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厌笙不雅的仰起头,酒液倒进嘴里,来不及咽下的液体顺着嘴角滑下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咳咳咳咳咳……”她一下坐直,自我嫌弃道,“喝个酒都能把老娘自己呛着,看来今儿个是挺不顺的啊。”
“哎,箫安,你知道你那个妹妹吗?哦,提醒一下你,就是那个把你杀了的,你没投胎的话,应该还是记得的。”
厌笙曲起一只腿,提壶的手搭在膝盖上,“她啊,真是胆大包天。”她一抹眼,想起昨夜的疯狂,只觉得腰酸腿软,“还是一只禽兽。”
“你啊,赶紧去投胎吧,不要遇着她,毕竟,你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要是在地府里闹起来,老娘到时又不知道帮哪个了。”
厌笙扶额,酒液入肠,喝多了辛辣的感觉消去,也没什么特别,她一口一口地灌,很快一壶酒见了底。
她晃了晃酒壶,侧耳倾听,没听到声响,“完了啊?这破酒壶,装不了多少。”酒壶被扔在了一边,“小玄,给我……打酒来……”
风声寂寂。
无人至。
厌笙缓缓抬起头,轻声道:“我忘记了,她也不在了。”
“没有人,陪我喝酒了。”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修长的手指苍白如斯,她眼尾薄红,盯着月亮,今夜月色极好。
“小安,对不起啊。”
……
厌笙昨晚在后山一个人呆了大半夜,接近凌晨的时候,才慢慢晃回寝宫,直到天微亮时才有了点睡意。谁知还没有彻底入眠,哒哒哒的莽撞走路声让她微弱的神经突突直跳。
她暴躁地坐起来,随手拿过一边的杯子要扔,但是想起这杯子来自何处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活得不耐烦了是……”
有人比她更粗暴:“厌笙!你这个死女人,你到现在还敢给老子睡!睡屁!呸,你这小屁孩儿给老子起来交代清楚,箫玄那件事情怎么回事……”
厌笙脸色一黑,双手迅速地用被子捂住头装死,来人干脆利落地拉开帘子,“你他娘的还睡得下去!厌笙,老子今天非要叫你好好做人!”宽大黝黑的大手去扯厌笙的被子,三两下就把厌笙从被子中薅出来。
来人长相粗犷,五官虽然端正但是脸色太黑,加上那八字胡和一口粗话,完完全全地粗汉,还有些惊人地丑,厌笙就被这丑被污了眼睛,立刻捂着眼:“你丑到老娘眼睛了!”
李子禾蒲扇般的巴掌用力地拍在了厌笙后背上,差点没把人打得当场吐血,李子禾揪住厌笙的衣襟,“给老子一个实话,箫玄呢?真的没了?你敢说慌老子今天丑死你个龟孙!”
厌笙神色敛了敛,她轻而易举地甩开了李子禾的钳制,把自己再次缩进了被子里,“这个事实很难接受吗?”
李子禾气得五官扭曲,指着她手指抖啊抖,“你你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她她她她她她她那么好看,你怎么舍得……”
“好看的人那么多,又不止她一个!”
“可是你明知道老子早就看上她了,你就算是觉得要弄死她,就不能让老子玩两天了我给你送回来?你你你没有义气……”
厌笙随手拿起枕头甩了过去,冷声道:“嘴巴再不给老娘放干净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李子禾弯腰捡起枕头,气呼呼地甩回了床上去,“你真奇怪,我每次说要睡她的时候你反应都特比大。”李子禾没在意,“哎,人呢?你把她送去哪里了?”
厌笙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她认真地看着李子禾,“断浪谷,如果她能够在没有功力的情况下逃出生天的话。”
李子禾刚坐下就差点跳起来,他严肃地看厌笙,才发现这个人眼里没有半点调笑意味,他倾身,“真……掉下去了?”
“你以为呢?”厌笙坐起来,不笑的时候格外淡漠,“她已经死了。”
凉意从头到脚泼下来,李子禾倾身过去,“不是,你真这么绝情?”他无语,虽然早知道这个人无心,可万万没料到她真的下去手,李子禾有点着急,“我说实在的……你废了人家,已经做得过分了,当初我正儿八经地求娶人家你不愿意,我他娘的以为你是要重用她,你……你真……”
厌笙懒得理李子禾,“身为丐帮帮主,一天到晚到处乱跑,还不滚回去。”
李子禾不干,“那个人呢?你生辰宴的时候,老子要见她你非不让,现在老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让老子失去挚爱!”
厌笙搓了搓耳朵,她抬眼,却见李子禾眼角似乎有点晶莹闪过,她一时间无语又有些愧疚,只好认真道:“我知道你对她有好感,但是一来,你们性格不合适,二来,身份不合适。”她顿了顿,“你该知道,她当初进了暗卫营,那么死也只能死在寒境宫,这是规矩。”
李子禾当然知道,只是他的确对那个女人有些念念不忘,否则不会在听到那个消息后立刻就赶了过来,可他们这种人,也知道分寸。
所谓的深情挚爱,不过是浅尝辄止而已。
李子禾刷的站起来,“老子没吃早饭,快给老子弄早饭去!”他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仔仔细细地瞅了瞅厌笙一眼,很是不解,“你养了她三年,为什么突然要除掉她?”
厌笙偏头懒得理他,反正这个人只要不接他的话,他一个人叽叽咕咕没啥意思了也会自己闭嘴,谁知道她突然被人掰回来,“你你你你身上的这些痕迹……怎么回事?”
李子禾无比震惊地盯着她露出的肌肤,一片绮丽痕迹,他本是想要把人衣服扒了,可一想打也打不过,那就算了,撩开她袖子,雪白肌肤上被吮吸出来的痕迹刺人眼睛。
厌笙皱眉推开他,“给老娘滚!”
李子禾大受打击地后退半步,捂着胸口装模做样,“你……你竟然……夜夜笙箫!”
厌笙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这狗东西,下次得搞点药毒死他算了,小玄留下来的药没准还能派上用场。
“是哪个狐狸精爬上你的床了?”李子禾嬉皮笑脸,紧接着他一歪头,问了一句,“男的还是女的?”
厌笙翻过被子盖住了头,黑暗中,那天晚上箫玄狼一样的眼神却突然出现,她莫名的心一紧,炙热的喘息和滚烫的体温无边无际地涌过来,她难受得挣脱不开,在潮水般地快感中,她听到那个人沙哑地叫她的名字,笙笙,笙笙,简直是胆大包天,谁允许她这么叫人的。、
“我问你!”李子禾推了推她。
“哎!我问个正经问题,你让箫玄死在和凌家同行的路上,是不是想要借题发挥,收拾凌家啊?凌家这两年行事是挺嚣张的,教训一下也行。”
凌家这两年势力不断扩大,底下蠢蠢欲动,凌清扬那个昏了头的老父亲,还想着作妖,暗地里在商户间给寒境宫使绊子,前些日子还胆大包天地要来个声东击西,在丐帮里搅和一圈,以此挑唆寒境宫和丐帮,但那老头子估计不知道,凌家的暗探已经被厌笙这个女人替换了,反将一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凌家的几个合作商搞得乌烟瘴气,李子禾当时拍手称快,高兴得喝了好几壶酒庆贺。
厌笙一本正经,“凌家想要废嫡立庶,我给他这个机会,岂不好?我倒要看看,有多少门派在幸灾乐祸,又有多少人隔岸观火,作壁上观。”
李子禾拍手称快,“你啊你,想要搞乱凌家内部不说,还想要从外边把人击破,阴呐!”
等人一走,厌笙才慢悠悠张开眼看向一边的帘勾,心里冒出四个字:一派胡言。
不过凌家的确派了人过来,面上是与寒境宫联手找出背后作乱之人,而帖子及护卫话里话外全是推托之词。厌笙原本也没有要借题发挥,但听到底下人来报,凌清扬等人已经在断浪谷下找了很多天,厌笙还是意外了些许。
“这个凌清扬,怎么这么固执?非要找到尸体?断浪谷下哪怕是一头牛掉下去,本宫也没听说过能找到个牛皮什么的。”她的指尖敲在秦绍棠递来的物资清单上,很是不解地问,“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秦绍棠也很想说,主子,您要不先看看送给明月荒新任主子上任的贺礼,送来的各色美人到底收不收?以及要新建的寒塘池规制如何。“这的确是非比寻常,凌家大公子温润正直,可也不是傻子。”秦绍棠灵光一闪,褶皱的脸皮一下更皱,“或许是……凌公子,对箫掌事……情根深种?”
厌笙刷的站起来,双手“啪”地拍在桌上,眉眼微冷,“你说什么?”
秦绍棠微胖的身子默默地抖了抖,他战战兢兢地瞧着上位者,不明白咋就突然这么大的反应。
厌笙坐了下来,干咳两声:“为何如此说,你给本宫好好说一说。”
秦绍棠把昨天凌清扬见到箫玄的反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舌灿莲花,用词精确到添油加醋的地步,一个见面愣是让他讲出了千古旷世奇恋的百转千回柔肠百转,加上凌清扬到处找人,还有几分荡气回肠之慨。
厌笙听完之后一脸麻木,嗤笑一声,赏了两个字:“滚吧!”
秦绍棠:“……”
厌笙将他呈上来的清单递过去,“就这些吧,至于寒塘池规制,就按照之前的离域塘来,那些美人别给本宫添堵……”她秀眉一皱,想起什么一样,一脚踹开了脚边的小凳子,凳子劈里啪啦的顺着台阶滚了下去,秦绍棠灵活地一躲,完美避开。“给本宫送来!”她咬牙切齿,“本宫要好好地挑选挑选!”
秦绍棠总觉着宫主说这句话杀气腾腾,他抱着清单圆润地跑开,生怕殃及池鱼。
厌笙沉着脸拿过一边的折子,看了两遍也没看明白说的是什么玩意儿,放到一边又拿过了朱玉汇报的宫内之事,无关痛痒鸡毛蒜皮,她又搁置一边,索性抽出一本兵书,不到半炷香时间放下,从抽屉里拿出两本戏曲。
半盏茶之后,厌笙把书一扔,痛骂:“拈花惹草的女人!”
……
……
唰……
唰……
啾啾啾……
秋日河边清水漫至身边,冰冷刺骨,耳边鸟声虫鸣鲜活得恍然如梦,明亮的光线破开云层,丝丝缕缕的金光在水波里跳动荡漾,暖色的晕似乎从眼底蔓延至心间。
箫玄就在这冷意与光明之中张开眼。
她趴在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上,全身打湿,头发垂在河水上,双手还无意识地死死地抱住石头,她恍惚地坐起来,好半天才眨了眨眼,对着光,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只有普通的黑色外衣,还已经破破烂烂,她套在外边的那套暗卫营衣服,已经在湍急的河水里被冲走。
箫玄摸了摸额头,一点嫣红在指尖。
张开手,手心还有一道刮伤,但在河水中泡久了,早已经发白肿胀。
她……活了下来?
箫玄眼底没有任何的愉悦欢喜之情,她左看右看,没有瞧见自己的东西,她立刻站起来,腿有些发软,在小小的河边四处翻找,脚步淌过沙石冷水,没有找到她的小箱子。
那个她用了三年,不动声色地藏着厌笙用过的东西的箱子,又不见了。
箫玄站在河水里,茫然无措,在厌笙要她命的时候,顽强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从断浪山谷落下来,跟个没事人一样。那如今这里是哪里?她又要去哪里?
日光越来越盛。
她走到河边,盯着并不湍急的河水,微微阖眼。
今天风声很温柔,湿发的水珠落在手背上,冷意从手背缓缓至指尖甚至爬上了心脏。她本不欲违背厌笙的命令,那个人若是想要她死,她不会有犹豫。
但落下山谷,大约是本能,让她抓住一切求生的机会不敢放手。
可是……
在看不到厌笙的日子,多无趣啊。
甚至,连任何东西都没留下来,连接着她箫玄和厌笙的物品,都不剩了。
箫玄低头,凝视着河水中的那张脸,苍白消瘦,嘴唇发白发青,与箫安相似的眉眼沉郁如墨,暗沉沉得毫无生机。连这张脸,也没能成功留在她的笙笙身边。
箫玄冷脸信手一拂,水波揉碎了容颜。
她毫不在意地走到岸边,随意躺下来,天高云淡,景色很好,但箫玄只觉万事疲倦,说不出来的倦怠和没意思,她很久以前就觉得活着这件事真没意思,无趣得很,唯一值得欣喜期待的大概也只有那个人,如今……
留在那人身侧也不可能了。
忽然,一抹月白在黑衣中若隐若现,箫玄心一颤,从胸口处扯出了一块手帕,一块而绣着山枝的月白手帕,那是厌笙当初宴会时掉下来的帕子,后来被她一直好好地收着,没想到……还留了下来。
然而,连着那块月白帕子的,还有一张已经略微湿润的纸条。
雨霖城郊三十里,孝丰洛水巷,余宅,余璟。
一个新的身份,一个全新的人生。
惨白的手指拽着一方手帕,纸条上的墨迹被晕开,几乎很难看出笔锋运笔如何。
箫玄一下坐直,心脏狂跳,眼中光大盛,仔仔细细地凝视着字条上的字,想起什么似的,转而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个人一心想要自己死,怎么可能……会是她?
箫玄在昏迷过去前,迷迷糊糊中仿佛记得,有人在耳边唤她师傅。
很轻很小声。
有那么一刻,她都要以为那是灵魂与身体分离之际产生的幻觉了。
难道……不是?
沈白。
冒着生命危险,给她一个安居之所?
化名余璟,在雨霖城。
雨霖城,已经距离五经山极远了。
还真是呕心沥血。
但是,要是论势力能力,也只有沈白能够办得到。
箫玄很难想象,那个人会冒着被主子发现的风险救她一命。真的……是沈白,不会是那个人的命令……
箫玄对沈白的印象都是来自于厌笙对他的欣赏,那时候她作为训练暗卫的师傅,严苛不近人情,不过暗卫营本来就是一个残酷厮杀之地,训练越严酷,反倒是另一种恩惠。
厌笙就是一个面上十分仁慈的人,看到箫玄惩罚人的手段时会在一边嘀咕着“好残忍好残忍,小玄子要不要先放过他们这一次”,但通常情况下,厌笙说这话都是非真心的,因为她一旦训练人,手段并不比箫玄轻。典型的面热心冷。然而就是这样的人,三番五次地对箫玄说过,那个沈白,是个好苗子。
就连有次老宫主大寿,厌笙莫名喝醉酒,坐在后山的土坡上,非要在月黑风高的时候拉着箫玄去看星星,没有看到星星,她一边骂一边醉醺醺地靠在箫玄肩膀上,小声唠叨:“小玄啊,那个沈白,可堪大任,是个好苗子。”
那时候箫玄被嫉妒心蒙蔽眼,她沉着脸,从厌笙第一次夸沈白时,她就注意到那个少年,是很有天赋,她往死里训练也不见人抱怨,可见心性沉着镇静,的确是个可培养的人才。
那时候箫玄就知道,原来厌笙已经在充实自己的羽翼了。
那个沈白,是她选中的第一个人。
尽管只是主上对下属的欣赏,可箫玄还是扭曲了一瞬,她趁着厌笙反应慢半拍的时候难得地认真地说:“主子,属下,也会是您的下属!”
所以,看看她!
看看她好不好?
那时候厌笙说什么了呢,她突然抬手捏住箫玄的下巴,左看右看,目光没有焦距,却也只是重复了一句,“沈白,可堪大用。”
那夜,箫玄迷恋地盯着那个碰了自己的人,连责怪和怨气都没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