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阴暗潮湿的地牢,即使稻草铺在地面上,还是挡不住往下不断渗的血。
鞭打的声音由远及近,手腕挣动铁锁的声音交相响起,还有几声高昂又短促的尖叫人声夹杂其中。
“大人,又晕过去了。”
一位狱卒模样地半佝偻着背,讪笑地凑到贺清之身边,邀功似地说道。
贺清之用扇沿挡住鼻息,这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让他蹙起眉,但他生性狠辣,不过是不喜欢别人的脏血,暴虐刑罚却是一个不落地全部熟悉,随时在这狱牢里挑人发泄。
知道今日要进这不干不净地地方,他刻意穿了身黑衣。
朝俯在他身旁的狱卒点点头,他懒散地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啜吸了口茶,随即脸色一变——
“什么东西?就给本大人我上这茶?!”
狠狠地将茶杯往地下一掷,他目光凶狠,让狱卒身体不自觉颤抖着,险些跪在地上求饶。
厌恶地把这些东西挪到一边,贺清之指尖烫得有些红,被他碾了碾,心情更不好了些。
可他心情不好,就得有人受罪了。
冷哼了声,他左手执扇地负手而立:“前些天你们这是不是来了个不明罪行的重犯?”
他故意模糊了陆念远姓名,用别的词替代,若狱卒是个伶俐懂事的,现在就该引他去见人。
狱卒登时吓得六神无主,现在勉强聚拢些心神,哪里能想得到弯弯绕绕——他不晓得有些名讳是不可直呼的。
“大......大人......小人愚钝,请您明示?”
贺清之斜睨了他一眼,其中的不悦让他颤颤巍巍地垂下头,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地里去——前些时日,听说有人也就言语冒犯了这位刑部侍郎贺大人,后来直接失去了一双腿......
他哪里受得住对方的火气?
心里一着急,脑袋反而灵光了,他立马踮起脚,有些犹疑地问:“您可说的是......?”
贺清之用扇端抵住他喉结,逼迫对方噤声,轻呵道:“明白了还不带我去?”
“是是是......”
狱卒连声应着,立马拿上钥匙,点头哈腰地迎着贺清之往陆念远所待的牢房走。
陆念远自进来起就被吊起,铁环锁住他的手腕,起初是疼痛的,到今日已经完全失去知觉。
他笑,若是时候再长些,他该是要废了。
意识昏昏沉沉,他已经数日没张开过嘴,除却三餐定时有人来喂饭,他就只是被吊着,完全没人搭理。
此时他耳朵微动,陆念远皱起眉,强行聚起一丝清明——若是他没听错,应该有两人朝他这边来了。
钥匙声响,有两人低声说话。
“好了,这里没你的事,出去候着!”
“那大人有事吩咐......”
随即铁门被打开,昏黄烛火印在贺清之阴鸷的脸上,陆念远抬眸瞧了眼,不免嗤笑。
熟人。
且是仇人。
贺清之没想到真是陆念远。他迟疑地站在原地,仔仔细细地把人上下打量番,确定时,捏在手里的扇子差点被自己掐断——这个贱人竟然真的没死?!
“陆、念、远。”
一字一顿,嗓音里饱含恨意。要不是有丝理智让他在迈出一步时想起秦淮暮——那喜怒不定的年轻帝王,贺清之现在恨不得就将陆念远抽筋扒皮!
“嗯?是我。”
陆念远气定神闲,甚至唇角噙起抹笑。他淡漠的目光掠过贺清之不过几秒便垂下眉睫,显然没把人当回事。
贺清之咬牙,他不懂这人凭什么现在还能如此!都在牢里关着了,不过是个阶下囚却还高高在上的!
他危险地眯起眼,咧开嘴,森白的牙齿透出让人不寒而栗地杀气。贺清之选了条趁手的鞭子,在手上掂量着。
秦淮暮没明确要人死,但进了这牢里的,哪有不受皮肉之苦的?
至于受多少,受得重不重......贺清之恶意地挑起唇,那就说不准了。
陆念远视线未分给贺清之分毫。
仇人既然找上门来,他现在又毫无反抗之力,对方要杀要剐,都是可以接受的事。
仇债向来是还不完的。他和贺清之之间横亘着对方哥哥贺远一条命,贺清之做出什么,他都不奇怪。
想到贺远,陆念远神情终于出现一丝波动。当年一同科举入仕,那同他把酒言欢,骄傲肆意的少年郎一直未忘。
只可惜......
往事实在太沉太重,只要稍稍想想,血腥就能覆盖住眼睛,五脏六腑都架在火上烧灼——他们这群人,是很少敢回头看的。
贺清之用尽全力地挥出鞭子。
“陆念远,你怎么还没死!”
裂帛声起,身体上瞬间起了血痕,这鞭子上带有倒钩,收回时还带有部分血肉。
陆念远死死地咬紧牙关,没泄出一声呻吟。
——“你对得起我哥么?!”
记忆里是磅礴大雨,贺清之眼眶赤红地盯着他,头上还带着白巾。灵堂里,他跪在贺远棺前,被对方掀开,逼问了这么一句。
贺清之没给陆念远缓和的时间,一鞭接一鞭,声响够大,他才畅快!
看着人皮开肉绽,眉宇间是隐忍的痛苦,贺清之只想扬声大笑,即使自己气喘吁吁,眼底尽是癫狂。
他哥是多么好的人啊?
谁人不夸贺家大公子芝兰玉树,温润如玉?
贺远把陆念远当作挚友,而对方是怎么对他的呢?
白玉台阶的洗不净的血,是贺远死不瞑目的冤屈,陆念远踩着他哥的尸骨步步青云——凭什么?!
贺清之近乎魔怔。
他用力地挥鞭,想要把心口的痛苦全发泄出来,而陆念远闷声不吭,不给他丝毫回应。
“陆念远,这些年,你午夜梦回,想到那些你害死的人,你真的不会怕么?”
贺清之如同鬼魅般低语,他阴森森地笑着:“你就不怕厉鬼缠身?对啊......”
“你这样狠心绝情之人,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啊......”
他钳住陆念远的下巴,近乎哽咽:“可你知不知道,我做梦都想我哥能回来,哪怕他要啖我肉,饮我血!化作厉鬼缠着我,我都希望他能回来!”
“清之......”
陆念远疼得唇色发白,黝黑的眼神有些涣散,此时嗓音沙哑着,看着无比痛苦的贺清之,竟是让人觉察出了这坚硬心肠下还残存的痛苦。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喊我!”
贺清之即刻抽身后退!他真是恨极!
当年陆念远同贺远交好时,他还是可爱懂事的弟弟,陆念远常这么喊他,会给他买冰糖葫芦,甚至于去城郊之外放纸鸢——
但那些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贺清之死死掐住陆念远的脖子,看着人面色殷红充血,鼻翼张合的寻求呼吸。
“你看看你......陆念远,你现在多狼狈啊?”
他黑衣直立,之前掩住鼻息不愿闻到一丝血腥味,现在陆念远身上 伤口渗血,染湿他衣襟却浑然不觉。
他手指一点点收紧,目光黑沉沉的,全然不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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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暮被洛泽摁在被褥间,动弹不得。
手被压麻了,他有些无奈的偏侧过头:“洛大神医,您是不是能稍微松松?”
墨色的长发披在莹白如玉肩头后背,洛泽正施针呢,专心致志不能招人打扰,他本就被这白皙肤色晃得眼睛疼,现在秦淮暮侧过头,艳色的唇瓣和秾丽的眉眼径直闯入他眼眸,让他不由得吞咽了口唾沫。
该死的,秦淮暮竟然还对他笑!
洛泽喉结滚动,好在尽管美色袭人,他看惯了有了些抵抗能力。
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他压着火把秦淮暮死死摁住:“你别动!不然扎死了,我可不负责!”
秦淮暮拖上尾调:“哦?”
他眼尾捎带起盈盈笑意,半点没收敛的意思:“我们洛大神医的医术这么经不起考验么?”
洛泽不说话,但是下针的手重了些。
“嘶......”,秦淮暮轻抽一口气,总算是意识到好友气还没消,不经他逗,安安分分地趴回到枕头上,“气性真大......”
洛泽狠狠又下了一针。
秦淮暮那破败身体,一年半载活不活到头都说不准,搁到谁头上都是要好好将养着,偏偏这人殚精竭虑,要耗到油尽灯枯才罢休。
洛泽眉宇笼起一片阴翳。
他一个小小神医算什么啊?大罗神仙来了,都要给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叩拜呢!
想着,洛泽心口又是涌现出心疼,他蹙起眉,明白自己是在说废话:“你就准备一直瞒着?”
秦淮暮额前是细密的冷汗,他惯是越疼,笑意越浓。这从小到大养出来的习惯从未变过,穴位被密密麻麻地扎满针,他眉睫细微地颤动着,轻而缓地吐气,方才还能支起身同洛泽逗趣,实则现在连对方的话都听不太清晰。
他意识缓缓下坠,即将落入到漆黑的无底之境——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