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老话说牛郎织女会夫妻,雨落七月七,可还没等到日子来那天就下了好几天的雨,满城的瓦片轰鸣作响,像是早早在雾气氤氲的长街上过了新年。
沿街的石子路被雨水打成玉石色,在月亮下头直泛光,不久便被一抹浓云遮住,夜幕下更是什么都看不清。
站在远处遥遥望去,纭郡城的街上让人一眼望不到头。
羽羡双落在一处寺庙的屋檐下也犯愁,倒不是因为雨淋湿了翅膀,而是旁人这回已经交了差事回天庭,可能已经坐进了王母娘娘的凤凰金车队伍里歇着,他却还有个任务怎么都不成。
再过人间的三天就是七夕节,那是鹊神官们最忙的日子,他们要从天庭赶去南天门组成鹊桥供牛郎织女团聚。
这是年年都有的小节目,天上地下的人都盼着,那两位也是一年的苦等。
从前这段距离还要靠喜鹊们独自飞过去,唯独有那么一年也是雨季,半数的鹊神官因为天公不作美打湿了翅膀,愣是没能赶上好时候补全鹊桥。
地下的人也叫喊,天上的神仙也有怨言,紧赶慢赶着凑齐了鹊桥,却因为织女的脚下缺个口,一脚踏空惊呼声扰了天上人。
不知那缺口是哪家的鹊神官,只知道玉帝发了怒,怪罪下来后鹊神官从三品神官降为四品,还要迁怒到龙王爷头上。
一众神官不禁叹息,纷纷怨那织女看见情郎就不知道小心些,当真是一失足成千鹊恨。
不过这事也怨不着织女,也怨不上神官,那年的月老说是天不时、地不利,圆月自有盈亏时。
于是后来管事的仙家就更上心,鹊神官的处境传到王母娘娘耳里才有结果。从此便有了打天宫一头开往南天门的轿队,喜鹊们距离七夕的三天前就会坐上轿子,届时车夫的荧灯与骏马蹄划破九天,叫人间看去了又是一派奇景。
可羽羡双怕是赶不上了。
……
天刚蒙蒙亮,可算给他又盼出个鱼肚白,羽羡双打着瞌睡蹲在屋檐上,一睁眼就发现他盯梢的那两个小娃娃,一个一个步履蹒跚提着小伞来到破庙里玩泥巴。
纭郡城里多有这些个废弃的破庙,后来就成了孩童们玩耍的好去处。
那女童一手拿着木棍,一手提起裙摆,也不管自己头上的屋顶有个大洞哗哗直漏雨,还是乐此不疲地和红泥。
女童边和泥边说道:“我娘说这天漏了,是隔开牛郎织女的银河漏下来咱们凡间,等把这凡间填满银河也就干了,他们俩就能走过去见面了。”
羽羡双听得一笑,若真是如此就不用他们去搭鹊桥了。
可若真是如此那人间岂不是要遭殃?
不知那男孩是糊弄还是信以为真,竟然也附和道:“那徐妹妹更要跟我多做些泥碗,好盛住九天下来的银河卖个好价钱!”
女娃:“那我可得多做点,告诉我娘等出嫁时带上一车的泥碗,好找个如意郎。”
两个小娃娃还穿着污泥点子的衣裳,也不嫌这地上脏,还一应一答地有说有笑。
这就是羽羡双的两个“活差事”。
鹊神官除了每年要去组鹊桥,其余的工作就是帮月老联系凡间姻缘,有些眷侣是天注定,月老早早就把两边联系起来,有些就像这两个娃娃是人间的散缘,就得劳烦他们这些小官。
下凡时月老特意交代过这差事莫要急切,要等到雨水正旺才时机最佳,他虽然不懂其中的道理,不过经手的差事总能井井有条
羽羡双在这破庙里观察了多日也不见下手机会,如今正好。
轰隆隆——!
雷声打得震天响,也盖不过小娃娃的嬉笑声。
羽羡双灵机一动,轻拍两侧就腾飞起来,将那刚刚做好用来盛水的大泥碗掀翻在地,然后又飞到屋檐下静待其变。
“哎呀!银河翻了!银河翻了!”
女童跑到雨下连忙拾起泥碗,被身后的男童拽回了破庙里,看着摔破的泥碗就开始抽泣,好像那里面装着的真是银河一般。
翻就翻了,他可见不得眼前的芙蓉落泪,抓起红泥往喜鹊身上扬:“都怪这臭鸟!徐妹妹不哭,将来我把月亮都摘给你,银河翻了就翻了吧!”
女童瞪着大眼睛也不知是雨还是泪,问道:“真的?要月亮也行?”
“当然!月亮也是个大碗,比泥碗装得更多!”
两个小娃娃之间霎时间连起荧红色丝线,羽羡双寻得一处落脚的房梁抖抖身体,心想着要月亮可不行。
再说月亮也不是个大碗,下次见到嫦娥仙子的时候可得给她讲讲笑话。
不过他可算能去交差了。
回到人间与天庭的交界口处,羽羡双就看到天街上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去,凤凰金车挥舞着翅膀遮天蔽日,每一次都差点掀了天门的顶,只在云雾间留下一片雾蒙蒙的尾迹。
自知赶不上那轿队,就只好去找月老交差,这一年到头总要有一头能做完,到时候被罚也有个脱罪的理由。
到了上天饶是再凶神恶煞的妖怪也要化成人形,要是长得不好看污了神官的们的眼也是种罪过。
于是长得好看的就吃香,长得丑的也尽量像个人形,不过对于鸟类来说这从不是问题,除了那些相貌发蠢的大嘴鹅,其余的兄弟姐妹都瞧着足够秀气。
他抖抖翅膀摇身一变,短喙化作高高冠冕立于头上,乌黑长尾变作袭地长袍,腹前内衬雪白,恰似乌云包雪。
面容鸟儿般轻巧,手持一把亮黑色羽毛扇华丽明亮,反掌一展遮住姣好容貌。
再一抬头就见面前的月老的大殿,抬脚就往殿内走去。
却见那白头老神仙正左手牵线、右手拿剪,羽羡双心道难不成这月下老儿也要断人姻缘?
走近一看,红绳的这头连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童,另一端是一个稍小的女娃,那相貌羽羡双不可能忘掉,正是他蹲守了半月有余的一对“金童玉女”。
羽羡双几步上前就去夺那红线,被月老牢牢攥在掌心不肯放手。
他喊道:“我刚把他们俩连起来,怎么你又要剪断不成?!”
那老仙只摇头道:“不成就是不成,万事皆有缘,缘断了线也就断。”
羽羡双:“怎么不成?那男童直言要把天上的月亮都赠与她,还有比这更般配的吗?”
月老叹气又摇头,摇头又叹气,让身一步拨开袖口,从里面掏出一面铜镜道:“你来看!”
镜中浮现两人的面孔,女孩从豆蔻年华到亭亭玉立,男孩从一脸稚气待到相貌堂堂,下一刻镜中红布一扯,男女两边各站一个,两人正好要拜天地。
不过新娘的嫁妆里不见儿时的泥碗,新郎的聘礼也不见他许诺的月亮。
不过没有就没有吧,毕竟泥碗拿不出手,月亮摘不下来,缘分只靠两情相悦,哪管旁的那么多。
羽羡双越看越专注,刚想问这怎么不配?洞房花烛,盖头一掀,压根不是那女童。
新郎揽过新娘往后一倒,羽羡双二话没说暗骂一句晦气!
“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了?” 镜中景象看得羽羡双又气又恼,小半月的功夫全都白干。
老神仙将铜镜收回袖中,顺着白胡子洋洋得意:“什么白忙活,正是有你的牵线才让二人能遇上彼此真正的眷侣,随缘呐……”
咔嚓!
红绳一断,把羽羡双急得直瞪眼,道:“这么一段情缘害我赶不上鹊桥的车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月老道:“不急不急,天街每到这时节就繁忙,各路神仙也赶着轿子去看那对眷侣相见的奇景,你去碰碰巧也许能遇上搭你的顺风坐轿。”
羽羡双忿忿冲出月老的大殿,一肚子坏气没处发,只好又化作鸟形往那来往交通的天街大道飞去。
天街上着实热闹,前面载鹊神官的凤凰金车阵刚一离开,后面的小型轿队紧跟其后,生怕误了时辰赶不上最好的观景台。
有的神仙阵仗大,轿子排出好几里;有的小神官就那么一抬轿子,可与同级的神仙并行。
左一个过去是二品,右一个过去与自己同级,若是直接这么穿插进去难免落人口舌,羽羡双好不容易找出一段空闲下的时段,前后都不沾着神官的轿子,刚飞出几里地……
后方却来了声音。
“退!退!”
喊声如雷震天响,一列兵将阵队开云拨雾,十六面开道锣紧随其后,再远远地看过去,九百九十九架轿厢整齐排列,浩浩荡荡穿越天街。
这仪仗队他认得,是飞升成神不久的鲲鹏鸟,听说是上次经历了天劫失败后百年里无人闻其声,直到个把月前才重新出世。
千里眼和顺风耳才上报给天宫:东方闻有鸣响,紫气冲天势不可挡,恐有千年妖兽卷土重来之相。
不久天庭就又来了消息,说是鲲鹏渡劫成仙了,可他一路走来不知用的什么邪魔歪道,恐怕生吞了不少鬼怪以致自己妖气太重,成仙的预兆都比旁人古怪许多。
于是天上就多了个半神半妖的结合体,谁也没能窥见其貌。
传闻中鲲鹏能扶摇直上九万里,喘息气能致天崩地裂,听上去就是个不好惹的大魔头,也由此落得个不好的名声。
都说是这妖兽脾气秉性难以捉摸,稍有不悦就大发雷霆。
仙界更有流传他不见人的原因,大概是急于求成才相貌丑陋,怕自己的模样被人笑话。
若是见了旁个神官有多余的轿子,遇上脾气好的总能好声好气地求一个共行的机会,可遇上的是鲲鹏,羽羡双真是不敢上前拦下。
更甚的是轿队规模太大,几乎是贴天街的路缘扑面而来,羽羡双恐怕偏离天街要被九霄云上的狂风卷走,便跌在街上化成人形住脚。
最领头的那轿子却停下了。
“停!”
……
“停!”
声声呼喊如阵阵海潮向后翻滚,这队伍用极快的速度就停。
羽羡双还在疑惑之际,就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车夫冲着他就走过来,客气地问道:“小神官,我们大人让问问您这是去哪儿啊?”
羽羡双如实答道:“往东南,去南天门,敢问大人的队伍是往哪儿去的啊?”
他的语气是十二分的客气,生怕惹轿子里那位大人不悦。
老车夫答:“去南溟,这不是人间暑气闹的嘛,大人赶着热的时候去天池游玩。”
南溟……羽羡双心里默念这地名,那岂不是顺路?
也就是说他可能一路都要被这队伍的速度压着了?
羽羡双壮着胆子说道:“劳烦您去问问大人可否让我先过去?鹊桥相会我怕是赶不上了,误了时辰玉帝又要怪罪。”
知道要抓紧时间继续往前飞,可这鲲鹏的队伍他根本就不敢抢前一步,若是被上面的神官知道了自己抢一品神兽的风头那还了得。
车夫领了话就转身去车上,抬着老腿脚爬上轿队中最华贵的那辆,老头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腿脚还算利落。
羽羡双这才仔细观察鲲鹏的队伍,自云底路到轿棚顶有大致三人高,通体黄金打造,最上还装饰一尊鲲鹏展翅金雕像,王母娘娘的凤车也没有这气派样。
羽羡双觉得怪不得鲲鹏自打成仙以来就饱受诟病,他怕是用几炷香的功夫享受了别的神官几百年的福泽。
轿上的老车夫只挑起帘子一角,侧耳询问了羽羡双的请求,随后轿子里的人说了什么他听不清,只知道车夫面容仍然和善,片刻后向自己走来。
“小神官,我们大人请您上轿,说送您一程。”
羽羡双半信半疑地往那中心轿走去,心想这传言难道是假的?
人人不是都传鲲鹏妖兽不近人情的?
掀开帷幔,羽羡双心中一惊。
只见传说中的鲲鹏妖化为人形端坐其中,青衣黑发,皎目如银河,袍服坠于轿中木面犹如飞瀑直下,身披金缕细纱,袖口纹云,有展翅破风之意。
神官中皆传言千年妖兽成形后能择眉目,万年成仙能改面容,如此看来鲲鹏的相貌倒是配得上能堵住天街大道的车轿队伍。
好一个落月星沉之相。
没等他做出反应,鲲鹏长袖一摆,伸出一只玉竹秀腕,轻拍自己身边的卧榻。
羽羡双进了人家的轿子也不好拒绝,便过去坐下来,可这位置也离得太近了,万一车一颠簸自己不是要撞进鲲鹏怀里去?
那人先发话:“这车稳得很,不会颠簸。”
此言一出羽羡双先是心里一惊,难道这鸟妖会什么度心的妖术,竟然能这么快就看透他的想法?
鲲鹏又道:“过来些,免得在窗边受风。”
羽羡双拉拢了外袍感觉确实冷,凑过去坐好:“是……”
轿子开始移动,外面的呼喊声也开始继续,不过身在其中也不觉得吵闹,好像这轿子被施了什么法术,偏偏静得出奇。
铜锣开道,千架车马犹如浩然大军前行,速度要比刚刚快了许多。
下一刻羽羡双的注意就被厢内桌上的瓜果盘吸引,那应该是人间贡上的最新一批上品,其中还有他最喜欢的榛子仁,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飞了半日多,肚子早已空空如也。
有时候羽羡双觉得天上可不比人间自由,他在人间出差的时候大可以去衔街边小贩的吃食,反而在天上要遵守的规矩多得数不过来。
什么去蟠桃园要与仙女姐姐通报,去丹室要提前个把月跟老君的童子知会一声,就连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都要每月按时去领喂兔的草叶子。
常有仙人牢骚说这规矩忒多,不如把他打发下去当条大黄狗,给农户看家只需会叫就行。
那天玉帝心情甚好,侃言道:“先让仙家啃上半个月的骨头,能受得住这份苦再打下凡间也不迟。”
由榛子仁想到了大黄狗,羽羡双被自己的无端联想逗笑了,差点在鲲鹏身边笑出声。
主人家的一句话把羽羡双的视线拉回来,这才让他想起自己在鲲鹏鸟妖的轿子里。
鲲鹏的声音是极致的轻柔,像是怕吓到他似的嗓音温润似玉:“怎么七夕节还要鹊神官自个飞过去?不是王母娘娘把她的凤车队伍借出来了吗?”
羽羡双正色道:“大人说的是,可我在人间的差事耽误了,没能赶上时辰。”
鲲鹏却给他找起理由来了:“那是他们的不好,若是因官务繁身不能及时赶回来的话,理应有备用的轿子。”
羽羡双含笑道:“哪有那么金贵,其实自己飞过去也无妨,我们飞驳乌神祇一族曾在天界算三品神官,那时候都还不曾分到代步的天轿,就只能自己飞过去呢。现在更是降为了四品神官,更不能挑什么礼了。”
鲲鹏调笑道:“素来只闻人间有文禽武兽,天界的鸟兽也要分三六九等吗?”
羽羡双不忿:“可不嘛,您是刚飞升来的神仙,不懂其中的道理,人间有朝廷,天界也有律法,像一品的仙鹤神官和孔雀大王都有自己的轿队,不过也都不如您的气派,以前看他们的也只是敢远远地瞧,从来不敢上前。”
羽羡双想起从前自己遇上轿队的时候多是这两位神官,前者清素不失规模,后者招展不越礼节。
要是恰好两位的队伍撞上了那才叫好看,平易近人模样一改,只关于谁先谁后就要吵上人间几十年。
族人也提起过他们搭着二位便车的故事,只是他自己从来没敢过去问问。
鲲鹏问:“那如今坐进来感觉如何?”
羽羡双品味一番,真是从前未见过的豪华。
他想恭维几句又觉得太过谄媚,于是道:“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只比普通仗队的轿子多了窗子,能看见人间光景,从前没有轿子的时候都是自己飞,更没有闲工夫四处看看了。”
不由自主将手探出窗外,其下正是雨住后的纭郡都城,七夕将至,人间热闹非凡。
都说九天之上是银河,人间更是有‘白露含明月,青霞断绛河’的诗句,可是天上的神仙也常常低头看着脚下,长街和宫阙交往时灯火连成一片,那又何尝不是脚下的山河。
羽羡双瞧了片刻觉得这速度着实是快,天街旁的玉墩子都在眼前刷刷地过,若是按照这个速度……
“大人,我们要几日才能到南天门?”
鲲鹏:“路途遥远,恐怕要两日才能到南天门。”
羽羡飞道:“才两日?”
喜鹊的队伍要走上三天三夜才能刚好在七夕赶到,他怎么能两日就到呢?
羽羡双:“那可是要比鹊桥队伍还快?”
鲲鹏答:“正是,如果赶上鹊桥的队伍还可以飞跃过去,到时候一定叫你看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给你讲故事?”
这提议算是点亮了小喜鹊的眼睛,手上折住的羽扇都被羽羡飞激动地展开来,舞得像只花蝴蝶。
“好啊!”
有塌有茶,有俊美的仙人相伴还有故事听,不知自己是积了什么福才有这一趟缘分。
鲲鹏垂下星眸,倾身过来望出窗外,道:“第一个故事,来自我们脚下的纭郡城。”
羽羡双眨着一双灵雀秀目,提溜提溜直转圈,问道:“第一个故事?还有别的?”
“路长着呢。”
……
七月末的城里烟火气正浓,纭郡城的大街小巷也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一家铺子短客人。
长街上勾栏院中小曲与街边叫卖的吆喝声混杂,那叫一个赛一个的勾人,一个是口欲一个是体欲,个花入各眼,有的花被做成味美芳甜的月季饼,有的被美人摘下嵌在情郎耳后讨人欢喜,有的漫天撒着香了过客,灰突突的街上只有在每年的这时才红粉一片。
烧饼摊前垂杨柳,锅上的热气把树叶子都熏黑了,上面落不得一只鸟雀,除了马车碾过石头、小贩的吆喝和女子卖唱声以外,一声鸟鸣都听不见。
“我说徐大少爷,这下该跟兄弟们去看看了吧?”
来的人是一伙好不风流的公子哥,身后光是侍从就有几十人多,里面有用完了餐食负责给钱管帐的,有遇上不平用来护身的打手,走在街上各处都够显眼。
说话的人相貌英俊、玉树临风,只不过看上去就是不正经相。
他们脚步停在一处巷子前,闭着眼睛光是听声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脂粉气从邻两个铺子外都能闻到,卖小食的摊主从不在附近走动,大锅里的猪油只要待上一天恨不得都要变成粉红色。
被问的那人年纪不过二十还未及冠,亦是风流倜傥、面容清秀。
更不用说他还是城里有名富豪的大公子,家中布料生意打先帝出生就从祖上做到现在。
自他爷爷那辈就在长街支起摊子卖布,手艺好人又精,常常能把最后一块布头卖个干净,因此家里的男人在外都被人叫布头徐,到他这也不例外。
好友与他勾肩搭背,立刻就要把人抢进烟柳巷中,可少爷一改之前的纨绔公子模样,好像他才是誓死不从的良家妇女,逃也似的奔离了那里。
身后的朋友居然也不计较,好像知道他定不会随了他们的愿。
连楼上姑娘们卖唱的小曲声音都故意提高好几个调,巴不得能把这位多金的财主勾来一醉方休。
少爷正了正衣继续在长街上走,也不说自己要做什么,街边卖吃食的小贩他不看,小玩意他也不买,仿佛眼里的好东西瞧惯了,什么都看不上眼。
身后的侍从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意,说是约上好友来闲逛,其实自家少爷是在找人。“少爷,金小姐在那边呢。”
侍从指着街角一处干果摊子,正好瞥到一袭翠绿色身影,翠绿翠绿却像一团火焰,灼了少爷的眼。
少爷的目光立刻被烫了回来,低声呵道:“谁找她了?我今天就是出来自己玩的!”
“啊是是是,少爷是自己出来玩的。”
话是这么说,也拦不住大少爷脚尖一转就往那边挪,三步是一回头,两步看看天。
那边也是一样。
“娘子,徐少爷在那边呢。”小丫鬟扯住自家娘子的一个衣角提醒道。
金家小姐也是大眼睛提溜一转:“多嘴,大姑娘家出了家门就知道盯着人家看!”
说话间就见少爷走到跟前,欠身行礼道:“金姑娘来买干果啊……”
娘子答道:“爹爹爱吃,我就来买些喽。”
只是丫鬟斜着眼睛忘篮子里看,娘子应该是挑的不专心,明面上就有个烂的。
徐公子:“挺好的……挺好的……”
七月的炎热天气伴着旁边的油锅,长街好像静了,又像是被冻住的。
娘子又行了礼,道:“要是徐公子没什么事情……我就回去了。”
徐公子:“……”
正在那少年犹豫之时,不知哪里来的什么鸟,一泡白影飞流直下,擦过鼻尖就正正好落在少爷的前衣襟上。
娘子瞪大眼睛不知道如何是好,看着绣金的袍子上一片污浊着实心疼,虽说自家也是城里的显贵之家,不过自幼学习了些纺织技艺,深知这么一块好布料是多少双手辛辛苦苦作出来的。
惊讶之余也不忘礼节,娘子立马抬起手绢到脸旁,遮住鼻下一抹樱桃粉红。
少爷以为自己身上臭气熏天还丢了脸,捂着胸口刚要跑,就被一声软语叫了回去:“徐少爷,用我的手绢吧。”
“……”
“这怎么使得!”
“帕子只是我随手做来的,丢了也不可惜,若是公子的好衣裳坏了我可要伤心了。”
少年颤颤巍巍地接过一张粉红手帕,其实压根儿就没让帕子碰上鸟屎,硬是恶心了自己用手指拍下去的。
气氛完全不佳,可也没有别的时候了。
少爷试探地问道:“都说三日后是七夕庙会,我爹也说过要我多与你家交往,那不如……”
娘子道:“那不如七夕庙会!”
“一言为定!”
仿佛是天作之合,一拍即合。
娘子与丫鬟点点头,忘了手边的果篮就走,一双主与一双仆就像是丢了神谁也没注意各自手边的东西。
一盘精致瓜果就这么落了难,被扔在巷子口没人注意。
一只喜鹊飞立于其上,大概就是方才那泡鸟屎的罪魁祸首,也不知它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竟然连筐带果的一窝端走,衔到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上,刚刚准备开始享用。
这枯木还带着余温,长街上的人都说昨天夜里天上一声雷响正好劈在大树上,从头到脚烧个精光。
遇见的人都说不吉利,连平时在树下乘凉的老翁都摇着头走开,小贩也嫌晦气不在这里做生意,不过正好能让喜鹊落脚休息。
可当它还没等下嘴,就听见异响。
似幼鸟嗷嗷啼叫,循声望去,只见在枯枝上吊着一只秃了毛的幼鸟,从外貌上都分辨不出是什么品种,要死不活,气息欲断不断。
喜鹊眨转眼睛,心有疑虑,最后还是衔了几粒瓜果喂与枯树上的那只幼鸟,那鸟得了吃食才算提上一口气。
……
茶水倾入瓷杯,鲲鹏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这是人间皇帝才能喝上的东西,也是第一批就落在鲲鹏的贡品中,虽说鲲鹏成仙的时日不多,名气倒是不小,从民间道观的修士到天上的散仙都巴不得让他品一品茗香。
羽羡双不是讲故事的人也觉得口渴,端起杯来细呷品味,果然是上好的茶香。
怪不得人人称它涤烦子,喝了是舒爽。
羽羡双品道:“纨绔少爷与富贵娘子,这秽物倒成了结缘之物,真是稀奇,可我怎么觉得到底还是他们二人早就相看两欢喜了呢?”
鲲鹏拿起手边的果盘,给羽羡双递了颗榛子仁过去,正在兴致头上的羽羡双也没多想,接下来就刚入嘴中,果仁圆润清脆,满口留香。
嚼得小喜鹊喜上眉梢,乐滋滋地在榻上摇头。
鲲鹏问道:“怎么说?”
羽羡双:“照您的描述来看,娘子本就是大家闺秀,光是生得漂亮不说,还是纺织好手,还有那少爷怎么说也是城里有名有脸的才子,在我看来……这就叫见色起意。”
那人一笑,无奈道:“你身为天界掌管姻缘的神官,居然不相信一见钟情?”
“许是看多了人间百态才如此吧,大人要是不信就自个去下面转上一转,善男信女求神问卦,多是为自己觅得如意的对象,要是这求来的对象是丑八怪可如何是好?”
还有刚刚自己在殿里吃的瘪,好好的姻缘说断就断,现在肚子里还憋着一口气。
鲲鹏点点头:“若是这么说,我信。那你今日要是上了个丑八怪的轿子可怎么办?”
羽羡眉峰一挑,古灵精怪道:“那能怎么办?丑八怪让我陪酒我就陪,若是让我给他唱个小曲我也唱呗,求人短一志,为了我这苦差事可不就要低人一等。”
鲲鹏隐隐含笑:“那我不要你唱曲,也不要你陪酒,这杯好茶也算是你赏光陪我的,你觉得我这相貌跟丑八怪比起来如何?”
又端详了眼前的美男一番,羽羡双越看越是觉得这样貌好看。“我倒觉得您生得俊俏,怎么到旁人嘴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妖怪呢?”
鲲鹏淡叹一声:“都说相由心生,我能崩天地,那相貌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羽羡双却不同意,道:“还有个词叫以己度人,还未曾见过相貌就如此下定论,能说出这话的也必定是个丑八怪。”
鲲鹏:“你觉得我好看?”
羽羡双:“称不上是人间的奇美,算得上是天上一绝。”
鲲鹏拾起桌上的一杯酒,抬到嘴边都遮不住笑意,怪不得说喜鹊报喜,能言善道。
羽羡双两肘住着鲲鹏座旁的蒲团垫子摇头晃脑,身体也早已放肆地甩到后面的软榻上去了,他想再听听这被人常说是十恶不赦的千年老妖嘴里还能吐出什么新鲜点子来。
他赞道:“嗯……好故事,有人间情愫还有鸟兽奇遇,还有吗?再给我讲一个呗?”
鲲鹏笑容一展,眉宇间平和如春水,眼底似有涟漪,盯着羽羡双半晌,道:“第二个故事,叫霜降。”
羽羡双闻言打了个冷颤,那是族人们最难熬的季节。
……
寒天里人也难熬,长街上行人的装扮从夏装改成裘绒,城里卖油饼的摊主展着一双糙手,在油锅上都冻得通红,勾栏小巷的歌女也不唱了,怕染上风寒伤嗓子。
门口的枯树下霜,果篮里的东西被幼鸟从立秋吃到霜降,知道天凉不宜久留,鲲鹏挥挥翅膀,这才算能靠自己飞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去。
可刚没飞出多久,只听下方就有骏马蹄交错的声音,静动之间气流颤动,其下一前一后两人御马飞奔。
一黑一白在绿荫掩映中交替浮现,他心中暗叫不妙,怕是要早些飞离这片森林。
眼看前面的男人在马上仰天张望,有蓄势待发之意,后方的少年问他:“这么小的你也打?”
“小的才能看出来准!”成年男人又将箭搭在弦上,对准幼鸟的方向就是一箭,可他高估了这幼鸟的飞行本领,孱弱的翅膀本就飞不了多高,被这么一箭穿过眼前更是让他想起了数月前被雷劈的那通遭遇,还没等射穿要害部位就头晕目眩地直直下落。
少年追随者幼鸟下落的位置一路跑过来,果然在一堆草屑堆里找到了这半死不活的小鸟,长靴滚上软腹,少年好奇地问道:“这什么鸟啊?怎么没见过?秃屁股秃脑袋也能飞这么远?”
靴尖顶着软肉,稍稍用力就能踩扁,少年嘟哝着说道:“小就小吧,喂狗吃了……”
树梢吱吱呀呀打乱了两人的谈话,喜鹊叫枝头,喜事连连到,没等猎犬追来,一身黑羽的鸟儿倾身而下,展开长翼竟遮住了幼鸟的全身,男人追上来下马观察。
那人稀奇道:“这可不能动,哪有人猎喜鹊的,放它一条生路,就当从天上的鹊神官那讨个彩头喽。”
最后还是少年的一声喊,把犬兽叫了回去,见四下安全,喜鹊又低头看了看那只幼鸟,心想怎么又是它?
再张望四周空无一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飞到这里,拍拍翅膀就飞走了。
不知又是过了几天,幼鸟才在白雪覆盖下被惊醒,感叹自己是否真的作恶多端,连死都得不来一个痛快。
与寻常鸟兽不同,鲲鹏的利爪要尖锐许多,好在自己现在身躯轻盈能爬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登上树梢。
一边是热闹的纭郡城,那里常年有成群的留鸟不绝,运气好大概能还遇上那只小喜鹊,要是能再见到他左不过是几年的生缘,可一只鸟能活几年?
一边是南天,他要去的地方是天涯海角,可能就此别过,假如他不曾窥得过天宫一角,大概就会留下。
再后来,就是百年未归。
……
羽羡双:“这故事不好,你我都是鸟兽怎么偏要提起冬天来?让我想起那些没能熬过冬日的族兄弟族姐妹。”
心中一紧、鼻头一酸,成仙的喜鹊也难耐想起从前在人间做小鸟的那些光景,不禁一滴泪顺着鼻尖落下来,污了鲲鹏的锦绣长袍。
鲲鹏并未介意,反而从袖中拿起一块帕子来给他,羽羡双一瞧那手帕竟然是粉色还绣着花,布料也粗糙,根本不像是天上的东西。
鲲鹏道:“你倒是多愁善感,因一个季节就掉眼泪。”
羽羡双接过帕子就把脸埋在里面,不让身旁的人看到那张大花脸。
鼻音重得话都变了音,羽羡双道:“不好就是不好,我算是听出来了,这就是你自己的故事,又是恩遇又是离别的,你干嘛不去找恩人,在这里勾我的苦心事呢?”
鲲鹏面色闪过一丝慌乱,大概是私心被发现,嘴上不知道说什么就只好去拍他,道:“是我的不是,那再补给羡双一个好故事听听?”
与鲲鹏相处一日多,羽羡双不由觉得他其实很好相处,哪里像族人描述的那样凶神恶煞、无恶不作。
传言里只有一件事是靠谱的,就是真如仙女姐姐们所说,鲲鹏上仙是真有一副好皮囊。
羽羡双语气也放松道:“那你自然是欠我一个好故事。”
仍挂着泪的脸上笑容一展,看着是又哭又笑的,鲲鹏划了一下他的鼻尖笑道真是喜怒无常。
“起!”
……
“起!”
外面人声与巨响吵得轿内两人也做起身,鲲鹏掀开帘子向外看去,转身说道:“这是喜鹊的轿队,羡双快来看。”
开头的白驹前蹄一翘,浑身肌肉蓬勃发力,整条百里轿队飞跃于其上,未有通报就骑着人家脑袋顶飞过去,也就只有鲲鹏大妖怪在天宫能这么狂。
“你……你就这么折辱我兄弟姐妹?”羽羡双故作骄矜,从前被品阶高的神官欺负惯了,今天非要给族人出口气。
鲲鹏像准备好了似的,道:“那自然要给人家赔不是。”
双手一拍,腕子上那些金贵的饰物如瓷器相击,鲲鹏揽人肩膀就往外看,只见上街上方金缕纱像雪一样不要钱似的下,这东西一片就能顶鹊神官人间一年的俸禄。
“如此可好?”鲲鹏问道。
羽羡双挑眉道:“如此就算了,但是下次可不许了!”
鲲鹏向后一仰,伸手就揽过羽羡双的肩膀,两人双双跌入软塌里,他把自己的手臂搁在小喜鹊的脑袋下面,以免他弄歪头上漂亮的装饰。
羽羡双也不介意,从前跟兄弟姐妹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要抱在一团取暖,想着鸟类也大概都是如此,就舒舒服服地躺在旁边。
鲲鹏道:“最后一个故事,就是七夕。”
羽羡双抬起脸来:“七夕……那岂不是关于我们喜鹊神官和牛郎织女的故事?”
鲲鹏答:“正是。”
“说来听听。”
那大鸟在南溟修炼百年,吸收日月精华后身型突飞猛进,翼展如垂天之云,尾迹似倒挂泰山……
“诶等等……你说你从前才是人的手指头那么大点,怎么只一百年就成了精?还有半个天宫那么大?”
刚开始讲就被打断,说书人好脾气地答复道:“说了是吸收日月精华,怎么不能长到那么大?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变给你看?”
小喜鹊连忙摆手,道:“好吧,你继续,我只是在想,我一百年前就那么大,怎么现在还是那么大呢?”
羽羡双用手比划了果盘那么大的宽度,又双臂展开,只恨轿子里面就这么大,要不非要给他比出一个传说中鲲鹏鸟的宽度来。
鲲鹏一笑,只当他在自语。
一鸣能传万里,吼鸣能震河山,那鸟妖不甘心于只做几十年的短命鸟兽,又不想成为为祸一方的妖怪,他张望着纭郡城的楼阁与天宫连成一片……
不甘心,他绝不甘心!
又是几年的修炼,鸟妖的羽翼逐渐丰满,他想起落魄时所见的飞驳乌,那年恩公的一举大概能让他自己上天成仙,想去天上寻人,遂放弃成魔的契机潜心修炼,以盼再次渡劫。
短短一百年的重新修炼,再有天资加持,竟然真的让他渡劫成了仙,这下上天庭的理由名正言顺,谁也不敢阻拦。
他上天庭的第一个去处非但没有去寻雷公报仇解恨,反倒是私下打听找到了月老的居所。
原本天界对于妖兽升仙一事人人喊打,可那鸟妖化作人形后俊美非常,去月老殿前的一路上直叫众仙女仙男看了都羞红脸,玉帝言:此妖上仙宫,众卿家需以锦缎遮眼。
鸟妖闻言大笑,鸣音响彻天宫四面。
羽羡双打断他:“这是何时的事情?我怎么没听过?”
鲲鹏道:“许是你在人间连系姻缘时的插曲。”
羽羡双不甘示弱:“那定是你自己添油加醋,天宫都能响,人间必定不得安宁。”
鲲鹏只浅笑一声,继续道来。
妖怪来到月老的殿中见四下无人,便自己摆弄起那些红绳来,没想到另一端系着的是一串铃铛,唤醒了月老殿中的弟子们持起兵器就要与他交锋。
那鲲鹏道:“姻缘树何在?”
传闻中月老就把红绳全缠在一棵树上,左手一根右手一根就系在一起,今日一来,殿中不见传说中的巨树。
众弟子见来者没有杀气皆暗自沉心,要是真打起来没人是他的对手……
“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让我看看,”羽羡双掰过鲲鹏的脸颊,说道:“方才你撒的金缕纱是不是偷偷贴在脸上了?”
鲲鹏伸出一只食指放在他嘴唇上,“精彩之处要来了,嘘。”
羽羡双被那双动人的眼睛盯得发昏,稍稍一用力就被鲲鹏揽入怀里。
……
“何人在此喧闹?”说话间白胡子老仙徐徐步入正殿内,看着眼前弟子与传闻中凶神恶煞的妖怪上仙兵戎相对……
“师傅!”
“师傅,那鸟妖……不是,是鲲鹏上仙他……”
众弟子刚要开口告状,鲲鹏根本不给那个机会,声音提高好几个调,连殿门口过往的神仙都听得见:“今日只是想来问一问自己的姻缘,如有不妥……”
月老昂头大笑,当即明白他的来意,笑他成仙的妖怪也断不了凡间那些俗缘,摇头便道:“万物皆有缘,让我来看看你的吧!”
捻住鲲鹏天灵盖上的红绳一拉,顺着丝线就开始拽,也不见另一端出来个什么东西,旁人看着觉得轻松,老神仙却冒出满身大汗,心想着这么远的姻缘也能凑到一起,稀奇稀奇!
半天才见天上飘来一个袋子,从囊*中没有拿出一个人偶,而是掏出一只布喜鹊来。
“这是……”白胡子一颤,这喜鹊他认得!
老神仙摇头晃脑,早已看破天机,直言道:“这不是羡双吗?他的姻缘竟然落得鲲鹏上仙身上去了。”
鲲鹏追问道:“可是百年前与我有恩的那只飞驳乌?”
老人掐指一算,拂起白胡笑道:“也好,算得上是金风玉露,般配得很呐。”
……
故事戛然而止,鲲鹏再不往下接续,只是低着头,眼神眨都不眨地看着怀里的羽羡双。
被提到名字后这小喜鹊都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傻傻地等着人继续讲下去,鲲鹏又给他嘴里塞了一颗果仁才把人唤醒。
“诶?是我?我就是那个……”
羽羡双糊里糊涂地对上一双眼睛含情脉脉,要是眼神能缠人,他现在必定是被三层厚的大褥子裹得严严实实。
羽羡双惊道:“你那时候怎么衣不蔽体?太不雅观了!”
鲲鹏辩道:“那时刚被雷劈过,如何能有羽衣蔽体?”
说这话时鲲鹏面露愧色,大概天上地下也没有第二个活着的人见过他那副落魄样了。
羽羡双笑谈道:“如此说来,这三个故事都是关于我的了?”
想当年自己飞升也一头雾水,本来就是要死的鸟了,天上却现出一道白光,随后就莫名其妙成了神官。
旁的动物都是老黄牛勤勤恳恳给人耕耘的才能死后上天,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才有这么个好去处,想了百年也不得其解……
羽羡飞怎么也没想到当年自己阴差阳错所救的幼鸟竟然是渡劫失败的鲲鹏鸟,还有他促成人间姻缘的无心之举,也太……难以启齿了。
鲲鹏让身扶羽羡双下轿,二人已然立与悬崖之巅。
遥看远方,一副云屏障月、迢迢星河入海流的奇景,鲲鹏却觉得美不过眼前那人,黑袍白腹与羽扇遮面,活色生香。
银河两岸的悬崖上已有提前来的族人正组成鹊桥,羽羡双也不敢耽误,忙道:“我要去银河边上值差,不能陪你说闲话了。”
羽羡双刚要走,袖下一沉又被人拉回去,“我还没报恩呢。”
鹊神官摆摆手,压根对于这恩情不在意,道:“你送我一程,我与你结为好友,当然就算报恩了。”
鲲鹏见留他不得,有些焦急道:“这如何能报?我积了百年的恩要报答你,你收下些破瓜果石子儿就想糊弄过去?”
羽羡双扁着嘴不知道如何是好,难道还要宴请四方,他大鹏鸟吼叫一声昭告整个天宫不成?
羽羡双问:“那你说要怎么报恩?”
鲲鹏言:“还没想好,但总不能再错过了。”
“我要去当差,七夕过后天上的鹊神官也有休沐期,到时候就可以跟你好好叙旧。”
鲲鹏急了:“那到底是要多久?”
羽羡双:“人间的一天,在天上不过半柱香。”
牛郎与织女相会也不过是半柱香,在时间上更是耽误不得。
鲲鹏:“若是我在这等你呢?”
羽羡双疑惑道:“等我做什么?”
鲲鹏答道:“去南溟,天池。”
“那这轿队呢?都在这里停着吗?”
那人长袍一挥,对百里大军熟视无睹,“停着又何妨?这本就是来接新娘子的。”
“说的什么胡话……”羽羡双眉毛一窘,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不知道要用什么脸面见人。
鲲鹏辩道:“不是胡话,就是来接新娘子的,你看仙鹤神官和孔雀大王何时用过红彤彤的轿子?”
羽羡双:“轿子是红彤彤的,我身上穿的又黑又白,人家是接新娘子,你这是要娶回去个黑白无常?”
天宫上的仙家大多清心寡欲,在平时的穿着上也不喜用红,可两人周围的红色相叠交映,让后面路过的神仙们都要驻足停留。
曙红的轿子是喜庆,鲲鹏腰间的红锦囊是宿命,还有他方才用来给自己擦脸的帕子桃花一点,分明就是那年人间娘子和徐少爷的定情信物。
好一个大鸟妖,竟然去偷姑娘的东西!
羡双全身上下只有两片薄唇是胭脂色,映在对面大鸟妖眼中越来越红,越红越红。
鲲鹏激动地说道:“管他什么黑的白的、红的绿的,黑白无常我也要,上天之前我已想好,若是真在天上寻不到你,就去地府里跟他们要你!”
羽羡双看着那双眼睛,好像真没给他扯谎,所以说,天街上的红轿队真是来接他的?
想到这里他就白面染红绯,转开扇面也难掩情愫爬上眼梢,不禁心潮澎湃道:“南溟好看吗?我也能去吗?”
鲲鹏顿时眉开眼笑:“能,就坐这轿子一路带你去,那地方最适合鸟类栖息。”
羽羡双化作鸟形,下一刻就要飞出悬崖往那桥边去,临行前留下一句:“那好,等我回来,就随你去南溟。”
鲲鹏:“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