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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的温柔

晚来的温柔

    晚来的温柔

  • 作者:明起明灭分类:现代主角:陆成轩 宁容来源:长佩时间:2023-02-15 09:31
  • 《晚来的温柔》by明起明灭,原创小说晚来的温柔正火热连载中,围绕主角陆成轩宁容开展故事的小说主要内容:陆成轩真喜欢宁容,但之前从来都没有人告诉他感情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喜欢谁。

    热门评价:要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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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陆成轩。”

陆成轩在黑暗中睁开双眼。他一点都不习惯封闭空间带来的压抑感。

不久前在医院经历的那场抢救,最终以医生宣告患者抢救无效结束,肉体疼痛随之消止。

陆成轩从少年时代起就跟随宁爷在道上行走,受伤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上位后,陆成轩虽不再那么容易受伤,但依旧过的是动刀动枪、明争暗斗的日子。

陆成轩并不畏惧疼痛。

唯有疼痛能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然而,陆成轩再也感觉不到痛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

全身上下是绵软飘忽的无力感。

陆成轩已经很多年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除了在宁容面前。

宁容。

刚才叫醒他的,好像是宁容的声音。

真是出乎意料,陆成轩以为宁容这辈子都不会再喊他的名字了。

陆成轩手上轻轻一撑,慢慢坐了起来。

殡仪馆的灵堂正中央悬挂着巨大的黑白遗像,四周摆满花圈。

相片里的男人双目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微微抿着,对着镜头露出一个不太情愿的浅笑。陆成轩盯着黑白照上的年轻人瞧了半晌,觉得遗像里的自己有点陌生。他很多年没照过相,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找来的这张照片。

灵堂大厅内立着不少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他们个个面色凶狠,却又神情凄然。

为首的是陈飞和许镇奇——陆成轩的两位得力干将。

而他们所有人的前方,那个默认的遗属位置,默立着一个年轻男人,正是宁容。

陆成轩苦笑,想必是他那帮兄弟将宁容硬请过来,还搞了这么个尴尬的位置叫他站着。

陆成轩望着宁容,他曾经想过很多次,假如自己死了,宁容会是什么表情。

开心,愉悦,解脱抑或是其他。

今天,终于有幸得见。

宁容一袭黑衣,左侧胸口随意地别着一朵乳白色的花。那花像是随意在哪里折的,花瓣鲜嫩,犹带露珠,陆成轩觉得眼熟。

白色的花朵衬着宁容过于苍白的皮肤,深陷的眼眶以及憔悴的面容都让他看上去显得有些病态。

陆成轩试图从宁容的表情中寻找出一丝情绪,然而无论如何尝试,他也什么都看不出。

宁容垂手而立,双眸如同两潭死水。

陈飞最先手执三根香朝遗像拜过,咬牙低吼一声。其他兄弟们跟着敬了香,压抑不住言语中的悲愤。

“大哥的仇定要血债血偿!”

“等查出出卖大哥的凶手,一定把他千刀万剐。”

“替大哥报仇!”

缭绕的烟雾之后,陆成轩倚在自己的棺材边。他习惯性地想取根烟抽,谁料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如今自己只是一缕幽魂哪里还能抽烟,只得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蹭动,聊以慰藉。

陈飞红着眼睛敬完香,陆成轩哼了一声,嫌弃道:“没出息,哭什么!”

可惜陈飞听不到陆成轩的嫌弃。他双眼通红,表情略狰狞地往前迈了一步,一把捏住前面的宁容的手腕,将点燃的香塞入他手中。

“宁少,过去给大哥上香!”

宁容睫毛轻轻抖了抖,像是被陈飞一声低喝震醒般抬起眼睑。他之前一动不动,木头似的站着,这微小的动作仿若落入水潭的一片叶,使整个人随之鲜活起来。

宁容唇角勾起冷淡的弧度,丝毫不在意陈飞言语中的威胁,随手将掌心里那燃着的香往旁边一扬。

三根香在空中翻了翻,“啪啪啪”地落在地上碎成数截。

细小的碎裂声如同敲击着众人的灵魂,偌大的灵堂瞬间变得死寂。

“我不拜他。”宁容脸上的笑一点点漾开,双眸浮现出奇异的光芒。

他冷冷地说:“陆成轩,他死得好。”

陆成轩一直注视着宁容,看到这时,搁在嘴唇上的手指顿了顿,仿佛早已习惯似的,脸上挂起无可奈何的笑。

陈飞显然没他那般心大,当即双眼杀意毕现,右手往腰间一抽,眨眼功夫,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抵住了宁容的后脑。

陈飞手指扣动扳机,打算将这个敢在灵堂上对陆成轩出言不逊的人脑袋打开花。

在陈飞掏枪的一刹,以陆成轩对他的了解,立即知道他有了杀人的打算。身体先于意识,陆成轩什么都没想,直接往前一跨,飞身去夺陈飞手里的枪。

直到他的手穿过了那柄枪和陈飞的手臂时,陆成轩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死了。

他根本碰不到陈飞。

“阿飞,你冷静点!”一旁的许镇奇按住陈飞的手,劝阻道,“你不记得大哥的嘱托吗?他让我们照顾好宁少。”

“记得!我怎么不记得!”陈飞咬牙恨声道,“我他妈这不是打算直接送他下去陪大哥吗!”

“行了,你真要在大哥的灵堂前开枪杀人吗?!你忘了宁少是病人吗?”

两个男人握枪争执,相比他们的激动情绪,宁容的脸色一片平静,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无论是陆成轩的死,或是陈飞的枪,还是许镇奇的维护,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除了陈飞让他上香时说的话,宁容再没开过口。

这才是宁容对他的态度。

陆成轩认为自己之前一定是幻听了,才会觉得是宁容叫醒了他。

宁容曾经无数次地咒骂他,恨不得他死,怎么可能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喊他。

帮派里的兄弟们纷纷敬过香,陆成轩知道是同自己的肉身告别的时候了。

陆成轩向来想得开,人在世上走一遭,贫贱富贵,谁也不会比谁多烧出什么来,到头来还不都是一个罐子装完。

陆成轩对看自己烧成灰没什么兴趣,干脆站在宁容身边等候。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他的骨灰装进骨灰盒捧过来,心惊胆战地对着一干混黑道的凶神恶煞问道:“逝者安息,各位节哀顺变。请问遗属有什么要放进去的吗?”

站在旁边的陈飞皱着眉掏出火化前从陆成轩手上取下来的戒指,交给那位工作人员。

“等等,”之前一言不发的宁容慢慢开了口,“把这个也放进去。”

他说完,从无名指上取下一枚戒指,手指一松,那银色指环便落入了陆成轩的骨灰盒里。

陆成轩苦笑,他逼宁容戴上的戒指到底还是被还了回来。

“大哥走了,他送你的东西,难道你不需要留个念想吗?”陈飞忍无可忍,双目布满血丝,瞪着宁容。

宁容侧过脸,语气毫无波澜:“我留念想做什么?”

“你!你这疯子!”陈飞被他噎得差点又控制不住情绪,但到底还是顾虑宁容的身份,恶声恶气道,“若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老子早就一枪打死你了。”

宁容无所谓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陆成轩跟在宁容身后,随他上了车。

帮里如今群龙无首,几方势力缠斗争抢陆成轩的位置,暂时还没有人来处理宁容的事。

陆成轩虽死,但余威尚在。他那帮兄弟对宁容还算客气,照旧称呼他一声“宁少”。

“宁少,飞哥吩咐我把您送回去。”

“嗯。”

陆成轩坐在宁容身边,试图伸手像以往一样摸摸他的手,只可惜他们如今阴阳两隔,陆成轩的手指凭空穿过宁容的手背,甚至感受不到那份熟悉的微凉。

他触碰不到宁容。

算了,死了也有死了的好处,陆成轩自我安慰道,至少能看到宁容在他面前毫无防备的样子。

宁容闭着眼,满面倦容。

窗外的日光照在他苍白的皮肤上,陆成轩能清楚地看到宁容单薄皮肤下细小的血管,也能看到他浓重的黑眼圈。

司机很快将宁容送到了目的地——郊区的一栋别墅前。

“宁少回来了。”佣人迎上来,小心翼翼地观察宁容的表情,“您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必了。”宁容摇摇头,将西装外套脱下交给佣人,“我上去睡一会儿。”

陆成轩跟着宁容上了楼,看着他拖着疲惫的步子慢慢地爬着楼梯,走到二楼第三间屋子,推门而入。

宁容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卧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陆成轩来到床边坐下,宁容从窗边走来,正对着他一件件地褪下衣裤。

陆成轩自嘲一笑,宁容现在看不见他,他倒是能享受起死人的福利了。他活着的时候,宁容何时主动在他面前宽衣解带过,次次都是被陆成轩逼着按到床上,扒了衣服强上,最初的几次甚至见了血。

宁容是真倒霉,被他陆成轩看上。从头至尾,都是他在强迫宁容。

宁容如今终于熬出头,他曾经红着眼睛咒骂陆成轩“下地狱”的话实现了,那个强迫囚禁他的恶人陆成轩终于死了。

宁容解脱了。

陆成轩死之前真的考虑过,带上宁容共赴黄泉,这倒非常符合他的性格,至死不休。

结果在最终的那一刹那,陆成轩选择放手。

宁容脱光衣服,裸着身体将自己裹进被子里,慢慢闭上眼睛。

他的呼吸轻得几乎听不到,陆成轩过去搂着他睡的时候,总会怀疑稍一用力,宁容便会化作碎片,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现在看来,陆成轩的担心是多余的,最先消失的人反倒是他自己。

宁容睡觉很安静,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在眼下留下一圈浅淡的影子。

长久以来的噩梦结束了,宁容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佣人们的动作干脆,昨日下午就将陆成轩留下的物件都整理好了。过程中还是存在些困难,毕竟这处别墅是陆成轩所有,往细了说,里头几乎所有物品都与陆成轩脱不了干系。

后来,宁容吩咐佣人只需将陆成轩留在卧室及书房内的衣服、书籍、记事本及几张旧照片收拾起来。

旧物丢入火焰之中,橘红色的火蛇迅速将象征陆成轩过往的遗物吞噬。晚风一吹,许许多多萤火虫般的细小火星“噼噼啪啪”地在庭院前扬起。

陆成轩隔着跳跃的火光注视对面的人,只见宁容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起舞的火焰,双眸中倒映了两簇跳跃的光芒。

陆成轩忽然觉得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变得莫名有些陌生。

宁容的心理医生在周四早晨如约而来,周四是陆成轩为宁容预约做心理治疗的时间。

“我刚才停车的时候,看到前院有些烧东西的痕迹,没出什么事吧?”李维新在佣人的陪伴下进屋,经过前院时忍不住询问。

“没什么事,李医生,是宁少昨天下午吩咐烧的。”

“宁少吩咐?”李维新显然吃了一惊,“宁先生他开口说话了?”

“是啊,宁少亲口吩咐我们把陆先生的遗物全烧了。”

“这……宁先生怎么会……”李维新先是惊讶,随后叹息了一声,“我只是两周没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可惜陆先生年纪轻轻就……”

“是啊,真是可惜。陆先生一走,我们这些人还不知何去何从,只得听天由命。”

陆成轩正抱臂站在别墅门前,初春的微凉干燥,阳光的暖融温柔,他如今都感受不到了,他也不知自己还能在这世上待多久。

李维新与佣人的交谈声落入陆成轩的耳畔。

这位叫李维新的心理医生看上去很平庸,好在生了张让人容易亲近的脸。陆成轩当时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把他请来给宁容治病。宁容那时拒绝同所有人讲话,不知这位李维新有何特别之处,宁容倒愿意开口同他说两句。

李维新从此成为宁容的心理医生,并按照陆成轩的吩咐每周四过来做心理治疗。

“宁先生,陆先生过世了,请节哀顺变。”李维新观察着宁容淡漠的神色。宁容不回答他,他小声叹了气继续道:“宁先生,我上周四来的时候你不在,是外出了吗?”

宁容站在花房一角,如今他终于换上了适合的衣裤,不再需要穿陆成轩那些对他来说有些宽大的衣物。

不过宁容依旧习惯性地挽了衣袖,温柔地侍弄着他那些娇嫩的花儿。

他耐心地在花根处洒了水,半晌才低低地开口:“出去玩了两天。”

李维新原本不指望他回答,忙说:“宁先生去什么地方玩了?有意思吗?”

宁容并未抬眼,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兰花柔嫩的花瓣。他垂着长长的睫毛,似乎陷入了回忆,许久缓缓开口:“去了海边,那里有绵延无尽的海岸线,还有波澜壮阔的大海。到了晚上,可以听到波涛拍打礁石的声音,点点繁星映在起伏的海水之中,很美。”

“听你的描述是去度假了啊。”李维新摸摸下巴,问,“宁先生,你喜欢海?”

“嗯。我喜欢走在沙滩上细沙滑过脚趾的感觉,也喜欢听海浪的声音。”

“是陆先,呃……”李维新话音一顿,换了话题,“看来这个假期你过得还算开心?”

宁容的手指在花瓣上停顿了下,用沉默做了回答。

李维新不在意病人的沉默,随便聊着各种话题。陆成轩当初交给他的任务就是陪宁容说话,最好能让宁容开心一点,至于聊什么,怎么聊都随他。

李维新自言自语地讲了快一小时,从宁容养的花讲到最近G市新开的糕点店铺里卖的糕点很美味。陆成轩懒得听李维新胡扯,干脆走到花房外的树下等待。

宁容不作声,却一直在听李维新讲话。

末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花房。

“宁先生,今天就到这里了,我下周四再过来。”

“不用了。”

“啊,出什么事了吗?难道因为陆先生去世,你要离开这里?”李维新惊讶道,“宁先生,你身边不能没人照顾,一定要慎重考虑啊。而且,陆先生现在不在,我当初开的那些药,你可不能乱吃。”

宁容抬眼平静地看着他,无声笑了下,点头应下。

李维新望着宁容唇边那抹笑默默闭上嘴,半天才回神离开别墅。

宁容的药都被陆成轩管着,不会让他胡乱吃。如今看来,陆成轩这个罪魁祸首一死,宁容反倒不需要那些助眠安神的药物。

陆成轩想,心病已去,宁容肯定会越活越好。

李维新离开后,宁容回了房,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飘窗边发呆。陆成轩之前发现宁容很喜欢待在那里,他猜可能因为那个角落既安静又有安全感,能让宁容感到一点放松与自由。

陆成轩让人在那里铺上厚厚的长毛垫子,宁容每次坐在上面就像只蜷着身体晒太阳的名贵猫咪。陆成轩时常站在二楼的拐角处看宁容眺望天边的样子。

此时,宁容身披落日余晖侧首凝望窗外的天,无波的双眸中映着火红的晚霞,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少,思考人生呢?”陈飞匆匆而来,语带嘲讽地出声,打断了宁容的思绪。宁容回过头,表情漠然。陈飞不情愿地说:“你别这样看我,若不是当初大哥有嘱托,我才懒得来见你。”

一旁的陆成轩很是无奈,陈飞这家伙真是欠揍。可惜他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暗道陈飞火爆又一根筋的性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宁容瞥了陈飞一眼,没搭理他。

“我说,宁容,大哥才刚死几天,你就一副彻底解脱的样子!”陈飞低声吼道,“当初宁爷离世,是大哥力挽狂澜避免帮派被吞并,又给宁爷报了仇!你这亲儿子又做了什么?你别忘了大哥是怎么死的,又是为了谁死的!”

陆成轩很想扇陈飞一巴掌,可惜他现在根本碰不到对方。宁爷从来不让宁容涉及帮派事务,为宁爷复仇、重振帮派的事本来就是他陆成轩肩上的担子。而出事时完全是陆成轩自己的选择,更与宁容没有一点关系。

陈飞吼了一大通,宁容依旧面无表情,只问:“你来做什么?”

“……妈的!”陈飞闭了下眼,骂了一声,终于说明来意,“大哥曾经交代,如果他遭遇不测,让我护送你离开。”

陈飞说陆成轩给宁容准备了常人几辈子挥霍不完的金钱,为他准备了新的身份,甚至还为他选好了开始新生活的地方。只要宁容点头,陈飞就会护送他离开。他将从世上消失,以新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帮派事务和过去种种都与他无关。

宁容可以自由平安地活下去。

“陆成轩什么时候交代你的?”

“很早以前了。我们在道上行走的,哪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提前给家里人铺好后路。”陈飞叹息道,“宁少,大哥与你之间的事我知道一点,很多事情他的确做得过分。但有句成语是怎么说的来着,至死方休。如今大哥亡故,你再恨他也没用了。你不如想开些去过潇洒安稳的日子。”

这是陈飞此行的目的,将陆成轩的嘱托带到。

他最后说:“宁少,你准备下,我周末送你离开。这次我回来还要追查内贼究竟是谁!”

陈飞来去匆匆,把话撂下就离开了别墅。

陆成轩可以想象到他死后外头现在乱成一团的形势,陈飞定是在忙得焦头烂额之际来处理他的身后事——对宁容未来的安排。

陈飞走后,宁容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靠在窗边,视线落入窗外的天际中。

陆成轩不确定宁容是否会接受,因为他并没有答应陈飞。

许久后,佣人走过来,小声说:“宁少,打扰了,有您的电话。”

陆成轩如今成了鬼魂,不用再顾虑面子问题,宁容接电话时,他便站在一旁听着。

“您好。”

“小宁,是我。”

“……”宁容握着话筒没有说话。

陆成轩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是那个被他弄出国几年的何元智,宁容当初心仪的对象。

“小宁,能听出我的声音吗?我是何元智,我回国了!”何元智在那头说话,情绪很是激动,“我现在就住在G城的城市酒店,我听说了你的事,你还好吗?小宁……”

“……”

“听说陆成轩那畜生把你关起来了!”何元智咬着牙狠声道,“老天开眼,他终于死了!小宁,让我带你离开吧。”

陆成轩紧蹙长眉,攥着手。若不是他死了,定会一枪打死姓何的兔崽子。

电话另一头,何元智还在说:“小宁,姓陆的当初设计逼迫我家,我那时不得已才独自出国。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带你走,未来照顾你的生活……”

“是谁给你这个电话?”

“啊?”何元智正说到激动之处,被宁容的问题问得始料未及,怔愣道,“是一个陌生号码,对方说你被陆成轩关起来了。”

“嗯。”

“我刚才说的你考虑得如何了?”何元智顿了顿,柔声道,“小宁,这几年来,我从没忘记过你。”

“我考虑考虑。”

“好,小宁,我等你。”何元智说,“我还会联系你的,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带你离开!小宁,我这次不会再错过你了!”

入夜时分,天幕中漫布星子,明暗闪烁,充满静谧的美感。

宁容深陷在梦的陷阱中,整个人裹在被子里蜷成小小的一团。

陆成轩想,宁容正做着美梦,可以肯定的是,梦境中肯定没有他陆成轩,否则宁容不会在梦中舒展眉眼,藏在枕头后面的小半张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容。

陆成轩坐在床头凝望着宁容的睡颜,这副舒心的样子是否说明他已经决定同何元智离开?

当初宁容心仪的对象对他念念不忘,从中作梗的陆成轩终于死了,时隔多年,两人再续前缘。

陆成轩控制不住自己疯长的念头,如今变成一缕幽魂真不如一死百了,除了无能为力就是无能为力。

宁容答应自己的安排也好,同何元智离开也好,陆成轩只求他后半生平平安安,幸福快乐。

无论如何选择,宁容都将离开这所禁锢他一年多的囚牢。

陆成轩心中酸涩,忍不住用手指轻轻隔空摩挲睡梦中宁容柔软的发丝。

这是他的宁容。

至少曾经是他的宁容。

陆成轩默默躺到宁容身后,张开手臂从后方把人拢住。

阴阳相隔,他触不到宁容。

陆成轩闭上眼睛,贪心地想:让我再抱抱他,让我再抱抱他吧。

宁容从殡仪馆回来后,每日正常吃饭睡觉,打理他的那些花花草草,举止同过去没什么不同。他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陆成轩跟在他身边,明显感到宁容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不再像此前那般如同失魂木偶。

陆成轩活着时,几乎每日都会来这里与宁容待在一起,哪怕几小时都好。陆成轩身在别墅,这里自然是焦点所在,周围有不少人暗中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如今陆成轩不在了,剩下这些毫无价值的人不再受关注,别墅内安安静静的,没人前来打扰,似乎成为被众人遗忘的孤岛。

宁容倒很享受这种氛围,早晨起得挺早,洗漱后便穿着睡衣下楼。

佣人们见宁容这么早下楼来,露出惊讶的表情,毕竟之前他有段时间精神不济,整天待在房间里,早餐都是由陆成轩端进卧室里喂他吃的。

宁容从小到大举止优雅,吃东西时不会发出声响,可以想象宁爷当初是将他朝贵公子路线培养的。宁容学得很好,任谁见了都会夸赞他一声“翩翩佳公子”。只可惜,宁容浑身上下的矜贵高雅并没有成为逃离陆成轩的利器,反倒变成了陆成轩最爱的附属品。

宁容低头喝粥的时候,几缕发丝垂下来遮住眼睛。他的发质很好,乌黑柔软,富有光泽,很像小动物的茸毛,摸起来非常舒服。陆成轩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想,前些日子他才在海边替宁容修剪过,没想到又长长了。

陆成轩下意识伸手想替宁容整理一下,宁容此时也伸出手。

两人的手指在空中相互穿过,凭空交错。

陆成轩指尖一顿,随即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宁容随手将那几缕恼人的发丝往后拢,垂着眼慢慢将碗中剩下的粥喝完。

吃完早饭,宁容倚在一楼阳台的摇椅上看了会儿书。他的视线虽然落在书页上,但陆成轩觉得他其实是在发呆。

许久之后,宁容轻轻合上书,恰好有位佣人经过。

“宁少,请问有什么吩咐?”

宁容将书搁在膝盖上,看向花园中青灰色的石板路说:“替我将行李收拾好。”

“宁少,这……是准备离开了吗?”

“嗯。”

“是,我这就去办。”

当初陆成轩把宁容关在这里,曾经派人将他过去的私人用品一并安置过来。宁容的衣物、书籍、笔记、照片以及许许多多的小物件都被完好地放在别墅中。

除了伤人的利器及联络工具外,陆成轩并不干涉宁容接触他自己的东西。

陆成轩觉得宁容其实没打算带走什么,收拾行李不过是为过去的生活画上句点。

这里的一切对宁容来说,都代表着想要逃离的过去与无休无止的噩梦。

不出所料,宁容的随行之物仅装了只不及膝盖的小行李箱。陆成轩看了内容,是几本旧书及两件换洗衣物。

宁容随便看了眼,颔首示意后便继续看他早上捧的那本书。

陆成轩难得有大把时间与他待在一起,自然乐得清静。

不过这份清静仅持续至傍晚时分,因为何元智再度来电。

“小宁,今天过得如何?”何元智在那头询问了宁容的身体状况后,很快切入主题,“我昨天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何元智,”宁容握着电话,表情平静地说,“算了吧。”

“什么?”何元智惊讶得顿了两秒,忍不住提高声音,“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如果不和我走,你准备怎么办,等那帮黑社会的来处置你?”

“何元智,我爸爸也是你说的黑社会。”

“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元智忙道,“我只是为你担心!你想想陆成轩的所作所为,他那帮兄弟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听说陆成轩是死于内斗,他这一死,那帮恶徒能放过你吗?小宁,你若不离开,我真不知道他们会对你做什么!”

“我已经决定了。”

“小宁,你别挂电话!陆成轩到底对你下了什么迷魂咒,你不是一直想逃离吗?”何元智叹息道,“记得出国后我曾经试图联系过你一次,那时你不是还想彻底脱离他的控制吗,为什么现在陆成轩死了,你反倒不愿意走了?”

“我有自己的打算。”

“小宁,别傻了。是陆成轩给你铺了后路吗?这么多年过去,你难道还相信他说的话?”何元智哑声道,“他当初答应放你走,结果还不是食言了。你想过他给你铺的后路是什么吗?”

“……”

“你想后半辈子始终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何元智的声音从话筒另一端传来,他试图说服宁容,“他会放了你?陆成轩就是个心理变态,就算死了也要一辈子控制你!”

“你不必多说。”宁容坐在沙发上,细白的指尖轻轻地敲打着话筒。

“小宁……”何元智忍不住大声道,“我真的见不得你如此自甘堕落!”

宁容闻言轻轻地笑了,声音变得有些冷: “何元智,既然你说我自甘堕落,我倒想问问你,我那时打算离开的事,是谁透露给陆成轩的?”

“你……你怎么……”何元智没料到宁容竟然早知道真相,支吾道,“小宁,我不是故意的,都怪陆成轩,是陆成轩威胁我的!”

宁容仿佛听见什么可笑的笑话般冷笑道:“以我对陆成轩的了解,如果他真想要你的命,你根本活不到今天。”

“小宁,你千万不要相信陆成轩的鬼话,他是为了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才会如此诋毁我!”

“何元智,我想你是误会了。”宁容慢悠悠地说,“当初我没有拒绝你并不意味着答应。我那时只是有些事不太确定,同你一起出国留学是想出去走走。”

“小宁!”

“你出卖我的事不是陆成轩告诉我的。我知道,是因为这件事的知情者从头至尾只有你一人。”宁容说,“所以,何元智,我不会和你走的。”

“宁容,你会后悔的……”

“我不知你为何突然联络我,若是有人撺掇你,叫他直接来找我。”

宁容挂断电话,半倚沙发支着肘,白皙的面孔上表情依旧淡漠,而猫眼般的双眸闪动着微光,不再像过去那么死气沉沉。

陆成轩前晚隔着火光看宁容便觉得有些陌生,今天这种感觉更为强烈。宁容与何元智通话时冷静淡漠得出人意料,陆成轩甚至不太确定宁容是否真的病了。

宁容的病源于陆成轩的囚禁,陆成轩曾经想过很多次,假如他那时放宁容离开,两人之间是否会有不同。

陆成轩醉酒强迫宁容之后,对宁容的占有欲达到了极致,但他那时还没有生出囚禁的念头,他只是无法接受宁容与何元智相携离去。

陆成轩断了宁容出国的路,宁容不得不留在国内继续读书。宁容那时为了避开陆成轩,直接搬到刚上大学时置下的公寓居住。

陆成轩哪里是宁容想避开就避开的。陆成轩不逼他,直接买下隔壁公寓,同宁容做起邻居。陆成轩霸道惯了,既然认定宁容是他的人,就全心全意地按照对待媳妇的方式对他。宁容拒绝数次无效,只得忍受他登门。

其实陆成轩那时上位不久,帮派内部事务繁多,还有数股势力不安分,他真正见宁容的时间并不算多。他试图把握与宁容相处的模式,让自己的登门对宁容不构成打扰。

陆成轩那些日子坚持回公寓来住,有时哪怕看看宁容那边亮起的灯光也好。

此后一年,宁容上他的课,陆成轩忙他的事业,倒也相安无事,关系不再像最初那般僵持,宁容没课的时候,甚至还下厨给陆成轩做过一两次饭。

那段时间,宁容和陆成轩难得相处和谐,似乎回到两人单纯做兄弟的时候,谁都没有再提醉酒强暴的事。

但陆成轩心中隐隐有种感觉,这一切都只是表面上的平静。

宁容虽然好好地待在他身边,陆成轩却总觉得他随时会离开。陆成轩那时想,自己真是在道上待久了,过上期盼已久的平淡日子反倒开始东想西想。

转眼之间到了宁容的生日,他热爱大海,陆成轩思来想去,干脆约他出海,宁容也答应了。

那天天气不错,他们乘游艇出了海,波澜壮阔的海上,抬眼便是一望无际的海平线,海风拂面,阳光正好。蔚蓝的天幕中,不时有海鸥从头顶掠过,此情此景令人心情轻松愉悦。

他们白天坐在甲板边钓鱼,到了晚上,陆成轩让人把钓上来的鱼烹饪好,与宁容一同享用。他们没去餐厅,随意坐在甲板上吃着晚餐,期间还喝了些红酒。

这大概是一年以来,两人相处最融洽的时光了。

宁容喝了酒,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粉色。他说:“陆成轩,你还记得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吗?”

陆成轩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一眼让他生了心魔。

“记得。那天早上父亲领我见你,说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兄弟。”

宁容低头夹起一小块鱼放到嘴里慢慢地嚼着,像只享用美食的猫咪。他吃完后,牵动嘴角轻轻地笑了,月色之下,那抹笑异常好看。他侧头对陆成轩说:“陆成轩,其实我在此之前见过你。爸爸曾对我提起会培养几个孩子,我很好奇所以跑去偷看,当时正好看到了你。”

陆成轩微微惊讶:“我从未听你说过。”

宁容笑着继续道:“那天你们在靶场练枪,几个十几岁的孩子比谁的枪法准。一行人训练结束后到场边比划,不知是谁提议拿路过的一只流浪狗当活靶子。”

陆成轩回忆了一番,印象里模模糊糊好像有这么件事,但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早已记不清。

“后来呢?”

“其中一个孩子制止了他们。”宁容仰面躺在甲板上,两手放在脑后,闭着眼睛轻声说,“我后来和爸爸说,拿枪之人本已操控他人性命,更应怀有怜悯之心。他想要心狠手辣的继承人,但我想要的是一个心存善念的兄弟。”

陆成轩才意识到,被宁爷关注栽培,最终选中他,或许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宁容的话。

当初是宁容选他做了自己的弟弟。

从陆成轩第一次见过宁容后,宁容就待他很好。宁容是真的把陆成轩当做亲弟弟对待。

他们俩在之后的四年里一直处于兄友弟恭的状态。宁容乐于同陆成轩分享在学校发生的趣事、阅读书籍的感悟、外出游玩的快乐,甚至还会经常下厨煮东西给陆成轩吃。

宁容的厨艺非常棒,陆成轩第一次尝的时候完全出乎意料。他以为宁容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宁容那时刚上大学,家里在学校附近置办了一套公寓,供他没课或是不想住校时居住。宁容闲来无事喜欢自己动手做料理,陆成轩经常过来蹭饭。宁爷授意他多与宁容相处,希望他们兄弟关系融洽,陆成轩也乐得前往。

宁容烹饪时,陆成轩会主动做其他家务。陆成轩那时已是帮派中数得上号的人物,谁都想不到他竟然会在那间不大的公寓中洗碗择菜。

陆成轩从不觉得做这些事有损大哥风范,反倒非常享受平静而惬意的时光。

他喜欢同宁容待在一起,听宁容分享他明亮多彩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陆成轩曾问过宁容,为什么喜爱烹饪,宁容那时笑着解释说因为母亲早逝,而他的记忆里留存着母亲围着围裙站在厨房时的背影,所以小时候每当想念母亲,他就会跑到厨房看别人煮东西,后来慢慢自己学会并爱上了烹饪。

陆成轩从小没有父母,早已记不得他们的样貌,不会通过这种方式怀念。

但他却喜欢倚在厨房门口看宁容忙碌的背影,只是因为每当这时,他的内心都会无比平静,外界的一切纷繁喧嚣都不再与他有关。

越接触宁容,陆成轩就越想靠近他,拥有他。

当意识到自己对宁容的感情时,陆成轩早已泥足深陷。

两人吃完晚餐后,一同趴在甲板的栏杆上眺望夜空下一望无际的大海。宁容握着栏杆,纵身一跃坐到了栏杆上,他半个身子探出去,任凭猎猎海风掀动发丝与衬衫。

宁容仰着头,声音在海风中飘得很远很远。他问:“陆成轩,我想要自由。你愿意放我走吗?”

陆成轩抬眸,这一刻的宁容像极了海的精灵,异常动人,却随时可能化作泡沫消失。

“你会回来吗?”

宁容闭上眼,面孔被风吹起的乱发挡住。

自由意味着离别,陆成轩想象着宁容此刻的表情,顿时心如刀割。

但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愿意。”

“陆成轩,记住你的诺言。”

笑意在唇边轻轻漾起,宁容低头注视着陆成轩,深黑的双眸中映出陆成轩凝望着他的脸。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几秒,陆成轩忽然伸手握住宁容的胳膊,把他从栏杆上抱了下来,他紧紧将宁容搂在怀里,感受对方近在咫尺的呼吸与心跳。

陆成轩心中所有,全是宁容。

他拥着宁容,低头咬住他柔软的嘴唇,略带凶狠地吻他,宁容没有拒绝,任由陆成轩抱住拥吻。

有那么一瞬,陆成轩想,宁容或许没那么恨他。

缠绵地吻了许久,陆成轩在宁容耳边说:“容容,如果我放你走,你一定要回来。”

宁容生日后不久,两人的关系真正地缓和下来。陆成轩说过会放手,便真的不再派人盯着宁容。

那段时间陆成轩忙于料理帮派内部事务,他所推行的举措受到帮内一些人的反对。更糟糕的还在后头,陆成轩遭到被他手刃的对家老头儿子的报复,在一次外出时腹部受了刀伤。他的手下动作迅速,很快将那伙人结果了。

陆成轩让医生简单包扎一番便前往宁容的公寓,虽说危险已除,但陆成轩还是不放心宁容那边。

那时他几天没见宁容,匆匆赶到楼下,却有手下来电汇报:何元智透露宁容已经悄悄离开的讯息,作为回报,何元智希望陆成轩不要再针对何家。

陆成轩当时站在楼下,只觉得浑身血液凝滞,两腿如同灌铅一般。

他答应放宁容走,却从没想过宁容会这么不告而别。

宁容不信任他,而且还在偷偷与何元智联系。

不久前的平淡幸福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抽在陆成轩脸上,令他双耳嗡鸣。

等陆成轩回过神来,腹部伤口溢出的鲜血早已染红手掌,他将手机死死捏在手里,血液顺着指缝一滴滴落在地上,散成艳丽刺目的花。

陆成轩最终食言了。

当尝过拥有宁容的滋味后,陆成轩无法再放宁容离开。

宁容在陆成轩不再派人盯他之后,办好了出国的手续。陆成轩根据何元智提供的线索找到了离开的宁容。

那天,陆成轩赶到国外的机场时,宁容正独自在机场等待转机,他坐在候机室低头看书,像一位即将远行的旅人,神色放松而惬意。

陆成轩站在不远处,隔着玻璃门看了许久。

他试图说服自己遵守诺言放宁容离开,然而当看到宁容准备登机的背影时,陆成轩后悔了。

他不能放宁容走。

宁容就像汪洋大海之中的一滴水,一旦离开,或许永远都找不到了。

正如宁容不相信他,选择悄悄离开,陆成轩也不相信宁容获得自由后还会回来。

他们之间的信任早在陆成轩强暴宁容的那天就毁得彻彻底底。

宁容被陆成轩强行带回了国,途中他愤怒挣扎,冲陆成轩怒喊。

“我无法忍受你的控制,陆成轩,你放我走!”

“我这辈子一直在被人安排,小时候是父亲,长大是你。我只想过属于自己的自由自在的人生!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不想永远活在别人的控制下!”

“陆成轩,我只是想要自由,你为什么不能放了我!”

面对宁容愤怒的诘问,陆成轩始终态度冷漠。

他只问了一句:“容容,前段时间你我在一起的种种是不是都是假象,你只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你又相信过我吗?你承诺过让我离开,现在要食言了吗?”宁容的眼神中满是冷意,“陆成轩,从一开始,我就错看了你。你根本不配做我弟弟!”

从那次强暴开始,陆成轩与宁容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他再也无法触碰到宁容的心底世界。

陆成轩将宁容带回并关在别墅里,一关就是一年多。宁容对他失望透顶,再后来更是恨他入骨。

陆成轩得到了宁容的同时,也彻底失去了他。

别墅外的天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这两天会有降雨。

宁容站在花房外,出神地望着他亲手侍弄的花儿。他对花匠说:“这些花就托付给你照料了。”

“好的。宁少,您请放心。”花匠问,“您这是要出远门啦?”

“嗯。”

这日果然如预报所说天降暴雨,豆大的雨点不断从空中落下,敲打着草木,在别墅前的喷泉池中溅起无数雨花。阴云覆盖着低沉的天,让人透不过气。

许镇奇正是在这样的倾盆暴雨中前来。

一行人乘坐的几辆车停在别墅前,许镇奇接过手下递来的伞,撑起后下了车,踏入雨幕之中。

许镇奇并非第一次来陆成轩的别墅,之前曾多次到此与陆成轩谋事。他被佣人们恭敬地请进门,边掸外套上的水珠边抬头打量四周。

许镇奇不像陆成轩其他兄弟那么面容凶狠,浑身匪气,他看起来更像是位社会精英,身着笔挺的黑色西服,头发用发胶整齐地梳到脑后,脸上虽时时挂笑,眼神却透着股阴郁。

许镇奇进门时,宁容正坐在客厅的飘窗前看书。

许镇奇带来的人站在一楼客厅中央,不少是陆成轩没见过的生面孔。他们神色冰冷,很快将战战兢兢的佣人们遣了下去。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宁容与许镇奇一行人,空气仿佛凝固,气氛降至冰点。

宁容对此毫无所动,一言不发地看他的书,连眼皮都没抬。

“宁少。”许镇奇悠然踱到宁容身边,随手拉了把椅子慢慢坐下,眯着细长的眼睛说,“几日未见,别来无恙。”

宁容不回答,低垂着眼睑继续翻着手中的书。

陆成轩在旁皱着眉盯着许镇奇,许镇奇今日前来十分反常,如今帮派各股势力缠斗,许镇奇一直盯着他的位置,没理由在此关头抽空来探望宁容。

“不回答也没关系,只要听得见我说话就可以。”许镇奇说,“听说陆成轩打算让阿飞护送你离开?”

宁容这时才抬起头,神色麻木地望着许镇奇。

“你准备按陆成轩的安排活下去吗?宁少,还记得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吗?”许镇奇目光紧锁宁容,轻声蛊惑道,“陆成轩将你囚禁于此,日日夜夜折磨你,让你离不开他。你一定都记得吧?”

宁容合上书,长眉轻蹙,慢慢说道:“你想说什么?”

许镇奇嘴角轻扬,仿佛对宁容的反应很是满意:“我想说的是,陆成轩如此对你,这种人给你安排的后路,你真敢走吗?”见宁容望着他,许镇奇继续道,“我与陆成轩从小一起被宁爷培养,我看得出宁爷的意图,一方面是为了继承帮派,另一方面是为了未来看顾你。谁都想不到陆成轩竟然会恩将仇报,对你不利。像他这种不折不扣的人渣,死了还想把你控制在手心里,他能让你逍遥自在地活着吗?”

“……”

“你对陆成轩恨之入骨,不惜烧他遗物泄愤,怎肯再受他摆布。”

宁容垂眸思索了一会儿,琢磨许镇奇话中的意思,半晌才开口:“让何元智联系我的人是你?”

许镇奇轻轻抚掌,笑意更浓:“宁少猜得没错。我以为你会愿意同旧情人再续前缘双宿双飞,但看来你似乎另有打算。以宁少你的性格,不会甘心让陆成轩的人继续控制你。我很好奇,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宁容摩挲着书籍的封面,轻声道:“先让你在这里安插的人别再盯着我。”

“原来你发现了。”许镇奇对于宁容的话倒不惊讶,“既然话说开了,宁少也没必要在我面前装病。”

宁容闻言抬眼正视许镇奇,眼神一片清明:“别绕弯子,有话直说。”

“真是佩服你的演技,陆成轩那么精明的人都被你骗过了。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么?若非知情,我还真看不出来你是真病还是装病。”许镇奇望着他,满意笑道,“既然宁少问起,我不妨说说今日来此的目的——我是想同你做个交易。”

宁容抿着嘴,乌黑的双眸微微眯起,示意许镇奇继续。

“你肯定是不相信陆成轩的,否则不会装病找机会逃走。”许镇奇俯下身,抬眼仔细观察宁容的神情,“你策划趁陆成轩带你出海时离开,却没想到中途遭人绑架。”

“许镇奇,你可真是神通广大,连这些都知道。”

许镇奇笑道:“我不光知道这些,还知道宁爷当初将帮内几位元老的把柄交到你手上,以防他遭遇不测,你无法全身而退。”

“所以,你今天来是想要这些?”

“宁少是聪明人,否则也不可能在陆成轩身边活这么久。”许镇奇直起身,冲宁容伸出手掌,“那些东西对你来说毫无价值,留在身边反倒容易引火上身,不如交由我保管。”

宁容白皙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笑,许镇奇见之微愣。宁容将右手食指尖轻轻点在许镇奇的掌心,侧头看他,眼尾轻扬:“交给你,我能得到什么?”

“我助你取回宁家与陆成轩的全部财产,你若是想离开,无论是一个人,还是和那个何元智一起,我都可以帮你,保证你走得顺顺畅畅,今后活得自在逍遥,再不被人打扰。”

“我凭什么信你。”

许镇奇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凑近宁容以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凭我替你除掉心魔,你该感谢我才是。”

两人谈话时,陆成轩早已疑窦丛生。许多事他生前不知,死后才发现并非当初所见。

上周末,陆成轩见宁容得心病已久,整日在房内闷闷不乐,如同提线木偶,他考虑许久,决定带宁容出海散心。那两天他们乘船在海上漂泊,欣赏海景,晚上漫步于沙滩之上,聆听涛涛浪声,仿佛将曾经的不快尽数遗忘。

宁容那两日情绪好了很多,睡眠也不错,甚至高兴了还能同陆成轩说上几句。

陆成轩心中欣喜,那两天晚上睡前还抱着宁容缠绵了一番。

周日傍晚,陆成轩与宁容在餐厅用餐,有手下前来说有急事汇报。陆成轩处理完毕,回到餐厅却发现宁容不见踪影。

酒店内监控显示陆成轩离开不久,宁容起身去了洗手间,之后再没有出现。

陆成轩这次是为了让宁容散心,没有公开行踪,随身只带了几人。他四处寻找宁容的时候,接到来电,对方称宁容在他们手上,给了陆成轩一个船名,让他当晚独自登船。

那天晚上,陆成轩调集亲信,派人开船跟在后面,自己一人上了船。

绑架宁容的是帮派里一位元老,他与陆成轩积怨已久。宁爷死后,陆成轩为了长远利益,通过诸多渠道对帮派内部进行洗白,走合法途径获利。这些举措侵犯到帮派内部分人的利益,这位元老便是其一。他主张走私毒品枪支,与陆成轩所推行的路线相左。

老家伙绑架了宁容,妄图威胁陆成轩,要他性命,他以为拿住陆成轩的软肋就能让他束手就擒。岂料,陆成轩缴枪之后,竟拔出随身匕首当场干掉几人。开船追在后头随行的人个个身手矫捷,登船后,迅速控制了场面。

黑吃黑的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老家伙身边人死的死伤的伤,他见大势已去,知道自己今天注定逃不过去,走投无路间,他狞笑一声,夺过身边手下的枪瞄准陆成轩。

陆成轩的枪法比他快比他准,在躲闪过程中还能举枪还击。

那老头却在中弹瞬间调转枪口,冲刚被救下的宁容扣动了扳机。

“砰砰”两声枪鸣在海上响起,夹杂在海浪的尖啸中,凄厉刺耳,令人汗毛倒竖。

陆成轩在那一刹身体先于意识,飞身挡在宁容面前。

待他从剧痛中回神,胸口已被子弹射穿。

陆成轩颓然仰倒在地,鲜血逐渐在他身后散开。

他最后只看了看宁容面无血色的脸就闭了眼。

甚至没来得及听清宁容颤抖着嘴唇说了什么,也没能同宁容道声“对不起”。

陈飞正在追查的内鬼正是许镇奇。

许镇奇在陆成轩身边安插眼线,勾结老家伙绑架宁容,谋害陆成轩。

陆成轩一死,许镇奇这位幕后黑手若能从宁容手中拿到宁爷留下的东西,博得其他元老的支持,相信很快便能顺利上位。

陆成轩与许镇奇从小一起被宁爷养大,曾经同吃同住,同甘共苦。陆成轩生前知道许镇奇暗地里做着小动作,两人奉行的原则不同,所以这两年关系渐渐疏远,却没想到许镇奇如此阴毒。

这么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许镇奇为了争夺权力在陆成轩身边潜伏已久,这次终于抓住机会。

但最让陆成轩心中烦乱的是,宁容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听许镇奇话中之意,宁容的心病是装出来的,陆成轩带他去海边散心恰恰是他再次逃走的契机。

“凭我替你除掉了心魔,你该感谢我才是。”

宁容站起来,挺直背脊,瘦削挺拔的身体仿佛不会对任何人屈服。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许镇奇,轻声说:“我的确该谢你帮我摆脱陆成轩。”

“既然如此,宁少觉得我刚才的提议如何?”许镇奇随之站起,紧随宁容身后。

“你的人想必早就趁收拾陆成轩与我的东西时打探过,却毫无所获。让何元智联系我,也是想通过他说服我把东西交出来吧。”宁容无视许镇奇带来的人,穿过客厅朝楼梯的方向走去,“许镇奇,今天我若不交出来,你肯定不会放过我。”

“宁少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个人向来守信,只要你乖乖把东西给我,我保证履行之前的承诺。”

“我不信陆成轩,也信不过你。”宁容迈步上了楼梯,一阶阶慢慢向上,“不过那些东西对我来说的确毫无用处,徒惹是非。我是可以给你,不过……”

许镇奇冲准备跟上的手下示意,让他们留下。

“不过什么?”许镇奇随宁容来到二楼,他从前没有上来过,只知道陆成轩囚禁占有宁容的卧房就在这里,“宁少,我猜你一分钟都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何不痛快答应我的提议。”

外头的雨势渐渐大起来,豆大的雨滴敲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有个问题。”宁容走到卧室门前,背倚着房门,眼神干净清澈,配上他那张清俊的脸,偏偏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像是某种若有似无的勾引,让人浮想联翩。

许镇奇双眼眯了眯,走近两步,伸手捏住宁容的下巴:“我一直不太明白陆成轩为什么会对你着迷。现在总算是知道了,人哪,对于得不到的事物总是抱有疯狂占有的想法。”

许镇奇的手指顺着宁容的下巴慢慢下滑,拂过颈间细腻的皮肤,来到下方的领口处。

他呼吸的频率稍稍变了:“宁爷当初为什么会选择陆成轩,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比如说,你?”

“哼。”许镇奇摩挲着宁容的衣领,凑近他暧昧地笑道,“宁少,来说说你的问题。”

“你知道陆成轩是怎么死的吗?”

陆成轩登船前曾交待自己的亲信,不许将当晚的事传出去,以防有人借此对宁容不利。陆成轩死后,陈飞为追查内鬼封锁了消息,许镇奇其实并不清楚那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当那位元老与陆成轩在火拼中同归于尽,并不知陆成轩真正的死因。

“……当然是同那老家伙狗咬狗同归于尽了,怎么?”

“许镇奇,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能活着回来?”

两人说话时,一把手枪悄无声息地抵在了许镇奇胸前。

宁容镇定地握着枪,修长的手指扣在扳机上。

他双目清亮,内藏光芒,在昏暗的走廊上异常耀眼。

“宁少,这是做什么……”许镇奇小心翼翼地将手从宁容身上收回,被黑洞洞的枪口顶住心脏,任谁都要冒冷汗,”你可悠着点儿。你这枪是开玩笑的吧,陆成轩能允许你身边有枪?”

“你忘了,”宁容冷笑,“陆成轩已经死了。”

“宁少,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许镇奇放弃地举起两手做出投降的动作,求饶道,“这枪是谁给你的?……宁少你冷静一点,千万别开枪,有什么话好好说。”

“我只想确认一件事,勾结别人绑架我的是不是你?”

“……是。”许镇奇的额前冒汗,汗水爬过他受惊扭曲的脸。他颤抖着回答:“但我叮嘱过绝不可以伤害你。我只不过想借此除掉陆成轩,你不是也恨他入骨吗?”

“我记得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兄弟?在黑道上哪有什么兄弟啊,不过都是利益关系。今日同你掏心掏肺,明天就在背后捅你一刀。再说,宁少你和陆成轩不也是兄弟吗?他不照样那么对你。”

“兄弟……”宁容牵动唇角轻笑一声。他看起来太冷静了,声音让人听不出情绪:“你说得很好。”

“那你是不是可以放过我?”许镇奇也跟着笑,战战兢兢地说,“宁少,我也算替你报了仇,把陆成轩那家伙送上了黄泉路。”

“我是该谢谢你。”

“就是啊,你可以放下枪了吧?”

“但你弄错了一件事。”宁容笑容绽开了些,干净利落地照着许镇奇的心口处扣动扳机。

手枪连续发出尖锐的“砰砰”声,巨大的枪响在卧室内久久回荡。

许镇奇难以置信地捂住胸口,仰面倒地,中枪处鲜血迸射,洒了满地。

宁容缓缓放下枪,手指在开枪后微微发抖。他站在许镇奇身前,盯着许镇奇双眼大睁死不瞑目的脸,说:“我从没想要陆成轩的性命。”

衬衫上溅了点点殷红,宁容不在意地用手抹了抹,几不可闻地呼了口气。

“替你报仇了,陆成轩。”

女孩从机场的咖啡店走出,手里捧着一杯刚买的焦糖玛奇朵。她将脖子上的羊绒围巾稍稍拉下一点,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杯中的热饮。

她受了情伤,在国内与劈腿男友分手后决定独自旅行。她在这里转机,随后将飞往北欧的一个小国家。

快到候机室门前的时候,长长的刘海落下,女孩伸手将它们挽到耳后,就这么一分神便撞上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女孩急忙道歉,抬头时发现自己撞到的是个男人。

那男人原本默立在候机室的玻璃门外,目光深沉地凝望门内的世界,似在看人,又似在沉思。他仿若沉默的塑像,一动不动地伫立着,直到被女孩不小心撞到才苏醒般有了反应。

面对女孩一连串的道歉,他茫然地回过头,随后表情变换,混杂了惊诧与难以置信。

最终,他收敛种种情绪,冲她摇摇头说:“没关系,你不必在意。”

女孩看清那人的相貌后,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变得磕磕绊绊。她弄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不是刚进入社会的新人,却在与陌生男人说话时莫名感到羞赧。

她想,大概是因为对方真的很引人注目吧。

男人与她同样黑发黑眼,长得非常英俊——个子很高,肩膀宽阔,背脊挺直,头发短短的,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长眉下是一双深邃的眼,微卷的睫毛长而浓。

男人的气质与她过去接触过的人很不一样,若是要形容,他让她想到电影书刊中才会出现的傲然的掠夺者。

她还想同他说点什么,可惜对方已然转身,一秒都不想耽误似的再度望向候机室内。

不知为何,刚才与他对视的瞬间,女孩在男人的双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哀伤,除此之外,似乎还闪烁着某种奇异的庆幸。

女孩感到好奇,不露痕迹地顺着男人的视线朝里看,无奈候机室内坐了不少等候登机的旅客,她不确定他在看谁。

是亲人、朋友还是爱人?

女孩捧着手中的咖啡杯与男人擦身而过。这么一个小插曲,虽然与她无关,女孩却忍不住幻想男人的故事。

她有些羡慕地想,他一定拥有很不一样的人生吧。

陆成轩也在感叹人生如梦。

他原以为自己会彻底消失,不曾想竟然重回人世。

他在恍惚中不知身在何处,脑中混沌,眼前模糊,双耳蒙蒙,记忆停留在上辈子宁容自杀死去之时。

他悲恸着,浑浑噩噩的,仿佛身陷可怕的无尽深渊。

直到身后有人撞到了他,才幡然清醒。

陆成轩意识到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他有知觉了,他感受得到空气的温度,嗅得到咖啡的醇香,摸得到衣料的柔软。

陆成轩望着周围熟悉的场景,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他正站在候机室外,而宁容则坐在玻璃门的另一头。

陆成轩回到了宁容第一次从他身边逃离的时候。

陆成轩脑海中深深印刻着宁容死前毫无血色的脸,青白的手指以及涣散的目光。他记得宁容泡在一池血水中再无声息的样子。

此时再见宁容鲜活地坐在候机椅上,神色柔和地翻看着手中的书,陆成轩只觉庆幸。

陆成轩贪婪地,疯魔地望着坐在那一头的宁容,仿佛想把几辈子的份都看完。

陆成轩的手下见他神情专注,在一旁小心地请示:“大哥,外头都安排好了,现在带宁少回去吗?”

陆成轩冲那人摇摇头,示意他们先行离开。

前一世,陆成轩与宁容的感情就是在此彻底破碎。

宁容死前曾问他,若是再选一次,会不会放他走。

陆成轩将脸埋入掌心,倚着墙深呼吸数下,才迈步前行。

广播响起登机提示音,宁容合上书放入随身的包中,正想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男士皮鞋。

宁容怔愣了下,视线缓缓上移,滑过套着休闲裤的长腿、羊毛大衣的下摆和米色衬衫的领口,随后是微窄好看的下巴。

最终,宁容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陆成轩。”宁容微微慌乱,一时不知陆成轩为何突然来此。站在面前的男人狭长的眼睛泛着红,离得近了,宁容能看到他眼底有一道暗红的血丝。宁容嚅喏嘴唇,忐忑不安地问:“你怎么来了?”

“容容……”陆成轩抬起手臂,试图摸摸宁容的脸。太不真实又太真实了,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宁容下意识往后退,躲开陆成轩伸过来的手,情绪有些激动道:“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陆成轩,你说过会放我走。”

“不是。”陆成轩一把握住宁容退缩的手,闭了闭眼,努力压制心中起伏震荡的情绪,柔声说,“容容,我只是想来送送你。”

“真的?”宁容闻言睁大眼睛望着陆成轩,试图分辨他话中的真伪。宁容看着看着,突然惊讶道:“陆成轩……你……流泪了?”

宁容这下忘了后退,忘了闪躲,被陆成轩攥住一只手,他便焦急地用另一只手去摸陆成轩的眼角。宁容的声音柔软下来,不再防备:“你这是怎么了?”

陆成轩听得出宁容满心的关切,内心酸涩不已,他懊恼自己上辈子为什么看不出。

他与宁容十指交缠,把人拉到怀里,像是要将宁容整个人都揉碎在心口般紧紧拥住。

“你看错了。”陆成轩把脸深埋在宁容的颈间,小心地呼吸他的味道,感受他的温暖,“容容,我没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看起来不太好。”宁容被陆成轩用力圈在怀里,有些不安地挣了挣,力度不大,到底没有挣开。

“没有。我真的没事,只是舍不得你而已。”陆成轩手臂环过宁容瘦削的背脊,轻轻抚摸落在后颈上的柔软碎发,“……容容,你走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

“如果觉得累了……就回来。”

“……好。”

陆成轩闭上眼睛,感受着宁容近在咫尺的心跳。

那颗心属于他深爱的人,正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蓬勃地跳动。宁容还好好地活着,他跟着安心了。

“我等你。”

“嗯。”

“容容……”

“嗯?”

“对不起。”

那一世陆成轩从始至终没来得及对宁容说的话,终于在这一刻说出口。

宁容没有回答,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而后伸出手回抱住陆成轩,将自己靠进了他的胸膛。

宁容在那个晴朗的冬日离开了。

他就像漂泊的云,永远握不住的风,恣意地去追寻梦想的自由了。

宁容不在身边的时候,陆成轩时常会想,前一世究竟是不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无论是与否,他都庆幸自己还存在于世间。

经历过那场至死纠缠,陆成轩有着无限的耐心与信心。

他相信他的风终有一天会回来。

之后两年,陆成轩致力于洗白重整宁爷留下的大部分产业,同时设计处理掉许镇奇等一干人。他将合法经营的产业悉数转至宁容名下,由自己代为打理。

陆成轩如今日程满满,十分忙碌。他在工作中仿佛有着无尽的精力,令公司内的一干下属佩服至极。

只有陆成轩自己知道,他唯有如此,才能控制内心对宁容疯狂的思念。

掌心上托着一只打开的黑色绒布盒,陆成轩用拇指摩挲边缘,凝视闪烁其中的两枚式样简单的男戒。

宁容乘坐的航班起飞后不久,他在大衣口袋中摸到了这只盒子。

戒指是他在宁容生日后不久悄悄找人设计的,原本打算当面送给宁容,却始终没寻到合适的机会,所以戒指一直完好地躺在他的衣袋里。

前一世,他强迫宁容戴上,最终戒指却埋葬在他的骨灰中。

这一世,他放宁容离开,戒指依旧没能送出。

“陆总。”秘书在门前恭敬地叩了叩。

陆成轩思绪被打断,小心地将手上的小盒子合起收入抽屉。他抬眼,冲秘书道:“进来。”

“陆总,打扰了。”秘书将手上的文件材料呈至桌面,一份份展示给陆成轩看,说,“这是您之前吩咐准备的资料。”

陆成轩翻看文件时,秘书开始向他汇报这几日的行程安排:“对了,陆总,今天收到了一张从国外寄给您的明信片。”

“明信片?”陆成轩原本正在仔细查阅文件,闻言手指一顿,抬头对秘书说,“明信片在哪儿?”

“请您稍等。”秘书从未见过陆成轩如此激动的神情,急忙从文件最下方轻轻拿出一张海蓝色的卡片。

陆成轩看到那一抹蓝,瞬间感到心跳失速。

明信片的背面是波澜壮阔的蔚蓝大海,绵延起伏直到天的尽头。

陆成轩颤抖着手指将它翻过来。

熟悉的遒丽字迹在那儿温柔地写着——

我在这片海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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