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魏予怀循声往外看。天际线很远,完全看不到海洋的边缘。沿途,低矮破败的房屋旁掠过,时不时冒出杂乱的草和椰影。
“这段线路会经过一些危房,但游客们不会拍那些贫困逼仄的场景。所以,流传在网络上的关键词都是:浪漫、唯美。”楚庭帮魏予怀取了几个景,按下快门。
“但正是这种宣传才吸引了更多人过来。”魏予怀对刚刚那段话不置可否。
火车笃笃抖动几下,坚硬狭窄的坐凳也随之颤了颤。
这里汗味和咖喱味一样重,热情和海风一样强烈。楚和突然很有表达欲。
“你看到刚刚闪过去的那栋房没?墙上有我们国际志愿者画的画。这么久了,竟然还没被雨刷掉。”
魏予怀来了兴趣,“你还当过国际志愿者?”
“嗯,我每个月都会定期跟非政府组织做活动。擦海龟池、喂养动物、看护孩子、带教英语……挺多事儿的。”
“你不是要准备画展吗?这么多兼职,不怕画不完?”
“嗐,不想画。”楚和把眼睛挪到窗外,默默想,让他消极逃避本职的罪魁祸首究竟是什么。
一年前来锡兰时,他远没有现在这么爱笑,还是个一蹶难振的失败者,看到生人都想逃开。
轮子与铁轨摩擦,发出一声巨响,到站了。人群熙熙攘攘的,纷纷挤下车。
“不对,其实我想画的,非常想。”楚和没动,弯起嘴角,“可我画不出来。”
魏予怀不知道一年前发生过什么,也不懂油画,但他能感受到楚和在求救,于是主动劝道:“那就歇歇。看看风景走走路,人又不是陀螺。”
劝人是这么劝,但魏予怀下意识回忆了一下自己毕业后的生活,又何尝不是永不停歇地往前走。
年轻画家换上惯常的轻松语气,“歇个鬼啊,到地方啦。再歇列车员会把你扔到窗外去。”
魏予怀乖乖下车。
茶园的四周群山环绕,尽是茶树。需要到近两千米海拔的山顶上入住。
“来锡兰不买锡兰红茶可说不过去!我爸要我送你一点红茶。”楚和跳过一个坑,转身想起客人的穿着不方便走山路,下意识去扶。
魏予怀也自然地伸手,跨过一级台阶,“送就免了,我自己买点就行。”
山路难走,俩人互相扶着走的确省时省力。只是这一路插科打诨太累,他们到了酒店也忘记松手。
对,Tea Factory其实是茶叶庄园式酒店。楚和把这划进行程里主要是为了让人看看茶叶采摘过程,顺便带点特产回国。不过现在看来,魏予怀并没有类似的打算。
前台是美丽的斯里兰卡姑娘,穿着纱丽,用口音不重的英语问:“请问二位预订过吗?”
楚和总带游客来玩,做志愿者时又在这住了好多天,跟小姑娘很熟,“预订了,两个单人间。”
小姑娘暧昧地看了眼他们还松松搭着的手,开玩笑说:“不好意思哦,酒店都满了。只剩下一个双人大床房,你住不住呀?”
“骗人,我在路上看到Booking上还有房!”楚和笑骂。在前台挤眉弄眼的提醒下,他才反应要松开手,于是换成僧伽罗语说:“这是客人!你脑袋里天天想啥呢?”
“嗯嗯,客人。”纱丽上的挂饰被笑得轻颤,“一定只是客人而已。”
楚和只想快点办理入住,插科打诨两句,就利索地拿好房卡递给魏予怀。
“酒吧在一楼,茶叶免费但酒水另付。想做SPA就叫我,预约能快一点。”楚和挨个介绍道,“康提的perahara节离得比较远,咱们过几天再去。等会酒店会组织采摘,你洗完澡就可以下来集合。”
这里本是英国废弃的茶工厂,云海中采茶是个体力活,一行旅客回酒店时都是满头大汗。
好在海拔高,不至于太热,但还是晒。太阳把大红色的坐凳晒得滚烫,想偷懒坐下歇歇脚根本没可能。少女们穿上纱丽,在绿油油的茶树中拍照。
“累的话,咱们可以去SPA。”楚和看魏予怀热得满身汗涔涔,提议。
SPA房温度适宜,弥漫着一股药香味。
魏予怀到得早,全身脱得只剩一条毛巾围着,大大方方躺在那,等技师过来。
身旁还有几个空位。这个点,大家基本上都在喝茶。
没一会,楚和也来了。一张年轻有朝气的脸被房间里的温度蒸得略红,因为长期在室外,薄薄的肌肉上有轻微色差。
魏予怀想起刚刚的情形还有点尴尬,脸微微红了,于是收回眼神,合目装睡。
两人的技师很快就到岗。楚和刚没怎么喝,而且比魏予怀这种久坐的人筋肉舒缓很多,只被按了一会就嫌太热,想出去。
技师拦两下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楚和瞥见似乎睡着了的魏予怀,突然生了恶作剧的玩味心思。
“嘘——换我来。”楚和轻手轻脚地把技师推出门,接住药草包,低声说,“这是我朋友,他来之前就一直想让我帮他按。”
技师为难:“不太好吧?”
楚和笑道:“没事的,我跟你们领班打过招呼。”
两位技师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相视一笑,把紫色的工装留下,门带上出去了。
楚和干啥都玩得开,他认为两人的距离已经拉近了不少,至少,可以近到随意开玩笑。
他踮起脚,轻轻走到床边,手缓缓放在筋肉匀称的小腿上,滑到脚踝附近。
手上沾了精油,活血化瘀的香味有些冲鼻。
他能明显感受到小腿处的肌肉绷紧了,于是故意在上面挠了两下,甚至换了个声线,学着锡兰人的口音问:“痒不痒?”
趴着的人点点头,没出声。
“是这里吗?”楚和勾唇,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专挑叫人酸胀难忍的穴位轻按,“轻一点,还是重一点?”
手在脚踝上揉捏着,力度正好,虽然触感是从脚尖传到大脑,但魏予怀觉得这是在给心脏做按摩。
“重一点吧。”魏予怀说,“我喜欢动作重一点……”
是英语。
楚和心说,真好骗。一只手摁着肩膀,另一只手在光裸的背上轻轻滚着。
魏予怀:“嘶,有点痛。”
楚和:“哪痛?”
魏予怀:“你摁的地方。”
药包的温度略高,泛出浓郁的香气。
楚和怕太轻会被发现,于是假装摁到穴位,装模作样地问:“这样呢?还是这样?”
魏予怀:“嗯……唔……”
楚和:“别怕,我动作轻点。”
魏予怀:“没关系,很舒服,再快点也没事。”
楚和:?
手下的人嗯嗯啊啊地喊,不知为何,尾音有点百转千回的意思。
幸亏周围没人,不然光听这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这人平时说话没这么做作吧?
原本打算恶作剧的人觉得自己反被调戏到。
楚和坏笑着加了力气,“电脑前坐久了?我摸到您的脊椎可能受损,稍等我帮您正一正。”
躺椅上传来几声嗤笑。
笑屁!等会有你好受的!
楚和的手从双肩一路按到腰窝,力气越来越大。
“嘶——!”魏予怀终于是没忍住,疼得倒吸一口气,双手立刻抓紧了床单。
……楚和越来越觉得这画面不大对劲。
但他依旧不想停止这场恶作剧。
“疼了是吧?那我轻一点。”楚和这会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幸亏SPA房里带不进手机,不然这万一被魏予怀录下来,这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魏予怀叹气:“还行,我可以忍。”
楚和嘴唇一勾:“那当然行,不能说不行!”
手感很滑,经过汗蒸之后表面挂着一层水珠。酒劲刚刚散去,皮肤上粉粉的。
楚和想,这个人一定很自律,长期健身才能保持这副身材。
完美如雕塑,线条就像上天的馈赠,如果在海清沙幼中出水,那就是美神精雕细琢与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契合。油画的魅力在于色彩,而此时的一切都充满美感。
摁着摁着,楚和的思绪开始游弋,他甚至想好该用哪些颜料、加多少水,在画布的哪一侧去放置这具身体。
“那一块你按很久了,是不是该换换?”魏予怀突然出声,把楚和吓一跳。
楚和哪敢让人翻身,“稍等,还有几处经络没有打通。”
这话一出,又听到几声轻笑。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楚和模仿刚刚两位技师的腔调,摸到手下人的皮肤都笑得颤抖,“想到女朋友了?”
肩膀的颤抖渐渐停住,温柔而有磁性的声音传出来:“没有,是想到我的朋友。”
“朋友?刚刚出去的那位?”
“嗯。”
聊这个楚和可就不困了,立刻追问道:“他啊?我刚见他就觉得,这人貌相不凡、气宇轩昂,您跟他一起旅游?他是不是特别会照顾人?”
楚和一个劲儿往自己脸上贴金,等了半天却没等到回应。
好墨迹。
楚和受下一使力,在抹满精油的背上狠狠摁了一把,“是不是啊?”
手下人没说话,只是从鼻腔发出几声哼笑。
啧,假正经。
楚和想,等我再使点劲,非得把实话诈出来不可!
正常人自卖自夸大概会难为情,但楚和入戏深时算不上正常人,代入刚刚那位技师后丝毫不臊,“我看他个子高,人也帅,而且很耐心。一看就讨人喜欢。
“先生,您觉得呢?”最后四个字语调下沉,像从牙齿缝里蹦出去的。
手中力气也渐渐加重,颇有威胁的意味。
还不说话?那就在最酸疼的穴位上狠狠揉捏一把。
等了许久,手下人不知道为啥,一直在抖,皮肤都红了。
楚和吓一跳,以为是什么过敏症状,赶紧停下来,凑上前问:“先生?”
魏予怀的气息不大稳,听起来不像是有哪里不适,倒像是在憋笑:“他……”
楚和赶忙上前把毛巾掀开,也顾不上自己露不露馅:“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没有哪里不舒服。”魏予怀突然换成中文说。
楚和松了口气,正想恢复当地口音继续聊天,突然反应过来,刚刚魏予怀好像说的是中文。
没等楚和张口,魏予怀便低笑着说:“就是觉得,他好笨哦。”
楚和大吃一惊,手里的药包差点都扔出去。怔愣过后,楚和才露出本色,懊丧地说,“你早知道是我?”
“对啊。哪个锡兰的技师会用‘经络’这种词?”魏予怀这才放声笑出来,转过身,腹肌随着呼吸一下一下收紧,“而且就你这手法,要真是技师早被辞退八百回了。”
“没意思。”楚和撇撇嘴,“我还打算摁到最后嘲笑你一下呢。”
他往旁边沙发上一坐,气喘吁吁地说:“这活不好干啊。一头的汗,累死我了。”
“别偷懒,正面还没上精油,”魏予怀拿腔拿调地说,“偷工减料,我会投诉的。”
“投投投!你有本事现在就去投!”楚和甩甩手,左到一旁,热到什么话都不想说。
给人按摩其实非常累,再加上SPA房里温度高,小向导现在一身都是汗。
他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会觉得假装技师是恶作剧。问就是不清醒,问就是脑袋被蒸晕了。
“好热!好热!”楚和不住地拿手扇风,本想抻抻上衣,发现并没有,又想擦擦汗,但徒手不得劲。
小向导闷得头昏脑胀,一把扯下毛巾,往沙发上一甩。
刷!
白色毛巾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
小向导解放双腿后觉得自己身上凉丝丝的,啧,爽!
魏予怀正想翻身接着嘲笑,这一动弹,就正好跟楚和撞个满怀,嘴角的弧度立刻僵住。
一丝不挂的楚和,看到对面人的脸色不对劲,愣了愣。
毛巾……
刚刚是拿来遮私处的……
现在被楚和扔一边了……
于是现在他正全 裸着面对自己的客户……
草啊!
两人面面相觑,楚和刷地一下红了脸,刚刚还满嘴跑火车,现在却不知该不该动弹。
时间滴滴答,这人怎么还不走啊?
要想去捡东西就得经过魏予怀,楚和实在不想双手遮着屈膝夹 腿去找毛巾。
更可怕的是……某处不可言说的部位此时竟然慢慢充血,不知道是因为紧张尴尬或是被别的情绪撩拨,楚和来不及想,他只想知道宇宙之大除了地球还有没有地方能住人。
“那个,穿件衣服吧?”社会经验更丰富的前金领开口破冰,同时识趣地闭上眼。
“行。”楚和硬着头皮捡起毛巾,围了起来。
吗的,更热了是怎么回事?
为了缓和尴尬气氛,楚和围好私处后,故作轻松地走到魏予怀面前,学刚刚的口音说:“先生,您为什么评价您的朋友很笨,我不明白。”
魏予怀憋着笑,索性睁开眼,“……因为他不会使用毛巾。”
彳亍口巴。
楚和微微一笑以示尊敬。
他如今只想这件事情就此过去,再也别提。
偏偏嘴就是不听大脑使唤,硬是要杠一句:“毛巾拿来擦汗,有问题吗?”
“问题是你也并没有拿来擦汗。”魏予怀“礼貌”地笑笑,眼神有意无意瞟到因为紧张而渐渐隆起的一团,“不过,随便吧。这会毛巾遮挡的功效确实不大。”
功效不大?
去你的不大!
楚庭一时不知道这话是夸他“大”还是骂他蠢,一张嘴瞎秃噜:“你说什么玩意不大?”
魏予怀慢条斯理地接招:“我是说……”眼神逐渐聚焦到那团硬物,“还好吧,跟你的个子一样。”
又是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大。
楚和怎么会忘记“小个子”的宣言呢?
跟个子一样什么?一样小吗?
士可杀,不可辱。
楚和走上前,气势汹汹地问:“你骂我?”
“没有。我的意思是,还可以。”
还……可……以……
这他妈还不如说不行!
楚和如今就是非常后悔要进行那个无聊的按摩,心里反复默念:SPA房里的水池是用来泡的,不能用来溺人。
尤其不能接触刚醒酒的人。
遵纪守法,遵纪守法。
楚和当然不会幼稚到当场扯下毛巾跟人比大小,只是中气十足地留下一句话:“到时候叫你试试看可不可以!”
半躺着的人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是吗?谁试谁?”
“谁试……”楚和被问得噎住。
他对自己的定位算不上清晰,但从偏好来说,他应该选择做那个宾语。
至于魏予怀……楚和思考了一下他的身形,觉得不在上面着实浪费。但转念一想,吗的这一犯嘴瘾就哼哼唧唧的人能做1?楚和觉得还不如委屈一下自己做那个主语。
嘶,不对啊,怎么真情实感地在考虑这玩意儿?
离谱!
“爱谁试谁试!”楚和把狠话一撂,决定逃开这个是非之地。他拉开门,回头比了个中指。
这意思够明白,“我试你”,一目了然。哪怕只是嘴炮,也不能示弱!
楚和把毛巾又系紧了些,昂首挺胸神清气爽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