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裴昭屋子确实很大,与其他弟子不同,他的屋子是人皇差人专门打造的,屋内摆设虽没那看起来那般金碧辉煌,却也都是人界最珍贵之物。
少祈被扒光时,整个人还发懵。
屋内往里的暗室内有个浴桶,那浴桶很大,能坐下两个裴昭。
而此时裴昭全然没有心情坐进去泡个澡,他的眉头拧成绳索,他一只手捏着少祈的后颈,将人提起来,上上下下扫视。
太瘦了。
少祈全身的肉好似都堆在了脸上,衣服没脱时像个熊娃娃,直到他将少祈最外的一层衣物褪下,才发现里面塞了许多布条棉絮绒草,没了外衣的包裹,稀啦落了一地。
最后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真像妖怪一般。
这不是最糟糕的,他发现少祈的膝盖、脚腕、指头、手肘……全部爬满了可怖的疮口。
少祈有些冷,哆嗦了一下后,被裴昭丢进盛满热水的浴桶中。
裴昭的动作算不上轻柔,但自然也没他打人那般狠戾,浴桶的水溅出来几滴,少祈挣扎一番,冒着热泡泡沉入桶底,没了声响。
好在裴昭捞人的动作快,他一双大手将人的脑袋扯出水面,整个人滑稽的单膝跪趴着,胳膊抵着木桶边缘,湿了大片袖子,连冷峻的眉眼都沾上了水滴。
裴昭有些尴尬,骂了声:“操。”
少祈看着他:“操。”
裴昭将他身体扶正,靠在浴桶边缘。
“你操什么。”
少祈半张脸沉进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谨小慎微的盯着裴昭,也不敢再学了,几秒后他找到了其他好玩的东西,一双眼盯着水中的泡泡,将自己盯成了斗鸡眼。
裴昭看他,他看泡泡。
“好傻。”裴昭心想。
他等了片刻,没见少祈有任何动作,不耐烦道:“洗啊。”
少祈的视线从泡泡上挪开,清脆笑了两声。
裴昭一愣,他没见过少祈这种孩子,方才明明还哭的要晕过去,如今又能傻了吧唧的笑起来,他刺了一句:“你三岁么。”
少祈说:“不知道……几岁。”
裴昭没当真,问:“知道什么叫沐浴么。”
少祈如实答道:“进水里、再出来。”
他听过这个词,黑市的人嫌他臭时给他沐浴过,不过水温没这般舒服,也不是在这般大的木桶里,是在池塘,丢进去两秒,抓出来两秒。
所以他印象中,沐浴便是进水里,再出来。
裴昭无可奈何,只得亲身上阵,帮少祈擦脸、擦手、擦背,直到清澈的水渍变得脏污,还带着发红的颜色。
就如弟子们眼中那般,裴昭没给谁擦过泪,没哄过谁,更没带过哪家孩子。
所以将少祈从水中捞出来时,他才看见少祈身上数十个疮口都在冒血,在少祈葱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裴昭问:“流血了为什么不说。”
少祈反问他:“为什么要说?”
裴昭被问住:“说了,我才知道。”
少祈被洗净后肤色更白,眼角外围一圈还有些发红,如今脸也红了,耳根子也红了,他思索了一会,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流血要告诉别人:“流血了,只是有些疼。”
他思索了一会,说:“师兄,可以擦在树皮上,太阳出来后会晒干,最后血结块,会掉下去。”
没人在乎他流不流血,说了又有什么意义。
裴昭不说话了,直到帮少祈上完药,穿完衣,拿来吃食,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少祈一直有些战战兢兢的,看着桌前盛宴,还有摆在他面前的两根细棍子,他不敢动,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只能看裴昭。
裴昭无可奈何,只得拿起筷子,夹起块肉怼到少祈嘴边:“张嘴。”
少祈道:“谢谢师……”
话音未落,他就被塞了一嘴肉。
裴昭说:“食不言,寝不语。”
他此时不想再听少祈说半句话,不想再从少祈嘴里听到任何字眼,从把少祈领进来到现在不过半日,却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将少祈送出去。
是,他很后悔。
不管是凌云宫还是哪,谁要将少祈带走便带走,他断不会阻拦一分。
可窗外风雪的呼啸声在他有了这个想法后倏然震耳欲聋,像是无声的反驳。
少祈两颊微鼓,看见裴昭的表情后,突然觉得口中的吃食有些难嚼。
师兄这般安静的坐着也同他不一样,哪怕如今在屋中宽衣缓带,也矜贵如公子,暗淡昏黄的烛光照在他面上,投射下一片薄薄的阴影。
那光温和极了,将师兄照的十分好看。
但师兄的样子却一点也不温和。
少祈安静的看着,不再开口。
师兄的动作分明并不快,神情并无不耐,他没皱眉,筷子是轻轻放下的,碟子是轻轻收拾的,步履也不甚沉重。
可少祈能感觉到,师兄很烦他。
可想想又觉得在理,师兄是想烧死他的人,怎么可能不烦他。
哪怕午夜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盖着温暖厚实的被褥,少祈也是将自己缩成一团,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最后睁着眼熬到天亮,晕乎乎的看着师兄穿衣、束发,推开门,才敢睡过去。
天色已不早,暖阳高挂空中。
裴昭去戒律阁领罚,最后却被领到寒气彻骨的凌云宫中,受尽叶饮溪冷眼。
此人下手倒是同前世一般不客气,抽了根藤条便开始没轻没重的鞭打,最后将他后背抽的皮开肉绽,藤条也给抽废了。
裴昭后背血渍横流,硬是没吭气儿。
谁知这人得天独厚,被抽了几下,直接被抽的破了筑基瓶颈,丹田翻涌,化了丹。
叶饮溪是越抽越气,最后干脆将那藤条啪的丢在裴昭跟前,又丢个药罐子,大手一挥让他带上东西滚出去。
这逼玩意谁爱抽谁抽去,他是不乐意抽了。
“弟子告退。”
叶饮溪闭了眼,眉皱得很紧,太阳穴一阵阵发疼:“青龙云纹袍放你纳物佩中了,滚吧。”
“谢了,弟子滚了。”裴昭吊儿郎当的道谢,脸皮堪比人皇造的城外墙,抓起药瓶走时,偶然瞥到叶饮溪案桌上放着的玉盒。
记忆交叠,他想起这个巴掌大的玉盒前世在少祈来玉瑶峰的第一年生辰时出现过。
里头是少祈今后一直戴着在手上的五指铃。
他知道叶饮溪为何急着下山了。
原来是因为少祈生辰要到了。
这一世的少祈,也会说出当年那番话的吧。
——我许愿,师兄的小师弟,永无归日。
这番话在裴昭脑海回荡,他眉头狠狠一拧。
可又倏然记起少祈将他赠予的发带紧紧攥在手心的场景,背部的伤口开始发烫。
凌云宫之外有一座桥,裴昭停在桥中央,看结了冰的湖面。
不知站了多久,直至夕阳斜沉,一轮清月渐升,明月如钩。
不知为何,他的视线飘到云桥边的八角凉亭上,那凉亭上落了一只云鹤,正高扬起脑袋望着月光,亭柱上爬满了婷婷袅袅的古草。
想起自己前世时总喜欢站在那处教训不识好歹之人,所以柱上枯黄的古草总带了血渍。
而总有一个滚烫的视线让人浑身发躁,叫他不爽,下手也愈发卖力,比起教训,更像发泄。
他循着叮叮作响的铃声,一扭头便能与那人的视线对上,那人身着云纹锦袍,头戴青金玉冠,面上总带着不可一世的着笑。
视线撞上后,那人眼中笑意更甚。
就站在他此时站的位置。
说着千篇一律的台词。
那人眼下的两颗细小泪痣在月光下泠泠生辉,最后摇摇头,嘴唇微张:“师兄好生凶悍。”
他知道少祈喜欢站在这个位置看他,可比起他浑身浴血、暴虐无情的模样,女弟子们显然更爱少祈的白衣胜雪、如沐春风,周遭除了风声、脚下之人的讨饶声,还有众女弟子们的欢呼声。
“小师弟!!!”
“少祈师弟啊啊啊!!!”
“啊啊啊啊嫁给我、嫁给我!!!”
很烦、很吵,裴昭眼一横,往脚下之人脑袋上头狠狠砸去,面色冷然,心中却思索:
——要不要将他的脸撕碎。
脚下之人彻底没了声响,裴昭心中火气却未消,而他将木剑一扔,再抬起头来时,只看见少祈的后脑勺和在月下飘扬的银发。
他的视线不再落在他的身上。
正对着那群女弟子们摇铃铛。
“嘘,别瞎喊。”彼时那浑身华丽装饰的花孔雀又回过头来,语调拉长:“你们师兄醋劲大——”
“小师弟我啊,熬不住。”
话语之中,尽是旖旎之意。
裴昭即便是想想也觉得浑身不适,完全无法将现在言行举止都极其寒碜的十岁少祈将那只花孔雀连在一起,诡异、实在诡异。
叶饮溪这厮怎么养孩子的,养成这样。
他实在不喜那烦躁的铃音、不喜少祈身上那件进牢狱前还死死扒着的白袍,如今更不喜那顶玉冠,但如果……
那顶玉冠能换成发带的话。
裴昭站不下去了,大跨步子离开,路过膳食房时,顿了顿,从一众吃食中扫了一眼,捏了两个窝头就走。
而推开屋门时,一片清冷。
裴昭脸一寒,上前两步掀开铺的平整的床铺,又走进暗房中扫视两眼。
没有找到少祈。
手中窝头瞬间凉了下来,裴昭笑了一声,大步一跨,推开房门,将两个窝头扔了出去。
滚吧。
这小乞丐谁爱养谁养。
最后那窝头落在雪地里滚了两圈,沾上泥灰,停在一双紫红的小脚前。
小脚的主人弯腰,伸手拾起两个窝头:“师兄是给我带的吗?”
裴昭站在原地俯视他,像是不屑答话,幽光闪闪的目光却证明了一切。
“……谢谢师兄。”少祈刚将满是尘土的窝头塞进嘴里咬一口,便被一只大掌打飞。
裴昭不知哪来的火气:“做什么。”
少祈吓得一缩,却又要去捡。
下一瞬他身体一轻,整个人被包进滚烫坚实的怀里,随后两颊被狠狠捏住,那人强迫他张开嘴,目光仿佛寒夜的一星冷芒。
“你他娘是乞丐么,吃地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