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可以吃儿童套餐吗

精彩段落

海滨城市，夏长冬短，阳光雨水都充沛。任臻在忻市从瘦瘦小小的孩子，抽条成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每年的雨季都一样。雨下得大，但停得也快。他和朋友们冒雨在篮球场打球已经是常事，直到他眼睛被大滴大滴的雨水冲得疼痛，甚至无法忍受时，他才停下脚步，弯腰捂着眼睛喊说先不打了，雨水混着东西进眼睛了。

这种时候其实拿干毛巾擦把脸就差不多了，但在雨里打球，所有人都从头顶湿到鞋垫。任臻强行睁开疼痛的眼睛，走到旁边居民楼的檐下，脱下球服刚想拧一把擦脸，有人递了纸巾过来。

任臻以为是跟过来的朋友，接过纸巾揉了眼睛好一会，终于觉得那种强烈的异物感消失了，抬头一看，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垂眸和他对视上了。在这个南方小城，任臻的个子在人群中已经算出众，但那个男人体量还要高大，微微躬身确定任臻情况的时候，只要他一展臂就可以把任臻完完全全揽进怀里。

青春期的少年面对年长的大人总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窘迫和尴尬。任臻几乎是结巴着说了谢谢。

英俊得几乎让任臻愣怔的男人微微笑了一下。和出众的外表有强烈反差的是，他并不算是很冷漠严苛的类型，目光非常温和，是任臻所喜爱的对一切事物都游刃有余的形象。他窘迫的同时又很有一些懵懂的期待，不知自己以后会不会成为这样子的人。而男人还笑着和任臻闲聊了几句。

“你多大了，今天不用不上学啊。”

任臻浑身湿漉漉的，他把湿了的头发全部往后拢，明明也不是逃课，却也还是很不好意思。说自己保送了，时间比较自由。

梁一舟稍稍有点吃惊。他在闲逛时被骤雨截下在这躲雨，被不远处在球场奔跑的少年吸引了目光。任臻自己不觉得，但实际上在外人看来，他相当引人注目。

不止是因为好看的脸，他打球的时候依然不爱说话。虽然和队友配合默契，但偶尔也有彼此会错意的情况。他也一点不着急，而是很温和地开口和对方再次确定。他个子窜得太快，虽然看过去肩宽个高，但肌肉跟不上，显得有些清瘦。比起前锋，似乎更适合芭蕾舞团的首席。即使场上的人都穿着一样款式的球服，男人的视线也依然下意识锁定然后追逐了他，在他踉踉跄跄跑来躲雨时就从旅行背包里拿出了纸巾。也许是漂亮的脸和与沉稳的性格有些不符的冒雨打球的行为，让男人以为他是长得好看但读书却很辛苦的笨小孩，但没有叛逆期，最多是贪玩，翘课跑来旧小区的篮球场打球。

但原来是读书读得很厉害的聪明小孩，只是从小不太爱讲话，闷闷的，过年的时候会因为不敢出房间门见亲戚被妈妈骂，然后被亲戚拿来和某某家活泼好动的小孩进行比较，最后得出并不是读书读得好就有用的结论。

梁一舟的坏习惯之一，或者说是所有成年人的坏习惯，接触人时总是下意识给对方做出一个很基本的判断和画像。凭借敏锐的直觉他不怎么出错，其实是出错也无所谓，优渥的家世和聪慧的脑袋给了他很大的容错空间。不过他还是检讨了自己几秒，认为自己用生意场上的那一套来对眼前的少年进行的评估，有一些冒犯。而后他们交换了名字，任臻鼓起勇气又问对方是来这里旅游的吗。

对方点头，说请了年假来散散心。实际上他想放假倒也没人会拦，只是来对新投资的大型项目实地考察，觉得和小孩说太多会把人吓跑，所以顺着对方的话头说自己是来旅游，让任臻推荐几个有意思的地方。

任臻皱着脸很是发愁的表情让梁一舟又想笑了。他确实不像大家所以为的严肃，但也没有那么爱笑。可能和少年待在一起，人变得放松，他隐藏不住的笑意让任臻更不好意思，也跟着傻笑起来。

“我不知道，不上学的时候我也在补课学习。最近才开始玩得多。”任臻很认真地回答，而后在梁一舟提出交换联系方式，他们可以一起去转一转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的手机丢在篮球架旁边，又急急忙忙跑过去再跑回来，果然已经开不了机。此时雨已经停下，是忻市很常见的一次阵雨。

在梁一舟手机输入自己的微信号以后，他瞄到了右上角的时间，着急了起来。

“我要走了。我在麦当劳打工，到时间上班了。”和陌生人说这么长一串话对他来说是很少有的事情。他对这位沉稳英俊的年上者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仰慕与亲近，但上班迟到也不行，所以他急急忙忙就跑走了，甚至没听清楚梁一舟的那句“我开车送你过去吧”。

梁一舟找到了在给小朋友打甜筒的任臻的时候，任臻比小朋友紧张得多，似乎很想开口提醒小朋友小心一点拿，但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在看见掉在地上的冰淇淋时也没有惊呼和责怪。只是默默要转身再打一个，但小朋友一下子就哭出声，他手忙脚乱。梁一舟及时上前安抚了小朋友，又把冰淇淋清理了。

任臻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找到了这里。在他眼里，梁一舟是无所不能的大人，厉害到闭着眼睛也可以走进任臻任职的这家麦当劳，并不知道对方也需要开车走遍附近几个区的九个店，才可以在出现任臻应付不来的情况时从天而降。

梁一舟在店里坐了四个小时，中途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看见任臻频频望向他原先坐着的位置，看见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有一些羞怯地朝梁一舟笑了一下。

年长者的魅力是可以把那些似乎棘手难搞的情况全部处理好，造一个摔了也不会痛的舒适区。而少年人的魅力是即使不算横冲直撞的性格，也一样赤诚真挚，只用生涩的对话和不知掩饰的视线就可以让对方感到安全和放松，迟钝但真诚的少年人是只有大人才会知道的珍贵。

下班的时候任臻拿着两个甜筒和一个鼓鼓囊囊的打包袋出来，递给梁一舟一个，然后梁一舟带他坐进那部任臻如果知道价格一定会坐立不安的车里，一起吃了两份梁一舟就算是小时候也没怎么吃过的儿童套餐。

那个呆头呆脑的小黄人被任臻放在了中控台上，应该是觉得很可爱，任臻又戳了戳它的小手，嘴角微微弯了起来。梁一舟把刚刚去买的手机拿出来给他，克制住亲近对方的念头，只是观察任臻的反应。

迟钝如任臻也知道最新款手机作为儿童套餐的回礼不够合适，摇头拒绝以后补充道，他的手机也没买多久，保送以后才买的，他刚刚试了一下，又可以开机了。

他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梁一舟。他才刚刚成年，保送以后的假期对这个从小就循规蹈矩好好学习的小孩来说长得有些让他不安。于是去了快餐店打工。排一次班要工作六个小时，六个小时的工资全部花在这两份儿童套餐上了。他在工作完以后换了衣服，不是那套被淋湿的球服，是普通的棉T长裤，让他看起来乖得不可思议。梁一舟猜他这样乖巧，肯定从小就被家人珍视宠爱。

他父母一定是每天努力工作，想给任臻好的生活。会在每年换季时催促任臻挑选喜欢的衣服，或者穿上妈妈为他精心挑过的那些。但任臻只穿着和其他人都一样的校服，走过他的幼年和少年时期。因为要打球所以终于知道跟着球队买几件球服，出去上补课班才知道从衣柜里翻出妈妈一早给他准备好的衣服穿。生日的时候任臻最开心，爸爸妈妈一起给他送很好吃的蛋糕和任臻喜欢但不会和爸妈说的很贵的球鞋。给他零花钱他也花，但一般用在打球口渴喝的碳酸饮料和校外书店的习题册。第一笔工资给爸爸妈妈买了礼物还有剩余，所以梁一舟也沾光吃到了任臻买的儿童套餐。

那他会怎么做？梁一舟突兀地想到这个。梁一舟会像任臻父母一样吗？和任臻吃饭的时候看着他鼓鼓的脸颊会感到幸福，看着他虽然正常但还是偏瘦的体型有些苦恼，送他去上学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会产生不舍，接他放学时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觉得可爱。但梁一舟应该会做得更不一样一点。

他和任臻也许会说得更多，他也曾喜欢过游戏机和篮球，理解聪明如任臻也会觉得学习苦闷，明白任臻的沉默是一片温柔的湖，看见任臻生病时和他父母一样希望病痛可以转移到自己身上。

梁一舟光是想着这些，光是看着任臻单纯的眼神，就心跳如雷，做了一件与自己接受的教育和坚持的原则相悖的事，贴上了任臻的嘴唇。

任臻吓得瞪大双眼又傻乎乎地闭上，不知道拒绝也就算了，还顺从地张开了嘴，一副很信任很信任梁一舟的样子。

他在对方充满爱怜的吻里感受到自己和对方的心跳。太沉默的小孩不会得到父母的太多亲近，更多是规训和教导，让他对这种来自年长者的亲密举动感到期待又有些恐惧。

梁一舟会是怎么样的人？会和爸爸妈妈一样，爱着任臻但是唠叨他话太少、不够开朗、不能骄傲要继续努力吗？应该不会。他穿着昂贵的西服，开让人羡慕的车，但其实和任臻同样拥有不自由的童年与青春期。

在某一年的春节，任臻在被亲戚说像书呆子、不如谁谁家的小孩时，他也被堂哥堵在庭院里骂他在祖父面前出尽风头。那些五花八门的课程，他都要学得比同辈甚至兄长更出色。他得比所有人都要好，要去挣回本就属于他早逝的父亲的一切，去为他同样辛苦的母亲分担。祖父的宠爱让他在本就惊险的夺权战中更加艰难，叔伯从轻视他再到开始忌惮他，最后千方百计要整垮他。梁一舟倒下过，但没有放弃过，才成为的游刃有余的大人。并非如新闻里所说的，祖父心疼他幼年丧父，死前为他打点好了一切。实际上，梁一舟要什么都是靠自己去拿，而不是等着别人给。

他从被基层管理百般刁难的小梁，成为滴水不漏的梁总。他母亲开始给他安排相亲，催促他早一些定下来。梁一舟不为所动，反而叫她快点找男朋友。但偶尔深夜也会寂寞，安静地从高层俯视夜晚时，想念起那个被堂兄弄坏的、父亲抱着他在店里买的模型。 会像所有人一样好奇自己日后的伴侣会是谁，但又在忙碌的工作里习惯这种孤独。那时候他会预知到自己将来可能与任臻相遇吗，会包容这个还莽撞的少年吗。

梁一舟察觉到了任臻不明显的恐惧，立刻停了下来，很抱歉地对任臻说是自己的错。但随即又立刻询问任臻有没有和他谈恋爱或者接触认识的想法。任臻晕晕乎乎，只觉得一切都像梦一样。他甚至没有问那些诸如“两个男生也可以谈恋爱吗”“你是不是骗小男孩玩的变态”此类话题，即使现在场面糟糕得可能会上普法栏目。就是继续晕晕乎乎地答应了。被对方送回家以后才后知后觉自己不仅早恋，并且还十分离经叛道地和一个男人，一个可能大了自己七八岁或者还多的男人谈恋爱了。他对对方的了解有限得可怜，除了对方的名字和明天下午见面的约定以外一无所知。

其实这样真的不安全。不过谁说笨小孩不可以蒙中正确答案。梁一舟送他回家，自己回到酒店后，打开微信就接到了任臻的电话。

他们都沉默着，又心跳着。任臻觉得这比每年过年亲戚的例行盘问更煎熬，梁一舟觉得这比他经手的任何一次收购谈判都更棘手。然后他们同时开口喊了对方的名字，又同时因为这种心有灵犀而笑了起来。任臻向他抱怨那份不在饭点的套餐让他今晚吃饭时兴致缺缺，妈妈精心熬煮的汤他只喝了一小碗，爸爸斥责他在外面吃东西不知节制。

任臻倒没有因此怄气，只是觉得自己笨嘴拙舌，不会说话哄他早早就在厨房忙碌的妈妈。好在他灵光一现，洗完澡又去和妈妈卖乖说肚子又饿了，被妈妈揪着耳朵说了一顿以后保证三餐按时按量。

梁一舟听着觉得任臻真是乖得不像话，如果换做是他，肯定也愿意花三个小时给任臻煲一锅汤。而他，听着任臻画画时笔触的沙沙声，感觉从未有过的安稳，就那样睡过去了。睡得那么沉，仿佛再也不会梦见因为做得不够好被祖父罚他的情景，再也不会担心所珍爱的那些会像那个模型一样被人毁坏。他睡得那样好，像一个比任臻还要小的小孩。

第二天任臻在梁一舟接到他以后拿出一张问题清单，认真询问了对方的年纪职业爱好等等——他在梁一舟面前出奇的话多，也许是对方肯定并且包含着鼓励的视线。梁一舟也一一回答，并且照葫芦画瓢，也写了一张和任臻有关的问题清单。两个人的第一次约会居然是在车里做访谈秀，并且当事人乐在其中。外面又下起阵雨，他们又在车里接吻。少年人第一次离经叛道，年长者第一次打破原则，不会被看好但是当事人非常珍惜的爱情故事。

没过多久梁一舟就和任臻开始了异地恋。当然这五个月的异地恋里两个人都两头跑。任臻的父母开始奇怪任臻怎么总要和同学去短途旅行，总是关起房门和人打电话。梁一舟的助理突然发现上司经常挑选不是他本人码数的衣服鞋子，偶尔会询问助理吵架了怎么哄对象。

让小情侣很开心的是任臻的学校和梁一舟的常住地都在同一个市。结果有笨比一上到大学就不小心出柜然后被扫地出门。

还好两个被恋爱迷昏脑袋的人里勉强凑出一个聪明人。梁一舟坚持几年对两位家长做保证并且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对任臻的认真。虽然任臻认为是他向梁一舟透露了父母的喜好，否则梁一舟无法在逢年过节时送来合乎他们心意的礼物。

梁一舟说对，感谢你记错父母周年纪念旅游回程时间，让我们俩在你家玄关亲嘴时被抓个正着。任臻回击：“你最聪明，和你妈妈聊天的时候怎么误发了你偷拍我吃饭的照片？”

不过梁一舟知道，父母能接受除了两个人的努力，其实还是因为梁一舟够爱任臻。他们可能以前不太懂怎么爱这个小孩，在学习当父母的路上犯过一些错。但从未真正觉得任臻比不上谁、认为任臻不如谁。

所以不够爱任臻的、觉得任臻比不过别人家活泼爱动的小孩的人，是不可以从他们手上抢走任臻的。

而沈女士作为梁总的妈妈，倒是没棒打鸳鸯。而是勃然大怒，大骂梁一舟人面兽心，装和尚装到快三十岁，结果晚节不保，偷吃嫩草。随即陷入忐忑，忧心任臻父母哪天上门来揍梁一舟时，她和她男朋友会被波及。

笑归笑，她是如此感谢任臻，让梁一舟从只在金融杂志里冷冰冰的梁总，也变成俗人一个。

小情侣倒是没被什么影响。梁一舟继续风雨无阻出现在大学侧门接人，经常翻F大校园墙然后念着表白任臻的朋友圈乱吃飞醋。任臻继续在妈妈不放心的唠叨里和梁一舟恋爱，偷偷笑梁一舟送他回家这么多次还没机会进家门。

阵雨停留在城市的时间很短，但有缘人的爱情长久且稳定，俗套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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