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复辞哽住,为何自己如此珍视之人在他人那里便显的如此卑微。
他再望向屋里那两人时,目光中已染上了丝丝凉意。
那天晚上,晏九亭还是现身了。
那二人见到他之后果然不复先前那般轻松。
江倾衍有意挡在兰雪身前,神色淡淡地发问道:“你来做什么?”
晏九亭没有回答,目光始终望着江倾衍虚护着那女子的手臂。
江倾衍察觉到他的视线只是皱着眉往晏九亭面前一站,全然将身后之人遮挡住。
二人的身量相仿,此刻静静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之势。
最终还是晏九亭先移开目光,他垂着眼,鬓边几缕碎发落于额上。
江倾衍此刻看不清他神情,但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闷堵。
“明天……”原本他是打算同江倾衍一起出宫游玩,话到嘴边顿了顿才继续道,“过来当差。”
江倾衍闻言蹙眉不解的瞟他几眼。
为着这等小事直接着人过来通传一声不就好了,何必亲自来这一趟。
但不等他再开口,晏九亭就转身迈步离开。
江倾衍虽不解他此举,却也不屑于揣测他的真意。
此事不了了之。
翌日。江倾衍一早便到了帝王寝宫,却见晏九亭一身玄色常服伫立在窗棂前,看着已然起身良久。
脱去那身帝王宽大华贵锦服,隐藏之下的是修长瘦削的身形,此刻被那黑色绣金腰封勾勒出的腰身尤为劲瘦。
晏九亭静静出神,在听见江倾衍轻咳一声后方才转过头来:“你来了。”
这句无疑是多言的,江倾衍没答。
“今日陪朕出宫一趟。”晏九亭朝他走来,然后站至他面前。
出宫?江倾衍望着眼前之人眸中闪过几丝疑虑。
他就不怕自己趁乱逃走吗?
可转而一想,江倾衍又否决那片刻疑虑。他有太多羁绊缠身,又怎会是想走便能走的。
终究是被这无形枷锁锁住无法自由翱翔于天际的鸟儿罢了。
晏九亭见他摇头晃脑的,不禁抬手抚上那如玉脸庞,但在江倾衍反应过来前便自己移开了手。
转而握住了江倾衍垂落身侧的手,晏九亭笑了笑道:“宫外危险重重,朕的安危便托付于你了,江侍卫。”
江倾衍看着晏九亭一时间也不曾抽出手来,片刻后,他挪开视线:“那是自然。”
二人是乘马车出的宫。
起初江倾衍本想纵马,却被晏九亭拉上了马车。
眉头轻挑一瞥晏九亭,最终江倾衍没固执己见,随着他在车内入座。
马车内,晏九亭靠着窗子闭目养神没想同他开口的意思。
如此再好不过了,江倾衍便挑开另一边的帘子朝外观去。
细细算来,他也有一月不曾看过宫外风景了。
京畿内一如既往的繁华,街道小巷,到处都是人潮涌动。
再往前走些,便能见着一处名为‘潇湘’的茶楼,还未走近便能听见从里边传出的说书声,那其中还掺插着几声的市井叫卖的吆喝。
无处不彰显着盛京烟火气息下的河清海晏。
马车停在了潇湘茶楼前,江倾衍放在了帘子,晏九亭也在此时睁开了双眸。
“走吧。”
两人下了马车往潇湘茶楼里走去。一进门便见那说书之人执着把扇子在台上滔滔不绝,而台下观众则听得不亦乐乎。
“就说当今朝廷吧,谁不知道都是丞相大人在主持大局,和上面那位不知是谁听谁的呢……”
二人自然都将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听了进去。
但晏九亭恍若未闻般不曾停下脚步,江倾衍也只能跟随其后。
江倾衍随他穿过一楼厅堂径直上了二楼,最后在一处雅间停步。
“你在外边等我。”晏九亭留下一句后便推门走了进去。
江倾衍无事可做便椅在了那扶栏上,百般无聊得听着楼下传来的说书声。
底下似乎还在谈及朝堂之事,江倾衍不禁回想起方才听见的那句。
也许是先前听多了坊间对于晏九亭的那些褒贬,江倾衍一直认为他这般眼底不容细沙之人自然是大权在握,不敢有人在他眼底造次做大。
如今听来却又是另一番光景。江倾衍不觉得摸上腰间佩剑,脑中错杂。
这厢。房内摆着一张木桌,桌前早已有一人坐候其中。那人一见晏九亭走进便起身拱手致礼道:“臣赵文见过皇上。”
“不必多礼,坐下吧。”晏九亭道。
那人闻言还是微微颔首道了句“多谢皇上”方才入座,一言一行端的是恭敬。
此人便是日前进险上奏御前的淳安知县赵文。
“知道朕为何召你入京么?”
厢房内,二人相对坐于桌子两边,一个正襟危坐,另一个稍显的有些漫不经心。
晏九亭突然发问,赵文垂眸只道:“臣愚钝。”
片刻后,赵文又倏地起身拱手:“臣斗胆请皇上治罪于那临安太守之子胡禅。此人罪不容诛,天理难容。”
赵文一介芝麻小官,却得罪了那胡禅。
胡禅此人嚣张跋扈惯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一怒之下竟派人去掳了赵文的胞妹。
那时赵文的妹妹方才为他自山寺祈福出来,便被疾驰而来的几人强掳上了辆马车。
赵文几日都不见妹妹踪迹,着人去寻,却在一处荒山之上寻到了胞妹早已冷却的尸身。
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忘记那一幕。孤寂的荒地之上,他的胞妹如同被遗弃的破偶般毫无生气,衣裳被撕碎凌乱,身上处处都是生前所受之暴行的铮铮铁证。
那日赵文像是发了疯似的扑上前去将那具早已冷却的身躯拥入怀中,他哭喊着一遍遍地唤那女子的名字,声嘶力竭也再得不到怀中之人的回应。
“请皇上治那胡禅的罪。”
赵文忍下心中悲怆,又一遍地开口请求。
晏九亭闻言却不吭声,只是静静望着远处,良久才问官答花:“朕记得那年殿试你高中榜眼?”
赵文闻言略显愕然地抬头看了看面前帝王,不曾料到他会突然提及这茬,默了片刻才答:“是。”
“为何后来自请做了那淳安县令?”晏九亭又问,“以卿之才能是可以留于京中的。”
赵文听后心中错愕再度升华。
自从看过临安太守在临安一手遮天后,他对帝座上这位是心灰意冷了,认为是皇帝昏庸放任恶官当政,导致地方民不聊生。
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是。
心中不由燃起一丝希冀,赵文据实答道:“臣是临安人,考取功名皆是为造福家乡不为其他。”
“很好。”晏九亭闻言沉静的眸光中多了几分赞赏,他倏然莞尔道:“愿你千帆过后仍能不忘初心。你且回府候着,朕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厢房外,江倾衍抱臂倚靠在门扉一侧静静候着。
因为无事可做神思便逐渐放空,直到听见门从里面被推开,方才将他拉回现实。
江倾衍看见一个陌生男子从房中走出,那名男子见了他还冲他礼貌点头后才离开。
他在京中未见过这张面孔,所以便不曾对那男子身份过多揣测。
里边应该已经完事了。
江倾衍稍稍凑上前透过看那未关紧的门缝朝里望去。
这时,凑巧里边的晏九亭拉开了门要走出。
这一下,幸亏晏九亭及时止住了脚步,两人才不至于直接撞在一起。
但现下虽然不曾磕碰,两人之间却只隔了不过几寸距离。
空气瞬间有些凝固,江倾衍当下只觉自己像个偷窥被逮个正着之人,他心中尴尬于是便赶忙轻咳一声退开。
好在晏九亭不曾为难于他,只是绕过他缓缓走到扶栏前,平静无波地望着楼下道:“眼下快近晌午了,你可清楚这京中哪处菜色尚可?”
江倾衍闻言当真思忖起来,片刻后,他对晏九亭道:“都行。”
“……”晏九亭默了须臾,随后拉过江倾衍的手,“我倒是知道一处,走吧。”
江倾衍任其拉着走,目光则一直落于两人相叠的手上。
他眉头蹙起神色不解又复杂,在面对自己厌恶之人时,他竟然会有片刻犹豫是否要将手抽走。
心中暗骂自己一句鬼迷心窍,手便随即自那掌中抽回。
晏九亭手上一空,只是脚步稍稍顿了顿却也没停下。
两人出了潇湘茶楼后,江倾衍便跟着晏九亭走到一处较为隐蔽的小巷口。
这处本就较为偏僻,此时又近饭点,人烟便愈加稀少,在白日当空的盛京内竟也稍显萧条。
这条街道内多是支起的小肆,因为地方偏僻了些生意自然也较为冷清。
晏九亭停在了一处食肆前。
这店像是开了有些年头的模样了,连那挂在前面的‘张记’牌坊都显的有些陈旧。
江倾衍见了这店却不免讶异。
他记得这店,先前他去校场时常常练至很晚,回到府中便已经错过用膳时间,每每如此他便会到这张记来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久而久之,他便成了这家的常客,与那摊上的老伯也逐渐熟络起来。
许久不曾来过了,不曾想这一回竟是晏九亭领他前来的。
江倾衍目光诧异的望向晏九亭。这般身居高位之人竟也会知晓此等地方,太过不相称。
晏九亭倒是不甚在意,从容的上前问那老伯要了两碗馄饨。
那老伯正忙于手中活计便只匆匆一抬头应了声。
“坐吧。”晏九亭寻了处位子坐下,看了看还愣在原处的江倾衍。
江倾衍闻言静默须臾后才走上前坐在了晏九亭对座。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地方?”晏九亭唇角带了些许笑意。
江倾衍虽然不是很想与他搭话,但此刻还是点了点头。
晏九亭杵着脸目光望向灶前升起的腾腾白雾之上,看那模样有些出神。
随后江倾衍听见他说:“你猜。”
“……”
江倾衍瞥了他一眼后便不再发言。
桌前二人都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坐着听那四面传来的尘世烟火声。
喧闹,却又倍感惬意。
在充满勾心算计的浪潮中游弋久了,会格外向往栖身于一片平常却宁静的陆地。
旁边一桌上,坐的是位年轻妇人和一名孩童,稚子顽皮不肯吃饭,妇人便想法子哄着,一勺一勺喂他吃下。
晏九亭视线被那桌的人吸引,深沉的目光中竟逐渐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
“馄饨来咯!”
这时,老伯端来两碗馄饨。晏九亭这才回神稍稍往一旁挪了挪身方便上菜。
那老伯先将一碗放于晏九亭面前,随后在递给江倾衍时,动作一顿。
“哎呀,是你呀江公子!”老伯一见是江倾衍便笑了出来,“有些时日不曾见过你来了。”
江倾衍也回之一笑:“前些日子脱不开身,今日这不一得空了就来您这吃上一碗。”
“也是,军中事务繁忙,小公子忙些也正常,您还惦记着老朽这一口馄饨就够了。”
“十里飘香,自是难忘。”
老伯听了这话后只是笑着连忙摆手。一老一少二人像是故友重逢般便多聊上几句。
晏九亭坐在一旁默默听着不插话。
老伯却是注意到了他,于是便问江倾衍:“公子今日还带了朋友来?”
“……”
此言一出,江倾衍噎了一下,随后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晏九亭,而对方的目光也刚好在此刻落于他身上。
视线两相碰撞,江倾衍移开了眼最终犹豫着答道:“……是。”
那老伯闻后便不再问了,刚好这时摊前又来了几位食客,他又对江倾衍说了几句后就转去招待起了他人。
老伯走后便安静了下来,与方才热闹相比差异甚大。
江倾衍默默吃着碗中馄饨,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轻松。
晏九亭心中明了也不曾开口,他吃了几口后便没再动筷而是静静等着江倾衍吃完。
看他碗中见底,晏九亭才开口道:“今日闲来无事去校场瞧瞧吧。”
校场?江倾衍闻言心下不由一喜,他咽下最后一口起身道:“吃完了,走吧。”
他的眼中透着掩饰不了的期待。晏九亭垂眸笑了笑随他起身。
因为乘了马车的缘故,比平常多用了半个时辰才到城外校场。
一到校场,江倾衍便先一步下了马车,若不是碍于晏九亭还在此,他现下已然策马飞舆进去了。
理性在身,江倾衍还是默默站定等待晏九亭下来,二人才一同走了进去。
这处校场占地百余亩,尘沙环绕下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排陈列整齐有序的士兵,他们气势恢宏整军列阵,在高处指挥的领导下,每一势都孔武有力。
江倾衍在此停驻观看了片刻便朝演武场走去,晏九亭只管跟随其后。
演武场上,两人正斗的起劲,长枪与双刃的碰撞,在空气中铿锵作响。
江倾衍没看那台上,只是四下环顾着寻找父亲身影。
就在此时,肩膀被人从后面一拍,随即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
“小公子,好久不见了啊。”
江倾衍回头,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名身着甲胄的中年男子,正冲他爽朗地笑着。
一见是旧识,江倾衍也回笑道:“李校尉,久违了。”
此人是平虏校尉李易,江显在这军营中的左膀右臂。
寒暄过后,那李易问起江倾衍在宫中当差之事。
江倾衍也只避重就轻地答,草草聊过几句后,他便问道:“李校尉可知家父在何处?”
“将军啊?上午倒是来过一回,不知缘何今日早早便离开了。”李易答道。
走了?江倾衍闻言眸中黯下。
他本是想借此与父亲见上一面,却被告知人已经走了。心中便不免有些失落。
此时台上二人已见分晓,李易见状便对江倾衍道:“你许久不曾来练过了,可要上去与我对练一把?”
江倾衍心中郁结无处发泄,闻言便点了点头。
晏九亭知晓江倾衍现下已失内力,但却没有阻拦。他困住雄鹰,却念其翱翔天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