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雪后初霁的海边颇有种宁静渺远的神秘气息,天空被映成烟青色,霞光破开厚重的云彩,洒落在白毯般的沙滩上。
不光是夏也,就连从小生活在江城的小李他们,也被这难得一见的奇景震撼到,扛着笨重的器械却不影响健步如飞,远远地将夏也独自甩在身后。
只是他们不会知道,自家老板此刻哪还有赏雪听海的悠然自得。
三四天时间倏忽而过,夏也的心情也从凌霄飞车中平复下来,终于在再度见面的前夕发现了某处不对劲。
那就是汪西迩说完要追他,便没有后话了,这么长时间连个消息都没发过。
这算什么,撩完就跑?还是后悔了不追了?
想着想着又开始患得患失,久违的失眠找上门来,夏也几乎是辗转反侧到天明,才囫囵睡了一个多小时。
梦中也不得安宁,始终隐隐记挂着今天可以借着拍摄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和朝思暮想的人见面,于是七点不到就又悠悠醒转,控制不住地有些雀跃。
天寒地冻,海风刮过来都带着凌冽的糙钝感,夏也穿着美观有余保暖不足的羊角扣大衣,却对体感温度浑然不觉,发呆般注视了会儿茫茫的海平面。
直到身后传来稚嫩清脆的童声,才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夏也循声望去,只见遥远明亮的天光里,一大一小朝着他走来,这个场景陌生又瑰丽,美好得如同镜花水月。
怪怪穿得很厚实,棉袄配上毛线帽,像是年画上的娃娃,又仿佛一颗圆滚滚的球。
“夏叔叔,夏叔叔!”那颗球迈着小短腿,终于艰难地滚到了夏也面前,继而便兴冲冲地举起手里的东西。
夏也这才发现怪怪怀里抱着一大捧粉色的玫瑰,花朵沾着晨露,娇艳欲滴。
“这是送给我的吗?”他有些惊讶地半蹲下来,和怪怪平视。
小朋友用力地点了点头,献宝般把玫瑰往夏也面前推了推,咧嘴笑道:“是爸爸送给你的,他说希望你喜欢。”
粉色玫瑰的花语并不隐晦,夏也之前也略有耳闻。
它比张扬的红玫瑰含蓄温和,除了表达爱意,还有一个特殊的象征——初恋。
夏也讶然片刻,接过玫瑰,低声说:“谢谢怪怪,我很喜欢。”
“哦吼,不用谢!”怪怪雀跃地欢呼了一声,转过身朝缓缓走近的汪西迩重复道,“爸爸,夏叔叔说很喜欢。”
“嗯。”汪西迩笑了笑,在他们跟前站定,垂眸望着夏也,意有所指般道,“喜欢就好。”
空气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直到不远处传来小李他们呼唤怪怪小朋友的声音。
午后阳光暖融融的,落在海边停泊的渔船上,混着残雪,到处都显得晶莹剔透。
出生以来就始终待在内陆的怪怪眼睛都看直了,跃跃欲试般想要过去玩,又碍于爸爸和夏叔叔还在这边,不敢轻举妄动。
注意到儿子的纠结,汪西迩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先去找其他叔叔阿姨玩吧,注意安全,我们待会儿就过去。”
“嗯!”得到应允,怪怪登时撒开腿跑过去,在雪滩上留下两串兴奋的脚印。
目送着那颗球滚进人堆中,夏也才放心地收回视线。
电灯泡走了,原本轻松愉悦的气氛却也跟着僵硬了几分。
夏也是在捧着花站起来时意识到的,几天前所设想的,捅破窗户纸直接快进谈恋爱的流程远远没有那么顺利。
阴差阳错分离的这些年,实在无法用寥寥数语带过。
正是因为难以释怀,太多话在心底翻涌,临到嘴边,却反而什么也说不出了。
怀里的粉玫瑰还散发着清雅香气,氤氲开来,围绕着面对面而站的俩人。
半晌,还是夏也忍不住,先嘀咕了句:“为什么要送我花?”
汪西迩像是没料到他沉默良久是在憋这句质问,思索片刻后,才答道:“因为想讨你的欢心。”
这句话直白而未加掩饰,不像汪教授平日待人时淡漠简洁的风格;但又因着纯粹到极致,才更显得面前这人是特别的唯一。
夏也被这记直球敲得晕头转向,同时心底漫开一片酸涩,半晌,才别别扭扭地说:“那你那天还不告而别,又这么久不找我……哪有你这么追人的。”
大抵是确认了对方是真的也喜欢自己,夏也便不加掩饰地把心里话往外掏,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俨然称得上是恃宠而骄。
他将玫瑰花挨个戳过去,戳完一轮,才听到汪西迩沉沉的嗓音响起来:“抱歉,那天是因为接到临时的会议通知,我当时也有点乱,时间紧急,就直接离开了。”
“这几天没找你……是因为忘记问你的联系方式了。”
说来不可思议,但仔细考究,却又合情合理。
哪怕再理智冷静的人,在遇到心爱之人时,或许也会变得笨拙匆忙吧。会在告白后陷入稀里糊涂的状态,甚至连个联系方式都忘记去问来。
夏也想说那你为什么不问小李,话到嘴边却又明白过来,因为那样不够郑重。
追人要送花,联系方式要当面问,这些藏匿在小事中的细节,却是独属于汪西迩的浪漫。就好像当时签订契约时会给自己也列下条条框框,结婚后会说“没关系,可以循序渐进”。
别人不知道,夏也却知道,这人看似冷淡极具距离感的外表下,藏着怎样无微不至的温柔。
毕竟此刻人多,有些话不适合一口气全部摊开来讲。
未免磨蹭太久显得异常,他们没在原地停留太久,就也过去和大部队会合。
因着是大庭广众,夏也和汪西迩并肩走过去时,距离并不算近,但他怀里的玫瑰花实在抢眼,见者无不面露惊讶,想问又不敢问。
而其中最为机灵的小李,则是看看夏也,又看看汪西迩,忽的想起什么,又猛瞅了怪怪几眼。
紧接着他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目光在夏也和怪怪之间反复逡巡,一副万事皆在掌控中的了然。
夏也被他看得颇为不自然,皮笑肉不笑地咬牙道:“可以开始了吗?”
“哦哦,可以了可以了。”小李一秒切换为社畜模式,狐假虎威地吆喝了声,“兄弟姐妹们,开工咯!”
工作室出外景时通常会带五六个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忙活起来极为默契有效率。
若是平常,给三四岁的孩子拍照实在称得上棘手。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调皮起来狗都嫌弃,讲道理没用,威胁恐吓也没用。
于是乎,就更显得怪怪这样乖巧又可爱的小天使尤为招人喜爱。
而对于掌镜的夏也来说,这也是个分外新奇的体验。毕竟相较于以往,今日的拍摄对象是亲儿子,除了技巧,自然而然地也注入进大把感情。
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前,怪怪像颗糯糯的小雪团子,笑起来时似乎能治愈所有不开心。
人潮涌动中,汪西迩始终站在不远不近的一侧,静静地注视着夏也。时过境迁,昔日蹲在天台上拍麻雀的omega,已经成长为专业的摄影师了。
他为夏也做着喜欢的事情而高兴,同时又因为没能陪伴在对方身边,而难以控制地有些遗憾。
拍摄进行得很顺利,黄昏未到便收了工。
结束时怪怪还有些意犹未尽,咯咯笑着,抓住夏也的手不舍得松开。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小李将各类器械收拾进后备箱时,忽然如梦初醒般拍了拍脑袋,嚷道:“哎呦瞧我这记性,我待会儿要去约会来着。”
顿了顿,又胆大包天地对汪西迩说:“汪先生,您看您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顺路送送小夏哥?”
说来也是巧,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夏也如今也算老大不小一成年人了,却还是没能考下驾照。
之前在遂省是没钱没时间,回江城了也还是没时间,总归家里离工作室不远,平日要么打车,要么顺路坐同事的。
本来今天是让小李送的,结果他来这么一出。
这里是远离市区的海边,基本不可能打到车,其他几个同事又已经早早离开了,如此一来,似乎确实只能采纳小李的建议了。
汪西迩开的车是江大提供的,颇为豪横,而且还分外贴心地配备了儿童座椅。
上车前夏也想了想,还是跟着怪怪一同进了后座。
车门关上后,汪西迩却没有立刻发动汽车,而是轻描淡写般问了句:“要不要去我们那边坐坐,吃个饭再回去?”
夏也顿了一下,未能马上给出回答。倒是旁边的怪怪难掩激动,晃着夏也的手臂,乐呵呵地说:“去吧去吧夏叔叔,我爸爸做饭可好吃啦!”
汪西迩做饭好不好吃,夏也还是挺有话语权的。几乎没有过多思考,他就鬼使神差般点点头,说了个“好”。
冬季昼短夜长,还未到晚饭时间,天色便已然幽暗下来。
街道上还残留着雪化后泅开的斑驳湿痕,轮胎碾过去时,溅起零星水渍,有种静谧悠远的满足感。
事实上,这种满足感并非源于外在,而是出于主观因素。
正值十二月下旬,临近跨年夜,即便是寒冷的晚间,街上依旧不乏车水马龙。
夏也靠在椅背上,余光里能望见窗外茫茫暮色中,嘈杂温馨的万家灯火。
职业使然,回江城后短短的三年多里,他扛着相机,几乎踏遍了每条或繁华或偏僻的大街小巷,本该熟稔至极,其实却不尽然。
没有父母,江城就不再是家,充其量是从遂省落荒而逃后的避风港。
初时夏也不是没困惑过,这里分明是他幼年时生活过许久的地方,怎么总也寻不到曾经那份踏实安心。
时至今日,他坐在汪西迩驾驶的车里,热空调开得很足,前面是朝思暮想的爱人,身侧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于是就连平日里客观冷漠的高速公路,也显得万分可爱。
夏也这才明白,有种东西,叫作归属感。
小朋友折腾了整个下午,早已筋疲力尽,上车后强撑着和夏也讲了几句话,便无念无想地歪下脑袋,直接囫囵睡到了目的地。
下车时夏也试探着想把他抱起来,只是手刚伸过去,就惹得怪怪拧眉抽搭。
这个年纪的小孩骨子里仍然会很依赖熟悉的人和物,清醒时还好,半梦半醒稀里糊涂的时候,察觉到较为陌生的气息,就很容易被吓到。
怪怪哭个不停,直到汪西迩从前面绕过来把他抱进怀里,才逐渐平息下去,重新陷入沉睡。
夏也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般,亦步亦趋地跟在汪西迩身后,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听他低声哄着怪怪。
担心有动静再度惊醒孩子,乘电梯时,汪西迩侧目望着夏也,欲言又止了好几次,都被他焦急忙慌地用眼神和动作制止了。
因着要住两个月,江大给安排的是公寓式酒店,厨房客厅书房等一应俱全,相应的,价格也会较为昂贵。
把怪怪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后,汪西迩从房间里退出来,就见夏也呆呆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有些打蔫。
“怎么了?”
低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夏也抿了下唇,仰头对上汪西迩低垂的视线。
四目相对,后者有一瞬间的晃神。
灯影绰绰,暖白的光圈落在夏也身上,给他本就柔和的脸庞镀上了层不可名状的迷乱。眼眸很亮,蒙着模糊不清的水汽,神情却是内疚委屈的,昭示着某种茫然无措。
他问:“汪西迩,我是不是天底下最不称职的爸爸?”
“怪怪不知道我是谁,还被我吓哭了,我……我该和他说声对不起的。”
越说越觉得自己十恶不赦,夏也沮丧地搓了搓脸,在车上酝酿出的愉悦幸福霎时消散了大半。
他终于意识到,他不仅仅是和汪西迩错过了这么多年,也是和怪怪,和这个本该圆满的家庭错过了这么多年。
人生,有多少三年呢。
遑论小孩成长的那段时间,一年一个样,咿呀学语、蹒跚起步……这些都不可能再重来了。
汪西迩似乎是缓叹了口气,才伸手碰了碰夏也的脸颊,“他只是不知道而已,你愿意的话,等他醒了就可以告诉他,你是谁。”
顿了顿,又说:“他很喜欢你,知道你是他的爸爸,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真的吗?”夏也下意识问道,只是还没等到回答,就又自我否决,“不行,还是再等等吧,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嗯。”汪西迩很纵容地笑了笑,说,“你想什么时候告诉他,就什么时候告诉他。”
三言两语间,夏也的焦虑就又被轻而易举地抹平了。
然而,镇定下来后,却终于注意到了些方才未察觉的问题。
比方说,面前这人是什么时候凑得这么近的?再比如说,接下来该讲点什么话,才显得比较自然呢?
酒店隔音实在很好,门窗一关,半点喧嚣吵闹都听不到,也就显得此刻客厅沙发的这寸角落,沉默得有些诡异。
他们两个一坐一站,原本因着汪西迩的居高临下,勉强能维持“好好说话”的距离。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站着的那个微微弯下腰,须臾之间,就打破了这个礼貌距离。
呼吸有片刻的交错,夏也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由于紧张,无意识摁紧了那块骨头。
很奇怪,明明过去和汪西迩住在一起时,尤其是怀孕后,他仗着孕激素的由头,早已肆无忌惮地和对方有过很多身体触碰了。
可现在心意相通,却连这种程度的靠近都会心猿意马。
或许是因为,褪去克制和隐忍后,就算是素来淡漠又温文尔雅的汪教授,也会展露出alpha骨子里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夏也能读出汪西迩静静注视着他的目光深处,不加掩饰的直白和炙热。
他有点受不住,想拉着汪西迩坐下来,伸手却扑了个空,反而被人攫住了手腕。
“夏也,”汪西迩的语气听上去还算沉静,“其实我也有句道歉,要和你说。”
“什么?”夏也从濒临窒息的状态中慢慢缓过来,思索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想说我们之间并不能单纯将对错归咎到某一方身上。
只是他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汪西迩凑得更近的声音,像是耳鬓厮磨般喃喃响起:“对不起,该早点告诉你的,我爱你。”
掷地有声,庄重如黄钟大吕。
夏也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继而便有些兵荒马乱了。
我爱你这三个字的分量实在是太重太重,本该是世间有情人之间,最价值连城的誓言。
只是随着社会的高速发展,亲密关系也像是短暂充饥的快餐,海誓山盟变成了荒诞不经的笑谈,经不起推敲。
可夏也知道汪西迩不一样,他克制、严肃、负责任,不是转瞬即逝的夏日烟火,而是亘古不变的澎湃大海,承受得住任何考验。
好比壮阔的冰山,露出海面的是一角,深藏于底的还有不计其数。汪西迩说的是我爱你,没有宣之于口的,却还有很多。
没由来的,夏也鼻尖蓦然一酸,下个瞬间,成串的泪珠便滚了下来。
“我……”他想说我也爱你,却因为哽咽而泣不成声。
久别重逢忍住没掉的眼泪,终于在此刻决了堤。夏也擦了又擦还是止不住,有些懊丧地低下头,妄图错开汪西迩的视线,掩耳盗铃。
可很快,他的下巴就被人捏住轻轻抬起来。
水光模糊了视线,夏也抿了下唇,半是威胁半是耍赖般,嘀咕道:“不许看……好丑。”
“不丑,很好看。”
汪西迩温热的指腹在他嘴角碰了碰,继而摘掉眼镜,紧接着,缱绻纠葛的吻,便落了下来。
以前接吻,总有些这样那样的由头,是以要掌握好度,才能不露出马脚。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发乎情,怎么痛快怎么来。
夏也原本是坐着仰起头的,亲着亲着控制不住地后倒,最后直接被压着躺在了沙发上。
倒下去时,汪西迩原本捏着他下巴的手朝后滑,护住了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原本抓着他的手腕,不知何时也改成了十指相扣,按在身侧。
天花板上的灯光太晃眼,夏也的睫毛颤了颤,阖上双目,放任自己沉溺在汪西迩的掌控下。
某个瞬间,他后颈处的抑制贴在纠缠中被蹭掉了。
铃兰芬芳弥散开来,却因为气氛正好,谁都没有注意到。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吻也越来越凶,夏也实在有点缓不过气,轻轻推了下汪西迩的肩膀。
双唇微微分离开来,汪西迩撑着沙发表面,第一时间感知到了熟悉的信息素味。
按照常理,没在发情期的omega的信息素,即便会影响到alpha,也只是轻微的。
然而,完全标记加上超过95%的高匹配度,以及此刻本就意乱情迷的状态,汪西迩蹙了下眉,欲望不受控制地开始叫嚣。
“我去给你拿抑制贴。”
他的嗓音微哑,正欲抽身起来,脖子却被人搂住了。
高匹配度下,omega能感知到alpha的情绪变化。夏也咬了下唇,努力克服那种想要逃跑的本能,低声说:“不要抑制贴,我要你。”
……
住在酒店的好处就是,某些东西应有尽有,不用费心准备。
铃兰和檀木的气息在主卧里蔓延开来,扩散至各个角落,满屋都是暧昧纠缠的味道。
夏也洗完澡的时候其实是披了件汪西迩的长袖的,却因为过于宽松,轻而易举就被拽了下来。
空调温度开得很高,并不冷,反而很快就出了汗。
高匹配度其实是有很多好处的,比如说床笫间会很契合。
某个瞬间夏也感觉到腺体被人不轻不重地咬了咬,他还没来得及呼痛,就听汪西迩低低的声音响起来,像是自语,又像是诘问,“如果我没来找你,你真打算一辈子留着标记么?”
那时夏也正沉浸在餍足的慵懒中,没什么力气说话。他闭上眼睛想了想,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又听汪西迩问:“为什么没洗掉标记?”
这个问题倒是好回答多了。
他抵着汪西迩的肩膀,思索片刻,带着笑意说:“因为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