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裴言川是我除了江愿外,唯一结交的朋友。虽然这个人身份有些特殊,是个带发修行的和尚。我和他的相识也是机缘巧合。
当年我刚成为羽林军统领,终于有机会走到阳光下。我去商铺大肆采购了一翻,假装受江愿委托,去探望他的亲属。
还没进门便被人扇了一巴掌,包裹里的椰枣滚落一地。江愿的母亲把这些年我模仿他字迹写的信,通通甩到了我的脸上。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瞒过我,我儿子死了是不是?”女人面容憔悴,神情激动。
我低垂着头,目光闪躲。在脑海中快速编织出各种理由,可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被堵住了。
“念锦从小对椰枣过敏,江愿不可能让你买这些回来。”闻言我惊愕的抬头,对上了女人通红的双眼。
江愿特别喜欢吃甜食,尤其是椰枣。他总夸赞椰枣沁甜可口,是天下不可多得的美食。但是他从来没有告诉我,他妹妹对椰枣过敏。
苦心隐藏多年的秘密被人识破,一股巨大的恐惧和内疚感,从脚底攀升至头部。
“……对不起。”我僵硬地跪了下来,不敢抬头去看女人此刻掺杂了悲痛和怨毒的目光。
江愿告诉过我他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靠绣花和去大户人家帮工,才把他和妹妹拉扯长大。这位母亲是极其疼爱她的孩子们的。
“滚!你给我滚,我不要你的东西。”女人推搡了我一下,我没有动,她又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往我的头上砸。
额头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磕碰到了,地上落下来几朵红梅。女人停下手沉默半响,哑声道,“回去吧,以后请不要再来了。”
压抑的哭泣声,透过单薄的木门隐隐约约传来。也许早在江愿死的时候,我就应该告诉她真相,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对可怜的母女。
我是个懦弱又自私的胆小鬼。
浓密的云层遮蔽住了最后一缕阳光,天上下起了倾盆大雨。豆大的水珠打湿了刘海,顺着鼻梁滚落下来,我跪在原地没有动。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木门被缓缓推开了一道小缝。一个带着斗笠的少女面带犹豫,拿着蓑衣小心翼翼走了过来。
她将蓑衣展开披在我的身上,神色为难道,“公子你快走吧,母亲现在情绪激动不会见你的。”
我摇了摇头,少女见状叹了口气,也不再劝,只是沉默地站在我身边。夜风袭过,雨水溅上她的脖颈,她冷得打了个寒颤。
眉心蹙起,我终是拗不过她。跪了太久膝盖已经麻痹,我艰难地站起来脱下斗笠,重新盖到了少女身上,“抱歉,我改日再来。”
大雨磅礴,潺潺的雨水如同丝绸从屋檐落了下来,形成一道道透明的帘幕。早晨热闹的商贩们都走光了,整条朱雀街显得格外冷清。
此刻已经过了皇宫的门禁。若是以前执行完任务错过了门禁,我便会翻墙进去。但是今天我实在不想以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回去见太后。
哦,对了,还有小皇帝。
我随便找了处屋檐躲雨,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后来竟是迷迷糊糊的睡着。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洁净的禅房中。
我紧张地去摸腰间的佩刀时,床帘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撩开了。那手生得好看,骨节分明,冷白的腕骨露出一截,上面缀着一串檀木佛珠。
“施主在寺庙外睡着了,秋日雨寒我怕你着凉,便将你带了回来。”
来人相貌清隽,眉眼如一幅写意山水画。明明长了一张清清冷冷的脸,眉间却点了一抹殷红的朱砂印,横生风情。
我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和尚,不禁微微睁大了双眼。呆楞几秒,发现自己竟然一直盯着对方的脸看,有些羞赧的扭开头。
“抱歉……给大师添麻烦了,在下现在就走。”我匆忙地掀开被褥,想要下地离开,肩膀却被人按住了。
“现在已经宵禁了,施主等早上再走吧。”
若是过了宵禁,平民贸然上街被羽林军看到,解释不清便会被关入监狱。我也不方便告诉对方我的身份,只好颔首答谢。
两人一卧一立,相顾无言,气氛沉寂。正当我以为对方终于要离开时,他却是双手合十,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贫僧法号濯灵,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我见他如水墨般的眉眼低垂,一副普度众生的圣洁模样。又想到自己身上那过重的杀孽,不由得抿紧了唇。
“在下乃不详之人,濯灵大师还是远离我为妙。”言罢也不管对方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我转身背对他,钻进了被褥中。
“佛祖普渡众生,众生平等不论贵贱。”
“施主若是有什么烦恼,不如来找我谈谈。”
温润的声音透过被褥传入耳中,莫名的让人感觉心安。濯灵的话有些耳熟,但是我实在记不起在哪里听过。
按理说,自从成为暗卫后,这是我第一次进寺庙。那夜我迷迷糊糊的想着这件事,最后睡着了,这是在江愿死后我睡过最好的一觉。
梦里没有江愿残破扭曲的肢体,没有皇贵妃尖锐凄厉的惨叫,没有那些被我杀害的人,死前流露出的怨毒目光。
只有春日融融,一个看不清面容,敲着木鱼的小和尚,以及一条脏兮兮但是眼睛湿润,惹人怜爱的小狗。真是奇怪的梦。
仿佛被下了迷魂咒一般,一有空闲我便往伽蓝寺跑。濯灵非常受香客欢迎,有的香客甚至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到了。
早课后就到了濯灵去解签的时辰,我趴在房梁上,偷瞄着濯灵眉心的朱砂痣,觉得他活像个披着圣僧袈裟的魅妖。
但是看他眉眼低垂,面带祥和,为香客们耐心解签的模样,我又烦躁的摇了摇头,把脑海中龌龊的想法赶走。
那些香客们得到了濯灵的指点,面上带着感激涕零的神情,捐了一大批贡品,千恩万谢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待香客们都离开后,我在房梁上换了个蹲姿,正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下来时,濯灵却抬头望向了我的藏身处。
濯灵眉毛一挑,眉眼间似乎沾染上了点笑意,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春水,泛起阵阵涟漪。“下来吧,蹲了一整天也该饿了。”
我有些尴尬的摸了下鼻子,翻身从房梁上跳了一下来。濯灵从供桌上抓了一大把山楂糖,放到我的怀里,我面带疑惑的看向他。
“不喜欢吃山楂么,那这个喜欢吃么?”
他见我没有动作,沉吟片刻又从供桌上薅了一块糕点塞到我怀里。我的眼睛瞪圆了,嘴巴微微张大,难以置信地开口。
“……不是,你怎么可以偷吃供品?”
“供品不能吃么?”濯灵却是反问我,他的目光如一汪清泉,太过诚挚,仿佛我才是那个离经叛道,不敬佛祖的人。
我发现我还是不太了解濯灵。
“能吃能吃。”我看了看他那张不识人间烟火的面容,又看了看大殿中央的鎏金佛像,剥开纸片,狠狠地咬了一口糕点。
嘴巴被甜腻的糕点填满,我仿佛一只贪食的仓鼠,两腮鼓鼓。没想道吞咽得狠了,却是把自己给呛到了。
濯灵为我倒一杯茶,手掌轻柔地拍摸我的后背,帮我顺气。我感觉我这辈子的脸,都要在这个和尚面前丢尽了。
后来相识的久了,我从濯灵那得知他本名叫裴言川。因为从小体弱多病,所以被家里送到伽蓝寺修养,顺便向清一大师修习医术。
我仔细凝视着濯灵那张如山水般写意的面容,并没有看出一丝病态。我问他病治好了没有,濯灵却是笑了笑,移开了视线。
临走的时候濯灵递给我一个御守,叮嘱我以后戴着可以保平安。我接过来发现上面用金线绣了一个“裴”字,还有清新的药草香。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当着濯灵的面将御守挂在脖子上,藏进了内衫。江愿告诉过我不可以白白接受别人的恩惠,我问濯灵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却着摇了摇头。
见我目光灼灼,不甘心地盯着他。濯灵无奈一笑,伸出手帮我整理了一下领口,温言道,“那作为交换,你以后便换我本名吧。”
濯灵,哦不对,是裴言川笑的时候如同春日冰雪初融。我被他那张清隽出尘的脸吸引,木讷地应声道,“好的,裴言川。”
那时候我已是羽林军统领。太后将我推上羽林军统领之位,一是为了方便掌握皇城的军队,二是为了方便我保护小皇帝。
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明为保护,暗为监视。
小皇帝皮肤雪白,长得白白净净就像一只兔子。再加上性格软懦,一遇到什么事情就爱掉眼泪,哭得眼眶发红,就更像兔子了。
江愿曾经说我没有看人的眼光,识人不清,早晚栽大跟头。我当年对他的这番说法嗤之以鼻,如今看来他才是最了解我的人。
不仅是我,就连老谋深算的太后也被小皇帝骗了。小皇帝不是兔子,而是善于伪装,披了温顺家禽皮囊的野兽。
当年因为我结识了裴言川,在空闲的时候经常翻墙去伽蓝寺,我待在小皇帝身边的时间少了一些,小皇帝好像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裴言川送给我不少好吃的供品,我为了安抚小皇帝,将这些供品借花献佛给了他,随便扯了个慌说是自己特意买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