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最后一句话,宛如一把利刃,狠狠地刺进了薛家父子的心脏。
他们俩都明白,贺衍川说的是实话,当初是他们求着贺衍川认祖归宗稳定朝纲,现在人家连命都豁出去了,他们却还不满足,妄图再利用人家的婚姻。
他们这番咄咄逼人的行为,与那些自私自利的乱臣贼子又有何区别?
“川……王爷。”薛老将军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喊出那一声亲昵的称呼,但他看向贺衍川的眼神却不再是臣子看皇族的尊敬,而是老人看晚辈的温柔。
“既然您意已决,臣等自当尊重您的选择,如有能帮忙的地方,您尽管提,臣定会竭力助之。”
薛老将军是薛家的当家人,他同意了,薛鑫重哪怕有意见也只能憋回去,更何况他也同父亲一样,在听完贺衍川的话后就改变了想法。
毕竟是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他们已经对不起他一次了,心再硬也舍不得再逼迫他了。
贺衍川起身,对薛家父子郑重行了一礼,“多谢薛老将军成全。”
两父子连忙起身,急声道:“王爷言重了,能为王爷解忧,是臣等的福分。”
贺衍川道:“本王与薛老将军曾是祖孙,你们如今也是本王最亲近之人,本王已经下定决心要迎娶沈容进门,只是念及我与薛家的深厚情谊,特来讨个祝愿而已。”
再结合之前的对话,在场的人都明白了贺衍川的想法。
他的意思是,这事儿本就不需要你们同意,我只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来通知你们一声,你们最好不要仗着曾经的养育之恩再来强迫我去做我不愿做的事。
贺衍川还肯跟他们解释,已经给足了薛家父子面子。
薛老将军道:“王爷放心,有臣等站在您身后,任何风言风语都不足为惧。”
贺衍川一旦宣布和沈容的婚讯,肯定会有人趁机搅浑京城这潭深不见底的水,贺衍川会遭受到很多恶意的揣测和谩骂,而薛老将军则是在承诺,他们会帮贺衍川解决这些恶意。
贺衍川再次道谢,之后便拜别薛家父子,离开了薛府。
他刚走不久,薛母就顾不得礼仪跑进了书房,看着书房里只剩下薛家父子,薛母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川儿已经走了?”她语气里满是失落。
薛鑫重昨日回来以后,并没有把贺衍川今天要来将军府的消息告诉妻子,中午还特意将她支了出去,怕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薛老将军表情不太好:“老大媳妇,小心祸从口出,他已经是当今摄政王,而不是薛府的小少爷了。”
薛母是听闻贺衍川来薛家以后匆匆赶回来的,脸被寒风吹得泛红,头发有些凌乱,她闻言不满道:“川儿怎么就不是薛家的小少爷了!他是我一手带大的,他喊了我二十几年的娘,要不是你们逼他当这什么劳什子的摄政王,他现在还好好地在西北待着,还是我的儿,还是受人爱戴的薛小将军!”
若说当年薛家有谁和贺衍川一样想要拒绝认祖归宗,并且现在还不能接受贺衍川改薛姓为贺姓,一直将他当做薛家人的,恐怕也只有薛母了。
二十多年前,她在生下长女四年后再次怀孕,怀孕的时间与太上皇的妃子几乎一致,只是可惜,她与那孩子无缘,没几个月就小产了。
先帝上位的手段不光彩,极度畏惧太上皇会东山再起,自己宝座不稳。
当时先帝的兄弟们都被他杀绝了,如果被他知道太上皇的妃子怀了孕,哪怕知道妃子生的可能是女婴,他也不敢赌,肯定会对怀孕的妃子下毒手。
为了保住自己的血脉,太上皇联合薛老将军,隐瞒薛母小产的事情,同时保护怀孕的妃子,在妃子诞下龙子以后,抱到薛家,当做薛母生的孩子抚养。
薛母将对自己那不幸流产的孩子的母爱,全都投注到了龙子身上,比抚养亲儿还要尽心尽力,而贺衍川在未改姓之前,在薛府也与她最是亲近。
贺衍川十三岁那年,先帝对沈家出了手,眼看着贺衍川的容貌是越来越像逝去的太上皇,薛家人慌了,在贺衍川过完十四岁生辰以后就连忙带着他去了西北。
在先帝病重,薛老将军拿出太上皇密旨之时,薛母哭着恳求公公和丈夫不要把贺衍川送回京城,可她一个妇人的力量终究还是太弱小了,根本没有人考虑过她的感受。
贺衍川回京以后,曾经热情开朗的他变得格外冷漠,也很少会回薛家,更少会和薛母见面。
因为他成摄政王已是事实,再见薛母,也只是令她徒增伤感而已。
薛家父子同样痛心贺衍川与他们疏离,在方才见过贺衍川以后,这种情绪更加强烈了。
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们既然抛弃了贺衍川,也不能怪贺衍川抛弃他们。
薛老将军没有因为薛母顶撞而生气,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对薛母说了贺衍川想要迎娶沈容为王妃的事情。
“王爷府中并无掌管后院的妇人,我知晓你对他的思念,改日.你书信一封送到王府去,倘若王爷愿意让你助他操办婚礼诸事,你便去吧。”
说完,薛老将军便负手离开了书房。
听闻贺衍川的婚讯,薛母喜极而泣,她儿马上就要到而立之年,身边却一直连个侍妾都没有,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快急疯了。
她才不管贺衍川娶男人为正妃合不合规矩,又会对京城局势造成什么影响,她只知道,她的儿子终于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薛母一扫方才的悲痛之气,欢喜地回了自己房间,开始给贺衍川写信。
而这时的贺衍川,也正在往家里赶去。
今日京城并未落雪,天色渐晚,气温也低得吓人,即便马车里放着熏笼,贺衍川偶尔也能感受到外面窜进来的凉意。
不知沈容的身体可好些了,有没有好好喝药,有没有好好吃饭?快一天没见面了,有没有想他?
以往无所谓待在皇宫还是王府的贺衍川,第一次有了挂念的人,归心似箭。
一回府,贺衍川没有半点停留,快步朝自己院子而去,于大宝跟在他身后,本来想跟他讲讲今天沈容都做了些什么,但被贺衍川制止了。
他想听沈容亲口跟他说。
刚到门口,屋里就传来了沈容愉悦的笑声,中间还夹杂着侍女们的低笑,贺衍川心里有点不平衡了。
他既怕沈容因为思念他而不高兴,但听见沈容在没有他的情况下也能笑得如此欢乐,他又有点不舒服。
贺衍川也搞不清楚自己这是什么毛病。
进了烧着火盆的屋里,热气一下子扑面而来,贺衍川脱了大氅递给丫鬟,刻意大声地嘱咐她一定要把上面的雪水小心去掉,不要伤到皮毛。
丫鬟们在他身边伺候了这么久,该做什么事又如何做早就门清,哪里用得着他嘱咐。
而且以前贺衍川从不管这些的,今天突然提起,丫鬟还有些惊讶。
只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低头应了一声。
外面的动静吸引到了屋里的沈容,贺衍川听着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本抿成一条线的薄唇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川川!”看见贺衍川的那一刻,沈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扑向贺衍川。
但贺衍川却伸手拦住了他,义正言辞地说:“我刚进屋,身上还有寒气,你还病着,别过来,小心再着凉。”
沈容噘嘴,急切地朝贺衍川伸手,“川川,我已经好了,真的,我……咳咳咳!”
沈容说着便咳嗽了起来,本来只是想逗逗沈容的贺衍川也变了脸色,他问旁边的丫鬟,“今天的药都送来了吗?”
丫鬟道:“回主子,早上和中午的汤药都送过来了,小主子也喝了。”
贺衍川表情阴沉:“让大夫改进药方,喝了两日还不见好,莫非他的医术都被狗吃了不成?”
见贺衍川发脾气,屋子里的仆人们又齐刷刷跪了一地,原本温馨和谐的氛围,一下子就僵硬了起来。
“川川,不气,不气。”沈容摸摸贺衍川的手,软声安抚他。
贺衍川不想吓到沈容,轻轻舒了一口气后,脸色缓和了很多。
他对沈容笑道:“嗯,我不气。”
待身体暖和以后,贺衍川才张开怀抱让沈容扑进来,沈容脑门抵着他的胸口蹭了蹭,傻呵呵地笑:“抱到川川啦!”
贺衍川把沈容带回屋,沈容不愿意去别处,还是窝在贺衍川怀里。
贺衍川失笑:“还好我长得高,又在军营待过几年,身材练得壮硕些,不然都抱不动你了。”
沈容虽然瘦弱,但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而且他的头顶也到了贺衍川的下巴处,比他也矮不了多少。
换做个普通人来,真不一定能天天抱着沈容还不觉得累的。
沈容也捧场地夸奖贺衍川:“川川最厉害,对我最好啦!”
“嘴真甜。”贺衍川摸摸他的头。
用过晚饭,两人依旧窝在一处,贺衍川问沈容,“小容儿今天都做了什么?”
沈容把玩着挂在贺衍川腰带上的玉佩穗子,想了想,慢慢道:“早上起来川川就不见了,但川川跟我说过要去办正事,我都没有哭哦,也没有要去找川川。”
贺衍川夸奖,“真的吗?我们小容儿好乖啊。”
“嘿嘿。”沈容骄傲又羞涩地笑了笑,语气更雀跃了,“屋里的漂亮姐姐们去剪了梅花枝来,是我帮着她们插进瓶子里的哦,川川看,是不是很好看?”
贺衍川极力忽视掉沈容说的“漂亮姐姐”几个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见多宝阁上原本空着的花瓶里插了几枝红梅。
那些红梅有的已经盛开,有的半开半合,有的还是小小的花骨朵,凑在一起,倒是雅致。
贺衍川道:“很好看,小容儿真厉害。”
之后沈容又把自己乖乖喝药、每次只吃三颗蜜饯、一个人睡午觉、听丫鬟们讲自己老家的趣事,这些零零散散的小事情都告诉了贺衍川。
贺衍川喂他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才道:“原来我们小容儿今天做了这么多事情啊,真是了不起,对了,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啊?我听小容儿笑得很开心,应该是很有趣的事情,我也想听听,高兴高兴。”
这时候丫鬟们都在屏风后面候着,闻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贺衍川虽然是笑着说这些话的,但她们总觉得他是在笑里藏刀。
但沈容并没有听出有什么不对,老老实实地就交代了,“是我以前听说书先生说的故事。”
贺衍川顺势问道:“是什么故事呢?”
讲述大段的话时,沈容的逻辑和语言会有些混乱,但他还是坚持把故事完整地告诉了贺衍川。
这个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对面和心不和的兄弟,互相都看不惯对方,但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维持表面和平。
有一次两人外出,一起抓到了一只会说人话的兔子,两兄弟都觉得兔子很珍贵,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但他们又都想独吞那笔钱,所以兄弟俩闹得很不愉快。
在商量出解决对策之前,兄弟俩轮流照顾兔子,还经常在兔子面前抱怨对方的不好。
最后兄弟俩把决定权交给了兔子,兔子选谁谁就能得到兔子,但兔子站在两人中间,没有说选谁,反而是惟妙惟肖地学起两兄弟说对方坏话的样子。
哥哥弟弟一听兄弟居然这么说自己,也不管兔子了,撸起袖子就开始打架。
在他们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兔子已经悄悄溜走了,兄弟俩最后两败俱伤。
听完这个故事,贺衍川脑中好似掠过了什么想法,但他没抓住,一闪而逝。
这个故事本身没什么诙谐的地方,但沈容模仿兔子学兄弟俩讲坏话时,语调和内容都很夸张,还表演了兄弟俩打架的样子。
看起来真的很好笑,怪不得沈容和那些丫鬟能乐成那样。
沈容在贺衍川面前挥舞着手脚折腾一通后,累得气喘吁吁,小脸蛋红扑扑的,跟擦了胭脂似的。
屋里本来就暖和,他再一动,汗水就下来了。
“辛苦我们小容儿了。”贺衍川拿起手帕给沈容擦汗,道:“不过以后还是别把这个故事讲给别人听了?”
沈容亮晶晶的眼眸看着贺衍川,“为什么?”
贺衍川轻咳一声,说瞎话都不带脸红的,“兄弟俩骂对方的话里有一些粗鄙之语,不适合讲给别人听,不过小容儿你可以给我一个人讲,我不介意。”
沈容十分信任贺衍川,完全没怀疑贺衍川是在骗自己,还欢欢喜喜地答应了,“好,我以后只讲给川川你一个人听。”
贺衍川这下高兴了,“小容儿真乖。”
沈容趁机撒娇,“川川最喜欢乖乖的我了,对不对?”
“对。”贺衍川抚摸着沈容温热柔嫩的脸蛋,眸色深沉,“小容儿的全部我都喜欢。”
“我也喜欢川川的全部。”沈容乐呵呵地扑进了贺衍川怀里。
……
因着贺衍川晚间说的那句话,大夫又改良了一下/药方,但熬出来的汤药味道却更苦了。
沈容喝完睡前那碗药,难受得差点反呕出来,眼睛都红了,可怜巴巴地拽着贺衍川的衣袖喊川川。
贺衍川摸着他的头哄他,连喂了他三颗蜜饯才把人哄乖。
次日,下人把薛母的信件送过来时,贺衍川正在给沈容念话本。
今天小皇帝没犯事,公务也不多,他中午就从皇宫里出来了。
自从当上摄政王以后,贺衍川就很少再和薛母见面,薛母也不知是怕打扰他还是如何,也很少会主动找他。
给他写信,这还是第一次。
贺衍川心思复杂地接过信,沈容好奇地钻进贺衍川怀里,指着信封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信,川川,谁写给你的信呀?”
贺衍川叹息道:“我曾经的娘亲。”
“娘亲,我也有娘亲。”沈容有些激动,大概是因为找到了和贺衍川的共同点,他高兴的原因总是那么奇奇怪怪。
不过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前面的“曾经”二字,又或许是理解不了,反正他没有问贺衍川“曾经的娘亲”是什么意思。
贺衍川拿着信,心里跟堵着什么似的,完全没有拆开的勇气,还是沈容催他,“川川,快打开,看看你娘亲要跟你说什么?”他才咬了咬牙,撕开了封口。
其实贺衍川之所以不敢看信的内容,是因为他怕自己会动摇。
从答应成为摄政王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所以他怕看见满篇母亲的思念,他怕自己会因为舍不得亲情而退缩。
可撕都撕开了,贺衍川还是决定看看母亲想跟他说什么。
信的开头不出所料是母亲对他满满的关怀和思念,贺衍川看得眼睛泛酸,可终究还是忍住了泪水。
之后的内容,是薛母说她已经从薛老将军处得知了贺衍川要与沈容成亲的消息,薛母知他后宅无主事的人,想要过来帮衬他一二,希望他能同意。
如果薛母过来,他们就得见面了。
贺衍川正想着,一旁的沈容等急了,摇了摇他的胳膊,道:“川川,你娘跟你说什么了?”
这封信的内容没什么好避讳的,而且还跟沈容有关,贺衍川就直接告诉了他,“我们俩不是要成亲了吗?她说可以过来帮我办婚礼。”
沈容像是注意到了贺衍川情绪不高,这下子倒是没急着表态了,他问贺衍川:“川川想要娘来吗?”
贺衍川心情沉重,没发现沈容把“你娘”改成了“娘”,不过即便发现了也不会多说什么,只会以为是沈容说错了。
“不知道。”贺衍川像是在思考,有些迟疑。
沈容没有追问,反而是把信从贺衍川手里拿过来,认认真真地折好放回去,嘟囔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川川不开心,我们就不看这个信了。”
说着,他巴巴地把脸凑到贺衍川面前,故意扮了个鬼脸,贺衍川果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耶!川川又笑了!”沈容欢呼着笑眯了眼睛。
贺衍川笑得愉悦,“小容儿你可真是我的开心果。”
沈容挠挠头,“开心果是什么?和甜果子一样好吃吗?”
贺衍川伸手刮了一下沈容的鼻梁,笑得宠溺,“开心果指的是小容儿你,我一看见你就开心,所以你是我的开心果。”
沈容显然很喜欢贺衍川的这种说法,他道:“我是川川的开心果,那川川是我的开心果吗?我每次看见川川都很开心。”
贺衍川赞同地点点头,“是哦,我也是小容儿的开心果。”
不知这个称呼是哪里突然讨到了沈容的欢心,他逢人就要说“我是川川的开心果,川川也是我的开心果”,几个丫鬟每人都轮流听了一遍,来诊脉的大夫听见沈容对贺衍川亲昵的称呼,吓得冷汗直冒。
这摄政王也太宠这个小公子了,居然允许他这么喊自己的名字。
之前京城有多少女儿家渴望着贺衍川身边的这个位置啊,现在看来怕是没有机会了。
沈容在摄政王府待了七天后,伤寒总算是好全了,而一直装死的沈家,也终于有了动静。
这天朝堂官员休沐一日,沈容第一次早上醒来还能看见贺衍川在自己身边,是以从起床起脸上就带着喜色,直到有人前来通报,说沈家来人了,要把沈容接回去。
来人是沈业成小妾所生的儿子、也就是沈容的庶弟沈聪,他站在王府门外求见贺衍川,说是家中长辈担忧沈容,特让他来接沈容回府。
贺衍川听见这话冷笑了一声。
沈家人要是真担忧沈容,怎么会把他丢在王府七天不闻不问?甚至还像是怕别人不知道沈容在王府里似的,站在大门口就开始叫嚷自己来这里的理由。
他们之所以突然跑来说要接沈容回家,不过是因为实在等不及了,想试探一下贺衍川究竟是什么态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