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长孙星沉站在车下,仰头看着殷栾亭,缓缓抬起一只手。
殷栾亭刚想开口拒绝,长孙星沉便已经沉声道:“栾亭,来。”
殷栾亭抿了下唇,看着那固执的悬在空中的手,终究还是将手搭了上去,没有在下人面前拂皇帝的面子。
那只瘦削修长的手一入掌中,长孙星沉便紧紧的收紧五指,按捺着砰砰乱跳的心脏,小心的将他从马车上牵了下来,带着他向殿内走去。
殷栾亭下了马车就想将手抽出来,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成体统。
不想皇帝握得那样紧,紧得他指骨都有些发疼,往外挣了两次都无果。
他偏头看了长孙星沉一眼,看见了那人紧绷着的下颌线。
他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放弃了挣扎。
乾阳宫内的汤泉殿是专供皇帝沐浴的地方,宣朝开国以来,只有寥寥几位宠冠后宫的嫔妃有幸被赐几次汤泉沐浴,从未有其他男子进入过。
然而到了长孙星沉这里,殷栾亭用这处汤泉怕是比自家王府多得多,对里面的陈设都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了。
长孙星沉将他牵到汤泉殿门口,停下了脚步。
殷栾亭终于挣脱了长孙星沉的手,沉声道:“皇上……”
长孙星沉将那只空了的手来回握了两次,声音有些疲惫的道:“你先去吧。”
他看殷栾亭没动,又挤出一个淡笑道:“你我之间,逾越的事还少么?不差这一回。这里没有外人,去吧,温汤洗浴,解解疲乏。”
殷栾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进去。
傅英低眉垂目,在殷栾亭走进去后默默上前将门关上了。
里面已经打理妥当,而殷栾亭沐浴从不用人侍候,他自是懂事得很,没有安排人进去。
其他宫人向来以傅英为首,俱都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动,假装自己是个雕像。
长孙星沉在外面的花厅里坐下,手撑着额头看着殿门,神情莫测。
傅英碎步上前,看着憔悴的皇帝,语气轻柔的道:“皇上,奴才在偏殿另备了浴汤,您不必等这一处,这就去洗了风尘,也好尽快跟宁王殿下一起用些膳食。一去七日余,皇上您瘦了一大圈儿了。”
长孙星沉这才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机灵。”
傅英抿唇一笑,温声道:“奴才知道您心疼宁王殿下,定然是会将汤泉殿让给他的,若是殿下气儿消了,您二人亲亲热热的回来,自是用不上偏殿浴房,只可惜……唉,不过也无妨,只要人找回来就好,来日方长呢。”
长孙星沉被他扶着站起身来,听到这话却是满眼的哀沉,喃喃重复道:“来日方长……呵。”
傅英不解的看了皇帝一眼,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触到了皇帝的痛点,让他露出如此沉重的表情来。
不过不等他发问,皇帝已经越过他走远了,他只能紧忙小碎步追上去,小心的侍候在侧。
皇帝虽然追回了宁王,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很不对。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做下人的,还是夹起尾巴为妙,傅英还好些,还能在皇帝面前说上句话,其他宫人却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长孙星沉走进偏殿,里面果然备上了能装下三四个成年男子、盛满温水的浴桶,他三两下扯了衣服进到桶里坐下,捧水洗了把脸,沉声道:“朕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傅英小心的将他的发冠解开,用手指一点点的梳理着他的长发,温声回道:“皇上放心,奴才一接到您的密旨,就马上派人去将王府旧人都寻回来了,连厨子小厮也一个都没落下,孟府医昨日已经被秘密接入宫中。
皇上不是说,要让他住得近些么?奴才就干脆将人安排在了乾阳宫中,暂时住在西偏殿,想着若有不妥,等皇上回来再做定夺。”
长孙星沉低垂着眼睛,“嗯”了一声,道:“你做的很好,就让他在西偏殿住着吧,有什么事唤他也方便。”
傅英应了声“是”,又接着道:“宫中御医不必说,随时都能传唤,另外发往各地寻名医的密令也都发出去了,想必不日就会有消息传回。”
他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道:“皇上接了孟府医进宫,又发寻医令,可是……宁王殿下身子有什么不妥当么?”
长孙星沉面色不动,只垂眸盯着水面,低声道:“朕不会让他有事的,就算倾天下之力,也要把他抢回来,没有人能跟朕抢人,阎王也不行。”
跟阎王抢人?看来宁王的身体出了大问题啊。
傅英也不敢问他要是抢不过怎么办,只能顺毛捋道:“宁王殿下身负不世功勋,又有皇上龙气庇佑,定会长命百岁的。”
长孙星沉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道:“这几日朕和宁王都不在,朝中可有变故?”
傅英道:“倒没什么大事,奴才对外称皇上偶感风寒,需静养几天不能上朝,以中书令裴大人为首的几位大人天天都入宫求见,都被奴才挡了。
至于宁王殿下,殿下积威深重,偶尔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是有的,他不上朝,也没人敢说什么。倒是有人去王府求见,也被奴才事先安排人挡了。只是听闻胡将军怀疑宁王殿下……出了什么变故,正在暗中调查搜寻呢。”
长孙星沉冷笑了一声道:“胡振山,怀疑栾亭出什么变故?他是怀疑我将栾亭暗杀了吧?”
胡振山是殷栾亭早年手下的一员猛将,原本是个猎户之子,天生神力,又跟父亲学了些狩猎把式,后来家中遭了变故,他父亲惨死,他也流落成了草寇。
殷栾亭随军南伐时,曾顺路剿了几波山匪,恰有一处就是胡振山的匪窝。一窝贼匪,数他嘴最硬,宁死不肯出卖兄弟。
殷栾亭见此人重义,手里没有人命,又有把子力气,一时起了惜才之心,留了他一命,将他和他拼命要保的几个人编入自己的军队中,他自此便跟着殷栾亭出生入死,一直忠心耿耿。
后来北域平定,论功行赏时,殷栾亭亲自为他请功,官至四品,封了忠武将军。
他感念殷栾亭的知遇提拔之恩,又有多年出生入死的情义,一向唯殷栾亭之命是从。
当初论功行赏时,长孙星沉着意提拔了许多忠心于殷栾亭的人,这胡振山就是其中之一。
这厮平时看起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脸的莽夫相,但一涉及到殷栾亭,他他娘的脑筋就无比“灵活”,还一脑子的阴谋论。
前世殷栾亭失踪,就是他带头怀疑是长孙星沉把殷栾亭暗杀了,屡屡闹事发难,气得长孙星沉恨不得拿刀砍了他。
傅英为长孙星沉洗过头发,用发带绑了,又拿起布巾为他擦拭身体,抿着唇笑道:“皇上料事如神,胡将军怀疑宁王殿下已遭不测,心急如焚,不惜夜探宁王府。因为没见着人,更是急得火上房一般,皇上和宁王殿下若再不露面,怕他就要联同几位将军冒险闯宫了。”
夜探宁王府,真是狗胆包天。
长孙星沉再度冷笑,评价道:“一个莽夫。”
傅英低笑出声,又皱了下眉头,道:“胡将军等倒好说,他们只是担忧宁王殿下安危,行事虽鲁莽,心性却耿直,只是裴大人几番试探,却不知……”
长孙星沉白了他一眼道:“你会不知?别跟我装傻,姓裴的就是没怀好意。
裴丰野心大,人也奸滑,总想再往上走一步,贪心不足。
先放着他吧,不必理会。”
傅英呵呵笑了一声,看起来很憨厚的样子,温声道:“皇上不喜裴大人,又明知此人奸滑,难以控制,何不……”
长孙星沉手肘架在浴桶边缘上,单手扶着额头,低垂着眼睫道:“裴丰在朝中根深叶茂,不能轻动。况且,此人虽奸滑,却有大才,于大义也无损,尚算有所底线,用得好了,就是一把好刀。他对武将向来颇有微词,文臣武将稍有不睦,朝堂反倒有了平衡。
他是个小人,但有朕在一天,他就翻不起浪来。为帝者,当知人善用,喜与不喜,又有什么所谓。”
将来他长孙星沉若是要死了,一定会先把此人除了,免得新帝无法驾驭,被这毒蛇咬一口。
傅英轻叹了一声,温声道:“皇上圣明。”
长孙星沉却嗤笑了一声道:“没什么圣不圣明的,权衡利弊罢了,他再蹦哒也好,只要在朕的容忍范围内倒也无妨,可一旦他碰了那道线,就算是再有大才,再不好扳动,好日子也是过到头了。”
傅英小心道:“皇上不是说他于大义无损吗?还是说……宁王殿下?”
皇帝半闭着眼睛没有出声。
傅英将温水缓缓浇在皇帝的身上,想了想温言道:“根据暗龙卫的消息,裴大人虽然看不起武将,但人前人后对宁王殿下还是有些敬服的。”
长孙星沉似笑非笑的道:“算他识相。”
傅英看了看皇帝的面色,拍马屁道:“那是自然,宁王殿下可是寻常武将能比的?他乃是恒国公府的嫡子,出身高贵,自幼与皇上同入南书房饱读诗书,文韬武略、君子六艺样样都精通,又是军事奇才,用兵如神。这些年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就算是昧了良心,也说不出宁王殿下半个不字的。”
长孙星沉脸上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意来,声音温和了不少,挑眉“训斥”道:“你就是夜壶镶了金边儿,长了张好嘴,整日里油嘴滑舌。”
傅英捧着心口一脸受伤的道:“皇上可冤枉死奴才了,刚刚的话可是奴才的肺腑之言啊。”
长孙星沉被他故意做出的苦脸逗得低笑了一声,顿了一下才又道:“你一会儿去给仇曲传话,说如果发现胡振山夜探皇宫,不要拦他,放他进来。”
傅英吃了一惊:“什么?!皇上,您是说……胡将军真会闯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