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我用手机打着灯,从衣柜深处翻出开学时老妈给我准备的药箱。
严行量了体温,38.7度。
沈致湘迷迷糊糊地问:“你们干嘛呢?”
我压着嗓子回答:“严行发烧。”
“哦……”沈致湘说,“我这儿有退烧药。”
“没事,我也有,你睡吧。”
我说完,沈致湘“嗯”了一声,接着睡过去了。唐皓的呼噜声停了,想来也被吵醒了,但他什么都没说。
严行的水杯是空的,暖壶也是空的,我有些无语地想,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嗓子哑成这样还不多喝点水?
我只好把我的杯子拿过来,把药片放进严行滚烫的手心里:“喝我的水吧,你那儿没水了。”
严行虽然高烧,人倒是很清醒:“不……感冒会传染。”
“别管这么多了,”我捏捏他的肩膀,“先吃药。”
严行仰头,咕咚咕咚吞两口水,咽下退烧药。
“再多喝点水,你嗓子哑了。”我说。
严行没再说什么,乖乖地把我杯子里的水全部喝完。
药也吃了,水也喝了,我想大概没什么事儿了——严行虽然削瘦,但总归是个男人,发烧而已,不必太紧张。
刚要起身,严行却忽然轻声说:“张一回。”
“怎么了?”
“你……过来点。”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楚。
我把脑袋凑过去:“嗯?”
黑暗中,我不知道自己的脸究竟离严行有多近,只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直接冲进了我的耳道,那一瞬间,我的半边脸都麻了。
“有点冷,”严行用气音说,“你能上来吗?”
我知道,我的脸红了。说不上是为什么。
我把我的被子抱到严行床上,然后蹑手蹑脚地爬上他的床。我动作很轻地掀开严行的被子,像做贼一般,把自己也裹进去。大概因为发烧的缘故,严行冷极了,他一头撞进我怀里,整个人蜷缩在我胸前。我几乎不敢大声喘气,我怕他发现我紧绷的身体和加速的心跳。这太尴尬了。
“张一回,”严行闷声闷气地说,“这个药多久能见效啊?”
“一两个小时吧……”我硬着头皮回答,“我也不太清楚。”
“嗯。”严行又贴我贴得更紧了一些。
他的身体又热又薄,像一张被烧红的铁片。几分钟后,我忍不住伸出藏在身后的手,揽住了严行。
严行说:“张一回,你家在哪里?”
我愣了一下:“丰台。”
“离学校很远吗?”
“嗯……挺远的。”
严行像是极轻地笑了一下:“我家也离学校很远。”
他的额头顶在我右边锁骨靠下一点的地方,声音也从那里传出来,我感到一阵恍惚,脑子里突然蹦出那个传说,夏娃曾是亚当的一根肋骨……此时此刻严行像是我右胸新长出的一颗心脏,这颗心脏热烘烘的,蜷在我的胸腔里。
严行又说:“我家离北京真的很远,离西安也很远,离市区也……我如果回家,要先坐飞机,再坐火车,再坐汽车,再走很远的路……”
我笑:“你家是在郊区吗?”
严行沉默了几秒:“嗯,郊区。”
“严行,”我忍不住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摸了摸,他出了些汗,头发湿漉漉的,“真的,少喝点吧,你……这么个醉法,不太好。”
严行顺从地点头,说:“好。”
后来我们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意识模模糊糊的,只知道严行没多久就睡着了,他平稳的呼吸落在我的胸口。窗外是安静的冬夜,偶尔有一声鸟鸣,也不知是乌鸦还是麻雀。这冬夜静谧得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严行的呼吸声。
周一,严行退烧,新的一周开始。
我和严行仍然一起上课一起自习一起吃饭,那天晚上的事情算是翻了篇,谁都没再提。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一周,到周末,严行说要去天津找同学玩儿,问我去不去。
我当然是不去的,一来没钱,二来……我不知道严行去找的同学是什么人,如果是上次那个嫖.妓的,还是算了吧,实在不是一路人。
严行大概也只是客气一下,我说不去,他便点点头:“嗯,我回来给你带特产。”
我说:“别了,麻花太油了。”
严行笑了笑,背着书包离开。
晚上,沈致湘做完一套托福英语听力,被虐得有气无力。他蹬了蹬我的椅子,说:“出去走走吧……哎我不行了。”
“行啊,”我问,“去哪?”
“南门吧,我饿了。”
学校南门出去是一条小吃街,大概每个学校都有这么一条小吃街,品种丰富,价格便宜,卫生堪忧。
沈致湘出门时像只撒欢的野狗,然而他买了串糖葫芦没啃几口,就长叹一口气,又蔫儿了。
“你怎么了?”我问他。
“你看看,张一回,”沈致湘目光空洞,“你看看,这到处都是什么?”
“……人?”
“哎!”沈致湘瞥我一眼,恨铁不成钢,“都是谈恋爱的啊!”
“哦,”我一看,还真是,“是啊。”
“为什么我身边是你?”沈致湘喃喃道,“没有鄙视你的意思啊,我就是——哎,我就是,比较躁动。”
我无语:“那你去找女朋友啊。”
“我找什么女朋友,”沈致湘叹气,“托福就是我女朋友。”
沈致湘一路走一路吃,把小吃街从头吃到尾,嚷嚷着天涯何处无芳草洋妞也许更辣……我却忍不住想起严行,他应该已经到天津了,他现在在干什么呢?他的感冒还没完全痊愈,最好不要喝酒了。
沈致湘吃完,我们两个慢慢溜达着回寝室。
这个时间,寝室楼下也满是情侣,一对一对,要么抱在一起依依惜别,要么头抵着头喃喃低语。我们两个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刚要刷卡过门禁,背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诶!你——”
我和沈致湘同时回头。
一个高个子女孩儿快步走过来,高跟鞋哒哒作响:“你还记得我吗?”
我:“……”
沈致湘:“我靠。”
我记得她。
如瀑的黑发,高挑的身材,那天晚上我去接严行,是她给我开的门。
“小帅哥,咱们聊聊?”她看着我,笑意盈盈。
我和苏纹去了田径场。
高个子女孩告诉我她叫苏纹,是随喜会馆的服务员。随喜会馆,便是那个胡同深处的四合院。苏纹介绍自己来自四川西昌,今年22岁,喜欢喝可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问苏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纹笑盈盈地回答:“很多事啊。”
我只好把她带到田径场,宿舍楼下人来人往,实在太打眼。周五晚上的田径场,到处都是散步的情侣,或者三三两两围坐在草坪上聊天的人。今天一整天都在刮北风,此刻的夜空清澈而凛冽。
“你们学校真好,”苏纹环视四周,赞叹道,“大学真好,哎,你能给我拍个照吗?”
“呃,可以。”我有些尴尬,想问她究竟有什么事,但她的兴头这么高,我又不好意思打断她。
我接过苏纹的手机,那是一只白色苹果手机,被她贴满了亮晶晶的假钻。
苏纹靠在足球场球门的栏杆上,一手比V字,一手抓着球门的网,冲我咧嘴笑。
拍好了,我把手机还给她:“不太清楚,晚上光不好。”
“没事呀,没事,”苏纹又把手机塞到我手里,“我第一次来大学里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噔噔噔跑上看台,坐在塑料椅子上,向下面的我喊道:“这里再拍一张!”
一口气拍了十多张,苏纹才作罢,嘴里还小声说着:“下次我白天来。”
我问她:“你找我有事吗?”
苏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绾在耳后:“我本来是想找严行的,”她笑着说,“结果严行有事,啊?”
“……嗯,”我犹豫了一下,问她:“严行跟你说的?”
“我都快到你们学校啦,严行才告诉我他不在学校。我心想,来都来了嘛,打车花那么多钱,不能就原路回去吧。”也许是刚才上蹿下跳地跑热了,苏纹解开扣子,露出大衣里面的豹纹毛衣。
“你是他朋友,我记得你,”苏纹继续说,“那天晚上是你去接他,对吧?”
“嗯。”
“你们这些大学生,真好,我羡慕死了。”
“就……就那样吧。”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刚从家里跑出来,”苏纹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我去买西昌到成都的火车票,当时只有软卧了,我身上的钱不够,我就问售票员,能不能给我便宜点,我可以和别人挤一张床。”
她说完就笑起来,笑得大衣的毛领都跟着身体抖动。
我笑不出来,只好问:“那后来你怎么去成都的?”
“搭车,”苏纹止住笑,轻声说,“搭了一个礼拜,才到成都。”
“……噢。”
冰凉的夜风卷起苏纹大衣的衣摆,也把她的豹纹毛衣吹得猎猎鼓动,苏纹突然扭头看向我,眨眨眼:“你看什么?”
“啊?没什么。”我迅速收回目光。
苏纹笑了笑,掏出打火机,问我:“这儿能抽烟吗?”
“学校里禁烟……”
“好吧。”苏纹轻快地说。
她把烟和打火机揣回兜里,拢了拢头发,扣上大衣的扣子:“你们学校有没有咖啡馆?”
“没……有个奶茶店。”
“也行,带我去买一杯吧。”
学校里有一家叫“遇见明天”的奶茶店,我只进去过一次,是早课前陪沈致湘去买热牛奶的时候。
天气冷,奶茶店里的队伍从柜台排到了门口。苏纹歪着脑袋,伸手戳戳我的肩膀:“人好多啊。”
“嗯,可能是因为……太冷了吧。”
“你帮我去排队行不行?”苏纹缩了缩肩膀,“我在旁边等你。”
我只好去帮她排队,这一排就排了半个小时。终于轮到我,我问苏纹:“你喝什么?”
苏纹站在我身边,低头看柜台上的饮品单。在狭小的奶茶店里,她离我这么近,我不受控制地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那是种不好形容的味道,不像严行被子里的清甜的桂花香,而是一种复杂的香味,好像带一点玫瑰味儿,又若有若无地,带一点烟熏火燎的味道。
“蜜桃牛奶,加珍珠,”苏纹说,“多少钱?”
“美女不好意思,只能刷校园卡哦。”奶茶店小哥说。
“啊,”苏纹愣了一下,扭头看我,“你……”
“刷我的吧。”我连忙说。
“对嘛,”奶茶店小哥给苏纹一个露齿笑,“刷男朋友的嘛。”
苏纹也冲他笑了一下,没说话。
苏纹捧着奶茶和我并肩走出奶茶店,说:“他以为我是你女朋友诶。”
“呃,你别在意,”我尴尬地说,“他就是随口一说……”
“挺好的呀,”苏纹轻笑,“我要是有个读大学的男朋友,高兴死了。”
我被她说得脸颊有些热。
“我回去啦,”苏纹说着,举起手里的奶茶晃了晃,“算你请我的,行不行?下次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们拍张照好吗?”
“嗯……没问题。”
苏纹于是把脸凑过来,手机摄像头对着我们俩,拍了一张照。
“嗯,不错。”
苏纹把手机递给我看。
因为夜晚的缘故,照片不甚清晰。但看得出苏纹很白,她将奶茶贴着自己的脸颊,笑容中透出几分狡黠。我站在她身旁,比她高一些,但目光没有找准镜头,显得呆头呆脑。
送走苏纹,回到寝室,沈致湘一把揽住我的肩膀:“你是不是有情况?!啊?!”
“哪儿跟哪儿,”我解释道,“她来找严行的,来了才知道严行不在。之前我俩见过一面,我就陪她在学校里逛了逛。”
“行啊你,”沈致湘紧追不舍,“这都一起散步了,进展很快啊!”
“……我俩真没什么。”
“哎,说真的,那妹子好漂亮啊,你可以努力一把嘛。”
我无奈道:“我俩真的没什么,基本上就是陌生人。”
“行吧,”沈致湘耸肩,“怎么老有漂亮妹子找严行?”
又闲扯几句,沈致湘去洗澡,我坐在书桌前,手里攥着手机。
我在犹豫要不要给严行发个短信,或者打个电话——有人来找他。但转念一想,苏纹说她在来的路上得知严行不在学校,那说明苏纹已经和严行联系过了,用不着我传话。
我又想,严行现在在干什么?不会又在喝酒吧?降温了,要提醒他加衣服吗?
还是算了,这点小事,没必要。
然而就在我将要放下手机上床睡觉的一瞬间,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严行。
我的心狠狠一跳,接起电话。
“严行?”
“你在哪?”严行语速很快地问。
“啊?我?”我被他问懵了,“在……寝室啊。”
“苏纹去找你了?”严行又问,“你搭理她干嘛?”
“她说她来找……”
“她就是个贱.货,”严行怒道,“你看不出来吗,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