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小姐，橱窗里的挂坠可以卖吗？”顾哲屈指点了点那个小天使的挂件，向收银处的服务员。
服务员歉意一笑：“抱歉先生，那是摆饰，不提供售卖服务。”
顾哲轻笑了一声，指了一下身旁的加百列：“这位小天使长很喜欢。”
加百列正眼睛亮亮地看着玻璃橱窗，脸都快贴上去了，口中念念有词：“2.04美元…3.97美元…1.58美元…都想要啊…但是没带这么多零钱诶！”他轻声计算着，有些苦恼地皱了皱鼻子。
正想着，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碰上他的额头，轻轻让他跟橱窗间空出一点距离，鼻尖萦绕着淡淡温和的清香。
“一共7.2美元，祝您用餐愉快。”
顾哲拎着小挂饰，递到他面前：“快说谢谢姐姐。”
加百列回神，冲服务员弯眼笑着说：“谢谢姐姐！”
他端着餐盘，腾出空出的一只手拉住加百列，往空位走去，声音里还有笑意：“小天使长，下次挑甜品别那么认真。”
“说好了我请你吃…”
“不用在意这个。”
“不行。”
“你们天使是有什么内部规定吗？比如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比如必须说话算话。”
“我不是加百列，”他的眼睫颤了颤，口中被塞入了一小块甜点，顾哲放下餐盘，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加百列腮帮鼓起，慢慢咀嚼甜点，垂眼后又抬头：“我用wechat还给你好吗？”
“嗯。”
“还有，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小天使长？”
“为什么？”
他愣了一下，皱眉思索无果之后脸颊泛红，嘟着嘴唇慢吞吞地说：“很尴尬的…”
“但是我喜欢这个称呼。而且很好听不是吗？”顾哲自然地回答。
“那可不可以稍微小声一点？”他侧了一下头，轻声问道。
“嗯，当然可以。”
加百列兴致勃勃地挑了好几块小巧的甜点，戳了戳其中一块，伸出舌尖慢慢舔着黄色小猫蛋糕上花纹状的奶油，并不舍得吃。
顾哲低头回德莱斯教授的消息，经过轮番轰炸他终于记起自己装病逃课了，点了下屏幕说自己已经好了，马上赶过来上课。他锁屏之后不轻不重地按了按眉心，蹙眉思索，盯着加百列发呆。
加百列马上将甜点塞入口中，腮帮微微鼓起，卖力嚼着，咽下去之后小声问：“你要去上课了吗？”
“嗯，”他瞥了窗外一眼，天空正迸溅着无暇耀目的蓝，灿烂得令人心生怯意。他又慢慢收回视线，嗓音里带上了笑意，“小天使长，有兴趣来Z国吗？我可以给你当导游。”
“啊…没去过，但是真的很感兴趣！之前跟祖父学过一点点中文。有机会一定会去的。”
“届时定当倒屣相迎，为您竭诚服务。”这次顾哲说的是中文，碰上呆住的小天使长的目光，侧头掩唇轻咳了一声，含笑着又用英文翻译了一遍。
“Z国人好热情…穿倒鞋子一定不是很舒服吧？嗯…假设你为了接我而穿倒了鞋子，我不需要你那么快来接我，先把鞋子换掉再过来也可以的！”加百列很认真地说。
“找不到路怎么办？”
小天使长仔细想想，纠结许久，托腮看着天花板：“用导航…？虽然我不认路，”他凑近了些，“悄悄告诉你，我有好几次都是靠导航才找到祖父母家的。”
“那我更不放心了。”顾哲似有若无地轻叹了一声。
小天使长张望了几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突然眼睛一亮：“你是不是快要去上课了？教授肯定很着急吧？”
“嗯，那我先告辞了。”
“我已经用wechat把钱转给你了！记得收一下。再见啦。”加百列冲他露出一个毫无保留的笑容，然后挥了挥手。
顾哲一到学校便对上不苟言笑的老古板德莱克审视的视线，非常淡定地向他颔首示意：“抱歉，身体临时有点不舒服。”
德莱斯头发花白，架着一副黑色眼镜，典型的臭脾气老学究。他非常不给面子地冷哼一声，随手指了一个位置让他坐下。
他径直走向座位，纯黑风衣的衣角掀起不明显的弧度，略低头时下颔线越发清晰硬挺，淡淡瞥了一眼正看向他、有点尴尬的雪莉女士，随即收回目光。
德莱斯像伺机报复，本来正常上课就喜欢点他，这次干脆六个问题全部都叫他，课后的研究课题也扔给他。德莱斯声名赫赫，点评从来不留面子，曾经好几次把几个学生骂哭过，根本没多少人愿意接这个差。
这让所有屈服于德莱斯淫威的学生纷纷投来感激的目光，而当事人本身却表示无感。
“怎么这么晚才来？跟小可爱聊得开心么？”雪莉挑眉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
“被德莱斯教授收拾一顿也很开心？”
顾哲顿了顿，有点无奈地扶额：“我想这种问题就没有问的必要了吧？”
“知道错了就行…你居然还敢把我支开，”雪莉女士一想起来就气得不行，“我还不能去吃冰淇淋吗？”
“能，如果你想跟我一起承受德莱斯教授的怒火。”
“那算了…我可做不到你这样，为了美人挨一顿骂。”雪莉讪讪道，也不忘再揶揄了顾哲一下。
“如果想获得什么就一定要失去什么。以后我不会再逃课了，这次只是意外而已。“
“最好是。”雪莉哼了一声，“行了，我原谅你了，下次你跟他出去玩别忘了提前通知我。我今天出门着急，化妆太草率了。”
“嘿！你看那个人是不是他？”雪莉激动地问顾哲，“头发和身高都是一样的，裙子不一样，还是很可爱！”
那人穿了一件粉绿的蓬蓬裙，捧着一束满天星，白色长筒袜显得腿又细又长。像什么呢…迷路的小鹿身上盛开了蓬勃绽放的春天。
加百列也注意到了他们，拎起裙摆跑过来，脸红扑扑的：“嗨！你们是K大的学生吗？”
“是，我和雪莉都是建筑系的。”
“那，请问你们知道天文学系的教室在哪里？如果可以，能不能给我指一下路？”
“上楼，直走再右拐。”
“好的，谢谢顾和雪莉姐姐！我先去找我哥哥啦！”加百列高兴地摆了摆手就跑走了，完全忽视了试图搭讪的雪莉小姐怨念的目光。
“听说他的哥哥就在本校诶…”雪莉女士翻出手机，点了点一个社交账号的主页，“这个应该就是他哥哥，天文系的学长，经常分享小可爱的一些表演…”
顾哲已经拿出了手机，手指滑动，抬眸问：“方便分享给我吗？”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方便。”
他的指骨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自顾自输入了雪莉女士手机屏上的社交账号。
“喂！不知道窥屏不尊重个人隐私吗？”雪莉很生气地问。
“第一，这不是你的社交账号，第二，公开的社交账号谁都可以看，第三，我知道这个账号只在于没有经过你的允许。而且，”男人端的一副高风亮节之派，笑着反问，“难道不是你自己把手机举给我看的吗？贵国有哪条法律规定了无意中记住了别人主动递过来的信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雪莉气得牙痒，恨恨地又瞪了他一眼，可恶好生气啊…但又说不过。只得甩头，愤愤地留下一个踩着高跟离开的背影 。
他翻了翻社交账号，随手点进去一个视频。
戏剧的开头是一个蜷缩的小女孩，肩颈轻轻动，似乎陷入了沉睡，橙黄的光晕缓缓覆盖上她的发丝和身体，像在亲吻一颗橘子味的糖。
她突然惊醒，手臂缓缓抬起，不太熟练地提起裙摆，小跑着、眉眼弯弯地冲每一个人笑。
隔着屏幕，顾哲好像看到了一个普通小女孩的一生，缓慢生长，有青春期的小秘密，遇到喜爱事物的惊喜，不开心时垂下的头和偷偷做小动作的手，都真实得让人沉浸。大概这种融入戏剧的天赋是天生的，加百列确实很擅长共情。
这个视频是很久之前的，大约是小天使长八岁左右的一个小型表演。
还有几个视频，小加百列没有穿裙子，规规矩矩地穿了白色衬衫，抱着一只白毛狗狗看着镜头，下巴上还沾着几根狗毛，呆愣愣的可爱。
账号是哥哥的，但是主要是加百列在使用，回复别人的喜爱时都很认真，还会附上爱心和亲亲的表情包。
偶尔遇到格外“热情”的发言时他的回复总是小心翼翼的，很轻易就能想象出他斟酌用词的苦恼神色。
热情的发言，可能是“Can you be my wife？”一类的吧。这种发言，在现在Z国的互联网和视频平台社交平台可谓是“经典咏流传”。
难怪加百列没有回最近几期视频的评论。
小天使坐在车上，乖乖地抱着白色狗狗，身后漂亮女人帮他梳理着长长了一些的金发，一边说一边叹气：绵绵头发又长长了，要快点剪掉啦，不然会把眼睛挡住了。”
加百列的眼睛瞪圆了一点，伸出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但是因为手臂太短都没法抱紧，声音糯糯地哀求：“我不想剪头发…”
他甩了一下头，原本夹得好好的小兔夹子也被甩掉了。
女人很无奈地看着好不容易扎了一半的头发又重新散了。加百列乖乖地坐在原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盯着她。
她只得又伸手帮加百列梳头发，哄道：“好啦好啦不剪，嗯，别再乱动啦好不好宝宝？乱糟糟的头发不好看的。”
加百列仰头看她，眼弯弯的，凑上去亲一下女人的下巴，头埋进了她怀里，小声说：“最喜欢妈妈啦。”
再见到加百列，大约是半个月之后。
小天使长扎了一个丸子头，头发蓬松衬得脸很小巧，抱着一盒曲奇饼干和一瓶绿色汽水，坐在铺满羽毛的吊椅上，津津有味地听着非主流打扮的老板给他介绍唱片，像一个等人逼真精致的洋娃娃。
他靠在吊椅的椅背上轻轻哼着一首英文歌，左手托腮，观察面前旋转的CD机。
“Fly me to the moon
Let me play among those stars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
In other words hold my hand
In other words darling kiss me”
音乐舒缓，慢慢流淌着。
“这张LP唱片收录的歌曲都有一定巴洛克时期的特色。巴洛克时期在文艺复兴时期之后，有人依旧追求自我，有人隐匿封闭，不问世事。所以这个也有点消极厌世的情绪，同时也有对人自身的困惑，是属于那个时期较典型的作品。”老板介绍唱片时不像推销，更像是随口介绍一位朋友，有关它的信息信手拈来。
“巴洛克时期有一个译名，‘不完美的珍珠’。”
老板慢吞吞地抓了两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样子不修边幅，这大概是搞艺术的人的通病了。
这两周，顾哲不紧不慢地做完了报告，今天又去看了加百列的义演，出来慢慢悠悠地晃了一会，没想到在经常去的唱片店碰上了小天使长。
他站在门口，随口接话:“但我更喜欢另一种翻译‘形状不规则的珍珠’。”
“顾，你怎么来了?”唱片店老板啧啧了两声，“德莱斯那个老家伙不是给你布置课题了吗？”
“Roy，我已经交给他了。”
Roy点点头，又奇怪地看了他两眼:“今天想要买什么?没有新货。”
“只是逛逛，你可以继续给他介绍。”
加百列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脸上的妆还没卸干净。
探头探脑jpg.
加百列只买了一张甲壳虫乐队的唱片，包装很用心，绿色皮革质，印了一朵很小的雏菊和一颗树，还有一排日文小字“相逢的人会在相逢”。
每一张唱片Roy都会对它进行二次包装，所以每一张唱片对于Roy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赋予了一定的特殊含义。
加百列对这种心机老板的营销手段毫无抵抗能力，看到小雏菊就丢盔弃甲了，翻来覆去看了好久。
是《挪威的森林》，顾哲想。
介绍唱片结束，卸妆结束，欣赏唱片结束。
“要出去走走吗？”他捻了捻手指，主动问道。
“啊可以的！”加百列眼睛亮亮的，捧着唱片盒回答。
春天还没完全褪却，但已经有了点温度。
晃到模糊的、挂在他衣链上的太阳方格，饱和度拉到满的建筑群，云般的蓝色粉色绿色撞到了一起，溅出了一片彩色斑斓的春天。
小天使长在前面蹦蹦跳跳。
“我喜欢你。”
“诶?”小天使长被猝不及防的直球击中了，有点惊讶地发问。
“按照《挪威的森林》里的台词，你应该问我，‘有多喜欢我’。”
“好吧，那你有多喜欢我呢？”加百列停下来，回头，层层叠叠的裙摆打了个旋又落下，神色认真地注视他。
“嗯…”他故意斟酌了两秒，吊足了小天使长的胃口才慢慢悠悠地说，“像整个世界的老虎融化成黄油。”
数天后。
加百列应邀来顾哲借宿的当地人家里做客，实则卡着饭点来蹭饭。
顾哲已经事先跟这对当地中年夫妻提过了。两位都很热情好客，还特地多做了一份土豆泥。
夫妻都是圆滚滚的，属于比较富态的身材，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皱纹折起来，跟浅色的发丝连在了一起。
丈夫Anderson喜欢吃零嘴，刚去超市买了一袋pocky来大嚼特嚼，还分了一小袋给加百列。
吃饱之后，加百列抱腿坐在沙发，浅金蓬松的长发束在耳后，可能是暖风吹得太舒服，他的眼眯起了一点，像晌午犯困的小猫。他还趁顾哲不注意偷偷往自己嘴里塞了几片chips。
顾哲从书架里随手抽出一本绘本。
“冬天到了，小熊要冬眠了，他问小兔可不可以帮他调一个闹钟，这个太复杂了他不会。小兔说好啊，你想什么时候醒呢？”顾哲往后翻了一页，不怎么突兀地清了一下嗓子，念道，“猜猜小熊说什么?”
“可能是…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加百列不太确定地说，咬chip的声音嘎吱嘎吱地冒了出来，有点突兀。
“不对。”
他的手撑起下巴，一边放轻了嚼口里食物的速度，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有点难…”
“想不出来吗？”顾哲放下了手里的绘本，朝小天使长的方向瞥了一眼。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吃手里的零食，风靡M国的一款。但是恕顾哲直言，真的不怎么好吃，这种零食形似炸虾片，口感却像炸蚕豆。
“你想要吗？”加百列很慷慨地拿了一袋，又给他递了一个巧克力派，“夹心是樱桃酱。”
顾哲不喜欢吃甜食，而且他也确实没想到加百列会偏爱樱桃酱，糖度超标的巧克力配上有点腻的樱桃酱，确实让好咸口的Z国人难以心生喜爱。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推拒道:“谢谢，我不喜欢甜食。”
“啊…我很喜欢樱桃酱和蓝莓酱的，一直想尝尝樱桃可乐，但是便利店都不卖。”加百列忧郁地叹了一口气，撕开了巧克力的包装。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很想知道答案的样子，但破绽很明显，这个时候就没有演戏剧时的灵性了，“所以到底是什么呢？”
见顾哲没反应，加百列有点着急地比划:“就是小熊最后到底说了什么啊？”
“春天。”
小天使长没有反应过来。
呆滞jpg.
“小熊说，他想定一个在春天醒来的闹钟。”
顾哲合上了书，向还没反应过来的小天使长点头示意，眼里显了些笑意:“想吃椰奶冻吗？我来做。”
“好像吃撑了。”加百列有点犯难，双手撑着腮帮，脸被压圆了一些，抬眉看他时蔚蓝的眼珠转动，像摇匀了一片深深浅浅的海。
“我先做，如果吃不下那就只能归我和Anderson了。”顾哲揉了揉小天使长的头发，“土豆泥虽然好吃，但是不节制地吃还是会不舒服的。”
小天使长乖乖点头，一副虚心听教的模样。
广州的姜撞奶和椰奶羹都很好吃，口感细腻，椰奶羹撒上椰蓉简直是夏天完美的标配。但是这种甜品在江浙一带并不是很受欢迎，尽管江浙也爱甜咸口。
顾哲学了一点做广州甜点的皮毛，实话实说他对甜食并不感冒，广州的食物也很难对他的胃口，但当时他偏偏又无事可做，闲来无聊，就鬼使神差地跟着店家老奶奶学着做。结果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顾哲翻出手机，用谷歌搜了一下椰奶羹的配料。毕竟有些用料的细节他记得不太清楚，想做甜品讨好人得先确保他们都不会被毒死。
方法倒是跟他印象中有些出入，不过很简单，翻车的概率不大。
/鸡蛋 100g~120g
/椰汁 245ml
/牛奶 两汤匙（或者炼乳一汤匙）
/白糖 少量
/当然如果你还有别的什么的配料，可以在做好之后加你喜欢的东西，比如芋圆和椰果，布丁的味道也不差
/没有也没关系，加一点点你的喜欢进去吧，你喜欢的人会感到惊喜的
可能神奇配方确实有效，顾哲想，加百列吃椰奶羹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满足，也有可能是加百列天生对所有食物的味道包容度很高。
还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吧。
看小天使长一口一口地吃东西确实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拥有很强烈的成就感。
认真做出的东西能被别人珍视和认可真的很美妙。
午后连光都懒洋洋的，斜斜地探进来，点亮了一整间小屋。顾哲支着肘，弯眼慢慢地念一首旧诗。
诗的结尾是“I love .”
“能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吗？”
“我该怎么回答…？当，当然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