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大年初一,我的小妹给我打了个电话,祝我新年快乐,她甜甜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和我分享学校的一些乐事。
“你还记得吗哥哥,小学一个和我同班天天揪我辫子的男生,我前阵子在学校看到他了,他真的变了好多,但还是那副讨人嫌的样子。”
“是你小学的同桌?那个剃光头的男孩?”我想了想,“我记得当时因为你和他打架,我去接你时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了,顺带充当了你的家长。”
“对啊,就是他,”小妹说,“我现在看到他都想再揍他一次,然后你猜怎么着,他远远看见我就跑开了,跑得比兔子都快。他肯定知道我追不上他,所以只能跑为上策喽。”
听她这番话,我眼前浮现出小妹那张圆鼓鼓的包子脸,调皮的大眼睛,嘟嚷时嘴唇嘟起,面露不悦,但乍一看更加可爱了。
我打趣道:“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还会打得过人家吗?你是去偷偷练了什么拳法吗?”
“怎么可能,哥哥,你知道我学不了这些的,”她的嗓音突然放大,“你什么时候回家一趟?爸妈都想见你哦。”
“他们哪会想见我?”我扯了扯嘴角。
“那就是我想见你啊哥哥,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小妹顿了顿,“都快一年了,你工作好忙啊。”
我算了算时间,“你不也是个大忙人吗,明年是准备高考了吧。”
“对啊,你放心,我脑袋瓜和你的一样好用,妥妥考个好成绩回来,”小妹得意地笑了几声,“她们每天都要跑操,但是我有豁免权,每次都不用跑,可以先溜去吃饭。”
小妹自打出生起就被查出患先天性心脏病,时常出现呼吸困难等情况,心功能受到影响,医生建议不要进行剧烈运动。
也因为这个毛病,父母所剩无几的重心几乎都倾注在小妹身上,负担的药费,没还清的房贷和欠款,父母在外打工的时间很多,回家的时间很少。
小妹一直很听话,她是我从小看到大的。
当她这么一说时,我发现我竟也快有一年没有见到她。
“注意劳逸结合,不要熬夜,不要太累,好好吃药,”我提醒她,“我这几天回家一趟,来看看你......还有爸妈。”
小妹在那头又笑了两声,像只百灵鸟似的,“好,我在家等你啊哥哥。”
*
大年初二,我坐动车回到家乡,此次的行程我没有提前和父母说,也没和小妹提,因此站在小妹窗台下和她打招呼时,她惊喜得很。
她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撑在窗边,这时我才看清,她已经把原先的长发剪短,剪成了经典的学生头。
我来到门口时就听到她和父母的对话,也许是她跑得太快,父母叫她慢一点。小妹给我打开门,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母亲在屋里问。
“谁来了?你同学?”
“是哥哥。”她偏头回答,侧身让我进屋。
我抬头对上母亲的视线,她仍和去年过年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是略带疲惫的脸,下垂的眼角和不带喜色的唇角。
“哦,”母亲点了点头,惯常般说,“回来了啊。”
她正坐在桌前摘着四季豆,分不出神来招呼我,也或许是压根懒得招待我,只和小妹说:“思思,去给你哥哥倒杯茶,然后接着去做功课。”
“我还想多和哥哥聊聊天,”小妹撅着嘴,去厨房里拿出杯子给我倒了水,和我说,“你先和妈聊着,我东西做完了就出来找你。”
转眼间,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母亲,她有一搭没一搭问我些事情,例如工作情况如何,以后生活方面的打算,总而言之,最后总会绕到催我找女朋友这件事上。
我和宋西川不同,我没敢和家里人出柜,一是这另一半还没个着落,二是我家的思想观念非常传统。
小妹的孩子不能记在族谱上,倘若我这辈子无法拥有子女,那何家的香火可就是断了,我成了这个罪魁祸首,定是会把父母气得与我断绝关系。
我只能胡诌一个理由:“妈,我事业在上升期,最近几年没有找女朋友的打算。”
“以你的条件,找个女朋友还不容易?”母亲转过头把我浑身上下打量一番,最后停在我的脸上,“公务员的工作不就是个铁饭碗,哪来的上升期,工作和恋爱又不冲突,早几年定下来,对谁都是好事。”
“再说吧。”我移开视线。
母亲没再说话,又摘了几分钟豆子,拿去厨房下锅了。
小妹耳尖,听到厨房传来的炒菜声,就溜出房间坐到我身边,一来二去和我聊了许多。
我总觉得她又瘦了许多,顺口又提醒了她一句要好好吃饭。
“你也瘦了很多,”小妹说,“你也要好好吃饭。”
“我有吗?”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脸。
小妹点点头,很肯定,“有啊,和以前比,瘦了不少。”
我和小妹解释说,可能是最近忙了点,熬夜,没什么胃口。听到我这样说,小妹那机关枪似的嘴又噼里啪啦吐出一堆话来,叫我一定要注意身体。
她的身体打小就不好,因此在这方面,也比旁人要敏感得多。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要作息规律,饮食健康,好好锻炼。
我听着听着就感觉小妹被宋西川附体了似的,宋西川最近也经常叫我爱护身体,这两人的话在我脑中盘旋,下意识我都要以为自己真得了什么病。
父亲不知道又去哪里找了份工,大过年也出去工作,一直到午饭期间才回来。
原本这家里死气沉沉的氛围,也多亏了有小妹在,才稍能让人喘得过气。
饭桌上,父亲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说我原本就定了明天的动车票,明天中午就回去。
他摆着脸哼了一声,没说话。
母亲倒是在一旁忍不住斥责我,“大年初三不宜出行,都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迟一两天回去也没什么损失,怎么每次都急匆匆要走?”
那当然是我在这家里不想久留。
“票已经定了。”我说。
“你——”
小妹拽了拽母亲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然后转头来邀请我,“哥哥,我们晚上一起出门逛逛吧。”
我自然是答应了。
我和小妹在高中母校附近闲逛,接着绕了一大圈去了公园。
晚上的公园人很多,有人摆了摊子在卖祝福结,摊子旁边办了一个民俗活动,说是把心愿写在红绸带上,再绑在树梢,今年便能实现这个愿望。
那处乌泱泱围了一群人,我也被挑起了些许兴趣。
我让小妹坐在原处等我,我想去那边系一个红绸带,祝小妹高考顺利,身体健康。
待我付完钱,写完字,绑上红绸带时,一转头却见到了宋西川,他在灯光下眯着眼,直挺着腰背,耐心地系着他手上的红绸带。
我不吃惊会在老家光平碰见宋西川,因为他老家和我老家本就是同一处,可我吃惊的是,宋西川居然在做这种类似于祈福的事情!
“何知,”宋西川把我叫回神,“好巧。”
我下意识问:“你在这里干嘛?”
“我陪家里人来公园逛逛,他们正带着小宝在旁边买糖人。”他往右侧一指,我顺着看过去,就见到宋西川的父母,他姐姐、姐夫,和怀里抱着的小男孩。
我收回视线,“我问的是你为什么在这里绑绸带?你以前不都不信这种东西么。”
宋西川这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闻言细细端详起树上绑着的形形色色的红绸带,淡然地点了点头:“嗯,现在信了。”
“为什么?”
“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佛祖,可以实现人的愿望,”宋西川转过头来看我,“你不问问我许了什么愿吗?”
“没兴趣。”我说。
他坚持道:“问吧。”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从我口中撬出问话,仿佛我不问,他就不能开口说一样。
我和宋西川对视三秒,堪堪败下阵来,只好依着他的意问,“你为谁许的愿?”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所以我索性换了个问法。
这问题或许在宋西川眼里没什么区别,但有如应许的开关,收到指令的他迈开腿朝我靠近三分,直直盯着我。
“为你。”他说。
我一愣,满不在乎地笑笑:“我身上有什么愿可许的。”
事业顺利,身体健康,父母双全,膝下无子,有什么愿望需要加在我身上?
宋西川:“当然有,是很——”
“西川,在和谁聊天?”
宋西川的话突然被打断,他拧着眉往身侧看去,原来在说话间,他家里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们附近,或许是没看清我的样子,宋母先开口问了一句。
“妈,这是何知。”宋西川为我介绍道。
宋母的视线在我和宋西川身上打了个转,她一直面带得体的微笑,看得我有些尴尬。
照理说,宋西川的家人早该知道我与他六年前就分了手,现在就算站在一起,也只能算是熟悉的陌生人,于彼此之间没什么好聊,于对方的父母,更没什么好聊。
“好多年没见了,差点没认出来,但你还是一样的帅气,”宋母却不按常理出牌,“小何,你还记得阿姨吗?”
“记得记得,”我赶忙接话,“您还是一样年轻,一样漂亮。”
“西川是个闷木头,不像你,其实我们一直都很喜欢你,”宋母看了眼宋西川,“西川这个人很多事情都憋着不愿意说,要能让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定是很重要的。”
我隐约猜到宋母接下来要说些什么话,笑容渐渐僵硬在嘴角。
“高中毕业后,他带你来我们家,我当时就明白他对你是非常认真的。包括后来你们分手的事情,西川也没和家里人提,是我们主动开口问了,他才肯说,”宋母顿了顿,“这次过年回来,他重新和我们摊开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觉得他放不下你,非你不可。”
敢情是打感情牌来了。
我听着,视线不自觉地游离开来,落到宋西川身上,要不是看到他紧皱的眉头,我都要怀疑这些话是他故意让他母亲来说的了。
宋母继续说:“我相信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我知道你们现在还没复合,但我希望你们也好好考虑,究竟什么对自己是最合适的。”
“我觉得我不需要考虑。”
我没想和宋西川复合,我不敢说这是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但一定是目前心中最为直观的想法。
宋母看了我好一会儿,锐利的目光柔和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西川的脾性就是那样,说风便是雨的,当然,作为他的母亲,我知道他是一个很负责的人。小何,凡事都为彼此留出一些余地,西川很固执很强硬,也不懂得怎么表达自己的内心,你也多包容包容他,给他一个机会。”
我包容他?
真搞笑。光叫我包容他,那谁来包容我?
我也不是橡皮泥,见到什么人都能捏出最适合彼此的形状,我也有自己的脾气,有自己的思维。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绝情的人,但为了避免再次受到伤害,就会逼迫自己在面上变得绝情。
说实话,这一个月来宋西川对我的所作所为,要说我没有一丝的动摇,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但宋母今天这番话,可谓把我打回原形,让我重新回忆起,宋西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宋西川就是这样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
他想要你陪在他身边时,你就必须陪着他,他不想你在时,你就必须离开。
这样的人,这样一个又深知自己是如何理性的人,我怎么能寄希望于他能改变自己的脾气,改变他的理性,磨烂他的棱角,让他变得和我一般柔软呢?
宋母的神情饱含希冀和温柔,这该叫我如何回答。
几番磨动嘴唇,却都碾不出字眼,这前后不过两三秒,我就开始觉得难过。
宋母替宋西川说话,那谁来替我说话,谁来包容我呢?
我鼻尖一酸,刚要反驳。
“妈,你别这样说。”
宋西川像是早早看出我的窘迫,先我一步,用他那平静却不容令人置喙的语气道。
“我不需要何知来包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