皮疙瘩，但也只是皱皱眉头，在不大的空间里扫了一眼，径直走到食品区，一手在杂乱的货架上翻找商品，一手将看起来和他一身装束并不相配的高档手机按在耳边。
“不是我说你林炀，就非得搞那什么YoB？你跟你老子犟一块去那还能有好？他老人家在H市一句话咱们兄弟哪个还敢帮你，你那好弟弟林弋说你的卡全都被冻了，林大少爷，你现在有家回不去，还没钱，他妈的，没钱我都不知道咋过。要我是你就表面应付林叔，背地里再搞你那个YoD不一样的事？”
梁砚舟不知道又在哪个酒店抱着小情儿春宵一刻，睡梦中惊醒，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受了难的兄弟，良心不安，打电话来问候一声。
各式各样的包装袋混在一起，林炀伸手翻弄了几下，从中抽出一盒经典的红烧牛肉味泡面，低着头确定没过保质期才放到一旁备选，耐着性子纠正听筒对面人的措辞，“是IoB，另外我不是你梁二少，我一不赛车二不泡妞，没钱还是能活几天的，但让我像你应付梁叔那样应付我爸，那还不如死了算了，我也不需要他投钱，对他手里那些公司的股权也没兴趣，但我就想让他对我这个项目点头，对于他来说就那么难吗。”
“艹，真是个驴脾气。”梁砚舟低声骂了一句，拢了拢被子，忍不住跟着老妈子似的操心道，“那你现在有地方住吗？你又不是神仙，怎么也得吃饭啊，要不这样，我在城东那还有套房子，小是小了点，但勉强能凑合能住，我把钥匙给你，再让阿姨去给你做饭，等林叔消消气就你回去跟他认个错俩人坐下来好好聊。”
林炀手指在不多的选项里徘徊了一下，从篮子里勾出一根比较便宜的鸡肉肠，连带着刚才那盒泡面一块儿放在柜台上。
“包吃包住，梁二少这是把我当小情儿养呢？你就别跟着我瞎操心了，饿不死我，我家老爷子可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到时候跟梁叔见面把你的风流韵事不小心说出来，没个一年半载你别想出家门。”
听筒对面沉默了片刻，梁砚舟视死如归的声音重新传过来，“为了兄弟那也值了，你真不用我帮？”
小卖店的老板穿着汗衫躺在摇椅上，握着蒲扇躺得正舒服，见林杨过来坐起身，用的计算器一看就是有年头的，九个数字键得有一半不太好使，得使劲按才行。
“不用帮，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梁砚舟还没来得及为着友情感动，就听人继续说，“不过我倒是劝你一句，玩儿也收着点，别纵欲过度，小心年纪轻轻的就得上早泄的毛病。”
“我艹你… …”林杨说完就光速挂了电话，将梁砚舟那句含妈量极高的话隔绝在听筒另一边，干脆把手机直接关了机。
“一共是七块。”店家见人打完电话，懒洋洋地从柜台旁边拽了个塑料袋，将不多的东西一股脑装进去，递给顾客。
林炀指了指柜台里滞销的老年机问，“这个多少钱？”
店家掀着眼皮看了眼林杨，但也没多问，不咸不淡地道，“之前卖一百，给你七十吧。”
“再来一张电话卡，要… …”林杨将塑料袋套在手腕上，从裤兜里翻出几张纸钞数了数，道，“要50的吧。”
接着将自己手里有些皱巴巴的钱递过去，盯着老板身后的展示柜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嘴，“再来一盒利群。”
林炀的生活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在这之前他从不知道二十一天的旅店还可以按周结。
等老板往老年机里装电话卡的时候，林炀撕掉烟盒外面的塑料纸撕掉团剩一团扔进垃圾桶，磕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在口袋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打火机，喉结上下动了动道，“再来个火。”
“一共一百三十五，找你十五。”老板将零钱和打火机一并递过来。
“手机外包装就不要了。”林炀接过老年机，连同盒子最下边的充电器一起塞进口袋。
之前常用的手机号知道的人太多了，谁都打来问候几声，林炀觉得烦，最重要的是林弋一天十个八个电话的打，在他和老爷子之间当说客，不然也不至于花一百二换手机。
正午的暑气依旧没有消散，林炀在榕树的阴凉下把烟点燃，粗制的尼古丁劲冲得很，直接呛进肺里，这些天林杨依旧没适应这种感觉，弯着腰咳了半天，眼眶通红。
被老爷子打出来的时候，林炀什么都没带，身上的半袖、牛仔裤还有那个不关机能响一天的手机是他仅有的资产，除此之外，再拿不出一分钱。
好在误打误撞碰到个装卸工人，带着他赚了两天的钱，还介绍了个不需要身份证的黑旅馆给他。
刚才那一百五就是他交完这周房费的剩下的工钱，买完东西剩下的也就只够他吃两顿泡面。
林炀将香烟按在地上熄灭，将剩下的半根夹在耳后，加快步走出阴凉。
之前的活已经交工了，他只能跟其他进城务工的农民工一样找个聚集的地方蹲着等主顾来挑选。
“小炀来啦？来这吧，给你留了个位置。”穿着一身迷彩工作服的大哥冲着林炀招了招手。
林炀没过去，在大家身后找了个有台阶的地方坐下，笑了笑，“谢了杨哥，我一会儿来，先把晌午饭吃了。“
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泡面盒，用带着点方言的普通话说道，因为他发现这样比较能融入大家，碰到老乡还能多上一两个活。
“哎，行，我给你占着地方，吃完你过来。”大哥说完，转身跟旁边的工友唠嗑去了。
林炀低着头用附赠的一次性叉子吃面，此时就算梁砚舟站在这，也很难把他和之前林大少爷联系到一起。
“卸一车水泥，有人来吗？”在另一边等活的工友带了个人过来，大家都是这样，有活会相互通个气，看谁想接，“一吨，二十一楼有电梯，快的话两个小时完事儿，三百块钱。”
“要几个人啊？”有人问了句。
林炀来的晚，有活也是可着老人来，等大家都不想去才能轮到他，要么就是等着人带，林炀不挑活，年轻有力气，大家也都愿意带他，接单人活的时候很少，听着对话连头都没抬一下。
“一个人足够了。”一个发音过分标准，明显不属于这里的声音道，“如果两个人也可以，但一共就三百块钱。”
“这个价可找不到人啊，老板，怎么也得五百吧，往二十楼运水泥，有电梯也不行啊。”
这种讨价还价每天在这条街上能上演几百次，林炀不在意的将最后一块鸡肉肠放进嘴里，没在意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我不是第一次弄装修，市场价多少我心里有数，三百最多了。”那声音的主人道。
“太低了，再高点就去。”有人道。
找人的老板没再开口，意思就是不同意。
“有没有要接的？”带人来的工友看了看老板，又问了一遍，“没有我就带老板去别处看看了。”
没有人应，都在小声嘀咕着什么，看样子都不想接。
似乎也没指望一下就能找到人，那老板转身要走。
“我去。”林炀将叉子折回原样扔进泡面盒，站起身从人堆里挤出来道。
那人被叫住，闻言侧过身，一双乌黑的眼睛透过镜片打量着林炀。
林炀穿了几天黑色的短袖有些皱，即便是洗过了，上面依旧残留着不知道从哪蹭上的油漆，一条牛仔裤也干净不到哪去，还被划破了几处，好在一张脸拯救了这灾难的一切。
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干活的人，对方迟疑着也说行也没说不行，在这么个只看力气不看其他的地方待了几天，林炀那点大少爷性子也被磨平了，这不是他第一次被质疑能力不行，为了赚钱也渐渐习惯，放低姿态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商量道。
“我有力气，如果不行的话还可以在便宜点，二百五不好听老板你给二百四就行，你看成吗？”
林炀额头上热得渗出汗来，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十五块钱，现在只要有活，有钱赚，不管多少都是好的，不然他可能得下个星期的房租都交不上。
似乎见过往高了抬价的，没见过给自己降价了，那老板颠了颠手里的车钥匙道，“那就你吧，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袋子破一个扣十块钱。”
林炀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将手里的泡面盒扔到垃圾桶里，拍了拍手道，“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