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段喆退了房,把手机重新调成振动,坐在车里给纪春山发了条微信,告诉他林一没事,自己一会儿会把他捎回去,又问他们什么时候回。
纪春山过了半小时才回他:这就走了。
段喆降下车窗玻璃,漫天大雪被冷风裹挟着涌入车内,他把烟灰磕在车外,又发一条:你哪天有空,出来喝两杯。
紧接着补了一句:不带家属。
纪春山:为什么不带?
段喆:问你点事儿。
纪春山:什么事儿不能让小序听?
段喆:私事儿。
纪春山半分钟后才回:和男人单独喝酒,我得和老婆报备。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段喆叼着烟嘴狠狠吸了一口,把字打得噼里啪啦的。
段喆:那个明日香手办我当你给过了,你来不来?
纪春山按下电梯按钮,边回微信边说:“段喆改了个微信昵称。”
沈槐序问:“改成什么了?”
“名字。”
段喆之前的昵称是James Duan,沈槐序不以为意:“正常吧,国内英文名用得少。”
纪春山摇摇头:“他都回国半年了,现在才改?”
沈槐序想了想,肯定道:“你想太多了。”
纪春山收起手机,抬手摸了摸他恢复迟钝的脑袋。
*
林一掐着十二点整点下楼退了房。
雪越下越大,他将羽绒服往紧裹了裹,把旅行包放在酒店门廊的地面上,掏出了手机。
一辆黑色沃尔沃XC90缓缓驶来,最后停在他面前,降下了副驾车窗。
“这天气不好打车。”段喆看着他说。
林一朝里面看了一眼,琴盒被平放在后排座椅上。
这个人还算有点常识,没把琴直接丢进后备箱里。
他拉开车门,抬腿上了车,边系安全带边说:“你这是盗窃。你知道你的涉案金额有多少吗?”
段喆无所谓道:“你报警吧。”他点开车载导航,扭头问林一,“你家住哪儿?”
林一算是明白了,跟这个人压根没有道理可讲。
烦人程度比起纪春山只高不低。
他在中控大屏上输入目的地,冷冷道:“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段喆看了眼路线,将车驶出酒店门廊,答得简洁:“我有救世情结。”
“去救别人吧,我不用你救。”
“用不用你说的不算。”
他语气强势,有一种莫名的固执,林一静静看了他几秒。
他向段喆倾过一点身体,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别逞能了。你对男人压根就不行。”
段喆呼吸微沉,没回话。
“你不会要跟我玩儿柏拉图吧?”林一盯着他绷紧的下颌线轻声笑笑,“那可不行,我的需求很大的。”
纷飞的雪花不停歇地撞向车窗玻璃,又被雨刮一齐扫落。
白雾在视野中弥漫,段喆轻踩刹车,降了一点车速。
“你这么抗拒和我相处,是在害怕什么?”段喆目不斜视地问。
林一一怔,又噗的笑出声来。
“害怕?”他慵懒地靠回真皮座椅,语气轻浮地说,“段大夫听过一句话没有?生命是一团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
他望着车外白茫茫的大雪,笑容在脸上渐渐淡去:“我只是觉得无聊了。”
“无聊总比痛苦强。”段喆打开车载音乐,放了一首歌单里的大提琴曲,再次提醒道,“还有,别叫我段大夫。”
巴赫G大调第一号大提琴组曲缓缓响起,沉闷的车内被明亮轻快的弦音充盈。
这是一组容易让人放松心情的曲子。
前奏曲刚刚奏响一半,林一闭着眼说:“换一首,拉得太难听。”
“想听什么自己换吧。”段喆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觉得挺好听的。”
林一靠着椅背没动,低声轻嘲:“一点儿欣赏水平都没有。”
二人谁都没有再发一言,一路上只余娓娓道来的大提琴音在车内回响。
段喆将车开到导航显示的楼栋附近,找了一个空车位停好车,又把琴从后座里抱出来。
林一提着包下了车,站在旁边看他不动声色地背好了琴。
段喆抬起头对他说了一句“带路”。
林一不准备做无用的挣扎,掉头就走。
大雪初停,空气冷冽清新,小区内的人行步道还未来得及清理积雪,林一走得很慢,花了好几分钟才走到自家院门口,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段喆就站在距他两三步的位置。
林一得承认,这个人确实满足他对完美白砚初的一切想象。
他看穿了自己的抗拒与回避,分得清哪些“不”是“要”,哪些“要”是拒绝。
给予的体贴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但这么多年来,林一在白砚初身上学到的最惨痛的教训就是——不要轻易把人拉进那口黑黢黢的井。
因为一切都要付出代价。
“不进去吗?”段喆问。
林一闻言失笑,但也无意探究这话是不是别有深意,他伸手推开铁门,空荡的小院被一尘不染的皑皑白雪完全覆盖,两人在院子里一前一后留下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段喆随着他进了屋,把琴放在墙角,打量着意料之外的装修陈设。
客厅阳台边的垂丝茉莉开得正好,简约白墙搭配原木与灰色系家具,给人的感觉克制却温馨。
与林一本人给人的感觉正好相反。
“我没有招待客人的习惯,你走吧。”林一把羽绒服挂在玄关处,想要越过他去门口拿琴,却被段喆右手撑墙挡住了去路。
“干什么?”林一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还没来得及再退一步,段喆突然抬起左手,按住他的左肩向墙边推了一把,脚下同时迈出两步,把他禁锢在了墙壁与身体之间。
“你干什么?”林一歪头躲开他贴过来的唇,话音里扬起明显的怒意。
段喆又向前贴了一步,平静回答:“替你解决过剩的需求。”
昨晚颠鸾倒凤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感官被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彻底唤醒,林一避无可避,只好抬手推了一把他的腰:“用不着,你技术太差。”
“那你硬什么。”段喆与他身体紧密相贴,几乎是把他压在了墙上,“你不缺炮友,那应该也不怕再多一个。”
林一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开,他低下头,躲开扑面而来的滚烫气息,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我怕遭报应。”
“你怕什么?”他声音细弱蚊蝇,段喆没听清楚,正准备追问,一阵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林一又推了他一把,说:“我有电话。”
段喆往后退开一点,给他留出了手臂活动的空间。
他不再退步,林一只好从兜里拿出了手机。
电话是林深打来的,问他到家了没有。
“到了。”林一简短地答。
“好打车吗?”林深说,“早知道下这么大的雪,我应该找个人去接你。”
“没打车。”林一冷眼看向段喆,一字一顿,用了强调的语气,“纪春山的朋友送我回来的。”
“朋友?他哪个朋友?”
“段喆。”
这个名字林深隐约记得纪春山提起过,印象里是在和安工作的医生,他“哦”了一声,又说:“那你先在家里好好休息,我这边还有个会,完事我联系你。”
林一挂掉电话,瞪着段喆骂了一句“滚开”。
段喆沉默地望着他,又向后退开半步,不再贴着他的身体。
“林一,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自己会走。”他的语气压抑,又像是乞求,“在那之前,我需要你接受我的帮助。”
这句话的措辞很奇怪,林一愣了一下。
段喆卸掉手上的力气,低头躬背,将额头靠在林一的肩膀上,低声说:“我需要你好好的。”
林一说:“我挺好的。”
“如果昨天我没去找你,你要做什么?”段喆顿了顿,像是虚脱了,嗓音里没什么力气,“临近午夜,一身正装,你要去哪儿。”
“我看你比我病得还要厉害。”林一把他从身上推开,大跨步绕开他,提起了立在门前的琴盒。
段喆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没有动,背影看着有些落寞。
林一收回视线,边往工作室走边说:“我要去练琴了,走的时候给我把门关好。”
徒花又变回了话唠。
自段喆从林一家离开之后,他没主动联系过林一,林一也没联系过他。
平安夜发生的一切就如随天气转晴而缓慢消融的雪,雪水与泥土混杂在一起化作一摊污泥,又在深冬的暖阳下渐渐干涸,只在阴暗湿冷的角落里保留了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他和纪春山的时间总是对不上,两人的酒局一推再推,直到周五都没能顺利约上。
十二月底的天气早已低于零度,荷花池表面结了薄薄一层浮冰,段喆坐在池边的长椅上抽完一支烟,将手机收进白大褂的口袋里。
他一直没等到徒花的新回复,却在午休结束前等来了一个不在期待中的人。
白砚初站在段喆身后,冲他打了个招呼:“段大夫。”
段喆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情形相当微妙,段喆拿不准他的来意,只好又抖出一支烟点上。
白砚初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温声说:“上周末很抱歉,我误会你了。”
段喆看着他抽了口烟,没回话。
“我知道你不是林一的咨询师。”白砚初低下头,抱歉地笑了笑,“我做了一点功课。”
他比段喆年长五岁,但这回反倒有些拘谨,甚至谈得上卑微。
段喆抽出一支烟,递向白砚初,问他:“抽吗?”
白砚初道:“不抽。”
段喆把烟盒放在长椅上,又问:“找我什么事?”
“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白砚初的态度很诚恳:“我想知道,该怎么和林一相处……才不会伤害到他。”
万万没想到,求助居然是从这位嘴里发起的。
段喆笑得呛了一口烟,咳了几声才说: “你现在才想到问这个?不觉得晚了一点?”他从椅子上拿起烟盒,站起身,丢给他一个官方答复,“找我咨询的话,可以去网上挂个号。”
白砚初坐在原处没有动,仰头看着他问:“你和他不是恋人关系,对不对?”
段喆反问一句:“是不是有什么区别?”
白砚初说:“你是纪春山的朋友,你一定也想帮他。”
段喆低垂下眼,神色逐渐变得认真。
“我说了,我做了一点功课。”白砚初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静,看段喆的眼神也很坦荡,“我误会过他和纪春山一次,也因此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后果。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段喆凝神注视了他许久。
这就是林一口中那个世界上唯一能帮他的人。
“林一有自残史。”段喆缓声开了口。
“我知道。”
段喆摇摇头,掸落一段烟灰:“自我伤害是他在经历创伤后的一种应激反应,他选择了一种错误的方式进行自我疗愈。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他伤害自己,实际上是为了治愈自己。但我认为他现在已经没有自残的冲动了。”
白砚初没太明白他说这话的缘由,但也没打断。
段喆闭了闭眼,沉声说:“平安夜那晚,他买了刀片。白砚初,你差一点永远地失去弥补他的机会。”
白砚初不再平静,他蓦地瞪大眼,张着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如果你下定决心要和他好好相处,你可能会承受很多本来不需要承受的伤害,要付出百分之二百的时间,耐心和精力。你可能会因为无法与他互相理解而崩溃,再在崩溃后陷入自责,你可能会在这个过程中迷失自我,甚至会和他一起陷入泥潭。你要做的远比想象中的多,否则只会成为他的伤害来源。”段喆一口气把话说完,在长椅上给他丢下一张名片,“你要是想清楚了,打这个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