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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蓝色遗书

他们的蓝色遗书

    他们的蓝色遗书

  • 作者:达尔彭分类:现代主角:许河川 孟长嬴来源:长佩时间:2023-05-11 15:43
  • 主角为孟长嬴许河川小说叫《他们的蓝色遗书》,作者:达尔彭,小说剧情精彩,吸引眼球,实力推荐大家观看。他们的蓝色遗书主要讲述了:许河川从来都没有过勇气,于是他的喜欢也从来都没有说出口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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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直到最后我才去了他的书房,他最喜欢的地方有二,除了阳台,便是书房。他在书房写字的时候,我从不打扰他。

进入书房我能闻到深深的木香,还有一点点残余的烟味,这是我以前很讨厌的味道,现在却无比怀念。

他的遗书,我便是在这间房里寻得的。

父亲将遗书摆在了很显眼的位置,拉开抽屉,最上层便是一张薄薄的纸,上边儿晕着滴落于纸面的深蓝色墨水,这些痕迹像开在字里行间的蓝色玫瑰花,但更像蓝色的泪水。

父亲大概很喜欢蓝色。

他的字是繁写体,我读起来很费劲,初次翻到它的时候,仅仅念到首行“風自南來,日方北至”,我便合上抽屉,坐在他喜爱的皮椅上,久久泣不成声。

我小心翼翼地再次将它平铺冰凉的桌面,一行行看下去。

“兒,

風自南來,日方北至。

信寫于夏季,醫生推算我離開的日子,也是夏季。

夏是很好的季節,有西瓜吃、有冷水澡泡,我認識我的愛人、我的妻子,也是在炎炎夏日,當然包括你生日的時節。

妻子與我是一生的知己伴侶,惜英年早逝,於她或是解脫,不必悲哀,天堂有摯友相隨,我亦不會太孤單。

我寫這信條,並非懷念我的一生,如今我坐在書桌前,稍稍一個時辰便覺疲累,只能草草結筆。

兒,不要難過,人各有命,父子一場,我甚是欣喜,不覺遺憾,可我仍然有一個無關於你的遺憾,希望你能幫我了結。

在我的抽屜裏有一本黑色的皮面簿,夾了一封我寫好、貼了郵票的信件,幫我寄出,靜候來信。

注:或許再無來信,也不必困擾,寄出這封信是我餘生所有的願望,可惜我沒有膽量。

所以只管寄出就好。

父留”

按照父亲的嘱咐,我找到夹在黑色软皮簿里的一封信,那是用蓝色信纸封装好的,邮票或许是父亲年轻时候收集的香港回归那年发行邮,有些黄旧了,面值也不小,标的是美元。

除了邮票,还有封面的地址,一律是斜斜圆圆的英文,我不能认得陌生地名,只关注到人名姓氏是“Meng”,像是中国人的姓氏,而地址一行末尾不出意外是加拿大。

我想起父亲曾絮絮叨叨提到的“故人”。或许这会是那个故人,可我没有权利拆开信件窥看,将信寄走了。

寄走信的头些日子,我每日都很勤快地开启生锈了的收信箱。我从来没有寄过信,因而从未知道,邮寄到海外的信,除了丢件率出奇地高——时间也需格外长。

当我从帖子知道这件事后,心里的焦虑缠绕我好几周,一直足足一个月后,我再次打开信箱,里面散乱地堆了三四封信,除了水电缴费单,还有一封受了潮又风干的、皱巴巴牛皮纸信封。

父亲已经不在了,我只能替他小心拆开,阅读来信。

我害怕的信件使用英文这件事没有发生,对方确实是一个会中文的人,我首先看的便是落款,“孟长嬴之子”。

信件很短,薄薄一张纸,上头的字也非常歪扭,不像中国人写的,与其说是写的字,不如说是画出来的字。

“许叔叔,

您好。

我不常写信,也不那么会中文,如果写错了,请多多包容。

您的信我已收到,拆开未阅,已重新封好。孟长嬴不与我同住Canada,他十多年前选择了回台故居生活,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团聚了,不过我五年前去台湾交换学期和他相处四个月。

我现在有新的家庭,所以请您不用再往这个地址寄信。孟长嬴在台湾的地址我会附在文末。(ps.不保证现在仍然生效)

以上这些事是我妈妈告诉我的,她是加拿大人,不会中文,由我代笔回信。

此致敬礼,

孟长嬴之子”

读完,我再打开厚厚的牛皮纸,摸出那封父亲写的信,信纸被拆开又重新粘好了,而后则是一张字条,同样歪歪扭扭的中文写着孟长嬴在台湾的居住地址。

我看着这些繁杂的文字,一件一件耐心地收纳好,按照新的地址,重新用一个信封装好原来的信封,几日后又把信寄去了台湾。

但在此之前,我选择拆开父亲的信件,用家庭复印机复印了一份留作样本,我怕它会寄丢。

所以,我不可避免偷读了一遍父亲的信,密密麻麻的繁体字,足足三页双面十六开长的信,我断断续续看了两天。

长嬴,

长嬴开序,炎为上德。睽违日久,拳念殊殷。

在加念书时期,喜欢开“长嬴开序”的玩笑,现四分之一世纪过去,还拿你的名字开玩笑,看来,我还没有活得太辛苦,我还有心力惦念起与你念书的青葱岁月,开上一个代际的玩笑。

我们有多少年没见面了,细细算算,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现在外面月亮很圆,嫦娥昨日来梦里看过我了,但是寄出信的时节,应该是夏天,暂时见不到嫦娥,难以托她寄送思念),我们已经近三十年没有见面、没有通讯。

其实,我不知晓要写什么文字才能表达我此刻难以言喻的心境。所以文字繁乱,不成章理,还请“开序”不要见怪。

我时常翻开脆如薄饼的旧时信纸,那些都是大学放假期间,你寄给我的,钢笔墨水沾到的地方,和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被我保存在盒子里,每隔半年,放它们出来晒太阳,手边你的信件堆成小丘,满满的全是阳光味道。

我随意拿出一封,想寻回当年写信的状态,便不幸抽到你的一则原创小短诗,当时你给它取名“escape”。

我想我得抄下来,以免你忘记自己年轻时期的作品。

I must go

go to visit the sea

he misses me for a time

miss me for pouring into his eyes

the aureate moonlight

and the scattered asteroids in the sky

(我当年有非常认真替你写翻译,可迟迟没有给你,怕你生气,气我开你投稿失败的玩笑)

这则短诗,是你当时想要投给校报的,如果我记得不错,它得到了一封来自威廉校长的鼓励信,加拿大人的委婉在那封信里展现得淋漓尽致——“I believe that you can be a good Chinese poet, Mr. Meng.”

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成为一名中文诗人,或者是英文诗人。可惜,留学岁月学来的那一套洋腔洋调,我回国便丢弃得差不多了,你现在还在加拿大,应该早早入乡随俗,写到这里,想起你有了金头发的妻子,蓝眼睛的儿子,替我向他们问好,虽然你知道,“我”并不会真心实意向他们问好——当然,是说三十年前、你熟悉的我。现在,我由衷希望你妻儿平安健康,家庭和顺。

开序(我还是钟爱这样称呼你,我的开序,因为人人都称呼你长嬴,我不想同他们一样,五十岁了,我和二十岁一样任性),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后悔过。至少,我在给你写信的时候,回想起在加拿大的日子,我心里除了悔,再装不下多余的情绪,甚至装不下对你声势浩大的思念。

前两天,我去看海了。巽寮湾的海,你没有见过,这里难得没有过度开发、特别干净,除了景区,普通海域近几十里没什么人家。以前在加,我们常去学校附近那一片海区,可是我偏偏记不起来那叫什么名字,和巽寮湾一样,附近除了我们学校,没有其他建筑。经常放礼拜了想要去看看,不管刮风下雪,我们都能一并步行前往。

你应该还记得,念书时候你很喜欢看海(这也不难想你会写下I must go to visit the sea这样的逃跑宣言了)。

我们去校外的海港不下九百九十九次,海港在我们入校的第一年还没有灯,临近毕业,基建已经很完善了,不仅是灯盏,还有小白屋供人躲雨。

我们第一次在见面的时间便是晚上,地点则是那一片海湾,想必我和你双双不能忘记。

当时我思念父母,夜里去海边,坐在细细软软的沙滩上,喝家里寄来的米酒罐头,你也在那里,你的理由是海边安静,比起嘈杂的混合宿舍,那里适合独处(很庆幸当年打扰了你独处)。

从那之后将近三周吧,我们每天晚上都会在海边会面,你打着手电筒,我摸黑或寻找或等待你的手电筒光。

我记得的,每次见面我就会说“又见到你了”,你也会说“好巧啊”。如此惺惺作态,掩盖自己特地为了对方而去探索夤夜大海的事实,非常让我怀念。

这样的秘密会面,三周之后为什么就结束了呢……哦,我想起来了。

三周之后的那个夜晚下了瓢泼大雨,但是我还是出门了,担心你会不会在那等着我,意料之内地,手电筒微弱的光在雨水里发散得厉害,像一朵绽放在夜空的白色烟火。

那一夜海水汹涌,你便没有在靠危险海水的地方等我,而是站在了入沙滩的路口,那是进入海滩必经之地。

你浑身被雨吻了个遍,半夜你就发了高烧,手头没有药,你烧得厉害,我只好冒雨又走了半个小时的路将学校医务室的值勤医生请到我这,次日中午,你退了烧,我却病了,连续一周带厚厚鼻音讲话,你还笑话我“像成了精的牛”。

这番折折腾腾后,我们总算约定好晚上在我安静的寝室睡眠,你可以不必回你那吵闹的混合宿舍。而如果想看海,那就挑一个晴朗的夜晚一同前去,我们不必再患得患失地约会了。

其实这么多年,我很想问你,你如何不在下雨的夜晚直接去我的寝室找我,而要像一个傻瓜站在我途径的地方等我,害得你我都大病一场,实在是滑稽呀。我们的寝室位置,一直在班级通讯手册里公开写明了的,这也是我如何得知你寝室的原因。

可细细一想,如果我是你(或者说,打手电筒的人是我),我会选择站在街口等你吧。我的理由很简单,我不过想知道,你会不会冒雨来寻我。

你是这般喜欢与我去看海,却是个十足的旱鸭子,不会游泳,学校的游泳课,都是我替你去上的。每一次体育老师——那个大块头点名,点到“Challin Meng”,答“here”的人都是我这个Humphery Xu,Challin的冒牌货。

在我替你上选修游泳课的时候,你也在替我上选修的写生课。我至今不知道写生课老师长什么模样,但我知道,他点Humphery的时候,答到的一直是你,Challin。

蒙骗洋人老师,只能是我们两个,正如我总分不清洋人的长相,总是把同样橘色卷发的专业课教授和实验室管理员弄混,那么,我们两个黄皮肤黑眼睛若同时出现在写生老师和游泳老师眼中,十有八九会被当做双生儿吧。

聊到外表,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还留着三七偏分,或者已经掉光了头发也未曾可知。总之当年你我从头到脚,发型到皮鞋,都是一个款式。连同为华人的同班同学,都时常无法从背影把我们区别开来。

而你或许不知道,我总喜欢模仿你,除了刻意抄袭你的衣着,也爱抄袭你的小动作。

比如你跷二郎腿从来是左腿在上、右腿在下,同时会十指合拢,轻轻放在腿上,而后身子往后倾斜一靠——很潇洒的姿态,我一并抄袭到我身上,在班级辩论赛被对方辩友严肃指责了,他们认为我坐姿傲慢。

还有,你很会转笔,将一支黑色的铅笔从尾指轱辘轱辘运到食指,一气呵成又运回去,我悄悄学了许久没有学会,倒是好几次摔坏了笔头,捡起来重新辛辛苦苦地刨,让它抛光成尖尖的、鸟嘴似的模样。

这些事情,都是细碎得无关紧要的了,可现在突然想起来,当真是有趣。

我和你生活念书的日子,当真是有趣,岁月蹉跎,一幕幕却恍如昨日,永远生动。

开序,我还想同你聊一聊我们的朋友,里美,你应该没有忘记里美,至少看在我的份儿上,你也不会忘记她。

我和里美是一生的知己,她和你不一样的,你知道,你是我一生的爱人,尽管你不这么承认。

我和她是在谈论《卡拉马佐夫兄弟》时领养了我的儿子。为他的名字,里美同我争吵了一个礼拜,最后还是屈服于她,儿子便叫许伊万,洋里洋气的名字,挺怪!不过里美很喜欢。虽然比起“伊万”,我更爱“阿辽沙”——不再赘述了。

可惜,我对你精神世界的了解微乎其微,我并不认识你、懂得你,二十岁的我在你面前唯一的情绪,是兵荒马乱、丝毫不自持,别说和你聊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了,哪怕问你一声午饭能否随我吃,我都要纠结一整节通识课,纠结着要用什么语气将你从洋人堆里拐出来和我共进午餐。

我真想说我最大的勇气,便是在游泳课替你答到,此外再没有了,哦,还有每天晚上与你共寝一室。

我从未深深探索过你的内心,也从未有过这个念头,哪怕一瞬间也没有,明明一起去看海的沉默间隙,是最适合谈论高尔基的,明明一起逃课泡酒吧,可以将李白杜甫白居易的祝酒辞通通背诵一番——大学生,大学生的我们不是最爱将所学不多的玩意摆上台面吗?你同那些洋人、我同里美,聊的都是这些风花雪月罢。

可我呢,我却从未了解你,从未问过你王尔德究竟为什么爱波西?沃尔特究竟为何爱凯蒂?我从未问过你,我呀,真是一点儿也不关心你怎么看待他们的,我只关心你究竟如何才会爱我?你究竟如何看待我?

——狭隘、狭隘,王尔德是何许人也?沃尔特多么高风亮节?我如何同他们相提并论?

我不过想与你卿卿我我、日日夜夜,不过想与你共进午餐,共沐阳光,不过是想躺在你身边什么也不说,抚摸你、亲吻你,甚至模仿你、成为你,不惜一切毁了你……在圣哲面前,我年轻的爱情就是这样狭隘,可我陷入了狭隘的情感中,无法挣脱,歇斯底里——想必这也是你无法爱上我的缘故罢。

里美和我结婚了,我不知道你是否知情,毕业以后你我再无来往。可是你莫要怪我,我不是不爱你、也不是欺骗她。其实她与我一样,只能将婚姻作为保护伞,免受世人冷眼。哪怕我做到这样的地步,我父亲也不能原谅我爱着一个男人的事实,从此与我形同陌路。

可她离开得太早了,我与她的友情——风花雪月也好、对酒赋诗也罢——都结束了。伊万不三四岁,领养回家不过两三年,她便撒手人寰,把人间的沟沟壑壑留给我和可怜的小家伙。

我不会同伊万说明此事,如果有机会(我是指你收到信件后),你也无须同他坦白,因为里美将伊万视为己出,我也如此,亲生与否,不再重要。

开序,写信的时候,我有多少次想同你诉苦,同你一吐这人间数十载的寂寞?我有伊万,可我仍然寂寞。亲情始终无法代替爱情,友情亦然。

我常常夜里惊醒、下意识摸一支烟,点燃来,这时候会想起你,想起你告诫我不要学周树人那一套,烟盒不离手(周树人爱烟,我还是从你嘴里得知的)。

但是这一陋习无法戒除,从十七八岁我就抽烟了,认识你以前我就认识了烟,一直到现在我年近五十,罹患肺癌,还是舍不下,爱小小地吸上一口,如今当真是“知天命”,必受一劫,且深知在劫难逃了。

要是你我早早相识,想必我能够长命百岁罢,毕竟你总教导我“一顿七分饱,才能活到老”(你瞧瞧我,生死攸关,我脑子里只想着和你早点认识,太不争气了)。

是的,我快要离开了,不是离开什么人、什么地方,而是像里美那样,完完全全地离开。

我心血来潮留这封信给你,有一半的原因便在此,你能够对我的逝世得知一二,这是我的私心,狭隘的私心,二十多年毫无长进。

我知道你一定会为我哀悼、痛苦,甚至绝食三日,蝼蚁死亡你尚且为之动容,面对故人的离世,你一定会痛苦——而我需要的便是你的痛苦,你为我痛苦一番吧,假装爱我一番那样,痛苦吧。至少不要是毫无情绪的。

至于剩下一半的原因,是同你道歉,几十年来我都未曾坦白,我欠你一句道歉。

孟长嬴(道歉的人要有道歉的敬畏,我不得不违背本心唤你的全名,可你还需知道,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开序),对不起。

当年如果不是我匿名将举报信递给威廉校长,你应该能拿到学士学位顺利毕业,之后的路途应当是一片开阔,而不是像丧家之犬那般被学校开除,四年人生白白度过。

常常午夜梦回,梦见我毕业那日,加拿大的叶还是绿油油的,暴雨铺天盖地落下来,落在叶子上,像新油上去滴落的漆。梦见你来我的毕业典礼了,梦见你的双眼,像两堵墙,把我里里外外包围起来,对我说:毕业快乐,河川;你一声声温柔地叫我的名字,河川、河川……

让你无法毕业的罪魁祸首是我——你应当是知道的吧,我真希望你是知道的——你的毕业设计只有我看过,也只有我能够给你建议,也只有我……能诱导你,让你在无知的情况下抄袭了一幅不值一提的、我曾经发表的作品。

对不起,长嬴,对不起。

我夜夜都想立即写信对你忏悔,可我不敢,我太狭隘了,我甚至意识到自己的自私,却还是一意孤行。

我知道那时我对你恨之深,同我对你的爱是一样,应该说超过了爱,远远超过了——我那浮浅的爱,到底算得了什么呢?

我偏执地想,你不爱我,那我便让你付出代价,可我不知道,让所爱之人付出代价,我也是需要代价的:我一辈子无法坦坦荡荡地告诉你,我很爱你,开序,我很爱你。

以前我常常在清晨醒来时对你说“我爱你”,你迷蒙之际回答我“I love you too, my dear”。你知不知道我对这一句话深恶痛绝?因为它是英文,开序,它不是中文,不是流淌在我们血液里的语言,不是一字一字的从喉咙胸腔里发出的音节——我想我对你的恨便源于此,你的确爱我,并且和你爱别人是一样的,和你爱同洋人交朋友是一样的,我无法承认、无法接受。

我现在说这些话,绝对、绝对不是怪罪你,不是的,你不爱我,这有什么错?我只是在你面前坦白自己,我当初头脑发热投递的举报信、我当初下定决心不再与你联系、我当初懵懵懂懂又自我满足地爱你,凡此种种……对不起,长嬴。

开序,不知道你这些年的生活如何,六年前去加拿大参加母校校庆,当时我还没有诊断出肺癌,自觉还有许多光阴可以慢慢磨,待成熟时机再和你道歉。

然而我没有遇到你,只从老同学那儿得到了你的地址,他们说你还在加拿大生活。

于是我悄悄去过你的住址,我看见了你的儿子,我和他交谈了几句,他说你“不在家”。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提过有一个陌生人要来见你。

他眉眼与你很相似,特别是笑起来,除了瞳孔是格外透明的蓝色,没有一点儿中国人的血统,其他都很相似,好吧,仔细想想,并不相似(你莫要难过,都怪白人基因太强大),是我太想见你,看谁都像你,何况他是你的儿子,我看见他只觉得很亲近。

开序,如果那天我见到了你,我是说如果,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早些向你坦白道歉,你还是不要心怀希望好了,对我你不要心怀侥幸。按照我的德性,十有八九是不敢道歉的。我永远不敢直面你的厌恶,我宁可你像爱其他人那样爱我……纵然这般喜爱于我而言,其实寡淡如清水、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的爱也是爱,只要你肯给我,我全盘接受。如此,开序,你不能懂的罢。

该写的,我一字不差地写好了。但是我不会现在就寄走这封信,你称之为表白也好、告别也好、道歉也好,我需要等待,等到我勇敢了,我会将它送到你的手中。

我的开序,远隔重洋,不克赴会;岁月荏苒,久疏问候,伏念宝眷平安,阖家安康,念念、甚念……

许河川

十一月份的时候,距离父亲离开已有四月之久,我原以为,这封他的遗信会投入海底,再无回音。信中的内容,倘若不让“孟长嬴”为之动容,至少也让我久久不得安心。

那关于我的身世、关于父亲的青春、关于他的爱。

可离开的人不会再回来安抚还在这个世界维持正常生活的人,是谁说过的,死去的人永远年轻,于父亲而言,他不会永远年轻,却会永远爱着这个一线相隔的世界,而我只能在惦念中本本分分地继续着我的人生。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收到了来信,孟长嬴的来信。

信件内容很长,字体方方正正,是打字机敲出来的,一行行一列列,非常整齐,字字深刻,每一个破折号,都像冰刀在心尖滑出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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