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第二天早上小怪物在颜章的怀里苏醒,它需要的睡眠时间很短,只不过颜章怀里很暖和,它喜欢靠着才一直没出声。
现在天亮起来,它欢快地“啾啾”叫两声。
颜章一睁眼就看到自己怀里粉色的一团,画面还是很有冲击性的,不过他本人表现的很淡定,任由小怪物钻进被子里拱他的手。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好了,不要闹了。”
小怪物蹭着他的睡衣,颜章把他从身上扒下去,叹口气,这回是真的无奈了。被子里的温度颇高,史莱姆被暖化了,黏黏糊糊粘在他身上,估计洗都难洗掉。
小怪物浑然不觉自己闯了祸,还拼了命地往颜章身上贴,直到颜章解开自己的睡衣扣子,露出赤裸的上身,它看了看,竟是退后了些许。
颜章觉得稀奇,微微挑起眉,“怎么?”
小怪物伸出两只手,盖住压根不存在的眼睛,慢悠悠、慢悠悠地掉下床去,又是“啪嗒”一声。
“你还知道害羞吗?”颜章一脸平静地望向它,“往我身上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
粉团子挪开手,在地板上左挪挪右挪挪,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它和颜章是不同的物种。
史莱姆不用穿衣服,颜章用。
它是两个月前才苏醒的,对人类、对它自己都懵懵懂懂,更不懂什么是非礼勿视,只是前些日子——颜章还没发现它的时候,它一直盯着颜章看,颜章换衣服的时候总会稍作停顿,四处打量。小怪物记得那份警惕,总觉得这是自己不该看的,因此才有这样的举动。
“看了,不森气吗?”小怪物拖长自己的身子扒在床沿上,露出一点点粉色。
颜章垂下眼看着那粉色的一角,“你很怕我生气吗?”
粉团子点点身子。
“不会生气,你什么都不懂。”颜章起身下床,粉团子也随之挪动,跟在他脚边。他脱掉被弄脏的睡衣,忽然低头对地上的小怪物说,“我会教你。”
小怪物开始白天也变作人形,因为它总是讲不好话,嘴巴动了舌头不会动,颜章说要教它,变成人形更好沟通。
小怪物没有衣服穿,颜章拿自己的t恤给它。起初小家伙还会乖乖套上,后来发现颜章真的不会和它生气,就总是脱掉,说着说着话就脱衣服,颜章只能板住脸命令它穿上。
小怪物委屈巴巴:“不是说不森气吗?”
又念错了。
颜章钳住它的下巴,指尖探进它的口腔,“舌头要弯。”
“森、生……你生气了。”小怪物趴在沙发上,可怜地像流浪的小猫小狗,耷拉着耳朵,说话间唾液流出来也不知道吞咽,沾了颜章满手,顺着指尖流到指缝。
它不止身上香香的,连唾液也带着一股子甜荔枝味。颜章是不爱吃水果的那类人,而且固定时间健身,糖分摄入也极少。他看看自己的手,颇有些恶劣地往颜雪的脸颊上抹,是它的所以归还给它,“不能不穿衣服。”
“可是很难受。”
这句话颜雪讲得极慢,意在每个读音都准确,果真读对了,它的眼睛瞬间亮起来,瞳仁是非常灿烂的金,落在白瓷砖的阳光才能有那样浅的颜色且充满生机。
颜章微微愣了下,“哪里难受?”
“痒。”
小怪物的身子往前倾了倾,想和颜章碰一碰又觉得脸颊很痒,尤其是被颜章蹭过的地方,干脆贴到颜章身上去,把脸埋在男人胸口。
颜章身上有很温暖的气息,暖到几乎要把它融化变成一团黏糊糊的雪粉泥。
颜章没有推开它,反而两手抚过它的背,顺着脊骨一路向上滑,小怪物受不了似的轻颤。
它的身体太敏感,布料贴着皮肤都不行,都觉察出异样,都不舒服。
颜章沉默一会儿,“那就不穿吧。”
小怪物欣喜地抬起脑袋,啾地一下亲在颜章的下颌。
颜章轻轻推它的额头,让它直视自己的眼睛,“那你要老实学说话。”其他时候已经那么不老实了,总要有一样乖乖听话。
小怪物闻言环住颜章的腰,在他怀里轻轻晃。
它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的。
自从颜雪学着颜章的样子看电视,颜章的脚边就不再时时出现那团粉团子了。
今天也是如此,一早上颜章还在卫生间,小怪物已经熟门熟路地打开电视。
颜章还在刷牙,听到客厅的电视声,走过去看见正正经经坐在沙发中央的史莱姆,粉粉的一团。
“颜雪。”
“啾。”小怪物还是下意识地叫唤。
颜章将牙刷拿在手里,口腔里的泡沫顺着舌根往下滑,一片清凉。
他说:“没什么。”
电视坏掉了。
小怪物很难过,问颜章能不能修好。
颜章说:“可以,但是要请人来家里。”
小怪物又很犹豫,它不喜欢别人来家里,很排斥很排斥,所以朋友之前来,它都散发出很刺鼻的香味轰人走。
家里只有颜章和它就够了。
“那就算了吧。”
小怪物软乎乎地讲话,说话时它保持着人形,已经自觉套上衣服了,因为电视上所有人都穿衣服,小怪物有样学样,不习惯还是不习惯,痒还是会痒。可一想到衣服是颜章的,有颜章的味道,它又觉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只是内裤还是不想穿。
顺带一提,电视坏掉后颜章偶尔会拿电脑给小怪物放电视剧看。可不知道为什么小怪物反倒是不怎么沉迷了,又开始天天围着颜章转。
小怪物还是不会走路,这不能怪它,当史莱姆久了,无论怎么滚动都能四平八稳,只用两只脚实在太难为它了。
所以变成人形它要么用爬的,要么就是被颜章抱着。
它喜欢被颜章抱,后来干脆爬都不爬了,变成人形之后手臂一张,只等颜章过来抱它。
颜章也发现这一点,终于说:“要不要学走路?”
小怪物问:“你想我学吗?”
颜章说:“还是学一下吧。”
既然能变成人形总不能让这两条腿废掉,再说地板很凉,颜雪的皮肤又嫩,爬着爬着膝盖就红了。它的模样是少年人的模样,最近隐隐有变化的趋势,往更成熟的方向发展,颜章问它怎么回事,它也说不清,学着电视上的讲:“可能这就是成长吧。”
颜章无语片刻,抓抓它的头发,小怪物扬起脑袋舒服地眯起眼,睫毛是落雪一样的白。
它的头发也是它身体的一部分,顺一顺也会感觉暖洋洋。
学走路的时候颜章总在一旁看着,颜雪一倒,他就扶,用身体接着,最后走路没练好,小怪物一心想着怎么往他身上扑。颜章也看出来了,按着它的脑袋督促,“好好学。”
小怪物倚靠着他踮起脚,舌头往他嘴里伸。他们总是这样,多半时候是颜雪舔他,舔得他脸上湿漉漉才罢休。颜章很少作出回应,他的回应总是在颜雪把舌头放进来之后,明明不爱吃甜却去汲取它舌尖的荔枝味,吮到自己的嘴巴里吞咽进去。
小怪物很喜欢这样,颜章却适可而止,告诉它:“你要一点点慢慢学。”
小怪物反驳:“也可以快快学。”
颜章沉默几秒,“等你学会走路再说。”
小怪物又唧唧啾啾起来,顶着一张精致的脸,嘴巴里却不说人话。
颜章于是惩罚它,张口咬它的脸颊。
颜章有天问小怪物:“你身上那些填充物和亮片,是自己放的吧?”
小怪物说:“好看吗?”
颜章默了默,在小家伙期待的眼神下艰难地点了头。
小怪物立刻讲:“那我可以分给你一点。”
它对颜章向来大方,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颜章的,它自己也是。
颜章见它又把手探进自己身体里,连忙阻止:“我不要。”
小怪物却说:“不能我自己一个人好看。”
果然是它自己故意往身体里放的,把自己整得花里胡哨,色彩缤纷。
颜章按住它的“手”,天气越来越热了,小怪物也越发黏糊,粘了他一手香香的雪粉泥。
“没关系,你好看就够了。”
小怪物这才停手,又有点可惜地讲:“变换形态就没有了。”
“嗯。”颜章看它失落,安慰道,“没有了也好,会扎到人的。”
颜章最近很是奇怪。
虽然平日里也很少出去,但一周七天,朋友次次约他,最起码有一天他是会松口的——主要是被烦的。
可如今一个月都过去了,颜章每一次都拒绝他,理由千奇百怪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敷衍。
朋友说:“你讲实话吧,是不是谈朋友了?”
颜章说:“嗯,老婆不让我出门。”
他这样坦荡的说话,朋友反而不太相信他有交往对象,原因无他——那可是颜章啊,大学时期系里甚至有传他是无性恋。
再者说,就算是交往,朋友想象不到他朝任何一个人喊“老婆”的场景,只能把这举动归类为冷幽默。
说的人没有半句调笑,听的人也笑不出来。
七月中旬天气热得离谱,朋友终于空出一天时间,没有丝毫预兆地出现在颜章家门外。
他打算给颜章个“惊喜”,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咚咚咚。
这是敲门声。
门内却没有人应。
朋友坚持不懈继续敲门,想着怎么也不能这么倒霉,专挑一个没人在家的时候来了,更何况颜章不可能不在!
门内小怪物软唧唧地瘫在客厅里,天气太热了,它整个史莱姆都要被热化了,因此变得不再冰凉凉,反而热乎乎,风扇往哪个方向吹,它就往哪边凑。
它不喜欢空调吹出来的风,吹一会儿它的身体最外层就变得脆脆的,稍微一碰就有裂纹,要挪到角落里好半天才能缓过来。
颜章见它不喜欢,干脆不开空调,既开了窗又开风扇,四面通风,任由小怪物折腾。
现在门外响起声音,一人一物都警惕起来,颜章很快想到来敲门的是谁,小怪物却怒气冲冲“啾啾”叫了两声。
颜章看着它,“你不希望他进来?”
小怪物熟悉来人的气味,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味道,人类闻不到,它却可以。它诞生在这里,这里就是它的家,颜章身上的气息自然是它所喜爱的,其他任何人类它都不喜欢。
可是电视上的那些人都有朋友和家人,它会说的话越多,明白的事情就越多,知道颜章也有朋友和家人,它不能做小气鬼,惹得颜章不开心。
要知道它什么都没有,只有颜章。
小怪物犹豫一下“啾啾”叫了两声,这一回声音里没有怒气。
颜章却晓得它是松口了。
即便是这样也不太情愿说话表达。
小怪物也是有脾气的!
敲门声还在继续,颜章起身去玄关却迟迟没回来也听不到开门声。
小怪物“唧唧”叫了两声,挪动身体往外滚动。
颜章站在玄关,看它一眼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这一个月以来,小怪物会讲的话越来越多,脑袋却还是一样的不好使,尤其是史莱姆的形态,不太想讲话,看着颜章的动作,“啾?”
不开门吗?我同意了。
颜章:“……”
他半蹲下身揉了揉粉团子,手上不免沾上湿软的雪粉泥,抬手就拉出乳白的丝线,缠绵在掌心又断掉。天气太热了,小怪物变得越发黏稠。颜章最近常常盯着它,生怕一个不留神,它真就热得化掉。
颜章放轻声音说:“不开了。”
小怪物欣喜片刻,很快就意识到问题所在——它是不能见人的。
从颜章第一次见到它二话不说把它扔进垃圾桶开始,它就很明白了。
颜章说它是怪物。
它逐渐理解了“怪物”的意思。
粉团子摇摇晃晃地现出人形,变化的过程仍旧让人不舒服,先是一个大致的轮廓,而后一点点细化,那层淡粉色的膜慢慢褪去,它又是一副少年的模样——比刚化人形的时候更成熟些,五官精致且面容白皙。
颜章没想到它会突然这样做,着实愣了下,下意识回头看一眼还在敲的门。
门外的人锲而不舍。
“这样就可以了。”颜雪说。
小怪物颤巍巍站起身,走路还是很笨拙,颜章教它,它却不得要领,或者说压根没在好好学,反正无论怎样颜章都会接住它的。
它说完这句话,就听到门外的人喊:“颜章,你别装死了!!”语气颇为咬牙切齿。
颜章却没有丝毫要开门的意思,只是蹙起眉看着它。
颜雪做了个开门的手势,颜章却按住它的手。
男人身上的气息干燥而温暖,即便下一秒会融化,小怪物也愿意挨着他。
小怪物不知道他为什么而生气,颜章只简单做了一个手势,把它纳进自己怀中,它便顺从地伸手环住男人的脖子。
颜章将它打横抱起来,走到卧室里扯出一套衣服,小怪物自觉换了姿势,双腿缠在颜章的腰上,免得他再费力。
它什么都没穿,手臂、胸膛、下身,一切都裸露在空气中,颜章的手按在它的屁股上,也是热乎乎的,颜雪觉得自己要化掉,却不清楚是什么在化掉,热乎乎的——和天气的热不一样,它有点依恋这股温度,忍不住贴得更紧一些。
颜章往他们相遇的那间房走。
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不过每周都有打扫。小怪物排斥陌生人,所以他也不请家政,自己打扫就是了,小家伙偶尔也帮他的忙——比如非要追着拖把跳来跳去,整得满身都是污水后泡到清水盆里洗干净。
颜章一边用手盛清水往它的身上浇,一边说:“你又不是小狗。”
小怪物煞有其事地点点身子,清水被挤出盆子,“嗯!我不止会汪汪叫。”
颜章:“……”
颜章有时候觉得他确实是在养一个宠物,会叫会跑会捣乱,只有讲话这点可以算作聪明,其余什么事情都表现得笨笨的。
是那种很讨喜的笨。
小怪物满心满眼里都是自己,这让颜章很受用却不打算明说。
可是更多的时候,尤其最近——他更愿意把它当作另外的住在这间房子里的人来看待,尊重它的想法,满足它的要求,颜章对它可比对人有耐心多了。
小怪物是另外的物种,他听不到它心里想什么,这很好。
颜章厌倦“听得到”,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都没有秘密可言,所有卑劣的想法、阴暗的思绪,不管他愿不愿意都拼命地往他的脑子里钻。
颜雪是唯一的能让他感到片刻安宁的…怪物。
“怪物。”
少年时期颜章常常听到父母所想,他们离得太近了,吃穿住行在一块,颜章一抬头,眼神是洞察一切的空,他们下意识在心里念一句。
这不能怪他们。
颜章长到一定岁数,就明白姐姐和弟弟对他的排斥从何而来。
所有人都有隐私,颜章这样的人,让他们变得赤裸裸。
人类不能接受这样的赤裸。
但是颜雪可以。
颜雪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怪物”。
那把他们称之为同类也不为过。
怪物和怪物。
这很好。
小怪物很单纯,从它睁眼到现在,所有的举动全然发自内心,仿佛是按照颜章的意志所诞生。
颜章不能听见它的心声却能从它的行为中判断出情绪。读不到它的想法也无所谓,小家伙实在太好猜了。
可是现在颜章有些不清楚它在想什么,一向排斥生人的小家伙居然主动提出开门,还特意转换成人类的形态——
颜章将它放在座椅上,拍拍它的脑袋,少年淡粉色的短发及至后颈,眼神仍是懵懂地看向他。
你在想什么?
颜章第一次升起窥探的欲望,随即自嘲地抿了下嘴角。
“你好好呆在这里不要出声。”他轻声道,声音低沉又好听,近乎于诱哄,“你会听话的,对吗?”
颜雪抿了下嘴角,那是犹豫的表现,还带着一丝困惑,但很快它点了头。
它听颜章的话。
——你在想什么?
颜章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颜章的脸很臭。
这是朋友在开门后第一件确认的事情,他甚至下意识退后一步,随即又打着哈哈调侃:“开门这么迟,是我打扰你办事了?”
他故意说不入流的玩笑话。
颜章不会笑的,朋友心里清楚得很,但是下一秒,颜章微微弯了下嘴角,笑容绝不善意,眼神甚至有些冷。
朋友反而笑不出来了。
“有什么事吗,这么着急找我?”尽管可以读到,颜章还是开口问了,眼睛却时不时落向别处,心思不在这儿。
他决定在朋友说出“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家有没有藏人”时就把门拍在他的脸上。
它被嫌弃了。
小怪物抱着膝盖坐在柔软的座椅上,椅子是皮质的,还有点凉意,让它的身体很舒服,但它没工夫为这个开心。
颜章很明显不想让它见到其他人——家人或者朋友,对于人类而言很重要的人。
可它分明已经变成人形,也乖乖穿上衣服了。
小怪物的眼睛热热的,感觉眼珠都要融化了,一瞬间很慌乱,化掉的话颜章应该不喜欢,虽然完全可以变回去,但是不能冒这个险。
之前颜章还说它丑,吞了很多史莱姆的粉团子确实丑丑的,它之后都有注意,专挑颜色好看的融合。
小怪物忍着眼睛里那股热意,脸颊变得红扑扑,胸膛一处闷闷的痛,它这才知道原来不摔跤不把亮片拿出身体也会痛。
它很想喊出声,但是颜章临走前叫它不要发出声音。
它得乖乖听话才行。
“唔。”
小怪物把脸埋在掌心,热度还是灼到了眼睛,它觉得自己就要化掉,抬起头发现手心里是水。
这是什么?
它们从眼睛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小怪物后知后觉,电视剧里的人,离别会哭,分手会哭,喝醉酒也哭,透明的液体落在脸颊和手背上,温度并不太烫,却令它难以招架。
心口很痛,呜咽全闷在喉咙里。
这是小怪物第一次流眼泪。
朋友还是凭借不怕死的精神挤进了颜章的家。
空气里仍有一股香甜香甜的味道,却比之前淡的多,不刺鼻也不令人难受。
朋友说:“你家里到底是什么这么香?”
“有么?”
颜章说这句话是真心实意,大抵是和小怪物待在一块习惯了,他并不觉得味道突兀,然后他的下一句话就是:“受不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朋友探头探脑:“你不要我一说什么就赶我走嘛,大老远来的,天气这么热,让我多呆一会儿会死……靠,颜章你连空调都不开,你是想热死谁?”
颜章:“空调坏了,现在走还来得及。”
朋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只听“哔”的一声,空调开启。
他转头看颜章。
颜章表现得相当镇定。
“哦?”男人的声音很平,没什么起伏,“它自己好了。”
朋友:“我信你个鬼。”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女人也没男人,屋子空荡荡的,四面开着窗,风吹进来,不合时宜的暖。
朋友充满怀疑地看他,颜章只是淡淡扫他一眼便回答:“天气热,我不想出去,这很难理解?”
朋友对于颜章这种预知行为习以为常,他是习惯把事情写在脸上的人,心里藏不住事,因此颜章回答的多精准都不令他感到奇怪。
“所以你就在家吹风扇?”这好像更让人难以理解。
颜章见朋友坐在沙发上,知道他轻易不会走掉,人既然已经来了总没有强硬赶走的道理。
朋友是迄今为止相处的人中最不令他反感的,笨蛋的心思都很简单,偶尔一点阴暗的想法也可以被原谅。比如大学里主动和他搭话,心里却有些瞧不上他,后来相处中才少了敌意,只因为颜章这个人没什么胜负欲,连带朋友也没啥想要攀比的心思了。
颜章站在上帝视角看人看得久了,心里难免生出几分傲慢,上学的时候是,毕业以后才渐渐收敛。别人没什么错,那些话从没说出口却还是被他听到了,反而是他有错。
私心这东西,别人有,他亦有,且仗着自己可以听,别人却不能,更重了几分,近乎是病态的。
朋友终于喝上一杯冰镇果汁,颜章却把空掉按掉了。
“做人不要这么绝吧,颜渣。”朋友伸手够遥控器,颜章顺手放在书架上。
朋友哭丧着一张脸,“行行好吧大爷,热得我喘不过气。”
颜章点点头,把风扇定在一个位置上朝着朋友吹。
朋友:“……”
“你这些天不出去,我约人都约不到。”朋友说。
颜章说:“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是啊,谁都喜欢你这张脸。”朋友翻了个白眼,“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随徒儿出山啊,师父。”
他这么说是讽刺颜章像个唐僧,一点女色都不近。
做人最快活的事情不就是泡妞吗,朋友的脑子只简单装着这个。
这也是颜章愿意和他混在一块的原因,多简单多好懂的一个人,只要满足他的条件,他就可以什么事都不追问,只管他自己的快活。
颜章想得很好,身边没有朋友总归是异类的。
他们之间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事实上只要颜章答一个“好”字,朋友就会立刻抬屁股走人。
颜章心里清楚,嘴上却不愿意说,说了等于要去做,去随便哪个酒吧或者餐厅,见一些之前从没见过的女生。颜章以前无所谓,现在却不是很情愿。
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哪怕陪小怪物多练习一下走路都比这要有意义。
他并不要求颜雪必须学会走路,再说它学的已经很快了……
颜章的思路渐渐偏了,朋友说要去厕所,他都没给出回应,过了一会儿,朋友从卫生间出来却没有走回客厅,站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开口说话。
“我说你这个屋子……”
颜章闻言利落地起身,但明显赶不上朋友开门的速度。
——“咔嚓。”
那间秘密的屋子被打开了。
屋里的窗户大敞,门一开,温暖的风扑面而来,空气中有一股水果的甜香。
朋友转头看到颜章,吓了一大跳,男人的面色阴沉,客厅离这里可有一段距离,他刚说完话,几秒钟的工夫,颜章已经到他面前了。
“草。”朋友下意识说了句脏话,身子一抖往后退。
颜章已经看到屋内的景象——什么都没有,暖风灌进来带着一股甜甜的味道。他神色稍微平静一些,但仍旧不怎么好看。
“你……这屋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朋友的眼睛四处乱扫,是真的被吓到了,心脏跳个不停。
“什么都没有。”颜章回答。
是的,什么都没有,他也看到了。
可是……
朋友忍不住偷瞄颜章的神情,这可不像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啊。
这间屋子里藏了什么?
朋友虽然有好奇心但也识趣,颜章反应如此剧烈,那么这个东西就不是他该看到的。
到底是什么呢?明明什么都没有。
他每想一分,颜章的面色就更差一些。好在他除了想想之外就没别的做法了,连那间屋子也只是匆匆看过就罢。
“周日出来吧。”朋友说,他想他该走了。
“不去。”
朋友也没再纠缠,“我周日再给你发消息。”
颜章知道他要走了,亲自把玄关的门打开。
朋友:“……也不用这么迫不及待。”
门关上后室内恢复一片寂静,唯有客厅里风扇还在“嗡嗡”响着。
颜章没有立刻返回那间空的房,反而站在门口平息自己的怒气。
他为什么生气?
原因很简单,朋友去卫生间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去开那扇门只是临时起意。
他为他的不警惕而感到生气。
万一颜雪被看到……
其实看到又能怎样,小怪物特意变作人形,不就是为了可以被其他人看到吗?
颜章垂下眼,鸦黑的眼睫挡住眼底的情绪。
从小怪物出现到现在,和它亲近的人就只有他而已。它想认识其他人也不奇怪,好奇心不止人类才有。
颜章抬起头,面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唇微微抿着。
但是他有私心。
他不想它被其他人看到。
颜章终于走到那间房前,门是开着的没有关,里面空荡荡。
“颜雪。”
他叫道。
没有回应。
四周安静。
唯有客厅里的风扇“嗡嗡”叫个不停。
小怪物不见了。
再一次的。
起初颜章以为它躲在某个角落里睡着了,可任他翻遍整个房间都不见小怪物的踪影。
颜章尝试叫它,但没有用,没有“唧唧”或者“啾啾”,连那股水果的甜香也在风的灌溉下淡了。
颜章这次没办法淡定,焦躁感蔓延至全身,双手和双脚有片刻的麻木。
他突然想起来它是可以一走了之的,上一次跟着他出了门,这一次也可以和别人出门。
它是自由的。
它从来不属于他。
颜章主动约见朋友。
这是朋友怎么都没想到的,但他也没多想,兴高采烈赴约了,顺带叫了其他女生一起。
周日当天,女生们还没来,颜章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你家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朋友满脑子问号,“怎么,你还会除邪吗?我最近桃花不太旺,能给看看吗?”
颜章的气色不是很好,看样子睡眠不足,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头发也没有打理,即便这样还是招惹女生青睐,朋友有些嫉妒,可颜章根本不在乎。
他从来都是傲慢的,因为“听得到”,对谁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即便是收敛,骨子里还是透着那股冷傲。能让他感到挫折的事情不多,父母的恐惧,姐弟的排斥都是他所能预见的,所以虽然难过但也只好接受。
颜雪这件事却让他第一次产生莫大的无力。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小怪物想要藏,他就没办法抓住它。
这或许是对他待人冷漠的惩罚。
他自认为教会了颜雪一些东西,实际却是一直在小怪物身上学到东西。
包括现在的无所适从感,都是颜雪让他体会到的。
他或许再也找不到它了。
他总该为他的傲慢、他的私心,他近乎病态的情感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