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走出Livehouse门口,齐均铭和一阵大风撞了个正着。锋利的风如刃一般撞到到他的脸上,钻进羽绒服内里。要不是齐均铭背着沉重的吉他包,说不定这阵风都能把他吹晃。
他打了个哆嗦,抬头一看,暗红的天空落下小雪,这是今年的初雪。
里头的表演还在继续。在上一场糟糕的乐队衬托下,下一场的乐队的表现显然看起来好了很多。观众配合地活跃起来,隔着厚重的门帘也能听到伴奏里夹杂的欢呼声和尖叫声。
齐均铭没什么听的心情。他心情烦躁得厉害,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刚刚在台上自己乐队的那场堪称灾难的表演。一曲终了,得到的只有稀稀落落的、敷衍的掌声。这次乐队新星赛的结果——毫无疑问,止步于初赛。
兜里的手机震动不停,他也没心思去接,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摸出了兜里的一包烟。
烟是在后台时一哥们塞给他的,他不会抽,因此连塑封也没拆。咬开塑封叼出根烟后,才后知后觉自己连火机也没有。
齐均铭想进去借个火,可是里头兴高采烈的氛围又让他郁闷。场地周围没什么人,齐均铭扫了几眼,看到不远处路灯下蹲着个抽烟的男人,身边堆着鼓鼓囊囊的麻袋。
他也不撑伞,戴着外套的兜帽,烟头的红光微弱地闪烁。
齐均铭没多想,站起来准备借个火,下台阶时却趔趄一下。伴随着他失声发出的一句“我操”,他直接屁股着地,整个身体滑下台阶。后背的琴盒重重砸到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他穿得厚,倒不怎么疼。只是对面男人被吸引目光看了过来,似乎笑了一下,让他稍稍有些尴尬。
“哥们儿,别光看啊,借个火。”齐均铭咧咧嘴,朝他走过去。
齐均铭把皱巴巴的一根烟伸过去。男人掐着滤嘴从嘴里抽出烟,另一只手掌挡风,把火光传递给他。
“谢啦。”齐均铭懒得回去,索性蹲在男人旁边的树荫下。
Livehouse里头的声音在这儿也隐约可听见,但总归比门口微弱一些。他学着男人的样子把羽绒服的兜帽套在头上,咬上这根千辛万苦才点上的烟。
搞音乐的多半放纵感官享乐,齐均铭是罕见的不抽烟的乐手。不过二手烟抽了那么多,他也从未觉得这是什么难事。
他照猫画虎地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身,牙齿咬住滤嘴,深吸一口。还没体会到所谓的解压的快感,鼻子和喉咙就率先被狠狠呛到,齐均铭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身旁的男人似乎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顺带帮齐均铭拍背换气。
等他终于顺过气,听见男人问,“你没抽过烟啊?”
尴尬过头,齐均铭反而释然了。他破罐子破摔地点点头,从烟盒里再抽出烟,对男人说:“哥们……别光顾着笑了,再借个火呗。”
男人偏过头看他,黑沉沉的眼睛里带着未散尽的笑意。他再次给齐均铭点上烟,看着他像模像样的动作,指导道:“你别吸得太急,吸一口之后再深吸口气,吞进肺里。”
伴随男人低沉的声音,烟气缓慢地顺着呼吸深入肺里。一阵晕乎乎的感觉从食管涌上大脑,他仰头把烟气吐出,白雾在空中散开。
天空依然是暗红色,他的心情奇异的没那么差了。
旁边的男人也没说话,把嘴上的烟吸到尽头,在地上摁灭后站起来。
“再见啦弟弟。”男人朝他挥了挥手,把烟头扔到身边的麻袋里,抓住麻袋口,一瘸一拐地走远。
齐均铭看着刚形成的薄薄雪地上被男人踩出的一深一浅的脚印,愣了一下。刚刚那个麻袋里……好像是一袋子的瓶瓶罐罐。
是个捡废品的瘸子啊……直到男人从拐角消失,齐均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正欲细想,后背被重重拍了一下。齐均铭扭头,看到自家乐队的贝斯手周望,脸上堆着笑站在他面前:“齐均铭你怎么还不接电话,担心死我和淇淇了。”
齐均铭没回答,只是盯着他好一阵子,然后垂下眼睛,说:“解散吧。”
林远拎着麻袋来到离家最近的废品站。已经是深夜,天又冷,铺子门口的石凳子上仅放着一盏手电筒权当营业的证明。
林远推开塑料帘子,里头暖烘烘的。头发半白的老板正坐在煤炉子旁边捆扎纸板子,见是林远,挥了挥手,“你怎么老是这个时候来,我刚送走一批货。”
“白天抢不过老头老太太啊。”林远笑,把麻袋放在称重秤旁,自顾自地调了调砝码,“28……给我30呗。”
“屁,哪有你这样称的,上次你拎的一袋子瓶子有半袋子水。这次还来。好歹给我从袋子里拿出来分好再称。”老板头也没抬,继续捆瓦楞纸板。
“这次真没,”林远摆手,诚恳地说,“不信您自己看。再说了,上次哪有半袋子水,您这也是夸张了。”
老板嗤笑一声,从胸包拿出一个红色塑料袋子,拆开后从零钱里抽出几张递给林远,“行啦,懒得和你掰扯。自己把瓶子分好,放哪儿你知道吧……顺便帮我干干活儿。”
“行。”林远接过,蹲下,用煤炉子的火点了根烟,边抽边麻利地压瓶子。一般压缩瓶子都用脚踩,可是他一条腿断了,只能用木棍往下砸,再把压瘪的饮料瓶扔到旁边的饲料袋里。
“我说,你之后啥打算。”老板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过一阵子,见林远没有回应,他又说,“总不能一直捡破烂吧。这活儿七八十也能干,你才二十多,倒干得来劲。”
“怎么,您自己干这行的,还瞧不上啊。”林远开了句玩笑,才正经回答,“我从里头出来,腿也断了,去厂子打工都没人敢要,不捡破烂那我去街上讨饭啊?”
老板不再说什么。店里只剩下煤炉子在“滋滋”地烧。
排练室里安静极了,外头车子发动机启动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齐均铭忍受不了这低效的沉默,他用手指转着拨片,率先开口道:“解散也只是个说法,把它理解成我退团也行。接下来你们两个人玩乐队也行,找新团员也行,都不关我的事。只是一点,排练室是我找的,以后你们就另找地儿,行吗?”这个排练室是齐均铭大学地下停车场的空置房间,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盘下来的,几人便一直免费用了下去。
周望和薛明淇对视一眼,无声地妥协了。他俩都是工作稳定的上班族,组乐队也抱着玩票的心态,没打算玩出什么名堂,因此在过去就时常和过分较真的齐均铭闹出些小矛盾。两人好上之后,不稳定的情感关系造成的分分合合更是影响创作和表演。这次在齐均铭报的比赛上,两人更是因为上场前的冷战,导致第一首歌就乱了节奏,后续更是连锁车祸。
周望和薛明淇对视一眼,无声地妥协了。他走到齐均铭的身边,拍拍肩,“这次是我们对不住你。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好聚好散,这周咱们吃个饭,我请客,当道歉,也当散伙饭,行么?”
齐均铭勉强点了个头。薛明淇见场面依然尴尬,便连忙找补道:“以后有什么打算,需要我们帮忙的也尽管和我俩说。虽然吧……在表演上我们是不太靠谱啦,但是至少也比你大几岁,认识的人也多些。我记得你下学期就大四了吧,是考研还是找工作?要找工作的话也可以联系我,在洛城我也认识一些朋友,看看能不能帮你……”
“我没想过这些。”齐均铭打断她的话。
言尽于此,薛明淇只能耸耸肩:“好吧,那我们不谈这个,散伙饭定在哪里?”
齐均铭从饭店出来,又点了一根烟。
他已经记不清刚刚散伙饭上都说了什么。桌子上的菜都没动过,地上的一打啤酒却差不多都喝见底了。
到最后,薛明淇趴在桌子上开始发酒疯,又哭又笑。周望忙着照顾她,齐均铭觉得没趣,便先离开了。
饭店不远处便是齐均铭大学的东门门口,即便是后半夜,依稀有学生进进出出。
齐均铭远远地看着,百无聊赖地盯着他们的衣着和举止,试图揣测他们要干什么。过了一阵子,又觉得这样的自己颇为无趣,终于把手上的烟放入嘴里。
他依然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染上所谓的“烟瘾”,只是抱着探索的心态开始尝试不同的口味,不再拒绝社交中别人的给烟,并且心情烦躁的时候会来上一根——比如现在。
抽烟又吐出,仰头看着空中烟雾遮挡月亮,重又散开,仿佛这是什么能消解烦闷的仪式一般。而他甚至连自己为什么烦闷,都不太确定。
“现在倒是抽得蛮熟练的嘛。”
齐均铭循声找过去,发现是个拖着潲水桶、穿着饭店制服和围裙的男人。他反应了一阵子才后知后觉男人是在对自己说话。齐均铭盯着他黑沉沉的眼睛一阵子,才猛地回想过来:“是你啊!”
男人忍不住笑了。他没打算和齐均铭再聊什么,拖着潲水桶正欲往正门里走时,饭店经理却从门口走了出来,皱眉斥责道:“你怎么想的,大堂还有客人呢,你拖着这玩意儿进去,谁还有心思吃饭啊。”
她声音尖利且语速很快,有股咄咄逼人的味道,令在一旁听着的齐均铭忍不住皱眉。他扭头往里看,大堂里客人零零散散,况且潲水桶似乎刚被男人洗过,蓝色塑料壁还往下滴着透明的水滴。
男人没有反驳,甚至微微弯腰,脾气很好地解释道:“后门那边在进货,门口都被货架堵住了,厨房那边又说急着用……”
“别和我说那么多!自己不会想想办法吗?腿坏了脑子也坏了?”
林远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和她对视,脸上没有笑容,也没什么表情。他个子高,哪怕弯腰也是俯视的姿势,无甚表情的时候更是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阴沉。
经理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林远却重又笑起来,“行,那我再去后门看看,让他们挪个地儿。”
还没等经理回答,他便拖着蓝色的大桶子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远。潲水桶的轮子驶过坑洼不平的地面时,发出钝重的撞击声。
经理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啐了口唾沫:“活该坐牢,迟早再进去。”
“坐牢?”齐均铭好奇地问,“他坐过牢?”
经理回过头,看见齐均铭白净的脸,语气放平缓下来:“是啊,这片儿的人都知道,四年前他杀了人才进去的。”
四年前……齐均铭想着自己今年大三,那么他就是自己高三的时候坐牢的。看上去也不算老……25至30?
“但是杀人要判,也不止四年吧。”
“兴许那人没死吧……我听说,他杀的那人,还是个警察呢。还有啊,听说他那条腿啊,就是在里面的时候被人打断的。”经理自来熟地同他聊起八卦,“我看你也是大学生,离这家伙远点好。坐过牢的,有几个好人的?”
齐均铭不自觉皱起眉头……杀警察?为什么要杀警察?看他刚刚那副好脾气的样子,也不像是冲动杀人,还是说在里头性子被磨平了?
想了一阵子,齐均铭觉着自己也不是这么急着走了,便鬼使神差地回到饭店前台,问服务员再要了两瓶酒。
林远从厨房出来时,已经是饭店打烊后了。哪怕脱下制服和皮围裙,换上自己的衣服,身上还是一股挥之不去的潲水味,只是闻久了也就习惯了。
经理最终还是没克扣他的工钱,给了日结的一百块。他攥着红票子,心情稍好了些,于是奢侈地点上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又顺了一个麻袋和一双棉线手套,想着回家的路上捡捡瓶子。
走到第一个垃圾桶前,林远把它往下一翻,将里头的七零八碎都抖落在地上堆成小山,开始蹲在地上翻找起来。
垃圾桶里东西不少,林远摸出了几个塑料瓶和易拉罐,甚至还翻到了几张脏兮兮的纸币。他越捡越投入,等感觉到一个人站在他身后时,已经晚了——
下一秒,他身后的人发出剧烈的呕吐声,然后温热的可疑凝状物结结实实地淋在他的头上和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把林远都弄懵了,连生气都来不及。他蹲在原地愣了了几秒后,迟钝地扭头往后看去——这个动作使得他的脖子和棉服帽子间产生些许间隙,那些他不敢深思是什么的液体缓慢地往他的后背深入滑去。
林远忍着想脱衣服的冲动继续扭头看过去,然后被气笑了,这个吐在他身后的人,竟然还是个熟面孔。
齐均铭正醉歪歪地站在他的身后,伸手撑着垃圾桶上的铁皮盖,堪堪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见他头又沉下去,开始咳嗽,林远骂了一句脏话,顾不得旁边半满的麻布袋,连忙从齐均铭和垃圾箱的间隙钻出去。
他站起来,竭力无视呕吐物从腰间流到衣缝,再滴到地上的可怕的触感,走近齐均铭。
齐均铭完全没在意旁边多了个人,还在费力地呕吐。
他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喉咙尽是酸苦的味道。吐出来也没好受多少,身体被酒精泡得发胀发重,仿佛不是自己的。
“你他妈……不会抽烟硬要抽烟,不会喝酒硬要喝酒……有病啊……”
齐均铭一边隔着羽绒服揉着肚子,一边听着不知道哪传来的絮絮叨叨的声音。这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棉絮,传进他的耳朵时已经只剩下模糊的语气和破碎的词汇。
齐均铭扶着垃圾桶壁,缓慢地坐下,似乎坐在了什么凹凸又有弹性的小山上。他把脖子缩进棉服里,发了一阵子呆,忽然开始哭起来。
嚎啕大哭。
装了一半的麻袋被坐在那男孩身下,林远原本都打算认栽走了,可是还没等他走远,原处又传来愈演愈烈的哭声。
醉汉的哭声都是这样,声嘶力竭的嚎啕,没有章法。只是那男孩哭得实在用力,像是要把心肝肺都一起呕吐出来。
林远终于屈服地走回来,在他身边蹲下,敷衍地拍拍他的肩,顺带把手上不小心沾到的东西擦到他衣服上,“行啦弟弟,这大晚上的,你要哭也回家哭吧。”
这招似乎奏效了。齐均铭暂时地止住哭声,泪眼朦胧地看他。
林远被盯得不自在,问:“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然而,他没等到回答,却被拽住衣服,下一秒,齐均铭趴在他的肩上开始哭起来。
“……”
林远对今晚这一发接一发的倒霉事的态度,已经到了一种趋近麻木的地步。他低头看着男孩发顶凌乱的头发,叹了口气,“年纪小小的,有什么事值得这么哭的。”
只是他这话注定成为自言自语。过了一阵子,林远从兜里掏出破破烂烂的手机,扫了一眼时间。他犹豫片刻,对着那张干了一天苦力才挣到的一百块看了又看,最终下了决心。
他站了起来,走到路边,伸手拦了辆车。
齐均铭醒来时,对着发霉斑驳的墙壁,愣了数秒。他缓慢地扭头逡巡四周,看到的是个逼仄的小房间,面积可能都不到二十平米,房间里什么家具都没有,除了堆着到处都是的破纸片塑料罐啤酒瓶外,就只有自己正躺着的行军床。
他试图回忆自己是怎么到这儿的,可是记忆只在周望从包间里出来,他们喝酒吵架之后,就断片了。
“不会是被拐卖了吧……”齐均铭一边想着最近看的几起失踪新闻,一边掀开在他身上的花团锦簇棉花被子。脚沾地准备站起来时,剧烈的头痛侵袭身体,他一下天旋地转,脚下一滑,又往墙边的一堆塑料桶撞去。
塑料桶四散,摔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他听到水泥地板震了震,紧接着似乎有上下楼梯的声音。老式的防盗门被“吱吱歪歪”地推开。
一个半裸的男人走进来,站在门边扫视了几眼,然后和齐均铭对上眼。他把手里的烟摁灭在铁门上,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正欲从地上爬起来的齐均铭,冷笑一声,“弟弟,你可真够重的啊。”
“哈?怎么又是你?不是,你怎么没穿衣服!”接二连三的意外让齐均铭丧失了保持理智的能力,他咽了口唾沫,扶着行军吊床的床沿从地上站起来,展露出一个色厉内荏的防卫姿态。
“我怎么没穿衣服,你自己心里没点数?”男人没靠近,抱臂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反问。
“啊?”齐均铭的脑子被这偌大的信息量弄得发蒙,宿醉还没消,他盯着男人半裸的上身,腰窄肩宽,肌肉线条流畅,小腹几处交错的伤疤让人不由不多想。
他鬼使神差地问:“我……把你上了?”
听了这话,男人的眼睛缓慢地睁大,不可置信地盯了他几秒钟。沉默良久后,男人最后认真地下了结论:“……你有病吧。”
“不好意思啊哥们,我刚刚酒没醒。脑子发昏。”齐均铭坐在炉子旁,边烤火,边对林远赔笑道。
林远没搭理他,而是忙着把架在炉子上烘烤的毛衣取下来,套在身上。他蹲下把水桶里的棉衣捞起来,两手交错拧落棉衣的水后,再挂在拉在房间中间的晾衣绳上。出狱后林远一直没闲钱添置衣服,也就这一件厚点的棉衣。他盯着还在往地上滴水的棉衣想,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干透。
毕竟过几天还得……
“哥,你这儿有水嘛?”
循声看过去,坐在炉子旁边的齐均铭正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他,称呼从“哥们”换成了“哥”,还顺带配合地咳嗽几声显得自己嘴巴很渴。
林远走到旁边自己住的房间里,拎出一个热水壶给他。
“没杯子吗?”齐均铭看着热水壶的尖嘴问。
“没,你要讲究就随便捡个空瓶子灌进去,这儿有的是。”林远懒得给他想办法,开始收拾被齐均铭弄乱的塑料桶堆。
察觉出林远心情不好,齐均铭不再作声了,思考了一下还是把热水壶拎起,仰头灌了几口。
“你要酒醒了,就自己下楼出去。我就不送了。”
“哎……好。”齐均铭想起什么,翻找起羽绒服口袋,兜里却空空。
林远重新用尼龙绳捆好塑料桶堆好后,满意地点上根烟,侧眼瞥了眼齐均铭的动作,说:“你昨晚不安分,弄你上楼的时候还吵着给谁打电话吵架,差点把手机摔了,我就给你收拾起来,压在你枕头下了。”
“谢……谢谢啊。”齐均铭从枕头下翻出手机,看了眼电量,更加谨慎地开口,“不好意思哈……还得麻烦您一下,您这儿有充电线吗?”
林远沉重地叹了口气。
下楼问废品站老板要了个充电器后,林远上了楼递给他,再把插座拉到他面前。
等待手机充满电的时间格外漫长且尴尬。林远一直在房间四处忙忙碌碌,齐均铭坐在小凳子上发呆,也没好意思再烦他,没成想却突然被问了一句,“你昨晚,哭什么啊。”
“啊?”齐均铭愣了愣。
林远以为他没听清楚,重又问了一遍:“之前见你,也心情不好,昨晚还哭成那样,怎么了啊。”
齐均铭反应过来,“之前”就是指自己演出失败之后跑到Livehouse外头抽烟的时候。
也许是堆满废品的房间里干燥且温暖,也许齐均铭知道这个捡破烂的男人和自己毫无关系,他诚实地开口了,甚至像在抱怨:“没啥大事,我的乐队解散了,心情不好。其实一直以来,也只有我在认真玩,剩下的团也是在玩票。其实我也知道,我自己没什么天分,玩了几年也没玩出名堂。现在我也快毕业了,估计毕业之后就更没时间弄乐队了。团员也知道,昨天就……吵起来了。”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齐均铭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在一个疑似刚出狱的、没有正经工作的残疾人面前抱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有点不合适,声音也逐渐小了起来。
林远却突然问:“你玩乐队……那你是歌手啊?”
“不是不是,我是吉他手,不会唱歌。”齐均铭连忙摆手,又忍不住补充,“我一直玩的也偏后摇和数摇,我们乐队也没有正经主唱。”话一说出口,齐均铭就后悔了,他还是改不了这提到乐队就滔滔不绝扯术语的坏毛病,说不定他也只是客套问的呢。
林远也不知道听懂还是没听懂。但是他看起来似乎挺感兴趣的,连手上的活儿都暂时停住了,转过头认真地问:“你那天是在演出吗?我在酒吧外面的海报上看到的,那天有表演,我就在外面听了。”
“是……”提到那天的比赛齐均铭就莫名羞赧,他挠头,说,“不过那天演砸了,也就是因为那天演砸了,我才决定把乐队解散的。”
“这样……我听不太懂,不过也觉得挺好听的。”
“是吗?那下次,等我演出的时候,你来呀!”
林远饶有兴趣地看他一眼,说:“哭得大声,倒还挺执着的。”
“你别提那事成吗?”齐均铭摆手,“你微信多少啊,咱们加个联系方式。下次演出我叫你,给你免票,全场酒水畅饮!”
“我没微信。我刚出来,这几年变化太快,很多东西都是新的。”林远说,瞥见齐均铭一下大睁的瞳仁,弯起嘴角,“这么惊讶干什么,昨天经理不是告诉你了吗?”
明明他还专门等林远走远之后才问的。齐均铭有种背后说别人坏话被揭穿的尴尬,打哈哈道:“没事儿,不是说了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说了,我觉得你是好人,当年也一定是迫不得已……”
“不是哦,”林远笑了笑,从嘴里夹出抽了一半的烟,直视齐均铭笑容凝固的脸,“不是迫不得已,我就是故意杀人的,只是那家伙没死成。”
林远的眼眸黑且深邃,盯着齐均铭时,令他觉得自己那点恐惧似乎要被彻底看透一般。
“经理没骗你,我就是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