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钢琴工作了一个多小时,以最后两声极重的敲击作为结束,谈镜合浑身无力地软在琴凳上。他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捂住自己的耳朵,过了一会儿又用手臂把整个脑袋包住。
棉棉出了这样的事,那些姨太仍欢声笑语,老爷也闲闲吃茶。这个家到底还有谁真正关心着自己,还有谁呢?
“少爷,夜深了。”一个叫小菱的丫鬟举着灯,小心翼翼地站在书房门口。
谈镜合了钢琴,起身关了房内的灯。他一边低头做着这些动作,一边同门口的小菱说:“今晚来我房里。”
小菱是新来没多久的丫鬟,立刻脸红了,唯唯诺诺地点了头。
谈镜合嗤笑一声,他抬起头瞧了小菱一眼。小菱见少爷眼眸发亮,但又不像是有神采的样子,便一头雾水。
其实少爷房里的丫头都知道,少爷不喜姑娘,只是小菱刚来没多久,便不晓得。当她衣着齐整躺在床上、被少爷当抱枕的时候,她是很诧异的。
谈镜合今日出了门,又游泳又弹琴,现下浑身疲惫。他闭着眼,抱着怀里有温度的人,双手逐渐收紧,像是渴求着什么。
小菱日后才知道,少爷或许是把自己假想成消失的母亲,或许是把自己假设成仓皇消失的爱情,或许是把自己假定成缥缈无踪的未来。总之,那夜的少爷,是仓皇而寂寞。
他得抱着一个有温度的真实的人,才勉强能得到一些温暖,才勉强能入睡。
这便是少爷,丫头们喜爱又心疼。
早晨快九点的时候,谈镜合才迷迷糊糊醒过来。怀里抱着的丫头小菱浑身僵直,像是早就醒了,又不敢动。
谈镜合了然,抱歉地微笑一声,“我总爱这样,找个人抱着睡什么的。”
小菱点点头,见少爷笑得那么好看,顿觉更亲近一些。她眨了眨眼,小声问:“少爷喜欢男子,看来是真的?”
“真——的——”谈镜合打了个哈欠,又笑了,“看来我得尽快找个男人陪了,不然总让你们过来给我当抱枕,也忒让那帮长舌妇笑话。”
“不碍事的。”小菱认真地说。
“真可爱。”谈镜合抬手捏了捏小菱的脸,又说:“起来吧,我得去看看棉棉。哦,对了,田夏回来了麽?昨夜那个男人......如何?”
“回来了,我听见外头有人唤田夏。”小菱答道。
谈镜合点点头,心里有了打算。
他出去的时候,田夏正在准备碗碟。桌上摆着喷香的小笼包,还有馄饨、炸饺子、麻球,以及爽口的腌萝卜。
“少爷醒了。”田夏朝少爷笑道。
“嗯。”谈镜合用手里的帕子擦干净水珠,然后往旁边一递,边上的丫头立刻接住。
“棉棉呢?”谈镜合问,“我刚刚没在后房看见他。”
田夏顿了一瞬,说:“哥儿今日烧已经退了,耐不住性子想要下床。现在......在那个陌生男人歇脚的睡房里。”
谈镜合坐在桌边,吃了一口馄饨。“有给那人准备早饭吗?”
田夏点点头,只是目光有些奇怪地看着少爷。“昨夜上岸的时候,您说这人救了哥儿,我们当然不敢怠慢。只是佣人们私下奇怪,好好的自家池塘里,怎么会有一个陌生男人。”
“没准是大少爷背地里的情郎吧!”门外传来一阵笑声,是三房太太王氏的声音。
谈镜合噗嗤笑了,低头有滋有味地吃了一口小笼包。
“哎呀,大少爷真是活得畅快,瞧瞧这早点的架势。”王氏快步踏进来,一屁股在桌边坐下。
“三太要不尝一口?” 谈镜合弹了弹小笼包的竹笼。
“那真是谢谢大少爷了,不仅有闲钱养男人,还给我们贱妾一口早点吃。”
王氏说着,直接拿手拈了一颗包子咬开,热热的油汁立刻喷溅,她烫得叫起来。桌边服侍的田夏不由得皱起眉,厌恶地瞧了王氏一眼。
谈镜合放下筷子,逗趣儿地看着王氏:“烫口吧?老爷让你来问话,也不给你铜板买个早饭。”
王氏拿起桌上的茶壶,咕噜咕噜灌着凉水,一边喝,还一边费力地说:“那这陌生男人到底怎么来的?老爷可是很在意呢。”
“也许,真是我私下养的情郎?”谈镜合眉眼带笑。
“老爷也觉得是。”王氏得意地点头,“你一直不娶太太,大家伙儿都盯着你。”
谈镜合笑得眼睛眯起来,他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慢用,我去看看情郎。”
昨夜做了手术之后,那个陌生男人在医院病床躺了一夜,早间医院来了消息,说已经无碍,让谈家把病人接走。佣人们找了个空闲的偏房,把那个陌生的长发男人扔了进去。
要说虐待,那肯定不至于,但实际上也没多客气,毕竟这人莫名其妙在谈家池塘里,总觉着不是善茬。
谈镜合进屋的时候,棉棉正坐在男人的床榻上,手里拿着一个谈镜合给他买的木头人。奶妈病好了,此时正站在床边,紧张兮兮地看着孩子。
“这是我爹爹前几日给我新买的木头小人。”棉棉有条有理地跟床上的男人慢慢说道,“你救了我,我把这个送你。”
床上的男人安静地注视着棉棉的一举一动,正想说话,忽然察觉门口进来了人。
“阿爹!”
谈镜合在床边站定,手上随意地捞起棉棉。棉棉还在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谈镜合的眼神却全部投向了床上那个男人。
这个男人确实一头长卷发,只是头发并非谈镜合期待的那种金色,而是带了点红,像是火焰。而这个男人,确实看得出体格不错,可脸蛋并非如谈镜合想象中那般好看,甚至还有点难看。
男人黑眼圈极重,让人怀疑他吸了多年的大烟,眼珠确实是绿色的,只是藏在黑乎乎的眼窝里,没什么光彩,简直是两颗迷你的清明果。与此同时,男人还有一下巴粗糙的胡茬,看着相当邋遢。
谈镜合不得不承认,这人和莱希特先生是有很多相似之处,但他也必须表示,这人身上的气质和莱希特先生相去甚远。
算了。失望的谈镜合在心中自我安慰。能找到一个相像的就不错了。
“你叫什么名字?”谈镜合问,语气中有些藏不住的嫌弃。
“他没名字。”棉棉帮忙告知。
谈镜合把棉棉抱起来,转身看向奶妈,“九妈,带棉棉出去玩吧。”
“诶!”九妈忙把棉棉抱过来,转身出去了。她们仆妇没见过太多洋人,对洋人是又厌又惧的。
屋子里只剩下谈镜合和那个陌生男人。谈镜合在床榻边坐下,他的视线飘忽,一会儿看看男人,一会儿又忍不住看向枕头。他问:“听得懂平语吗?”
男人神色间略带抵触,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抬起眼,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谈镜合点点头,说:“谢谢你托住棉棉,救了他一命。该有的答谢都不会少。只是......”
谈镜合歪了一下脑袋,他俯视地打量着男人,眼中有些探究。“你怎么会在我们谈家的宅子里?”
男人静静地瞧着谈镜合,面上仍旧死气沉沉,像是经历了很多磨难。
“说吧。你救了棉棉,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谈镜合抬了抬手,示意男人说话。
“我是西洋人。”男人终于开了口,他的平语勉强标准,“跟着主人来到东洋,主人的生意做得不好,把我卖到了象姑馆。”
“等等......”谈镜合脸上显出一言难尽的神色。他伸出手指揩了揩鼻头,然后抬脸认真地问着男人:“你?卖到*象姑馆?那店家怕不是要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