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新秘书还是没拿准沈钊喝咖啡的习惯,丁点糖都没加,沈钊被苦得眉头大皱,却也瞬间清醒。
他从麻木的工作状态中抽出一丝清明,突然想起今天好像是他和贺唯的周年纪念日。
沈钊看了看办公桌上的台历,今天就是个普通的工作日,甚至不是周一不是周五,是令人生厌的周三。因而今天这个日期空荡荡的,没做任何记号。他又拿出手机看备忘录,同样没有任何记录。
太忙了,沈钊想,他们太忙了。
他跟贺唯在一块十几年,结婚也快十年了,结婚日期就是最开始确定关系的那天,按理说不用特意标记也该记得。
但他还是忘了。看着微信置顶的贺唯,他们上次在微信说话还是上周二,沈钊觉得也许不止他忘了。
沈钊回忆了一下去年纪念日,模糊地记得去年他们应该都在出差,两人分隔两地,打了一通三分钟的视频,回来后各自补了礼物。
想着想着,沈钊就忍不住笑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他其实有些愧疚,因为年底贺唯又要升,这段时间忙得经常饭都顾不上吃。贺唯能忘,那他没那么忙的,忘了就说不过去。
现在已经快晚上九点,沈钊干脆关了电脑准备下班,顺便让助理订了一束红玫瑰。
玫瑰送来的时候,沈钊刚回完贺唯的消息。不久前贺唯拒了他电话,刚刚给他发消息说在应酬,有事回家说。
大概是订得太晚,花也不新鲜了,沈钊觉着这花看起来比人还憔悴,用作纪念日花束,好像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沈钊开车回到家,时间将将快十点。他没马上下车,看着旁边空空的车位,突然不太想回到那个黑暗的、缺乏人气的家。
他点燃了一根烟,心想自己三十来岁,好像已经是糟糕的中年男人了,要在车里抽根烟才能鼓起勇气回家。
烟没了半支,沈钊还没想起今天应该是他们结婚的第几年,但他想起应该给贺唯发条消息,叮嘱着少喝点酒。
回到家洗完澡,沈钊看着客厅那束花,越看越不满意,有些想把它扔进垃圾桶里。
十一点多,贺唯还没回来,沈钊实在困,便给对方去了消息,说:“宝贝,纪念日快乐。”
他还是没想明白今天该是第几年,大概是第八或者第九年,他不太确定。
沈钊一觉睡到天亮,生物钟让他醒来,翻个身往旁边一搂,搂了个空。
他没听到贺唯回来,摸了摸旁边冰凉的枕头,他猜贺唯应该睡在客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默认了晚回的人睡客卧。大家都很累,好不容易睡下,没必要再吵着影响彼此的睡眠。
沈钊把脸埋在贺唯睡的枕头上蹭了蹭,枕套上周刚换过,还是洗衣液混着香珠的气味。
他洗漱完,贺唯刚从客卧出来。
贺唯站在他旁边,牙刷嗡嗡响,俩人透过镜子对视了一会儿。接着沈钊去放水,再回来洗手的时候,听见贺唯问他怎么拿束快蔫的花回家。
隔着洗脸巾,贺唯的声音听着有些闷。
沈钊没说话,看着水柱不停地冲刷自己的手,有些茫然,不太好形容自己的心情。
好像松了一口气,好像又有些生气。
贺唯半晌没听他说话,有些纳闷,关了水,突然想起问:“你昨晚打电话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沈钊拿他的洗脸巾擦了擦手,然后随手扔进垃圾桶里,说:“这不昨天纪念日吗,你没看我后来给你发的消息?”
贺唯明显愣了一下,说:“昨晚…后来我都喝多了,司机给我送回来之后我想打你电话让你下来接我来着,半天没摸到手机,最后还是司机给扶进家门的。”
接着他又并着三个指头举着,说:“这是今年最后一次喝成这样,我发誓。”
沈钊笑了,边往外走边说:“你发的誓在我这儿就没做过数,哪次不是三令五申的你才能记着少喝几杯。”
贺唯跟在他后头,又看见桌上那束玫瑰,干脆跨了半步扑在沈钊后背上。
沈钊脚步停了,回过身来看他,接着两人便吻作一起。
贺唯的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俩人不深不浅地吻着,薄荷味冲人。
沈钊把贺唯压在沙发上亲了会儿,一边手往桌柜里摸套子,贺唯的手滑向他腿间顺着打转。
东西拿出来了,俩人又亲又摸半天,下身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明显感觉状态不太对。
沈钊撑在贺唯身上,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和眼底的青黑,突然叹了口气。他翻了个身下来,坐在地毯上,笑着说:“我这段时间确实有点累。”
贺唯也笑,横着手臂挡在眼睛上,说:“我也是,感觉昨儿喝的酒还没走呢,头又疼又晕。”
接着俩人都没说话,沈钊抿了抿唇,有些想抽烟。
没等他纠结出来抽不抽,贺唯坐起来问:“我去做早餐,想吃什么?”
沈钊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说:“我去公司吃吧。刚折腾半晌,我九点还有个会要开。”
贺唯点点头,站起来的时候没稳住,被沈钊一把掐着腰。
沈钊也站起来,说:“你上午请个假吧,我去给你泡杯蜂蜜水,喝了再睡会儿。”
贺唯点头又摇头,说:“我自己弄,你去忙吧。”
……
接下来又好一阵忙,俩人出门回家的时间都错着,也没怎么说过话。
周五下午沈钊直接从公司出发去了邻市,就出差那么两三天,他也懒得回家收拾行李,在办公室捡了点备用衣物就走了。
上车之后他给贺唯发了消息,到了那边将近晚上七点,贺唯才回了句知道了。
……
沈钊是周一下午回来的,回到公司马不停蹄地开了个短会,看时间差不多了也没想着继续加班,便直接开车回家。
到家六点半,开门发现贺唯竟然在家。
他有些惊讶,然后见贺唯脸色不太好,便问:“怎么了,不舒服?”
贺唯说:“周五晚上就感觉有点头重脚轻的,半夜发烧了。”
沈钊洗了手出来,擦干后先在自己脖子上捂了捂,然后才去探贺唯的额头。
他掌心还是有些冰,贺唯觉着舒服,便仰头蹭了蹭。
沈钊放下手,说感觉还是有点烫,又问他吃药没有。
贺唯说吃了。
沈钊想着,难得晚饭时间俩人都在家,不如做个饭。他心里想着不知道冰箱里还有没有菜,嘴上问贺唯吃饭没有。
贺唯说:“我刚煮了饼面,清汤寡水的,家里冰箱连个鸡蛋都没了。”
沈钊一愣,接着消了做饭的念头。打开冰箱看了看,果然是半点存货都没了。他不太饿,干脆拿了罐啤酒。
他倚靠在餐桌边上,一边喝酒一边看贺唯。贺唯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大概在看工作相关的东西。
沈钊想,他俩多久没坐下来认真吃顿饭了。
工作日大多加班,也不是每个周末都能休息。好不容易休,又都不想做饭,随便点个外卖应付了事。上次俩人一起出门,还是回双方父母家吃饭,那都得是上两个月的事了。
沈钊喝完酒,手微微用力,啤酒罐被他捏得往中间凹。他垂着眼,莫名有些烦躁。
因为什么烦呢。可能因为这个家太沉默,可能因为贺唯发烧但他不知情也不在,可能因为那天半途而废的情//事,也可能因为那束不好看的玫瑰。
说起来他都没注意最后那束花哪去了,也不知道贺唯什么时候扔的。
贺唯看文件看得头疼,想再睡一会儿,抬头看沈钊靠着餐桌发呆,便问:“你干嘛呢?”
沈钊不说话,贺唯突然感觉家里空气有些闷。
“贺唯。”沈钊把啤酒罐捏扁,骨节发白。他说:“我怎么感觉,这日子越过越不像样了。”
贺唯……贺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无力反驳,因为就这两天,他好像也有这种感觉。
他像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沈钊,我前天发烧,烧得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觉得渴得要命,又不想起来倒水。醒了睡睡了醒,想给你打电话,结果手机从我回家起就没充过电,早关机了。”
沈钊听了,感觉特别不是滋味儿。
贺唯又接着说:“后来我起来烧水喝,感觉嘴巴特苦。我后来又没想起来给手机充电,回去睡了一觉,第二天退成了低烧。”
贺唯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感觉没什么条理,但话赶话说到这,他便又接着,“我都不记得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了。这一病才发现,太难熬了啊,沈钊。”说到最后,贺唯的声音变得很轻,像在叹气。
贺唯说完,沈钊没接着说话。
沉默令人不适,最后沈钊把捏扁的啤酒罐扔进垃圾桶里,问贺唯:“你还记得这是咱们结婚的第几年吗?我那天想了挺久,嘿,”他笑笑,说:“愣是没确定是第八还是第九年。”
贺唯仰着头,想了会儿,说:“得,我也记不清了。”
他们就开始算,说是高二夏天在一起的,那时候是几几年来着,又得往初中毕业那年开始推。
最后贺唯说:“拿结婚证出来看看呗。”
俩人去了卧室,打开保险柜拿出两本结婚证。然后就确定了,到今年应该是他们结婚的第九年,在一起的第十五年。
沈钊十七岁、贺唯十六岁,那年他们在一起。二十三岁、二十二岁那年结婚,现在沈钊三十二岁,贺唯三十一岁了。
这么一算,沈钊竟然有了对于时间、年龄的恐惧。
怎么这么多年了?怎么变这样了?
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贺唯摸了摸结婚证上的照片,突然说:“沈钊,我怎么感觉那么不真实呢?”
沈钊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是很不真实,事业步步高升,日子却越过越糊涂。
十来岁那会儿爱得热烈啊,二十出头那会儿也是,好像要为你生、为你死的。
这么回忆着过往,非但找不回半点儿温情,反到像自虐一样,找也找不到如今相爱的证据。
“要不……咱离了吧。”
沈钊话刚说出口,就清醒了,后悔了。他想,他的酒量不如贺唯,但不至差成这样吧,一罐啤酒都能喝糊涂。
他想认错,想道歉,想……
“行啊,就这么着吧。”
沈钊一愣,看着贺唯,一下没想到自己还该干什么。
沈钊觉得自己既清醒又糊涂。清醒地跟贺唯商量离婚协议,清醒地签字,第二天清醒地去民政局换了个本儿。
当年九块钱结了个婚,然后在第九年离了。
沈钊觉得自己糊涂,是因为他感觉自己像个旁观者一样看这两天发生的一切。看着,迷糊着,不明白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协议离婚,没什么争执的,两个男人也没有孩子,离起来更容易了。房子是一起买的,首付各出一半,贷款一起还,前两年刚还完。家具装修什么的也是一起置办的,分不清你我。
沈钊决定自己搬走,房子留给贺唯。
贺唯笑着说:“补偿我呢?”
沈钊说:“什么话,这不是离你公司更近吗。”
贺唯当时没说什么,沉默地看贺唯收拾行李。改天略微算了算,然后去银行给沈钊转了一笔钱。
后来沈钊看着自己账上多出的一大笔钱,嗬一声,给贺唯发消息。
【贺总够大方。】
贺唯看见了,知道他指定要转回来,便回他:【沈钊,咱俩谁也别欠谁。】
沈钊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盯着那句谁也别欠谁看了半晌,去了一条语音。
贺唯半天没等到回复,也说不上来自己的心情,后来看沈钊回的语音,点开听了。
“本来就谁也不欠谁的。”
………
沈钊在家里二老发飙前回了趟家。
他妈,周女士,周医生,在家门口提了他手里的菜,问:“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
乍一提起,沈钊才想起来没跟贺唯商量怎么告诉双方父母。
但这也没什么好瞒的,如实说了:“妈,爸,”他顿了顿,道:“我跟贺唯离婚了。”
“什么?”沈教授从手机里抬起头,眼镜半掉不掉地挂在鼻梁上。
他妈把菜放一边,问:“怎么回事儿?两口子吵吵闹闹不挺正常的,怎么就离了?”
沈钊说不出话来。
他跟贺唯哪来的吵闹啊,话都说不来几句了,吵都吵不起来。
“没吵,反正就离了。”
他妈又问:“你俩都不是乱来的人,既然没事又没吵架,离什么婚?”
沈钊觉得很累,也很烦。
离婚就一定要有人出轨吗?一定要有争吵吗?一定要有某一方犯了什么错吗?
既然这些都没有,那他们为什么要离婚呢?
他听见周女士说了一句:“穷折腾!”
吃完晚饭,从爸妈家回到自己的住处,思来想去,他拿出手机给贺唯发了条消息。
【我把离婚的事告诉我爸妈了。】
这会儿是晚上九点,他估计贺唯还没回家,也没这么快回他消息。正想着,聊天框跳出来贺唯的回复:【好,改天我也回趟家。】
沈钊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他没想让贺唯做什么。但他没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问:【下班了?】
贺唯说:【是,正准备开车呢。】
沈钊让他开车注意安全,然后便没说什么了。
……
眨眼过去了一个月,忙忙碌碌的,沈钊手头的一个项目终于收尾,让手底下的人下班回家,自己却还坐在办公室发呆。
累。
沈钊觉得自己脑子发懵,抬手挡了挡眼睛,然后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摘戒指。
婚都离一个多月了。
他把戒指取下来,看手指上白色的印痕,这才觉得心里头空了一块。
他跟贺唯,真离了啊。
这会儿他终于有了离婚的实感,并且后知后觉的开始感到难受。
他不爱贺唯了吗?沈钊想,他们怎么就不爱了呢。
原来当初的山盟海誓说再多,曾经的爱意再汹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生活的往复,都会在漫长岁月中变成一潭死水。
沈钊又想起他妈说的话,没出轨没矛盾没吵架,怎么就离婚了。
沈钊当时想不明白,现在再想,他觉得大概是因为厌倦。
厌倦了一潭死水的婚姻生活,彼此忙碌,没有浪漫,没有惊喜,甚至连性//生活的质量数量都在急剧下降。
如果从十五年前开始算,三年之痛七年之痒他们都经历两轮了,但白月光朱砂痣还是变成了白米粒蚊子血。
也许正是因为曾经太过美好,后来才会显得那样不堪,因而沈钊无所适从。
可十几年的陪伴实在长久,养成的习惯堪称刻骨,让沈钊也没办法坦然地适应离婚后的新生活。
他忍不住拿出手机。
婚戒是忘了摘,但贺唯已经不在他的微信置顶了。
一个月没联系,他翻了很久才找到贺唯,点进去看聊天记录,还停在贺唯跟他说好好照顾自己。
往上看,是纪念日那天他发的纪念日快乐。再往上翻,是贺唯说家里没醋了,让他回来路上买一瓶。
他们近两年很少在微信上聊天,前面还会问问回不回来吃饭,说几句少喝点酒,后面就基本不说了。
不知不觉翻到了前年纪念日,他惯常发了句:【老婆,纪念日快乐。】
贺唯回了他一句语音,沈钊点开来听,是贺唯带着笑意说:“我也爱你。”
沈钊感觉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他像着了魔似的一遍一遍听贺唯那条语音。那些模糊的、不甚明显的相处日常从记忆深处钻了出来,沈钊咬紧牙关,克制着不让自己去想一个月前那场对话,不去想自己那句离婚。
他想看看贺唯的朋友圈,没成想手抖了一下,变成了拍一拍。
沈钊一下就慌了神。
这该怎么解释,离婚一个多月了突然给人来个拍一拍。懵了一会儿,他终于想起撤回,却见贺唯发来一个问号。
【?】
【怎么了】
不好向前夫解释自己大晚上在回味聊天记录,于是沈钊想了想,说:“当时搬家太仓促,不是才收了几件衣服就走了么。想问问你哪天有空,我再去收拾收拾。”
贺唯好一会儿没回他,沈钊心想,不会是把他东西都扔了吧?
他开玩笑似地问,又见贺唯回:【这周六上午过来吧。】
沈钊说好,然后他犹豫着再说点什么。
贺唯说:【我还有点事,不说了。周六见。】
沈钊于是也回了句周六见。
……
贺唯见了沈钊的回复,便退出了微信。刚闭上眼睛,听秘书小声叫他:“贺总。”
贺唯睁眼,问他什么事。
秘书为难地说:“今天是我女朋友生日,我在江边宴那边订了位子,时间快到了。”
贺唯一怔,随后笑了笑,说:“你早说啊!现在赶紧去吧,别耽误了。”
秘书感激地冲他笑了笑,看着他刚挂上的吊瓶,又犹豫道:“不用告诉沈先生吗?”
在他眼里,自己上司和那位沈先生是一对多年眷侣,一般人都会羡慕这样的爱情。
贺唯眨了眨眼,忽然想起周围的人还不知道他已经离婚了。
结婚的时候恨不得昭告天下,离婚的时候却只想着你知我知。
他低头看了眼正在输液的手,意外发现自己还戴着婚戒。
这下更不好解释,比如说为什么离婚了还戴着戒指。于是他说:“小事,不用告诉他。你去吧,待会儿我自己开车回家。”
“好的,谢谢贺总。”
秘书走了,贺唯却没了困意。
输液的手有些凉,他伸手去取戒指,感觉有点疼。
戴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突然摘下来,像是扒了一层皮。
周六上午九点,沈钊准备出门。
其实他昨晚有些失眠,今天早上六点不到就醒了,起来晨跑后洗了个澡,随便做了点早餐,吃完后不到八点。
他不想出门太早,他想贺唯一贯很忙,难得的休息日总是要睡到很晚,他怕打扰到贺唯。
当然他还存了点儿私心——他不想显得自己太急切,好像迫不及待要去见前夫一样。
但坐上车后忍不住对着后视镜整理刘海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
人真是贱啊,沈钊想。
他的确存了一些隐秘的、无法言说的心思。不然他无法对自己解释,见前夫而已,之前朝夕相处十几年,自己什么邋遢样对方没见过,何必多此一举来打扮。
这种心思不好描述。也许他只是想向贺唯证明,离婚了他生活得更好;也许是因为他们现在离婚了,他始终是个带着劣根性的男人,争强好胜,所以不想在前任面前丢脸。
开车路过一家老牌烘培店,沈钊明明都开过头了,又在下个路口掉头回来。
沈钊排队排了半个小时,不需思考,他像条件反射似的报出贺唯爱吃的口味。
他提着新鲜出炉的糕点,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专门来这家店排队给贺唯买东西了。
这家店开了二十几年了,贺唯高中那会儿就爱吃,有时候闹别扭了,沈钊为了哄人,会在晚自习之前偷偷翻墙出来买。
后来俩人出去读大学了,沈钊甚至会拜托朋友买了礼盒装寄过来。再后来他们都回来工作定居了,沈钊下班后也会来排队买一盒带回去。
有时候沈钊都觉得贺唯这人长情过头了,怎么一家糕点吃了十几年还不腻。
后来他们工作越来越忙,现在沈钊想想,印象中贺唯好像也很久没吃过这家的糕点了。
曾经喜欢的、挚爱的,现在还会喜欢吗?
沈钊带着这个疑问来到贺唯家里,他规规矩矩地按了门铃。
贺唯来开门了,问他:“怎么来这么晚?”
沈钊看了看表,说:“还好吧,路上耽搁了会儿。”
贺唯于是看到了他手里提的东西。看见熟悉的包装,贺唯愣了一下才说:“怎么去买这个了,排挺久吧?”
沈钊递给他,说:“半个多小时,算快了。”
贺唯点点头,给他拿了拖鞋。
拖鞋还是去年他们家附近那个商超大促时买的,买一送一。沈钊换了鞋,感觉似乎什么都没变。
这个家曾经让沈钊有归属感,感觉到爱与温暖,后来又让他恐惧、回避、厌倦。现在他又觉得,比起他目前住的那套房子,好像这个才是家的样子。
贺唯见他除了提盒糕点,剩下就两手空空了,觉得奇怪,便问:“不是来收拾东西?连箱子都不带啊?”
沈钊哪想得到提箱子啊,他本来就没想过来收拾东西,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本来该有些尴尬的,但沈钊颇为自然地说:“家里应该还有行李箱吧。”
离婚了怎么还是你“家里”啊?贺唯笑了,却没点出他话里的歧义。
沈钊根本没想好要收什么,书房卧室走来走去,拿了几件无关痛痒的东西。
最后还是贺唯给他收了几件他常穿的冬衣。贺唯说:“马上也要降温了,你把衣服拿回去,省得再花钱买。”冬天的衣服厚,没两下就塞满了,他对站在一旁的沈钊说:“再拿个箱子来,要薄荷绿那个。”
沈钊站着不动,贺唯便仰头看着他。
随后沈钊走过去锁好箱子,说:“贺唯,我饿了。”
贺唯呆呆地啊了一声,沈钊说:“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吃早餐。我那搬过去就没开过火,家里还什么都没有呢。你今天不忙吧?收留我吃顿饭呗,我来做。”
贺唯看着他,又低头盯着那个箱子,好半天才哦一声,想了想又补一句:“家里……我家里,没什么菜了。”他笑笑,说:“太忙了。”
沈钊说:“我去楼下超市买。”
贺唯哎一声,“我去吧。”
沈钊紧跟着来一句:“那一起去吧。”
人真是贱啊,沈钊再次想。
微信拍一拍这个功能真是罪大恶极!不然他不会平白撒个谎,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提出跟前夫来逛超市买菜。
买菜也跟买糕点一样,沈钊像是刻在肌肉记忆的,拿了几样贺唯爱吃的菜。
贺唯看沈钊放在推车里的东西,也下意识地知道今天中午饭桌上会有什么菜。他看沈钊拿了一个土豆,便顺手拿了盒小米辣。
然后这盒小米辣又被沈钊拿了出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沈钊说:“今天不做酸辣土豆丝,做土豆焖牛腩。你嗓子不是不舒服吗,别吃辣。”
贺唯开门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沈钊就听出来不对劲了,只是一直没问。
贺唯又闷闷地哦了一声。沈钊瞥他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似的,莫名就乐了,说:“怎么,不高兴啊?”
贺唯说没有。
一直到买完菜回家,贺唯都没怎么说话。沈钊对他这个状态无比熟悉,知道他就是不高兴了。出了电梯,他伸手扯了扯贺唯的袖子,说:“今天不吃,之后你自己想吃多辣都行,别不高兴了,嗯?”
贺唯不理他,自顾自开门了。
沈钊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他知道贺唯肯定是生气了,但他好像猜不出贺唯为什么生气。也许他今天不该来,也许他那天不该点开贺唯的聊天框。
他沉默地做饭,贺唯就在客厅沉默地看他做饭。
贺唯其实有点委屈,就在沈钊说他嗓子不行别吃辣的时候。这让他想起离婚前那场难熬的高烧,还有前几天独自输液时,看见沈钊说要来收拾东西时心里冒出的酸意。甚至就连今天沈钊拿来的那盒糕点,都成了他如今沉默不语的要素。
沈钊不知道贺唯在想什么。他只是在做饭中途突然想到,还是两人份的饭做得顺手。这一个多月来他其实偶尔也会在家里开火,但总是做多了,然后第二天就只能吃剩的。
吃饭时贺唯似乎已经调整过来了,他们聊了聊父母,问了近况,也讲了工作。
一顿饭吃完,贺唯自觉地收了碗筷。沈钊在贺唯洗碗时偷偷看了眼桌上放的药,是一些普通的感冒药和消炎药,于是他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贺唯洗完碗,沈钊便提着行李箱告辞。没人再提剩下的衣服怎么办,没人去拿那个薄荷绿的行李箱,也没人说离婚过后拜访前夫只为拿几件冬装有多不合时宜。
那天之后他们便没再联系。
沈钊重新忙碌起来,连国庆都在加班。
今年降温来得特别早,十一月中旬就穿上了棉服和大衣。
某天沈钊刷朋友圈的时候看见了贺唯的动态。贺唯大概是去出差,也或许是度假,没带定位,但总之背景里都是穿泳裤比基尼的男女。
贺唯半躺在躺椅上,戴着遮阳镜,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他也穿着泳裤赤裸着上身。大概是突然被叫着拍照的,贺唯没摆什么姿势,只是笑着看镜头,两个梨涡特别明显。
沈钊猜测应该是去度假,可又想着贺唯这会儿应该很忙才对啊。他又去看了前岳父岳母的朋友圈,没发现旅游的痕迹。
沈钊不想猜了,他想自己应该没有知道的必要。
他给贺唯那张照片点了个赞。没多久再一次看手机,看到有共友问:“挺舒服啊,跟钊哥度假呢?”
沈钊心一紧,他是没告诉其他人他们离婚了,但他不知道贺唯那边什么情况。看这样子,贺唯应该也没告诉别人。
他在想贺唯会怎么回复。
等了半天,期间他无数次看手机。
然后他看见贺唯说:“没呢。公司团建。”
年底,公司大小会议不断,应酬也多。
沈钊这天晚上喝得有点过,走路都不稳。助理把他送回家,叫醒他后问是否需要送他上楼。沈钊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好一会儿才说:“没事,你回去吧。”
助理向他告辞,走之前祝他新年快乐。
沈钊回了句新年快乐,后知后觉今天已经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他坐在熄了火的车上,在黑暗中感觉有些冷。
在助理问是否需要送他上楼时,沈钊想的是,怎么助理不给贺唯打电话呢?都到家了,应该让贺唯下来接他才对。
然后他又想,贺唯今晚可能也在应酬,他回去要煮两杯蜂蜜柚子水。
最后他想起,这个家没有贺唯。
沈钊车门开了一半,地下车库没什么风,但也挺冷。他挺清醒的,所以不可避免地想起纪念日的第二天,贺唯说自己喝多了想打电话给他。
当时贺唯的心情是不是跟他一样,病了或是不舒服了,理所当然地认为另一个人该照顾着。
沈钊回到家,头晕脑胀地洗完澡,出来后感觉清醒了大半。打开微信,小群里有人艾特他跟贺唯,让出去喝酒。
沈钊一边擦头发一边打字,说:“刚从外面回来,一肚子都是酒。”
他没看到贺唯的回复,不知道是在忙还是怎么。有朋友见他回消息了,便说:“你俩也太拼了,钱赚不完的啊,能不能休息休息。”
沈钊乐了,心想这说得挺有道理。再这么忙下去,生活不是生活的。
又有人说,约个时间,趁年前聚一聚。
沈钊说自己没问题,又想起自己该问问贺唯。朋友都还不知道他俩离婚了,他俩没商量过,却不约而同地将这件事按下不在人前提起。
群里朋友还在说,让他跟贺唯必须得来。沈钊都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思,手比脑子快,一句没问题就发了出去。
然后才点开跟贺唯的聊天窗,问:“贺总,看群里消息没啊。”
沈钊等着贺唯的回复,一边想着,年底了,贺总应该是名副其实的贺总了。
贺唯很快回了,说:“看了。最近我都不忙。”
沈钊便说:“恭喜贺总高升。那咱定个时间呗。”
贺唯直接打了个语音过来。沈钊吓得把毛巾一扔,手慢脚乱地接起来。
贺唯开口先祝他新年快乐。
沈钊笑着说:“得,春节还得祝一次。”
贺唯问:“定个时间把咱俩的事儿说了?”
沈钊又笑不出来了,他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包烟,咬了一根在嘴里,说话模模糊糊的:“怎么说啊?”
贺唯那边安静得过分,沈钊猜他应该在卧室里。
“实话实说呗。”
沈钊唔了一声,几口把烟抽了一半,感觉头更疼了。他问:“那天我去接你吧?”
贺唯啊一声,似乎是惊讶,然后笑着说:“不用了吧,少折腾。”
“不折腾。贺唯,我不嫌折腾。”
沈钊为自己找了个拙劣的借口,他说:“那咱要是分开去的,他们问怎么是分开来的,就说离了。问题是,要是我先去的,我不好开口啊。还是你先去,你说?”
沈钊觉得自己也没说错。离婚这事儿,跟父母说好说,但跟一帮老朋友就不好说了,总觉得怪别扭。
“俩人一块儿,能壮胆。”沈钊这么说。
贺唯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叹了一口气,说:“行,行。”接着说:“那到时候见。对了,煮点蜂蜜柚子水,喝了早点睡。”
挂了电话,沈钊发起呆来,最后烟都燃尽了,他骂了句脏话。
他骂自己,当初提离婚的时候挺顺口的,对着贺唯嘴皮子一碰就说了,现在倒是矫情。
……
然而等真正到了聚会那天,他俩没能找机会把离婚的事说出口。
他们都没怎么看群里消息,因而不知道那些人还叫了高中班主任来。
有班主任在,聊的自然更多是高中时候的回忆,也自然而然地说起沈钊跟贺唯。
他俩谈恋爱那会儿,同性婚姻还没合法化,同性恋还是比较另类的存在。
班主任说:“那时候我就看你们两个不对劲,但男孩子嘛,平时勾肩搭背打打闹闹的,没证据谁敢确定啊。”
有同学说:“老邓,那是你们工作不到位了。他俩经常在鸳鸯海约会呢!”
他们高中有个湖,民间俗称“鸳鸯海”,因为经常有小情侣在那散步,有大胆的还会躲在树丛后偷偷接吻。
沈钊跟贺唯高中时没少去那。
班主任笑着说,那看来他俩保密工作做得不错。
沈钊今天开车,所以没喝酒。大家笑,他跟贺唯便也跟着笑,然后举起茶杯掩饰尴尬。
忽地他想起一件事,凑过去偷偷跟贺唯讲:“我怎么感觉结婚那会儿他也这么说?”
他说的是婚礼的时候,那时班主任在他们敬酒时也说了这句话:保密工作做得不错。
包间里吵,沈钊说话时快贴着贺唯的耳朵。贺唯不甚明显地往后撤了撤,但还是感觉耳后有些酥麻。
“他就这样,同样的话反复说。”
正如他俩的故事,人总爱怀旧,因而总在共同的朋友间反复被提起。
沈钊瞥了眼他有些红的耳廓,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子。想到结婚那时班主任还接着说了,说:“现在想来,哪是保密了,俩小子眼神是藏也藏不住。”
沈钊偷偷看了眼低着头的贺唯。许是今晚他们又说了太多的过去,因此记忆里的年少的贺唯忽然清晰了起来,本来淡去的、少年时的爱意,也突然变得浓墨重彩。
……
饭后他们安排车把班主任送回去了,然后他们转场去了ktv。
贺唯五音不全,但沈钊唱歌好听,这样的场合沈钊总被起哄。
“钊哥来首粤语啊!”
沈钊在广东长大,高中才随着父母转学来到这。从十几年前到现在,每次一到ktv他必被要求唱粤语歌。
沈钊接过话筒,说:“我真是服了你们,就拿我开刀。”
在北方待了十几年,除了有时候去广东那边出差,沈钊其实没怎么说过粤语了,偶尔讲起来都别扭。
他点了几首,多是陈奕迅的歌。
后来他们把一首老歌顶了上来,沈钊没点过,但被塞了话筒。
点歌的那人说:“替你俩回忆青春了。”
本来听前奏大家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一说起,众人便开始起哄。
初恋。
沈钊高二向贺唯表白后没多久,也是在ktv里,沈钊当时就唱的这首歌,唱完后揽着贺唯的肩说:“通知一声啊,我跟贺唯在一起了!”
那会儿年轻啊,在好朋友面前出柜,多了不起。
这会儿的沈钊却只剩下尴尬,和不知所措。
他跟贺唯还是坐一起,离婚的事还没说,大家都还当他们是一对儿,自然而然地把他俩挤在一起了。
沈钊笑着接过话筒,其实手心里都是汗。这一紧张,就错过了第一句。
他只得接着唱。
“遥遥共他见一面 那份快乐太新鲜,
我一夜失眠 影子心里现,
问为何共他见一面 美丽印象似初恋,
默默望着是 默默望着那目光似电,
那刹那接触 已令我倒颠,
分分钟都盼望跟他见面,
默默地伫候亦从来没怨,
分分钟都渴望与他相见,
在路上碰着亦乐上几天,
轻快的感觉飘上面,
可爱的一个初恋。”*
……
再紧张再尴尬也还是唱完了,因为这首歌他过去实在听了太多次,也唱了太多次。
“采访一下,”点歌的那个朋友拿起话筒问:“贺唯,三十多岁的钊哥还有没有十七岁的味儿了?”
沈钊低着头不敢看贺唯,谁知眼前伸来一只手把他的话筒拿走了。
贺唯的声音在他旁边、在整个包厢响起。
“没了。”
众人哄笑,沈钊又听贺唯说:“十多年了,相看两厌啊,哪儿还有初恋的感觉。”
贺唯是笑着说的,沈钊不知道他是否要借此说离婚的事。
等了一会儿,贺唯没接着说,倒是朋友们先开起了他们的玩笑。
后来再坐了两首歌的时间,贺唯就说要先回去了,沈钊自然也跟着走了。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沈钊按了负一层,但贺唯却按了一楼。
沈钊问:“怎么个意思?”
贺唯盯着跳动的数字,说:“我打车回。”
沈钊深吸一口气,说:“别这样,咱当时不挺和平的么,不至于连送你的机会都没了吧?”
说话间电梯到了一楼,门开了,贺唯刚迈了步子,又被沈钊拉了回来。
贺唯挣了一下,没挣脱,便任由沈钊将他带去了停车场。
坐上车,沈钊点了火,贺唯说:“别这样,沈钊,这句话该我对你说。”
沈钊啧一声,又关了火,然后摸出了烟盒。
“我们离婚了,沈钊。”
沈钊打火机摁了半天,手抖得对不准烟头。最后他把打火机跟烟扔在一旁,松了安全带凑过去吻贺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